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逻警车就停在外面。

“上车,”提瑟费力地扣上自己被汗水浸透的衬衫。

“见鬼,十月的第一天就这么热。我真不明白你怎么受得了这件鹿皮夹克。”

“我不出汗。”

提瑟看了他一眼。“你当然不出汗。”他把手中的香烟扔到路边的检修孔格栅里,转身跨入警车。

兰博默默地注视着闪烁的交通灯和过路的人群。离开阴暗的快餐店柜台,户外强烈的阳光使他感到非常刺眼,一时难以适应。

一个男人经过警车时向提瑟挥手致意,提瑟也举手打招呼,然后他发动车子驶离了路边,汇入滚滚的车流。这次他把车开得飞快。

车子经过一家五金商店,一家旧车场,只见一些年迈的老人坐在长凳上抽雪茄烟,女人把婴儿放在小推空里,四处走动。

“看看这些女人,”提瑟说,“大热天还推着孩子在外面闲逛,而不知道应该待在家里。”

兰博懒得抬头。他斜倚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警车正在一条陡峭崖的山路上。不久车子驶上一处平坡,放眼望去,两边都是贫瘸的玉米地,当经过“你将离开麦迪逊”标志的时候,提瑟突然把车停靠在铺着沙砾的紧急停车道上,转过身望着兰博。

“现在赶快离开这里,”他说,“我不想看到你这种不愿工作而整天游手好闲的人。我很清楚你的同伙很快就会露面的,乞讨食物,或行窃,或铤而走险去贩毒。按照你给我带来的麻烦,我完全可以将你羁押起来,不过鉴于你还年轻,又不够聪明,犯错误在所难免,就放你一马。但如果你胆敢返回的话,我就不客气了,会毫不留情地让你长点见识。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快回答!”

兰博拽起自己的午餐袋和睡袋,一声不吭地下了车。

“我在问你,”提瑟对着他叫道,“让你别回来,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兰博猛地把车门关上。

“该死的,按我说的去做!”

提瑟狠狠地睬下油门,马达轰鸣,砾石飞溅在炎热的人行道上。他突然一个急转弯,轮胎发出刺耳的噪音,车子掉头向城里奔驰而去。这次车子经过兰博时汽笛没有鸣叫。

兰博注视着警车渐渐消失在远处的山麓里。然后,他扫了一眼周围的玉米地,抬头望了望眩目的太阳,缓缓走到一条小溪旁,在落满尘土的草地上伸展四肢躺了下来,打开自己的午餐袋。

他妈的汉堡。他曾要求多放一些洋葱,可现在被挤压成一条细线。番茄片又薄又黄。小圆面包油腻腻的,肉馅里都是碎骨。他只得囫囵吞地勉强吃下,随后他橇开可乐瓶的塑料盖,漱了漱口。这顿饭甜腻得令人厌恶。所以他决定为了剩余的汉堡要留下足够的可乐。

吃好午饭之后,他把杯子及两张包裹汉堡的蜡纸放进袋子里,燃起一根火柴,将这些垃圾付之一炬。望着火焰,他仔细观察计算何时会烧到自己的手。火很快便灼到他的手指上,等烧焦了他手背上的毛时,他才把午餐袋扔到草地上,任凭它化为灰烬。而后,抬脚将烟灰全部踩灭。

上帝啊,他在心里叫道,从战场回到国内已经六个月了,可每次吃完东西后他仍有一股冲动,想把一切痕迹都毁掉的冲动。

他摇了摇脑袋,默默思考着。那场战争是个错误。霎时间,战争给自己造成的其他麻烦又涌现在他的脑海:夜不能寐,动辄被会惊醒,躺在露天里才能安心入睡,被俘时关押他的那个洞穴仍记忆犹新。

“你最好想些别的事情,”他大声地说,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我将怎么办?浪迹天涯何处为家?”他望了望延伸到城里的路,又看了看通向城外的路,然后,拿定了主意,弯腰拎起睡袋上的绳子,抛到肩膀上,一边走,一边举手搭车重返麦迪逊。

山下的公路树木成荫,五彩缤纷的绿叶和红叶无精打采地垂落在树枝上。这都是汽车排出的废气造成的,兰博暗自想,废气把嫩叶掐死在襁褓之中。

路边到处可以见到死去的动物,很可能是被飞速疾驶的汽车碾死的,肿胀污秽的尸体上爬满了苍蝇。他先是看到一只虎皮斑纹的猫,像是一只名贵的猫,接着,又发现一只善猎山鹬、一只兔子、一只松鼠。这是战争教会他的另一件事情,使他更多地关注死去的东西。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好奇,想知道它们是怎样一命呜呼的。

他走下山坡,来到路的右边,伸出拇指要求搭车。他身上的衣服沾了一层黄褐色的尘土,蓬乱的长发和胡须缠结在一起。驾车路过的人仔细地瞥了他一眼,没有人停下让他上车。

噢,你为何不把自己弄得整洁一些呢?理个发,修剪一下胡须,如果自己是衣冠楚楚的,那么肯定会顺利搭上车。因为剃刀会使你放慢脚步,理发的钱可以省下购买食物。在哪儿修面呢?既然你选择在旷野的树丛里过夜,翌日醒来时不可能像个高贵的王子。那么为何这样四处闲逛,在树林里过夜呢?想着想着,他又回忆起战争。

“想些别的事情!”他再次告诫自己,打道回城,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有权决定待在城里还是城外。我不愿听任别人摆布。

不过,和其他的警察相比,刚才那位警察要友好得多,更为通情达理,为何要惹他生气?乖乖地按他的话去做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难道有人笑着把一包粪便递给你,你就应当接受吗?我才不管他妈的是否友好。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

但是你看上去确实有些不修边幅,给人的感觉是会引起麻烦。警长的话不无道理。

我在去过的十五个城镇里都遭遇到这种事情。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愿被人任意驱逐出境。

为何不对他解释一番,澄清自己?为何要引火烧身呢?你渴望有所行动,如此一来,你可以借此向他炫耀自己的能力,是不是?

我无须向他或任何人解释自己。经历了这么多的磨砺之后,我有不作解释的权利。

不过,你至少应该向他出示自己荣获的勋章,这可是得之不易的东西。

此时,试图阻止兰博己为时晚矣。倏忽间,他仿佛又回到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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