晚间的树枝陷入一团迷雾之中, 书房的门开敞着,太子殿下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夜色里。

翌日,清晨。

开春里的阳光正好, 天光大亮。玉笙昨日一宿没睡好, 早起的时候眼下带有一团乌青。

“整个皇宫被翻的底朝天儿, 至今还未停歇。”素嬷嬷拿着小手炉来, 让玉笙暖了暖手。玉笙的一双手生的极好。

十指修长,又纤细。

白嫩嫩的一双手捧着小手炉,暖了一会儿之后, 修长的指尖又透着一排绯红的粉。

“那洛乡君人如何了?”昨日她生辰, 受了惊吓。这位洛乡君又被划了脸。

玉笙垂下眼帘,眼下的睫毛微微颤抖着,盖住了下面的一团乌青色。她从昨日开始,就有些坐立难安。

赵良娣拿她的出身了来逼迫自己。

背后又有人要陷害她于死地。

那位恒亲王, 又与在梅林间的男人如此的相似。

玉笙闭上眼睛, 只觉得一股无力感袭来。

“伤……伤的这样深, 不知可还有命活下来。”一晚上过去, 宫中的消息传来传去,却也没个准确的。素嬷嬷正犹豫着开口,小元子却是又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主子,殿下如今在乾清宫中。”

乾清宫闹了一个晚上,陛下发了大火。隐隐可见打碎的茶盏,碎瓷片砸在地毯上,奴才们跪了一地, 却没哪个有胆子出来收拾。

陛下发怒,实在是过于可怕了。

屋子里气氛胶着着,隐隐可见刚发过的雷霆之怒。太子与恒亲王一左一右站在大殿内。

刘进忠瞧见陛下的眼色, 赶紧屏蔽了左右,大殿之中,只有父子三人。

“洛乡君在皇宫之中被人袭击。”

整个皇宫,禁军与侍卫连班站岗。皇宫之中的灯火彻夜未熄,可偏生就是找不出凶手来。从昨晚开始,陛下的脸色就难看的紧。

“一整晚过去,凶手还未找到。”

那汉白玉的台阶之上,龙椅泛着灼热的光。陛下站在赤金的书案面前,头顶的王冠随着动作微微震动:“在朕的皇宫之中,杀人潜逃,且凶手至今连点蛛丝马迹的踪影都没寻到。”

跟着洛乡君身侧的宫女足有四人,且全部命丧当场。

而洛乡君坐在轮椅之上,被发现的时候可谓是惨不忍睹。一张脸被人用刀子硬生生的划下了数十道,伤口从额头到下颚,穿过眼睛,掠过鼻子,再一直随着鲜血穿过了唇瓣。

伤疤遍布了整整一张脸,皮肉翻滚着,力道大的像是将皮都要给掀出来,而这样的伤口,一道道数过去,足足有十七道

洛乡君昨日里,过的正好是满十七岁的生辰。

“皇宫之中居然有如此另人可憎的事。”区区一个凶手,越是寻不到,却越是挑战了圣上的权威。

帝王的枕榻之间岂能容许有他人酣睡?

这个未知的凶手,杀害的哪里是区区一个洛乡君。刀子砍下去的分明是陛下的怒火,是圣上在皇宫中的安全感,是整个皇族的颜面。

“传令下去,整个皇宫地毯式搜查。”

“每一间屋子,一间一间全部都要彻查,任何人不得阻拦,违抗者,斩立决。”

圣上冷漠的下令声在大殿之中响起,太子与恒亲王又被屏退在一团刺目的光团之中。刘进忠送走太子殿下与恒亲王,这才又弯着腰走了进去。

“人如何了?”

刘进忠那一只往下弯的身子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洛……洛乡君她,不太好。”

陛下一向是喜欢这位洛乡君。

无人比他这个贴身伺候的人还要清楚,洛乡君如今却是遭此磨难,刘进忠急的一脑门的汗,就怕陛下受不住,伤了心。

“乡君如今正痛苦着,陛下若是担心,要不去看看?”刘进忠琢磨着问。

“不……”汉白玉台阶之上,陛下站在鎏金的龙椅旁,才张开口一声,却是又咽了回去。

这……刘进忠有些纳闷,陛下极少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往前方看去。

圣上浑身的锐气仿若被掩盖住了,下垂着眼帘掩盖在一片金光之中。

昨日,那烟火之下,那道纤细修长的身影跪在他的面前。

五官与轮廓虽是瞧不清楚,但是那双眼睛,却当真儿是像极了。

圣上那下垂着的眼帘,微微颤抖了好几下:“朕不去了。”没等刘进忠点头下去,圣上忽然却是又开了口。

“昨日那孩子,是不是受了惊?”

刘进忠抬起头,就见圣上像是笑了笑,只是他再想去看个清楚,圣上那张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掩了下去。

“挑些上好的补药,送到东宫去。”

对上刘进忠的脸,圣上眯了眯眼睛,又道:“你带着人,亲自过去。”刘进忠那惊讶的眼神还没落下来。

大殿之中又响起圣上的嗓音:“看看那张脸,你熟悉不熟悉。”

***

“什么?”

元承徽眼睛瞪的老大:“你说这东西是送给谁的?”广阳宫中,小太监跪在地上,身子细微的有些发颤。

“刘……刘公公亲自来的,现如今人已经往合欢殿的方向去了。”

小太监们一听到动静便就立即赶了过来,如今跪在地上身子都有些细微的发颤:“身后跟着一大群的太监,个个手中都举着托盘,里面装着的都是补品。”

元承徽那张脸上,越发难看的紧,她抬起头往太子妃那儿看去:“娘娘。”

“这么个贱人,勾引了殿下不算。如今连着陛下都对她青睐有加。”这哪里是瘦马,这分明是个狐狸精。

“自小学的哪里是伺候男人的本事。只怕,是会了什么妖法,这才让见过她的男人们都念念不忘,如今,连着陛下都……”

“元承徽!”太子妃立即低声呵斥了一句,尾音微微扬起:“你这是不要命了,什么话都敢说,连着陛下都敢编排。”

元承徽被这么一吼,心中一阵哆嗦,脑子里这才渐渐回过神来。

“娘娘。”她红着眼睛跪下,哭着喊:“我只是不甘心啊。”这广阳宫都是太子妃的人,有些话自然也就能够说得。

元承徽抽泣着哽咽着道:“她这么一个低贱的身份,被殿下宠着。这让我们这些自小就知书达理培养出的女儿如何甘心。”

“她才入东宫短短一年就哄的殿下给她晋升了良媛,若是在过一段时间,她生个一男半女,照殿下这番宠爱的程度。岂非不是要爬到您头上来。”

太子妃没怎么说话,但是那张脸却是一点一点全部僵了下来。

“本宫如何不知?”

太子妃烦躁的放下捏着眉心的手,不耐烦的语气直接怒怼元承徽。

“那……娘娘您就说出去啊。”元承徽吓了一跳,却又是跪了下来,小声儿道:“娘娘您明明知道她瘦马的身份,您又为何不说出来。”

昨日那么好的机会,那么多人看着。

若是太子妃说出来,看玉良媛今后还如何狂的起来。

“蠢货。”

太子妃低头瞥了她一眼,起身的时候眼神已经冷了:“ 太子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你冒然说出来又如何,太子还会嫌弃她不成?”

元承徽听到这,失落的垂下眼睛。

“那……娘娘,我们难道就任由她这样不成?”元承徽喉咙滚了滚:“莫非就半点法子都没有,任由她这个贱人爬到我们头上来。”

“自然不会。”

元承徽惊喜地看过去,尾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抖:“娘……娘娘,莫非您有什么法子?”

话音刚落下,丁香走了进来:“太子妃,信已经送了出去。”

之前太子妃派人去查,是用的自己的人。定然是惊扰了太子,太子那边动了手脚,她这才什么都查不出来。

可如今,她这边什么都不动,却是暗地里写信让陆家派人去查。只要消息出了东宫,太子的手再长,也是伸不到陆家去。

“知道她是个瘦马,有什么用?”

太子妃接过茶盏,瞥了她一样,眉眼之间带着的都是笑意:“等摸到了她的老巢,找到了她的姐妹,将人接回东宫本宫要让她当场认出。”

“我们这位高高在上的玉良媛,居然是个自小调.教,任人买卖的瘦马。”

元承徽僵硬的身子开始细微地颤抖,眼睛开始越瞪越大:“娘……娘娘。”

“你觉不觉得,这样会更有意思?”

“行行行。”元承徽瞪大的眼睛里全是喜意,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来:“娘娘此番计谋极好,可当真儿是个妙计。”

这番计谋,可当真是将玉良媛一棍子打入了泥中。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将身份捅出,任凭她有再大的本事。

只怕也是再无翻身之力!

玉良媛的死期,就要到了!

***

合欢殿

玉笙送走了刘进忠,扭头的时候却是一阵犯愁。

那桌面上,摆着的人参、鹿茸,血燕等都是大补之物。每一样东西,都是奢华昂贵之物。三七等人站在原地,个个儿眼神黏在上面出不来。

这可是御赐之物。

天大的脸面也是换不来的尊贵。

“主……主子。”不知等了多久,三七才开口,她咽了咽喉咙里的口水,颤抖着走上前:“这陛下怎么会送东西给小主呢?”

玉笙那秀气的眉心也是一瞬间微微拧了起来。

她抬手让人将这一屋子的东西给搬下去,坐下去揉了揉眉心:“我又如何知晓?”事情堆积的太多,她已经顾忌不上陛下了。

“左右是昨日里见我受了伤,这才想着安慰我吧。”

玉笙一脸的头疼,揉着眉心的手更一脸的无力。三七站在一旁,想说话,却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刚刚主子接旨的时候她在一旁瞧的清楚。

这位陛下派来的刘公公一直在盯着小主的脸看。且眉眼之间还带有震惊。只是她在细看,却又怕被察觉,不敢盯得太深。

她这话想禀告给小主,思来想去却是又没有由头。

平白无故地说出来,只怕还要惹了小主心烦。三七暗地里琢磨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去打扰小主,许是她刚刚看错了也不一定。

合欢殿中受了赏,没过一日整个东宫就人尽皆知。

皇宫中的那位洛乡君也救了回来,据说那凶手没伤其要害。人没死,但就是那张脸,已经是不能看l了。

跟死了也无甚差别,这个样子活下去,甚至还不如死了。

太子与恒亲王在宫中忙了一整日,两人坐镇,恒亲王更是亲自带兵将整个皇宫彻查了个底朝天儿。凶手总算是寻了出来。

凶手死在了一口枯井中,侍卫们下去将尸体给拉了上来,此时这儿里三层,外三层围绕了不少人。

陈珩听到消息,头一个过来。

找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

侍卫们举着火把,将那凶手拖出来给恒亲王过目:“是跟在洛乡君身侧的宫女,袖口与指缝之中还有血迹。”

那把伤人的刀就在那宫女的手边。

“这伤口的深浅与角度,应当是自杀,一刀封喉没有半点的挣扎。”

恒亲王将放在颈脖处的手收了回来,接过一侧的湿帕擦了擦手:“线索断了,幕后之人寻不到了,将这宫女回禀给陛下吧。”

侍卫们听见,立即抬着尸体就要往外走。

晚间的时候下了些小雨,庄牧打着伞跟在恒亲王的身侧,滴答的雨声油纸伞上,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殿……殿下。”

洛乡君身侧的奴才今日一天,来了不下四五回。都是来请和亲王过去。

恒亲王这看似对洛乡君毫不关心,但是一出事却是又紧张的厉害。今日一整日,几乎算是滴米未进,就是为了找出凶手。

给洛乡君报仇。

“乡君醒了,但是却是吵着要寻死……殿……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小太监跪在地上,衣袍全部拖在了一片淤泥之中,细小的雨滴打在身上,背脊在寒风之中一阵萧条。

那玄色的长靴踩在一片青草上,黄棕的泥土被雨水泡的湿透。厚底长靴踩在上面,溅起一片水渍。抽了芽的青草刚冒出了一点头,却是又被踩入了一片泥底。

脚步停了下来,却又是许久都没反应,小太监被冷风吹的打起寒颤,沙哑着嗓音又喊了一句:“洛乡君……”

“让她早些离开,或许还能有一条命在。” 他刚一将皇后那儿的人手撤了回来,后脚她就受到如此的伤害。

一想到这些,若是真的有一日会落在玉笙的身上。哪怕是个念头,他都觉得痛不欲生。

“早……早些离开?”

“你就这样回吧。”

陈珩垂下眉眼,跨着步子继续朝前走去。真真假假已经算不清楚,洛长安享受了这么多年的福,这一样一样的苦都换了回来。

他早就让她去个小院安度余生。

是她惦记着这皇宫之中的富贵,舍不得抽身,话已说尽,最后就只剩下一条命她都还舍不得这里的富贵乡。

那他也毫无办法。

小太监得了准话,立马起身跑去禀报。这话好歹是从恒亲王嘴里说出来的,管他说的什么,去禀告给洛乡君便是。

庄牧打着油纸伞,一直跟在恒亲王殿下的身后。

瞧见殿下冷着脸,琢磨了一会儿,见没人才敢道:“殿下,事情已经发生了,您就莫要烦心了。”

今日一整日,殿下的眉心都是紧缩着,从未放下来过。

“我发愁的不是这个。”

陈珩摆手,走入一片雨帘之中,细小的雨滴砸在他的脸上,他却是面不改色。

“这事是皇后动的手。”

没等庄牧心中一惊,他却又是道:“若是哪一日,皇后知道,真正的洛乡君不是她,是玉笙。”

“到那时,会如何?”

“而太子呢?”恒亲王的人陷入在一片雨帘中,侧过来的半张脸都被雨水打的透彻。

“他可会为了玉笙,跟自己的母后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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