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一时没反应过来,忡愣住。

戚临川为何要娶云安郡主,她能理解。左不过是想将云南王和武英候都收归帐下,将来好叫板东宫。

可云南王为何会同意,她就有点想不通了。他不是最疼爱这个小女儿的么,怎的就忍心将她嫁给戚临川?

“太子妃,我该怎么办?”柴灵芜抹着泪疙瘩,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

才几日没见,她粉雕玉琢的小脸瘦了整整一圈,颧骨隐显,双目微肿,眼圈周围泛着深刻的青色,尤是一朵娇花不堪狂风暴雨欺凌,恹恹欲枯之状。

顾慈心疼得紧,忙扶她去旁边坐好。

云锦递过来一方新洗的巾帕,顾慈接过,亲自帮她擦脸,“郡主先莫哭,倘若你信得过我,就将事情都告诉我,若我能帮上什么,一定竭尽全力。”

一行安慰,一行帮她拍背顺气。

柔声细语让柴灵芜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她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顾慈,“阿芜。若太子妃不嫌弃,可唤我阿芜。在家时,大家都这么唤我。”

顾慈手微顿,有些惊讶于她的自来熟,想想初见时的画面,笑了笑,“好,阿芜。我只比你年长几月,你若不介意,可直接唤我姐姐。”

又握住她的手,轻拍两下,“说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据我对令尊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若说云南王瞧上戚北落,她还会相信。毕竟陛下的一众皇子当中,属他最出类拔萃,且还是大邺未来的主人。

给他做侧妃,都比给其他皇子王爷做正妃要风光。

柴灵芜长叹,“我爹爹是没同意,是我哥哥。他不知哪根筋搭错,突然在爹爹面前一个劲儿夸起潞王的好,撺掇爹爹答应这门亲。顾姐姐你是不知道,我爹爹耳根子软,对哥哥又极是信任,况且中间还掺合着扶微的事......我怕他撑不了几日,就会点头。”

顾慈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那日赛马时,她就隐约觉察到,柴灵均极度心高自负,看向戚北落的目光里,妒意更是浓到化不开,大约是受不了输了比试的刺激,才会被戚临川挑拨利用。

只是没想到,他竟嫉妒到,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敢割舍。

想起赛马,顾慈灵光一闪,“你说的扶微是......”

柴灵芜睫尖一颤,揉着裙裾上的缠枝花纹绞啊绞。

“是......是小时候,爹爹送给我的马奴。他是夜秦人,父母俱是战俘。我们打小一块长大,以前爹爹阿娘还有哥哥,都没时间陪我,都是他陪我玩,教我骑马,还救过我的命。”

她越说,脑袋垂得越低。

顾慈跟她一块矮下视线,就见她憔悴的面容缓缓晕开一抹幽微神色,仿佛朱砂滴入水中,荡开层层鲜活的红晕,没了初见时的张扬跋扈,整个人都完全不一样了。

“青梅竹马?”

柴灵芜身子抖了抖,脖子缩得越发厉害,“哎呀,我、我们......不是......”

顾慈上下溜了眼,仿佛瞧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抿唇忍笑,“好好好,你们不是。”顿了片刻,“云南王是不是瞧不上扶微,所以才带你入京,着急将你嫁出去?”

柴灵芜两道细细的柳叶眉往中间挤,点了下头。

“其实他们都误会了,扶微真的很好,是我配不上他,而且......”她垂了眼睫,眼神黯然,“他也不喜欢我,前段时日见了我就躲,这几日更是连面都不露......”

顾慈默默瞧着她。

怎么会不喜欢呢?惊马时那般凶险,连边上几个佩剑的侍卫都不敢贸贸然上前,他手无寸铁,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奔了过来。如若当真无意,又何必豁出性命?

弄不好,又是一对不敢坦诚相待的苦命鸳鸯,隔了这么个身份,只怕比她和姐姐还难。

说来也怪,重生后,她明明都决定,不再平白无故待别人好,可撞见这类事,总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套,没法置之不理。

她绵长一叹,轻轻拍了拍柴灵芜的手,明净清澈的眼波涌起一束真诚的光,“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风声细细,花香淡淡,黄昏最后一束微光,渐渐收敛于天地相接处。内侍们排成两列挑灯而来,游龙一般,一丝不苟地给猎宫各处上灯。

戚北落白日奉命陪云南王游猎宫,现下才回,一进门便嚷着:“慈儿,慈儿。”

门上的珠帘被他轻快的脚步带动,金铃“叮叮”一阵细响,跃动着明亮的光。

顾慈放下书,从榻上起身,随意从木施上取了件杉子披上,边系衣带边探头出来,“怎的了?”

不料才转过屏风,就被他捧起小脸,狠狠嘬了一大口,“想死我了,宝儿。”

宫人们垂首憋笑,顾慈脸上“呼呼”冒烟,娇羞地瞋他一眼,“又诨说,才一个白日不见,怎的就想死了?”

边说边抬手上前帮他解外裳扣子,褪下后递给云绣,回身,左脸颊又是一热,她还错愕着,人又被戚北落箍进怀里。

“一个白日不见怎就不能想死了?半个白日,哦不,半个时辰不见,我就想得快死了。不信你摸。”

戚北落蹭着她的颈窝耍赖,拉起她的小手,抵在左胸口,“瞧,心跳是不是快停了?”

嗯,是快停了,再过几个弹指,心大约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可不就停了么?

“臭不要脸。”顾慈噗嗤笑出声,横了他一眼。

两人一道用过晚膳,宫人们已备好热水。

梳洗完,戚北落换了一身轻软的雪绫中衣长袍,湿发披散,额上系一根绛紫色镶宝石的抹带,从净房出来。

夜风拂窗,外间孟宗竹细细簌响,绛紫色绸带随墨发扬起,又落下,更衬那身长袍如雪般柔软轻白,清雅出尘。

顾慈正坐在南窗边的美人榻上擦湿发,余光不经意瞥过去,不自觉忘了呼吸,低垂的面颊微微透出一种红晕。

倘若真要较真,他们认识已不下十年,如今成亲也有小半年,且孩子都有了,可她瞧见他这副形容,心头小鹿依旧会控制不住乱撞。

思绪正凌乱间,身旁褥子陷下一块,腰上跟着环过来一双手,视线翻转,下一刻,顾慈就被戚北落抱坐在他怀中。

“有心事?为何不理我?”

戚北落低头抵住她的额,盍眸感受了会儿,道:“也没发热,脸怎的红成这样?”

夜风携来他身上的澡豆香,温和怡神。他从前并不喜欢这味道,是为了照顾她身子,特特换的。

顾慈心跳又加快几分,险些又要跌入他深邃的眼眸中,左右瞟着眼,从他怀里钻出来,“我没事......”

展臂拿了条干净巾布,绕到他身后,“我帮你擦头发。”

戚北落没反应,拉着她的手,固执地盯着她。瞧这架势,自己不说出个所以然,他是不会放手的。

顾慈抿笑,轻轻戳了下他额角,边帮他擦头发,边将白日柴灵芜寻她的事一五一十说与他听。

戚北落合着眼皮,身子懒洋洋地往后歪,虚虚仰靠在她怀里。顾慈说完,他才漫不经心地掀开半幅眼帘,斜过半边脑袋看她,“就为这事?”

顾慈下意识要点头,对上他的目光,又垂了脑袋,扯着手里巾帕,最后叹口气,圈住他脖子,哼哼唧唧钻进他怀里,嘟着嘴捶了下他肩胛。

“你怎么什么都能瞧出来?”

戚北落蹭着她发顶,眼底漫浮起柔和的笑,“还不止呢。我不仅能瞧出这个,还能瞧出,你想帮那郡主和她的小情人,琢磨了大半天,只有提携那个马奴,让云南王认可他的本事,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有法子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我。”

顾慈小嘴一点点张圆。

戚北落下巴翘高,“我还能瞧出,你恐这样干政,会让我为难,自觉对不起我;又恐事成之后,郡主就会和她的小情人一道留在帝京,成为父皇制衡云南王的棋子,又觉对不起郡主。我说的可是?”

顾慈愕然望着他,连眼睛都不会眨巴了。

戚北落绕有兴趣地瞧了会儿,低头啄了下她的嘴,“呆娃娃。”

顾慈眼睫一霎,羞恼瞪他,“就是我肚里的虫!”忽而又绞着软乎乎的指头,垂眸长叹,“那......我到底该怎么办?”

戚北落笑了笑,抱着她,让她平躺下,枕着自己的腿。

顾慈头回这样,有些不自在,撑着美人榻要起来。戚北落拍拍她的肩,“没事,这里没有外人,不必顾及。”

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指顺着她的瘦肩,缓缓移到她后颈,插入她头发,揉摁她头皮,

顾慈从没被人这样揉碰过,起初还不太适应,身体越发僵硬,跟铁板似的。

他一面细声安抚,一面揉摁她的胳膊、后脑,动作轻柔,不疾不徐摁,帮她消去所有的疲惫和倦意。

她只觉自己仿佛卧在柔软的云絮中,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眯着眼,舒展四肢,蹭蹭他的腿,打了奶猫般软糯的小哈欠。

顶上响起一声轻笑,宛如清泉潺潺冲簌石涧,“舒服了?”

她“嗯嗯”点头,非常真诚。

“心里呢?”

顾慈张了张嘴,纤长的睫毛无声垂覆。

其实,除了戚北落说的那两点之外,她心里还梗着第三点。

因前世被人利用至死的不堪经历,她到底没法再毫无保留地跟旁人坦诚心迹。

之所以想帮柴灵芜,除了在她身上瞧见自己的影子外,多少还存了点私心。

——京中才俊虽多,可就算他们加到一块,也不及一个戚北落。云南王多半是瞧不上戚临川的,那万一看中戚北落,那该怎么办?

说到底,她帮柴灵芜,也是在帮自己。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不让她入东宫,宁愿让她同扶微一道在京为质,可他们、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被困在这......”

她不自觉捏紧手指,昏暗的灯火映出她眸中犹豫和落寞。

后颈冷不丁被人狠狠掐了下,她疼得“嘶”了声,诧异抬眸,眉心又是温热了下。

“都说一孕傻三年,这话还真是。平时挺机灵一人,怎的这会子倒突然犯起昏了?”

戚北落鄙夷地刮了下她鼻子,将她拥回怀里。

“我就喜欢你这自私的模样,你若敢在这事上大公无私,看我不活扒了你的皮!”边说,边作势咬了口她的肩。

顾慈浑身激灵,圆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戚北落大笑,宠溺地啐了句“蠢”,又将她揉回怀里,轻蹭她发鬓。

“我且问你,就算她进京后,谁也不嫁,父皇就能放她走吗?”

顾慈心头一蹦。

陛下可不傻,好不容易把人骗来,没捞到点油水,真正让云南王为朝廷所用,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回去?

戚北落见她悟出了东西,心中一阵得意,又道:“既然本就离不开,与其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倒不如让她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块。彼之砒|霜,我之蜜糖。你怕苦了人家,人家可未必这么以为。”

顾慈忖了忖,灰暗的眼眸渐渐湛开光,可开心不了多久,很快又拧了眉头,“可就算如此......与家人分离,到底不好不是?”

戚北落长眉一轩,“这不是还有我吗?父皇之所以想制衡云南王,说到底还是因为王家。只要王家一倒,云南王也安分,我便去同父皇说情,放他们回去。”

说完,又摇头晃脑、长吁短叹。

“谁让人家比我媳妇聪明,知道打蛇打七寸,捏着我的宝贝上门威胁我。而我的宝贝还傻乎乎地,倒替别人数钱。”

顾慈本来还在赞同地点头,听到最后,立时炸庙,转身挠他痒痒肉,“你说谁傻?说谁傻?嗯?说呀!”

戚北落捂着肚子,滚在榻上连声讨饶。

这是他身上最大的弱点,从前没人能近他身,也就没人知道,眼下被小姑娘拿捏住,以后还如何是好?

“我错了我错了,慈宝儿饶命。”

“错哪儿了!”

顾慈双手叉腰坐在他身上,气哼哼地瞪他,不依不饶。不过经这一闹,早间那点郁气还真消散不少。

她此时穿着轻薄的寝衣,灯火从她背后照来,织物的经纬透光,隐约勾勒出起伏峰峦,曼妙如海棠向露开。

戚北落挑眉,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捻着她发梢,搁在鼻尖细嗅。

“你、你这又是做什么?”顾慈拽回自己头发,“还有孩子呢,可不能胡来......”

一双明净的眼嵌在芙蓉娇面上,半遮半掩地藏在长睫下,仿佛融进了春水神|韵。

戚北落心神不自觉一荡,抚着她尚还平坦的小腹感慨道:“快些出来吧。”

眼波无尽柔情,又无限怅然。

顾慈不禁嗤笑出声,清了清嗓子,刚想反啐他一句什么,就听他又接了句:

“不然你的娘亲,就要被她自己给蠢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慈宝儿再次磨刀霍霍:“活着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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