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夸官。

朱雀街上喜庆非凡, 前面有敲着铜锣的兵士开道, 四周俱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比庙会都热闹三分。

金榜题名日,天街夸官时。

骑马走在最前的自然是状元, 却没什么看头儿。此人一张国字脸,蓄着短须, 方正而严肃,年纪却有些大了。老兄, 看你这年纪, 若是生儿子的年纪早,估计孙子都有了吧。当爷爷的人,你才开始混官场, 等你混的出头儿, 估计你孙子也要当爷爷了。

榜眼略年轻一些,也得三十出头儿, 圆圆的脸, 和煦的笑,春风得意。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今科探花郎了,鬓间簪花,眉目含笑,人物儿风流, 一双大大的桃花眼顾盼神飞,妙目流转中不知袭卷了多少少女春心。

就是明湛也流连着多看了几眼,魏宁轻哼一笑, 明湛回神,大方承认,“探花郎可真俊俏。”

朱雀街今日已走不成了,魏宁随着队伍拨转马头,一面道,“徒有其形,不具其神。你今日只见阮鸿雁的人物俊秀,哪知当年阮鸿飞的风采,那才是萧萧肃肃、风姿特秀。”

探花郎是阮家人?

明湛颇有些吃惊,魏宁善解人意的为他解惑,“阮鸿雁是阮尚书北威侯的嫡三子,阮贵妃的幼弟,在帝都素有才名的。”

不过,瞧阮鸿雁这样年轻,估计他还生不出芨的女儿来呢。

一行人,凤景南、明湛、魏宁先去宫中请安面圣,余者随明廉奉卫王妃等女眷到府上安置。

凤景乾在宣德殿,听闻人已经到了,直接命人宣见。

饶是有心理准备,在看到明湛时,凤景乾一时竟愣住了。

我的乖乖,你这真是男大十八变哪。凤景乾很有些惊艳。

像凤景南这一年都守着明湛,都要相看两相厌了,自然察觉不出明湛的容貌有何大的变化。还是那鼻子那脸,不过明湛越长越顺眼倒是真的。

可如凤景乾一年未见,突然间原来的胖团子抽成了细伶伶的面条儿,心中震憾可想而知。凤景乾对明湛颇有些感情,滋溜从炕头儿下去,到明湛跟前儿扶着明湛的胳膊,一脸心疼,叹道,“可是受了不少苦吧。”

凤景南十分想吐血。

凤景乾又来一句,“怎么就瘦成这副模样了。”

明湛笑起来,抱了抱凤景乾的腰,斜眼对着凤景南的方向眨眼使了个眼色,接着在凤景乾掌中写了一行字,凤景乾哈哈大笑。

凤景南咬咬牙,想忍住不对明湛发火真的挺艰难的,这个混帐,你是不是还想做哑巴啊!有嘴不用,偷偷在人家手心儿写个屁啊!

凤景南咳一声,提醒道,“明湛,你都会讲话了,怎么还随便拉皇兄的手。又不是小孩子,不可随意冒犯龙体。”

魏宁“扑哧”便笑了,冒犯龙体,也只有这位二表哥敢说出这样的话了。挨了凤景南一记眼刀,魏宁忙肃静了,依然低头看脚尖儿,规矩的很。

明湛未有反应,凤景乾先发了话,笑道,“景南,明湛向来与我亲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嫡亲的伯侄,哪里又扯到冒犯二字上去了。”看一眼魏宁,凤景乾点了点头,“景南素来严厉,看你气色不错,朕也就放心了。子敏,你先回家吧。”

魏宁行礼告退。

“皇伯父,我长高不少吧,是不是变的英俊了?”明湛像个傻瓜似的,笑眯眯的问。

凤景乾摸明湛的头,摸明湛的脸,又拍拍明湛的肩,笑赞,“可不是,英俊的不像话呀。”满意的打量着明湛,对凤景南道,“你运气向来比朕要好一些。”

凤景南刚要自谦几句,却见明湛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儿去了,顿时气不打一处儿来,小子,人家是说客气话呢,你不会当真了吧?怒斥明湛,“嬉皮笑脸的没正形,夸你几句,我看你都要飞上天去了!”又看他哥,您喜欢他哪儿啊?

明湛立码回道,“要上天,得先装俩翅膀。父王您看,我现在翅膀还没长出来呢,一时半会儿上不得天去。”

凤景南当下一脚踹在明湛屁股上,明湛翻个白眼,闭嘴。

凤景乾皱眉,劝和道,“朕不过一句话,景南,你脾气越发大了,在朕跟前儿教子耍威风呢。”

“明湛,你父王教导你,话不好听,意思是好的,你倒是俐落,立时噎回去,你就这样做儿子的?”凤景乾各打五十大板,“以前你身有不便,难免多宠着你。如今你既以得封世子,再不能像以往那般随意了。这种混帐话,再让朕听到,不消你父王罚你,你就先自打嘴巴。”

“知道了。”明湛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态,央求道,“皇伯父,您别气了。我想了你好久,咱们才见面儿,倒白生一场气去。”扶凤景乾到炕沿儿坐下,捧一盏茶,笑道,“皇伯父,喝茶吧。”

凤景乾笑了笑,接过,“这不挺乖巧么。”对着弟弟那边儿使了个眼色。

明湛忙又捧了一盏奉于凤景南,嘴巴嚅了嚅,才道,“父王恕罪,刚刚是儿子言语不慎,父王大人有大量,且宽恕了儿子这遭吧。”

凤景南并不肯接茶,只在一旁端坐。

凤景乾心里暗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景南还是老样子。

明湛手抖了抖,老子给你台阶,看来你不准备给老子台阶啊!俩眼珠子直盯着凤景南,翻脸有你的好处不成?

凤景南晾了明湛半晌,垂放在腿上的手略抬,却没去接茶,只是覆上了另一手上的镶宝翠戒,悠闲的扫了明湛一眼。

明湛的眼睛里几乎可以射出飞刀来戳死凤景南,凤景南唇角一翘,锋芒毕现,眼睛一垂,看向铺着大红毡毯的地面。

我靠!还要老子跪下不成!

明湛手都有些酸了,总这样举着茶没人接多尴尬,他真扣凤景南头上,怕担不起那后果。罢了罢了,谁让自个儿前世不修德,遇到凤景南这种变态爹。

明湛曲一腿,单膝盖跪在毡毯上,茶举至头顶。

凤景南仍不接,只看着明湛另一条腿。

明湛不必抬头也知道凤景南的意思,咬一咬牙,双膝跪了。

凤景南做足了面子,训道,“规矩礼数,你也是打小儿就学的。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明湛咬牙应了声“是”,凤景南方满意的接过茶,呷一口。如今新茶未到,还是去年的茶,不知为何,入口却觉得比往日更加醇香。

煞了煞明湛的性子,凤景南心情大好,侧身与皇兄说起路上之事,留明湛在一旁好不气闷。

明湛与凤景南又去太后宫里请安。

有先前端茶认错的事儿,明湛很是稳重,魏太后也赞了一句,“明湛较往日倒是俊俏了。”

是人就有私心,如魏太后,理想中的世子之位自然是落在明礼头上最好,只是如今明湛能言,素有名声,儿子又肯为他请封,纵使心中有几分气闷,魏太后也不会表现出来。

待父子二人在慈宁宫用过晚膳,回家时已是傍晚。

明湛骑马,凤景南嫌车里气闷,素来不喜坐车。明湛倒是喜欢在车里窝着,只是老爹骑马,他坐车,实在不大好看,所以为了面子名声计,明湛也骑马。

在帝都,三月的天气仍是春寒料峭,何况是傍晚,一阵小风袭过,明湛忍不住打个喷嚏,揉了揉鼻尖儿。

凤景南一抖肩上的披风,扔给明湛。凤景南何曾这样善解人意过,明湛受宠若惊,拿着都觉烫手,忙道,“天冷,父王穿着吧。”

凤景南并未多看明湛一眼,只望着前方悠悠道,“我在帝都多年,知道这里的气侯。你穿吧,病了还不是得花本王的银子喝汤药。”

明湛肚子里腹腓,说句好话能要了你的命啊!

后头山子驱马上前,拿着个包袱道,“主子,王妃差人送了厚料子披风来,主子也披一件吧。”

看凤景南有了披风,明湛便也穿上这件,真冻着,还不知道凤景南有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出来呢。他身量未成,较凤景南矮上半头,只是骑在马上,纵大些倒也不显什么。

古代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天色渐黑,路上行人也稀少,店家都打出明亮的灯笼悬在屋檐下。就见前面一阵喧哗,因路上寂静,吵闹声极外清晰。

“三弟,三弟,你快活吗?”隐隐只见一人伏在另一人的肩膀上,喃喃醉语,“三弟今日跨马游街……好不威风……好不威风!”最后四字,那人却吼的声嘶力竭,仿似有说不出的悲切。

“二哥,父亲在找你了,赶紧跟我回去吧。”这人半托半扶着那位醉汉,从明湛的角度只看到一个背影,灯下绛红衣衫,身量俊挺,低低的声音随风入耳。

“三弟,你快活吗……”

“三爷,还是让奴才伺候二爷吧。”有衣帽周全的小厮上前,像要接手那位已醉的二爷。

“也好,你们扶二爷上车。”

这是一家酒家门口,京城有名的摘星楼。门面装潢的也气派,左右各挑一串红灯笼,照亮了门前百态人生。

驱马经过摘星楼前,明湛忍不住再瞟一眼,正巧那位绛衫三爷回头,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撞入明湛的眸中,不得不道一声巧:竟是阮家三郎阮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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