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占地极广,树木繁茂,阳光层层叠叠洒落,漫山遍野夹杂吆喝声和飞禽走兽的咆哮声。

富贵险中求,因今年头等奖赏提高了一大截,众人兴致颇高,各自三两成伴,也顾不上其中多少凶险,一股脑儿全奔黑熊而去。

林子深处有人忽然高喊一句:“熊王在这儿!”

立时所有骏马都调转方向,齐刷刷朝那边狂奔,啼声轰然若惊雷,霎时间地动山摇,“呱呱”惊起飞鸟无数。

扶微攥紧手中弓箭,敛声屏气,全神贯注地提防着周遭可能出现的一切变故。余光紧紧追随戚北落的背影,黑眸深处凝结着些许怀疑和戒备。

他作为云南王府上的马奴,今日围猎,他合该同世子队伍一块出行。只要他能捕到三甲猎物,哪怕只是个马奴,也能以自己的身份授勋。若能猎到熊王,说不定就能借机平步青云,彻底摆脱马奴的身份。

云南王便不会再瞧不起自己,或许就肯答应自己和她的事......

一切准备就绪,他满怀信心出门,同伴却笑嘻嘻地塞过来一个木桶和一把马刷,让他去打扫马圈,作为上回惊马意外的惩罚,说是世子爷的意思。

世子爷的意思?世子爷能是什么意思?左不过是瞧不上他的身份,不愿他有机会接近阿芜罢了。

扶微不屑地牵了下嘴角。

原以为今天一整日都要耗费在那破旧的马圈里,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个名叫凤箫的人忽然亲自上门,将他讨要了去。就这么的,他成了东宫这边的同行随从,一道入围场狩猎。

同样,也正式成了柴灵均的敌人。

将来自己还能不能在云南王府混下去,他并无所谓,只是......太子殿下是怎么知道他的?

“太子殿下,熊在那!您继续追,属下去北面包抄!”

扶微心中一紧,扭头循声望去。

满目翠碧中,一块黑黢黢的肥硕身影在枝叶中飞快穿梭,两支箭擦过它身体,皮毛上血迹淋漓。它仰天哀嚎了声,窜入密林中消失不见,而追在它后头的正是柴灵均一行人。

“他娘的!”柴灵均两箭未中要害,懊恼地挥了下拳。

戚北落和扶微一道看去,三人目光在半空中不期然相遇,眼底各自涌起不一样的色泽。

“想不到你们两位竟走到一块了。”

柴灵均嘴角漫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朝戚北落抬抬下巴,“上回赛马是微臣未准备好,今日正好重新同殿下比试一场,谁能猎到熊王,谁便获胜。”

“输的人,则要给对方端茶倒水一日,不计身份,殿下意下如何?”

戚北落冷睨他一眼,很容易便窥见他眼底赤|裸|裸的挑衅。好一个不计身份,只怕是巴不得让自己送上门去伺候他呢吧?

“世子难得有这雅兴,孤自然要奉陪到底。”

凤箫张口要劝,戚北落扬手打断他,“只是世子要是输了,孤还要追加一个条件。”他捏着马鞭指了指扶微,“他的身契,以后就归东宫所有。”

扶微和柴灵均皆是一愣,诧异地看向戚北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戚北落只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如何?”

柴灵均视线在两人身上徘徊,眸底云遮雾绕,似要从他闲适的态度里探究出其中深意,迟疑着点了下头,手底下人忽然大叫:“熊!熊!它在那,在那!”

三人神色一凝,同时驱马朝林子深处的黑影奔去。

柴灵均原本离得最近,被戚北落往道边推挤着,无法策马施展身手。扶微瞧准时机,跃马冲到最前面,风在耳畔呼啸,浑身血液都叫嚣着“痛快”。

黑熊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凝神屏气,缓缓搭弓挽箭,只要射中,他便可鲤鱼跃龙门,不再因出身而平白遭人欺侮,有足够的底气牵着她的手,大大方方走在阳光下,不必在乎旁人的目光。

只要射中......

“咻——”

指尖即将松弦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破风声。

一支箭矢从柴灵均弓上飞出,正朝他脑门射来,虽被戚北落即使出箭打偏,可扶微的注意力到底受到影响,手歪了一下,飞出去的箭矢就这么射偏,直挺挺扎入旁边的灌木。

而那黑熊却被柴灵均紧接着射出的另一箭,贯穿右腿,栽了个大跟头,气息奄奄地倒在血泊中,再跑不动。

“世子赢了!世子赢了!”

随行的云南侍卫见状,纷纷振臂高呼,朝凤箫他们挑衅地倒竖拇指。

柴灵均心情大好,瞥眼身旁的戚北落,抱拳道:“太子殿下,承让。”

说完,便昂首挺胸,驱马去看自己的猎物,路过扶微身边时,还停了一瞬,上下打量他一遍,最后定在他袖口的补丁上,轻慢地“嘁”了声,微微低头。

“就凭你这样的,还敢肖像我妹妹?呸!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这年头,就连癞蛤|蟆都还有点自知之明,你怎么就没有?”

扶微尚还未从刚才的失败中回神,甫一经这挑拨,顿时气如山涌,抬手攥住他衣襟,“你再说一遍!”

凤箫上前拉开他,他还红着两眼,朝柴灵均踢腿挥拳。

戚北落正盯着地上的一滩熊血出神,闻声,蹙眉呵了句“扶微”,他心肝一蹦,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拳头,手背又暴起几根青筋。

“没用的废物。”柴灵均冷嗤,抖了抖被扯乱的襟口。

手底下人将黑熊拖过来,嘴上抹了三斤蜜糖,连道恭喜。

柴灵均笑了笑,下巴又翘高些,目光在戚北落身上绕了一圈,觑眼他身后笼子里的白狐,毛皮还鲜亮着,竟一点没伤着,可见是花了很大一番心思。

“太子殿下收获不少,而今这头等和二等都有了主儿,咱们也该回了。”停顿片刻,他似笑非笑道,“既然殿下同这马奴有缘,微臣就送给殿下,今夜微臣在帐中摆庆功酒,殿下可千万要来。”

庆功酒?估摸着是想让自己当众兑现那“端茶倒水”的承诺吧。

戚北落挑眉道:“一定。”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见天色不早,他调转马头,领着自己的人先往林子外走,背脊挺拔若松,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全无一个失败者该有的狼狈模样。

柴灵均捏紧缰绳,胸中莫名堵着口气,明明赢的是他,可他却觉像是被戚北落让了似的,胜之不武,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哼,戚北落,待会儿展示猎物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输了比试,看你还怎么得意?

围场外,顾慈和柴灵芜坐在树荫底下欣赏猎宫的风景,吃茶聊天。

时间一点点流逝,围场里陆续有人带着猎物出来。柴灵芜再没心思赏景,放下茶盅,踮脚往出口处张望。

顾慈亦被宣和帝和云南王的说话声吸引。

“太子殿下英武不凡,此次围猎,定能拔得头筹。太子妃亦是贤良淑德,二人实乃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老臣都还未恭喜他们,实在过意不去。呃......”

云南王瞥眼顾慈方向,顾慈慌忙低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一颗心隆隆跳得厉害。

“王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宣和帝问道。

“这......”云南王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凑到他耳边低语,“这正妃之位,本王是不敢再做他想。只是这侧妃......老臣斗胆举荐犬女,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围场外的风,不偏不倚,刚好把这话送到顾慈耳朵里。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云南王就是瞅准戚北落现在不在,想跟陛下讨个旨意,只要陛下点头,即便戚北落不答应,这事也成了定局,怎么办?

她手心濡湿一片,竖起耳朵忐忑等待下文。

宣和帝哈哈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这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子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朕也不好强加干预。”

“这怎么会是强加干预呢,陛下......”云南王焦急道。

“诶诶诶,他们出来了,出来了。”宣和帝指着围场出口,起身过去。云南王本还想继续说,抬头瞧见自己儿子,也就忘了这事。

顾慈缓缓舒出一口气,跟柴灵芜一块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出口。人群中,顾慈一眼就瞧见那抹玄色身影,怀里豁然抱着那只白狐狸。

她眼睛骤亮,适才的那点烦恼顿时被抛诸脑后,迫不及待想跑过去,可旁边人都没动,她也不好意思挪步,只能跟在宣和帝后头,耐着性子一步步慢慢走过去。

戚北落觉察到她的目光,捏着狐狸尾巴,得意地朝她摇了摇,趁旁人不注意,还舔了下嘴角,意味深长。

顾慈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脸蛋蹭的烧着。众目睽睽之下就来讨这个,臭不要脸!

本想低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被他火热的目光追逼不过,终于还是红着脸,糯糯地点了下头。

戚北落嘴边笑意更大,云南王瞧见了,误以为是他在为自己猎到狐狸高兴,便笑着夸了两句,

宣和帝脸上笑开花,客气地摆摆手,边上人却越发起劲地连胜称赞。

柴灵均被冷落在一旁,觑了眼身后的黑熊,心越发不服气,也不等他们清点猎物,便先开口,“陛下,微臣今日侥幸猎到熊王,特来献上,祝咱们大邺兵马势如这猛熊,无人可挡!”、

宣和帝和云南王都惊讶了一瞬,众人也跟着面面相觑,满目敬佩。

戚北落都没能捕到的黑熊,竟被他猎到了?

“王爷还夸太子呢,明明王爷的世子才是最厉害的。”宣和帝啧啧称赞。

云南王眼中得色难掩,摆手谦虚道:“陛下谬赞了,只是运气好,运气好罢了。”

周围人就是墙头草,见风向变了,也跟着他们一块夸。

柴灵均很享受这万人追捧的目光,直觉通体舒畅,腰板又直起些。手下人将笼子抬至中间,他亲自过去开笼。

旁边响起一声熟悉的咳嗽,柴灵均茫然抬眸,就见人群后头,戚临川面如菜色,一劲儿朝他摇头。

柴灵均的心蓦地一沉,虽还有些不明所以,但隐约感觉到不对劲,正要收手。

可笼子上的大锁已然落下,就听“轰”地一声,刚才还气息奄奄的黑熊突然撞开笼门,咆哮着,发了狂似的,冲还未醒神的宣和帝和云南王直冲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别人眼里都是:熊!熊!熊!

大萝北眼里只有:亲亲!亲亲!媳妇儿的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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