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顾慈一时间呆愣在原地,惘惘地睁大眼睛,不知所措。

那人又笑一声,揭下盖在脸上的书,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拍去衣裳上的草屑,双手对插着袖子看她。

手捏在天青色滚云纹褖口,指尖圆润白皙,仿佛凝结了一排春冰,泛着清浅的粉。

顾慈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

双目轮廓狭长,眼波明净,红唇嫣然,嘴角些些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漂亮得不可方物。一片红枫自他头顶飘落,仿佛怕弄脏他衣裳似的,打个旋儿绕开走。

如此好相貌,竟生在了男人脸上?

“你的住处在南面,怎的到北面来了?难道家中没人给你引路不成?”

他突然开口,声如空山簌玉,入耳时叫人心旷神怡。语气熟稔,仿佛是在和久别重逢的人叙话。

顾慈心里隐约冒出个猜想,迟疑了下,问道:“你是不是......”

“慈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裴灵徽从身后跑来,笑吟吟拍了下她的肩。

顾慈转身,裴灵徽便瞧见了她身后的人,双眼蹭的亮起,“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裴行知笑笑,指了下身后的鱼竿,“前些日子都在下雨,今儿难得放晴,就想出来钓鱼,散散心。”余光瞥向顾慈,“正巧遇见迷路的二表妹,还打算为她指个路来着,你们就来了。”

话音里透着几分惋惜。

顾慈浅浅皱眉。

虽说他们二人是表兄妹,可从小到大,见面的次数全加起来,一只手就能数得出来。这么个半陌生的人,一上来就如此自来熟,她有点不大习惯。

裴行知淡淡瞧她,眸光里涌动着异样的情绪。待顾慈转过头来时,他早已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调开。

顾蘅原是跟着裴灵徽来寻顾慈的,不曾料到竟会在这遇见裴行知。

她心头骤然缩紧,忙停下脚步,躲到顾慈身后,偷偷瞧一眼裴行知,便慌慌垂覆眼睫,不敢再看第二眼。

顾慈颇为意外。

一向大大咧咧的姐姐,竟也会有害羞的时候?莫非当真是属意这裴行知了?

奚鹤卿随后过来,双手环在胸前,一张脸拉得老长,剑眉沉沉压下,死死盯着顾蘅,怒火几乎要破眶而出。

这火要真烧起来,只怕是三味真火吧......

顾慈下意识抖了抖,想趁他彻底被点爆前,赶紧先拉顾蘅走。

裴灵徽却没觉察这处的怪异,一门心思沉浸在顾蘅即将做她嫂嫂的喜悦中,推着顾蘅往裴行知面前凑。

“哥哥,哥哥,你瞧,谁来看你了?”

裴行知挑眉,向后退一小步,礼貌地朝顾蘅拱手行礼,“表妹万安。”

他笑得如清风朗月,挑不出半点错,可这笑却只流于表面,并未触及眼底。

顾蘅觉察到他的刻意疏离,虽说起初有些不悦,但很快就将这抛诸脑后。

毕竟,她也并不喜欢这门亲事。

出发前几日,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郁闷了好久,想着反正自己最后都要嫁人,自己也没有特别想嫁的人,那嫁谁不是嫁?嫁给熟人总比嫁给陌生人好,就这么把自己说通,来了姑苏。

可心里总觉得有地方空了一下。

没见面之前,她还有几分紧张,眼下见他对自己无意,她反倒轻松不少。

裴灵徽却没这般开心,立在二人旁边左瞧右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顾蘅是姑娘家,不敢主动也就罢了,自己这个哥哥怎也这般畏缩不前?

“这里是哥哥的鸟语林,蘅儿也是头一回来,不如哥哥你就领她此处逛逛,看看风景,如何?”

边说,边在顾蘅身后轻轻推了把。

顾蘅猝不及防地往前栽,下一刻就被一只大手稳稳托住腰肢,往他身边轻轻一带。等她醒神的时候,奚鹤卿已挡在自己和裴行知中间,手还紧紧攥着自己腕子。

她扭动挣扎,娇俏的眼尾沁出一颗泪,“你松开!松开!疼、疼......”

奚鹤卿的手一颤,应声松下,旋即又握紧,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低吼道:“安生些!”

相识这么多年,顾蘅还是头一回被他吼,气如山涌,张嘴想还嘴。

奚鹤卿一眼瞪来,深邃的眼眸中,熊熊怒火,还夹杂几分她看不透的情愫。

她心跳停了一瞬,随即又猛烈地“咚咚”撞跳,毫无章法。

他的眼睛原来生得这么好看,自己从前怎么没发现?

小姑娘难得肯听一次他的话,奚鹤卿满意地哼哼,转向裴行知,皮笑肉不笑地道:“这林子不是树就是鸟,至多再添几点花草假山,站门外瞧一眼,就能琢磨出里头的模样,实在没意思。看久了,还废眼睛。”

话毕,他便拽着顾蘅转身就走。

顾蘅竟难得没有反抗,垂着脑袋,老老实实跟在他后头,任由他牵走。发丛中,两只小耳朵微微泛红。

“喂!站住!你要带蘅儿去哪儿?喂!”

裴灵徽气不过,拔腿要追,面前突然横出一只素手,将她拦下。

顾慈福了个礼,“表姐,我姐姐她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想来现在也乏累了,就让她回去先歇着吧。左右我们还要在这待上一段时日,想来这林子赏玩,随时都能来,何必急在这一时?”

说完,自己也告辞转身。

“既然大表妹对这林子没兴趣,不知二表妹觉得如何?若觉有趣,不如同我们一块逛逛?”

一直沉默如金的裴行知突然开口,顾慈微讶,回头就见他在对自己笑,不是方才面对顾蘅时无情无绪的冷笑,而是带着融融暖意的笑。

裴灵徽亦惊讶地合不拢嘴。

哥哥爱重这林子,素来不喜外人随便出入。过去有姑娘仰慕他,特特寻到家中,妄图在这林子里同他来回巧遇,竟被他放鸟啄出去。

怎的今日突然转性,竟主动邀请人一道游玩了?

顾慈眉心深蹙,越发捉摸不透这人,冷冷回道:“大表哥好意,慈儿心领了。只是慈儿眼下已许配人家,不好再同外男私下亲近,还望大表哥见谅。”

话音未落,她便匆匆离开。

纤细的身影行在风中,裾带飞卷,如弱柳扶风,一副不堪采折之态,我见犹怜。

裴行知眯眼凝神瞧着,狐狸眼中浮动着异样的光,闭了闭目,一切情绪又都全然收敛,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鸟语林里发生的事,很快传回到裴老太太耳中。

老太太气得不轻,恨不得把孙儿的脑壳敲开,亲自理顺。

从前这臭小子不喜跟姑娘们说话,是他君子识大体,懂分寸,可眼下他都二十岁的人了,还是不开窍,再这般下去,这到手的媳妇儿,也得被人抢走咯!

冥思苦想了一晚上,老太太拿定主意。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鸡都还没醒,她就打发人去催裴行知起床,带顾蘅一道出城上香。

为免二人拘谨,她又叫上裴灵徽、顾慈和顾飞卿陪他们一道前往。

至于奚鹤卿......他住的院子已经“咣当”落锁。

钥匙被送回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紧紧攥在掌心,终于能踏踏实实躺回床上补觉。

可她眼睛才眯上,下人们就连滚带爬地冲进屋。

“老祖宗!老祖宗!那人撬锁跑了!”

裴老太太一骨碌从床上坐起,“那他现在人呢?”

“追着马车出城去了!”

快晌午时,裴家马车终于至青溟山下。

裴行知礼貌地扶弟弟妹妹下车,轮到顾慈,他手已经递上去,顾慈却绕开,改扶丫鬟的手。

裴行知笑了笑,淡淡收回手,并未说什么。

寺庙依山而建,山脚下的前殿供奉弥勒佛,半山腰上的主殿则奉有西方佛陀并东方菩萨,另附五百罗汉殿。

山门两侧各立一尊金刚护法神,法相庄严,不可亵渎。长阶环山而上,薄云缭绕,一眼望不见尽头。

眼下虽已入秋,道边树木依旧葱茏,间或点缀着几簇不知名的各色小花。雾气涳濛,钟声阵阵,鸟鸣应和佛偈徐徐而来,一种超然世外的静谧。

裴行知将家丁都安排在寺庙外围,裴灵徽则领着顾家姐弟三人去前殿上香。

顾蘅昨夜仿佛没睡好,心不在焉,眼圈泛着淡淡的黛色,时不时往身后张望。裴灵徽唤了她好几声,她才醒神。

“蘅儿可是哪里不爽利?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裴灵徽关切地伸手探她额,忽想起什么,喜道,“正好我哥哥精通医术,我这就让他过来,给你切脉开方子,保准药到病除!”

她说走就走,顾蘅忙拦住她,“我没有不舒服,没有,真的。就是昨夜睡得不大好,等回去补一觉就行。”

“当真?”裴灵徽还有些担忧。

顾蘅扯了个笑,欢喜地拉她去佛前参拜上香。裴灵徽见她神色轻松,也便没再坚持。

可顾慈看得很清楚,她眼眸里并没有光。

姐姐同奚鹤卿之间,其实就隔了层窗户纸,捅破便好。前世他们也是这般犹犹豫豫,后又因自己的事而闹僵,最后彻底分道扬镳。

顾慈一直心怀有愧,这辈子定要好好补偿他们,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外间忽然传来吵闹声,香客们交头接耳,面上显出几分不悦。殿内僧人停下手头活计,出去探看。

顾蘅本在低头看签文,耳朵动了动,脖子蹭地直起,扭头就往外头跑。顾慈和裴灵徽不明所以,随她出去。

山门外,僧客和几个裴家家丁围成圈,正中之人正是奚鹤卿和璎玑。

家丁们得了裴老太太的信儿,不肯放他们进来,这才吵开。

顾蘅扒开人群,挤到前头,翘着下巴对奚鹤卿吆五喝六,又恢复成昔日帝京城中张扬恣意的顾大小姐。

“你来这作甚?别给我们丢人,快走快走。”

奚鹤卿哼笑,“你以为我想来啊?要不是璎玑说要看佛像,我才不费这劲儿大老远跑这来。”

璎玑瞪圆眼睛,连连摇头。

奚鹤卿瞪她一眼,璎玑才不情不愿地垂下脑袋点头,嘴巴噘得老高,都可以挂油瓶。

奚鹤卿咳嗽了声,她又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摸出个荷叶包,瓮声瓮气道:“顾姐姐是不是饿了?璎儿请你吃螃蟹。”

见顾蘅没接,她便垫起脚往前走两步,将荷叶包往顾蘅脸上拱了拱。香气随风飘来,她细嫩的小脖子微不可见地滑动了下,可还是乖乖捧着,眨巴两下大眼睛,巴巴望着顾蘅。

顾蘅诧异,“人家上山都带点心果子,你怎的带螃蟹?麻烦不麻烦?”

璎玑重重点头,小眼神怨怼地往旁边瞟,“就是就是,麻烦不麻烦?”

奚鹤卿脸一黑,她立马迈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顾飞卿身后躲起来。

“你不吃我吃!”奚鹤卿一把夺过顾蘅手里的荷叶包,风风火火往山道上走。

可这时,顾蘅肚子里的馋虫已经被螃蟹的香味勾出来,哪里肯让?当下忙提裙追去。

奚鹤卿刚剥好一只蟹钳,顾蘅便就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啃上去,险些咬到他指头。可她一点也不脸红,扬起下巴,耀武扬威。

奚鹤卿伸手去抢,她轻盈地闪身避开,吐吐舌头,趁他不注意,又抢走他剥好的另一只蟹钳。

“你不是说不吃么?这会子又来抢什么?”

“我何曾说过不吃?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给你治治耳朵?别等将来聋了再后悔!”

“那不如先请个大夫过来治你,把你治住了,我耳根就清净了!”

......

熟悉的吵架声入耳,顾慈掩嘴轻笑,头一回感觉这般顺耳。

直觉有人在看她,她转目去寻,那感觉又没了。唯见裴行知笼着袖子,懒洋洋地侧靠在湖边柳树下,唇间漫浮着一丝浅笑。

裴家家丁还不忘自己的使命,想上前赶人,裴行知摇摇头,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

顾慈捏了捏手,深吸口气过去行礼,“大表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行知曼视她一眼,又转回去,“有话在这说便是,无人听见。若是去了别处,孤男寡女,落在外人眼里,不就成了二表妹与外男私下亲近?到时二表妹不又得反过来埋怨我?”

顾慈一噎,心中暗自咋舌。

这人面上瞧着云淡风轻,与世无争,没想到竟这么记仇。

她语气冷下几分,“既如此,那我便直言了。我姐姐生性天真,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但想必大表哥这般聪慧,应当也看出来,她并非没有心仪之人,只是自己没发觉罢了。”

“别看我姐姐如今活蹦乱跳,她只是喜欢把事儿都埋在心里,若有一日,姐姐想通这事,只怕要终日以泪洗面。想必大表哥也不想娶一位心中念着他人的妻子,将来同床异梦吧。”

顾慈一口气说完,呼吸有些接不上,身子微微摇晃了下。眼前伸来一只手,扶住她胳膊,帮她稳了稳。

等顾慈站定后,裴行知又立刻将手收回宽袖中,侧倚柳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倘若我说,我不介意,枕边人心里装着别人,二表妹又该如何?”他似笑非笑地道。

顾慈忡怔住,全然没料到他竟会这般说话,折起眉心焦急道:“大表哥这是强词夺理,你既对我姐姐无意,又何苦耽误她,也耽误自己?天下之大,定也有独属于大表哥你的良人,作何要画地为牢?”

裴行知脸上笑的丝缕散尽,一声不吭,只凝神看她。

顾慈尴尬地移开视线,心里无端有些慌乱,总觉有另外一个人,在透过那双狐狸眼看她,神情哀伤,叫她心生愧疚。

柳枝拂过湖面,点开粗粗细细的涟漪,亦如顾慈此刻的心境,忐忑、内疚,又有那么一丝丝期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行知才偏头轻笑道:“想结这门亲事的不是我,是祖母和姑母。嫁过来的不是你姐姐,就是你,莫非......”

他侧眸看来,轻慢地调侃道:“慈儿千方百计阻止大表妹嫁入裴家,莫非是慈儿自己想嫁我?”

宛如一声闷雷劈下,顾慈脑袋“嗡”了声,瓷白小脸因怒气而泛起绯红,“你、你......”见他面上笑意变浓,抬手似想替自己拂去额前碎发,她便冷冷拍开,寒声道:“裴行知,请你慎言!”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连大表哥都不叫了。

裴行知眺望她的背影,笑意淡下,神色冷漠至极,许久又笑了一声,满满皆是自嘲。

是日傍晚,众人回来。

璎玑玩闹出一身汗,趴在顾飞卿背上呼呼大睡。

奚鹤卿还在和顾蘅吵螃蟹的事,只负责把璎玑带出门,却并没打算将人抱回去好生安置。最后还是顾飞卿将璎玑背回屋子,招呼丫鬟替她沐浴换衣。

裴老太太得知今日寺庙中的事,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孙儿头疼不已。

但她仍旧不愿放弃,又命人在鸟语林预备了一大桌晚膳,打算入夜后挑灯,边用饭边赏枫叶,届时再寻个什么由头,让裴行知和顾蘅去林子里单独逛一圈,总能处出些许感情的。

可偏生顾蘅早间吃多了螃蟹,回来就开始闹肚子,别说去鸟语林用饭,就连地都快下不了。

裴老太太自觉机会来了,忙打发裴行知去号脉,可等他磨磨蹭蹭过去时,奚鹤卿已经把全姑苏城的大夫都抓来,在院子里候着。

裴行知打院子里走了一遭,边拎着药箱,怎来的就怎么回去了,好像就是去那散个步,气得老太太差点抄起拐杖敲他脑袋。

顾慈在顾蘅身边守了许久,亲耳听见大夫说她无事,心才彻底放下。裴灵徽知她自幼身子就弱,三催四催地将她赶出去吃饭。

此时秋月已升至柳梢头,潋滟清晖,照得满园如积水空明。

顾慈踩着一地碎光,慢吞吞踱回自己院子。小慈和萝北瞧见她,便立马“喵喵”地跑来,分别蹭着她两只脚。

顾慈将预备好的小鱼干喂给它们。两小只欢喜地“喵”两声,便蜷缩在一块吃起来。

顾慈瞧了会儿,心中有些欣慰,亦有些怅然。左右眼下并无睡意,她搬了张小杌子,坐在庭院中赏月。

今夜月朗星稀,南天上的那颗北落师门在夜幕中越发耀眼,几可与月华争辉。

离京头几日,顾慈还能从奚鹤卿那,听说一些关于戚北落的事。越临近姑苏,消息便越少,如今基本是完全断了联系。

这次黄河汛情较之往年都要严重,地方官都自乱阵脚,若不是戚北落及时出现,稳定民心,只怕洪水还未褪去,叛乱就要先滋生起来了。

也不知那呆子现下如何?灾情这么严重,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夜风萧瑟,竹影缭乱。顾慈拢了拢衣襟,抱膝坐成团,侧脸枕在膝上。

姐姐生病,有奚鹤卿陪着。璎玑这时候大约已经睡醒,吵吵要吃东西,卿儿会帮忙照顾。就连小慈和萝北也成双成对,唯独只有她,一影伴一人。

她由不得叹口气,仰面,怔怔望着那颗北落师门,伸出一根手指,将它周围为数不多的星星连成线,边写边低声囔囔:“戚......北......落,戚北落,戚北落......”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眼眶微微湿热,她吸吸鼻子,将熟睡的小慈和萝北安顿好,自己也回屋。

墙头忽然想起一阵簌簌细响,顾慈猛地警觉,屏住呼吸回身呵道:“什么人!”

又是一阵簌簌声,比刚才要大许多。她捏紧手中的灯笼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不停响动的树梢,脚一点一点朝着院门倒退。脑袋飞速转动,琢磨各种逃脱线路。

不等她想明白究竟哪种法子更妥当,人影已从树上腾身而下,直挺挺站在庭院那端。

稀疏的月光透过繁枝照在他脸上、身上,玄色衣裳便流淌出暗银色的光。面容五官棱角分明,线条利落,如刀削成,与生俱来就透着种高不可攀的尊贵气韵。

只一双漆黑的眸子,望着她时,依旧明亮炽热如昔。

咚——

灯笼从手中滑落,烛火晃动两下,“嗞”声熄灭。

顾慈仿佛不知道,思念太长太久,反叫她忘了眼下究竟该做何反应。小慈和萝北被动静惊醒,从窝里窜跳出来,绕着他蹦跳叫唤。顾慈却全然不知,就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

戚北落失笑,抬手招了招,“慈宝儿,过来。”

顾慈依旧没动,飞蛾振翅的声音,夜露滴落的声音,和远处丫鬟婆子们走动的声音,都在耳畔虚化。

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已经在院子里睡着了,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个梦......

如是想着,她抬手掐了把自己的面颊,“嘶——”疼得直抽气。

戚北落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上前拥她入怀,帮她揉脸,“你个傻的,想知道是不是做梦,掐我不就行了?怎的这么老实巴交,掐自己玩?”揉了片刻,松开手,低头,“我瞧瞧,掐没掐红。”

顾慈的脸没被掐红,可眼圈红了。

拼命往他怀里钻,唯有这般真切地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她才能说服自己去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

戚北落如她所愿,什么也没说,就这般静静抱着她。只要她想要,抱多久他都不嫌累。

熟悉的温暖和依赖盈满心间,顾慈孤寂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双眼似浸在水中的黑曜石,经他点亮后,顷刻间流光溢彩,“你怎么到这来了?”

戚北落剑眉一轩,指了指天上的那颗北落师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从前不是说,若是你对着那颗星星唤我名字,我就要出现。今日你唤了,我便来了。”

顾慈一愣,不过小时候的一句玩笑话,他竟然还记得?面上微微发热,羞愤地捶了下他的肩,“我说正经的!你到底怎么过来的?外头的事都忙完了?回京了没?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可有打过招呼了?他们没有不高兴?臣工们可有微词?”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似的砸来,戚北落莞尔,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轻轻啄了一小口,“我也在同你说正经的,没骗你。我想你了,所以就来了。”

没有旁的理由,也不会有旁的理由。

哪怕路上累死三匹千里马,只要能瞧见他的小姑娘,他便不觉可惜。

毕竟......这里可是姑苏啊,柳眠风的老巢啊......

他就算爬,也得爬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让仙女们久等了,这章全员红包~

评论里有仙女提醒了我一件事,皇帝也该有名字,所以……从今天起,他就是戚风蛋糕了!(反正都姓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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