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峰刑台开启已过去九日。

古老的十级台阶泛着黑红之色,像铺上厚厚一层血泥,看不出材质。漆黑的石柱直入云霄,下方没入血池之中,浑然天成,戾气极重,阴冷刺骨,束缚其上的怨魂阴鬼呼之欲出。

只是靠近就能听到铁链撞击的锵锵之音,伴着破空声,仿佛在头颅深处击响。

有个人被绑在古柱之上,四道锁链洞穿四肢,第五道锁在咽喉,锁链遍布神纹封禁修为,被缚上就只是普通人罢了。手臂粗细的蚀骨链抽在那人身上,每一下皆皮开肉绽,早已成了彻彻底底的血人,赤红的鲜血顺着蚀骨柱流入下方血池,被飘荡的怨魂吞噬。远远望去几乎感觉不到呼吸。

慕容一脉所在的阁楼之上,白胡老道在闭目养神,一道丽影立在栏边,冰雅脱俗的气质让人难以靠近,此刻却显得心不在焉。她怀里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红冠雀儿,正是幼年的烈灵鸟,几番波折之后,灵鸟还是被慕容嫣然所得,可她却没有多少兴致,每逢站在此地,心情无比沉重。

原本慕容一族要护叶天阳周全,却没能守诺,叶天阳亲自赴古族,某种意义上讲是为慕容族解围,本就是弟子间的争夺,古族弟子借题发挥,言称要么割让悬崖所在的领地,要么交出叶天阳并准许古族弟子进慕容族的领地抢夺灵兽。五行蚀骨台由峰主开启,叶天阳被绑上五行蚀骨柱,受尽折磨。

“杀了就杀了,死了也罢,古族尽是小肚鸡肠之辈,就他古族一个都不能死,就连废物败类只要姓古都得活着不成,就连上古十族都没有这么多破规矩!”慕容族弟子气愤不已。

尽管最后还没让古族讨到好,但他们还从没这么憋屈过!叶天阳自愿赴古族为其解了一大难题,这件事让众弟子感触颇深,就仿佛他们如今的闲适,全是建立在一人的痛苦之上。

“古族卑鄙无耻,两族的矛盾却要把无辜弟子牵扯进来,像天阳这样有情有义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杀了古族弟子断自己后路,古族脑子都被虫啃了,怎么就想不通这个道理!硬要把人逼死了才甘愿么!”

如果这人真的杀了古族长老的亲传弟子也就罢了,可初入五行峰的新弟子叶天阳,宁愿身入龙潭也不想给他族添麻烦的人,谁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搞不好古族是不希望慕容族又得天赋极强的弟子加入,这才故意对葬仙岛新纪录得主下手,以儆效尤。

白胡子长老皱眉:“肃静,我族已经尽力拖延两个多月时间,蚀骨十日是古族的要求,小友亦同意,能否挺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

犯血戮者,百日内魂飞魄散,灵皇境以下,十日必亡。叶天阳哪是在洗清冤屈,古族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慕容嫣然喃喃道:“长老,真的没办法了么?”

白胡子道:“丫头,等明日过后,无论他是生是死你都不必再问,回去好好修炼,你有你的路要走。”

与叶天阳在女修中声名极高相近,慕容嫣然冰清玉洁,天资聪颖,初来之日美名传遍五行峰,得了无数年轻一辈男修的倾慕,走哪都有一群护花使者跟着大献殷勤。见她这些日来为个男人魂不守舍,不少弟子心生嫉妒,对叶天阳百般不满,贬他道貌岸然,虚情假意,矫揉造作的不胜枚举。

“叶天阳有什么好,谁让他一开始锋芒毕露不知收敛,招惹古族还错手杀了古原的弟子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被缚蚀骨柱十日后身死道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胡乱答应,怨不得别人,嫣然你也别太难过,你又不欠他什么,要不是你,他也活不到今日,总之你已经仁至义尽。”

亦有慕容族弟子安慰道,“长老说得对,今日已过就算他不死,也是半个废人,等明日一过,必死无疑。”

女修听不过去,反驳道:“嫣然又不是没良心之人,烈灵鸟认主的机会,是天阳拿命换来的,见他这样,又怎么能心安。”

慕容嫣然扫了那女修一眼,这话倒说得狠,如果她心安理得,就是没良心。慕容嫣然神情恢复如常,她又想过那个突然出现救了自己的神秘男子,并没有在抢夺的古族中再见到那人的身影,可就连她师父也说多半是古族之人,很可能消息传出去就是那人所为,她也想死了这条心。

慕容嫣然远远望向蚀骨柱,鲜血淋漓的场面最开始不适应,见多了也会麻木。

蚀骨柱直入虚空,铁链撞击之音震人心魂,似乎一铁链挥去就能碾碎半边身体,那种痛楚绝非常人能忍受。

“你可知罪!”声如震雷,响彻天际。

“愿五行峰所有冤屈到我为止,”叶天阳声带完全损坏,沙哑的嗓音从柱子上方传来,微不可闻,“罚吧,罚到诸位,解气为止……”

古原冷哼一声,一声令下:“死不悔改!给我狠狠打!”

破空声袭来,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铁链,漫天的血光映红了雷火的眼:都说了不会有好报,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能大杀四方!

不如被老大打死,你个蠢货,蠢货……

连成一片的亭台楼阁,露天广场上人满为患,比起往日人声鼎沸,越到后面越沉闷了许多。不少弟子在低声议论。

“这都多少天了,这人还不认罪,尸骨也还未被腐蚀,莫非真是被冤枉的。”

听到这话,旁边有人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把那人头颅按下:“榆木脑袋!如此明显你才看出来啊!虽然不知道传说中的蚀骨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但听说好像是只要犯了血戮绑上去就会原形毕露,可现在这人还好好的,杀没杀人还用得着说。”

“我敢拿性命担保,叶天阳绝不可能杀人!这世上恶人我见多了,像他这样的我只见过这一个。小小灵者还能活着出葬仙岛,要不是有天阳在,我早就死在里头了。”

这一届葬仙岛出来的新弟子,有不少也来观看这场酷刑,有的大多暴跳如雷怒骂古族十八代,剩下的敢怒不敢眼,看着看着就红了眼。

“都说新弟子不能太过锋芒毕露,否则一有事故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话还真不假。遥想当日创下葬仙岛新纪录何其风光,先前老弟子在他手里没讨到好,现如今还不是厄运难逃,更何况还是古族,古原长老是其一,古战可是那一族重点培养的核心弟子,惹了这两人哪还有活路,他拒绝了慕容族的庇护,谁又能保得住他。”

底下嘈杂不堪,古族所在阁楼气氛格外压抑。

毕竟是弟子间的矛盾,峰主不会真管,区区一名小弟子的生死自然也闹不到真正的一族高层里头去,顶多象征性观摩一会,至少在受刑之人断气前后,或者刑罚结束前才会出现。

而事实上那弟子便是牺牲品,而叶天阳口中所说的出气,在外人看来似乎也正是如此,只是古族失利后故意把怒火发泄到他身上……至于事实究竟如何,也只有当事人知道。

古原长老独坐高台,命令掌刑罚的弟子狠狠打,可整整九日过去,这个灵王三阶强者依旧留着半口气,还没死去。于是观刑之地越发混乱,许多弟子都在怀疑叶天阳无辜,但事已至此,古族不松口,似乎也于事无补。

因为一个毛头小子,闹到古族名声臭了……古原脸色越发难看,扫向身侧为自己斟茶的紫袍男子,冷哼道:“庄林,望你没有骗老夫,否则上头怪罪下来,老夫唯你是问!”

庄林眸光一闪,面上不动声色,他微微躬身,道:“是!师父不必担忧,大族的威望又岂是区区一个小弟子能撼动的,这些时日来我为大师兄的死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恨不得处之而后快,非我族人又怎能体会那种痛苦。相信其他弟子也能想到,古族肯为门下弟子大动干戈,这一态度就足以让仙宗弟子蜂拥而至。”

古原神色缓和了些,这段时间他为大徒弟的死忧心不已,还好有庄林在。

庄林此人仪表堂堂,相貌儒雅,说话不紧不慢,做事从容有度,深得古族上下欢心,古原还记得几十年前他执意要收庄林为徒,后者不得不与原来的师父断绝关系,而大哭了好几日,可见此子是个重情义之人。

这些年来细心服侍,古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不管庄林有没有杀人,死者已矣,就算真是庄林出手,那也说明这弟子比死去的那人更有潜力,就该让其他人来顶罪!否则族内弟子自相残杀,更影响古族威望。

古原深深看了庄林一眼:“老夫信你不会胡作非为。”

庄林抱拳:“多谢师父,还请师父准许明日由我掌刑罚,就当为死去的大师兄报仇……”也为死去的第一位师父庄通,报仇。

原本以为杀了叶天阳能让他师父感受到失去唯一徒弟的痛苦,看来是他高看了,叶天阳之师关键时候躲在圣殿当缩头乌龟,弃徒弟于不顾。这种能忍之人不好对付。而提及容玄是圣殿学员,就连师父古原也态度不明,似乎只要那人不轻举妄动,古族就不会率先出手。

不过圣殿又如何,古族也有前辈师兄在星阁药阁,地位不低,任容玄再谨慎也总有湿脚的时候。无妨,他等得起。

“准了。”古原轻抿一口茶,又放下。

“不知古兄有何打算?”庄林看向古战,后者如笔直的长枪纹丝不动,立在一旁无人敢近,很是不耐烦。这人的目的就连庄林也摸不清,不过能扳倒叶天阳也是有古战信他,否则仅凭他一面之词想得整个古族信任,显然不可能。

这让庄林有几分受宠若惊,毕竟古战乃是真正的古族,以往也没多大交情,现在能帮他一把,让他很感激。

“顺其自然,我并不想取他性命。古原师叔,我有事就先走了。”古战脸色一直以来就没好过,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见他要走,古原亦不阻拦。

谁知古战刚一腾空,陡然停下原地!但见不远处尘土飞扬,最前方那人身段高挑,有种超然的气质见之忘俗,绝对没错!

“终于来了!”古战眼里精光闪过,滔天战势一闪即逝,翻身落地,站在阁楼旁看着远方。

“天,快看那是什么!怎么会有那么多位灵皇突然过来。”惊呼声此起彼伏,景象极其震撼,整整三十多位灵皇以灵禽为坐骑,古木为之让道,灵禽唳天,灵气氤氲如仙雾弥漫,声势浩大。

灵禽展翅翱翔天际,容玄等人落地,挤在广场上观战的众人连连让道,面露惊惧之色,避之唯恐不及。

这只是弟子间的争端,就算因两大族之事而把事情闹大,也只是弟子间的争端,被罚的是灵王,观战的亦是灵皇以下强者居多,而弟子只要突破灵皇境就能远赴十万里开外,坐拥一峰成为一大峰主,就算是五大主峰中,也只是内门护法长老才可能是灵皇!

如今一来三十多位灵皇,更有不少是声名显赫之辈,实在太过震撼。

五行峰长老深受惊触,连忙为来人带路:“炼药师大人,您要见古族长老?好的,这边请!”

整整三十多位灵皇气势汹汹往古族所在阁楼飞掠而去,不只是古战,就连慕容族所在阁楼亦有人惊出声来。慕容嫣然倏然站起身,美眸闪动,定定地看着来人方向,呼吸都有些不稳:“是他……”

被掀翻的茶盏嘭地落地,惊住了不少弟子:“嫣然你怎么了?”

最前方那人直入大阁,似乎来者不善,古族弟子纷纷让道。容玄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

古原长老缓缓起身,看向来人,目光扫过众灵皇,最后落在那身圣殿繁复长袍身上,有种不详的预感:“敢问阁下是?”

“我乃叶天阳之师,我名容玄。”来人丝毫不掩饰锋芒,有种蔑视苍穹之资,言语间十足的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全场有刹那的寂静,只剩阴风呼啸,锁链撞击之音。被缚五行蚀骨柱一动不动的那人,突然睁开眼,眸光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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