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快愁死了。

他们本是拿着天象看帝王脸色混吃混喝之人, 这个位子吧, 曾经出过一个名人――唐代时李淳风,曾预测“唐三代后女主武王”的神人。

反正,天意从来高难问, 这次掌钦天监的可不像李牛人。

原本,他们只需要伺候帝王一个就行了。如今帝王失踪, 金殿上坐了两人,二皇子的意思已经传达过来了, 可关键是, 二皇子要他们对付的人实在是要命啊。

谁敢得罪镇南王世子殿下呢?

何况就是他们也知道殿下刚刚赈灾结束,是多么的有人望,多么的得人心。

就是从心底来讲, 他们对于一心一意赈灾的世子殿下的感观也比杀了三个弟弟的二皇子要强的多。虽说富贵险中求, 关键是你得有命享受这等富贵哪。

钦天监这点儿事儿,糊弄糊弄宫里的魏太后还差不多, 大家早就心照不宣。如果他们现在用天象来坑明湛, 可以想像会受到多少人的唾弃。

咱就是想混口饭吃,做个弄臣就罢了,真入了奸道,那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了。

只是,二皇子那里……钦天监大人一咬牙, 终于有了决断,宁可得罪世子不能得罪二皇子!为何?

你看世子殿下在帝都干的事儿,什么赈灾啊散粮啊看望灾民啊之类, 都是善事。二皇子呢,暗下黑手杀了三个弟弟。相比之下,神鬼怕恶人,还是不要得罪恶人的好!

故此,钦天监大人决定了,他得罪善人!

赈灾的事已步入正轨,凤明澜腾出手来拿天象说事儿。

钦天监哆里哆嗦的跪在地上,一脸心虚的禀道,“此次地动,臣昨日观天象,见火入太微宫,是为反臣之戒。”

“胡说八道。”凤明澜斥道,“如今朗朗乾坤,哪里来的反臣?我问你,反臣应在何方?”

钦天监一脑门子的冷汗,鼓一口气,“西南。”

朝堂上一瞬间的静寂,哪怕最年高德韶的臣子都不敢抬头看明湛的脸色,心里觉得臊的慌。

太卑鄙了,实在太卑鄙了。明湛如何为帝都的灾情操劳,有眼睛的都看到了,人家出了大笔的银子,下了天大的力气,如今竟隐指镇南王府是反臣之戒。

天理何在?

如果是什么昏君当政,这样指鹿为马的事情并不是不可能发生。不过凤景乾在位期间,称得上政绩清明,朝中颇有几位清正耿直的老臣,平阳侯第一个出来,恶狠狠的看着钦天监大人问,“西南?这是怎么说的?西南地方大了?你这钦天监本领真是不小,那就再算一算,是西南什么地方吧?说出来,大伙儿好听个清楚。”

魏宁眼神似刀锋扫了一眼几乎要瘫在地上的钦天监,出列道,“臣幼年也学过一二天道,对天象之道略知一二。钦天监大人说的果是没错。不过,我看西南不见得是多远,譬如,帝都的西南方,北威侯府。阮鸿飞叛逆之行,召然若揭,人人得而诛之,岂不是正应了这反臣之戒么?”

魏宁才干过人,他真是一步一个脚印爬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哪怕还有人因他外戚的身份心里有些发酸,此时却得承认承恩侯的确是个聪明过人的人物儿,此一言,不但解了明湛之围,亦是将自己的死对头北威侯府再次推进了火坑。

此言一出,众臣纷纷附和。

凤明澜笑一笑,也便由着臣子们糊弄过去了。

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呼,“诸位大人未免太轻信了吧!”

循着声音,众臣看到站在御阶下一个俏佳人,此人生的眉目如画,姿色艳丽,容色倾城,虽着一身小太监服,更添娇艳,些个好色的大臣皆忍不住心底一荡,唯一人眼色惨白,几欲晕厥――赫然便是寿宁侯田老侯爷。

寿宁侯虽然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也认得清自己的孙媳妇儿。

不待寿宁侯回神,明菲已经琅琅高呼,“诸位大人远在帝都,怕不知我镇南王府之事,当年世子殿下出生之时便有天象预警,地动山摇,暴雨连天,天气莫测,百年不遇。如今殿下人在帝都,又有此诡谲之事,须知是不是天意作祟!”

“世子早年便有妖孽之举,幼时生病,御医认定他生机全无,竟在半夜复苏转醒,端的是鬼气森森!”明菲临危不惧,冷声道,“褒姒一笑而周亡,不知世子这哑子开口又预兆了什么!”

明湛待明菲说完之后,方问,“二皇兄,你知道这是谁吗?”

凤明澜不知道明湛要搞什么鬼,还是答道,“湛弟,这是明菲,你怎么不认得了呢?她小孩子脾气,你不要与他计较。”

明湛怜悯的摇一摇头,问道,“史官可在?”

“是。”太史令出列。

明湛问,“记得高祖有明令,此殿乃群臣廷议时所在,寅之交时,殿门关闭,直到廷议结束,再不允开启。此殿,非得召不得妄入,当年怀敏公主年少轻狂曾于龙椅后窃听朝政,不知做何处置?”

“张太后苦苦哀求,太宗贬怀敏公主为县君。”

“太宗最恨妇人干政,曾有明言,私窃朝政,妇人者,均杖毙不殆。不知我记得有错没错?”

太史令道,“殿下好记性,的确如此。”

明菲已经激动尖叫,“凤明湛,你杀了二哥,有本事,你再杀了我!”

明湛根本不理会明菲的尖叫,只管问,“侍卫头领何在?”

倒霉的侍卫头领跑来跪在地上,明湛道,“我不管你因何放她进来,此乃赎职之罪!今日你放一妇人进来,明日是不是就要放一个刺客进来了!他日,是不是敌国奸细都能放进来了!”

侍卫一头冷汗,生死关头,连声为自己辩白,“回世子殿下,这位小姐是扮了二皇子殿下的亲随跟进来的,微臣等实在是没看清楚。”

明湛对凤明澜了然笑笑,“这不能怪二皇兄,她什么性子,我一清二楚。当年在太后慈宁宫能用玉簪刺伤我的脸,过了三年,疤痕方消除。出嫁后,不守妇德,残害侍婢,贻笑大方,我实在不忍心让她污了宗室女的清名,便贬斥了她的封号,想来是怀恨在心,又来作祟。”

“我说不认识她,倒不是不认识这个人,只是不认识她身上这种种规矩罢了。魏妃娘娘虽是侧妃,不过在镇南王府也是恪守嫡庶妇德,怎□□出了这样的女儿?不但为镇南王府抹黑,更是狂妄悖逆,违逆国法,种种行为,耸人听闻,令人发指。”明湛脸色平平,这一连串的指责毫不留情的落在了明菲头上,他惋惜一叹,“今天,我实在不能留你了。”

对付明菲这种特意跑来找死的东西,简直不费明湛一根手指,他简单几句话便点出明菲的出身恶行。何况,明菲所为,早便是帝都的一大笑料。寿宁侯府都因她,丢尽脸面!

明湛安静的吩咐,“来人,杖毙!”

凤明澜心头一跳,忙劝道,“明湛,明菲到底是你妹妹,罚她去宗人府思过几日也就是了。”他将明菲弄进来,不过是为了坏明湛的声名罢了。

“我没有这样的妹妹,”明湛的声音是少有清澈,此时人人听的头皮一紧,明湛真诚恳切的对凤明澜道,“如今父王不在,我就做了这个主。镇南王府的女孩儿,要合乎礼仪规矩,如果像明菲这样的,我不得不剥夺他镇南王府的出身,将她的名子从族谱中剔除。自此,镇南王府再无此人,我没有这样的妹妹,父王没有这样的女儿,魏妃娘娘也只当白生养她一场吧。”

侍卫已取来廷杖,将明菲按压在地上,明菲张嘴要嚎,明湛道,“堵嘴,我不喜欢听到太吵的声音。”

明菲一声尖叫闷回喉中,接着粗重的廷杖落在她妖娆有度的身体上……

明湛冷酷的看着明菲无用的挣扎,直到血水染红她身上的衣衫,地上的金砖,侍卫见那血水自明菲腹下涌出,手一抖,浑身冷汗的回禀,“殿下,这位小姐好像有身孕了。”

“是么?”明湛眼睛略眯,轻描淡写道,“上苍的好生之德,那就依律赦了她吧。既然诸位大人都在,我就不另行通知了,此女已悖出家门,自此,任何行为均与镇南王府无关。寿宁侯,我镇南王府无此悖出之女,姻亲之事,也不必再提了。”

寿宁侯一句话没说出来,咕咚一声便当朝晕了过去。

明湛起身,温声道,“既然已无事,那就散朝吧。”

众人不自觉的微一敛身,愈加恭敬三分。明湛对凤明澜笑,“二皇兄,我们顺路,不如一道回吧。”

明菲早已昏死过去,明湛的靴底踩过地上血水,留下几个带着斑斑血迹的鞋印,一路直通宫门。

同样是杀人,凤明祥的做法叫人怒,明湛的做法则令人惧。

究其根由,不过四个字:正大光明。

你们以为镇南王府的世子就只是天天前往灾棚做善事的菩萨吗?真是笑话!若没有几分本事,明湛如何坐得稳这世子之位。

虽是同父异母,不过也是妹妹,说杖毙就杖毙,明湛这份狠辣也着实震慑了一批人。得罪菩萨,菩萨慈悲为怀,不跟你计较。你得罪金刚试试,不生吞了你。

这其中就包括那位觉得明湛和善可欺的钦天监大人,回家后连着半个月没睡好觉,闭眼就是自己被杖毙的恶梦。其实明湛根本没留意他,自然更不可能去报复他,不过也算恶有恶报了。

只是,明湛与凤明澜的决裂,却由此进入了生死局。

对于明菲的处置,明湛自认为问心无愧,那个臭□□,早该送她归西才是。

唯有面对魏宁时,明湛还是有些心里摸不着底。阿宁,可不像无情无义的人哪。散朝的时候这么面无表情的,到底是啥意思啊。

魏宁着人备了份药材补品给寿宁侯府送了去,见何玉来请他,便换过衣裳准备去镇南王府,魏安回来时见哥哥又出去,嘟囔一句,“哥,你是把镇南王府当家了吧。”

“嗯,你有什么意见?”魏宁看他一眼。

魏安当即摆手,赔笑,“不敢不敢,什么时候我也去找明湛玩儿才好呢。”

魏宁跟何玉过去了,明湛晚饭还没吃,专门等着魏宁呢。魏宁道,“请明礼、明廉一道过来用吧,人多,也热闹。”

明湛自然应允。

明礼明廉两个真是要累死了,因着地震,他们与明湛的关系明显好转,结果又出了明菲这一档子事。那个混帐丫头是他们的亲妹妹,如今哪个还有吃晚饭的心思,不过明湛着人来请,也只好去了。

侍女温了酒。

明湛并不善饮,顶多喝上两杯助兴,今日没什么兴致可助。魏宁却是有话要说,“你们年纪小,或许不知道先帝末年之事,我便跟你们说道说道吧。你们听了,也只当长长见识。”

“先帝十子,除了皇上与你们父王,只有一个福亲王走过了先帝末年,其余人都死了。”魏宁问,“你们知道是什么死的么?”

明礼明廉均不知该如何开口,明湛道,“说这个做什么,能怎么死?为皇位呗。”

“就你嘴快。”魏宁嗔一句,一手握着酒杯,冷声道,“想争那个位子,就要有随时会死的觉悟。你们都是出身镇南王府,明菲在朝廷之上敢说明湛不祥,她能留一命真是托她腹中骨肉的福气。”

“如果她再这样不知死活,你们若为她伤心,且一次伤完吧。”魏宁道,“不日你们父王就要归来,明菲此事,且看你们父王如何决断吧。”

明礼明廉忽然来了精神,齐声问魏宁,“父王什么时候回来?”

“两月之内,必定归来。”

明礼明廉走后,魏宁暗暗叹气,镇南王府的情况虽然比皇室好些,也强不到哪儿去。因明湛自幼不会说话,凤景南从来没把他放在继承人那一项考虑过,凤景南完全是一门心思的拿明礼当继承人培养,其他孩子都放养,明义明廉与明礼是同胞兄弟,平日间倒也友爱,很有几分兄弟情份。

只是没料到中途明湛杀将出来,且这小子哑巴时战斗力就不是一般的厉害,当然这也怨凤景南,他非要把个装鹌鹑的大尾巴狼弄到帝都当人质。明湛当时的威风,乍一开口说了话,就把个凤景南逼的立了世子。

当然,那会儿是遇到了好时机,不过凤景南若无此意,再好的时机也无用处。

凤景南自然是更喜欢长子的,不过他更想自己府里安稳,明湛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出身,你不给他世子之位,就是把庶子们把死路上逼啊。宠庶废嫡,这不是给了明湛现成的弄死庶兄们的理由么。

这,魏宁想着凤景南素来是个威风人儿,也不知道怎么培养的明礼,养了十几年硬是不敌明湛这长于妇人之手的。当然,教养明湛长大的妇人也不是什么普通妇人就是,啧啧,卫王妃那副心肝儿比凤景南更通透更冷硬。人家虽然只有一子一女,奈何个顶个顶用,一个顶十个,连个丫头片子都能领兵打仗,再看明礼兄妹几个,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过几年,魏妃一系便落了下风。

明湛晃了晃酒杯,抿一口小酒问魏宁,“你怎么知道父王要回来啊?”

“不是你说的么?两月之内,必将人妥当救回来。”魏宁反问。

“明礼明廉像是当真了。”

魏宁大惊,问明湛,“你可是在群臣面前发了誓的,两月之内,救不回皇上王爷,你此生再不踏足帝都。”

“唉,我随口说说。”明湛终于说了老实话,“你也不想想,两个月再救不出来,我估摸着二皇子就要张罗着登基了。切,他要是登了基,就是请我,我都不来。所以,我才那样说的。你想,我现在连阮鸿飞的鸟毛都摸不到一根,我往哪儿去救人哪。”

魏宁彻底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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