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两的价格一出, 偌大的拍卖场上静悄悄的,许多人都以为是自己听左了。

虽然西江云起风涌, 但本地人大多却没什么察觉,坐在这里的富商大多全身身家都没有三万两, 自然是被这个数字猝不及防吓了一下。

可也有心思灵敏的回过神来,当机立断地放弃了竞价。商人重利,可也要看是什么情况, 他们个个都是人精, 自然拎得清情况。

这样的物件, 就算是倾全身家当买了下来,也护不住的,说不得还要为此丢了性命,得不偿失。

不值得!

就让上头包间里的神仙打架去吧, 他们再观望观望别的东西。

就当是出门看个热闹开个眼界了。

可就是上头一排包间里的人都被这个数字震了震, 好半晌没人出声。

直到下边拍卖行的人满脸红光最后询问的时候, 唐灼灼对面的那个地字包间才传出来报价声。

“四万五千两!”

南平王站在包间里怄得要命, 不过是一把破剑染了漠北蛮夷人的血罢了,哪里值这样高的价?!

若是往常,这样的剑摆在他跟前他还嫌腥味重了, 如今倒要掏小半个家底来买, 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说, 一张枣红色的脸隐隐发青,就是朱泸也狠狠皱眉,道:“父王, 这殿下是什么意思?也瞧上这柄剑了?”

若是他往常问这个问题还好,可偏偏是这个时候,南平王心里郁气难泄,看着他就来气,险些破口大骂出声。

“蠢货!今日来这里的有几个不是冲着这柄剑来的?你以为太子特意来买瓶丹丸养身吃茶的啊?我怎么就有你这么蠢的后辈子孙?!”南平王说到最后重重叹气,真觉得王府未来堪忧不已。

朱泸被骂习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皱眉问出心底的疑惑,“这剑真的这么重要?皇上随口一提的,说不定也没当真。”

这话不无道理,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正喜欢的东西往往没人捉摸得透,他们何必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大动干戈,甚至不远千里前来西江?

朱泸百思不得其解。

南平王抓过一旁的茶盏喝了几口润润吼,指着斜对面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冷笑:“皇上接二连三提起,又是这么个紧要关头,谁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剑再珍贵不过是因为它承了漠北侯的意志,这是又要起战乱了啊!”

朱泸蓦的睁大了眸子。他嗓子突然有些干哑,道:“那……那拿了这剑做什么?”

上战场吗?

“不过是向皇上一展我南平王府的立场和决心,近些年来,陛下是越来越冷落咱们了。”

南平王眼神有些幽深,而后低叹道:“拿了这剑向皇上请旨前往漠北,就算我死了王府也得一世平安荣华,就是不允,至少给陛下留个好印象。”

朱泸霍的站起身来,失声道:“您要请旨打战?”

南平王幽幽瞥他一眼,沉声低喝:“放心,这天乱不了。”

漠北与蛮夷摩擦不断,但都是些小打小闹,且听着前边传来的消息,漠北王室尚有联姻之向,这仗是打不起来的。

正是因为这样,这剑才必须拿到手。

没有风险又能一表忠心,多好的机会啊。

朱泸这时才缓过神来,顺着南平王手指的方向看向那最小的一个包间,问:“这里头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父王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南平王冷笑一声,看着朱泸的眼神里都带着刀子,一抚袖袍,道:“除了你那个好兄弟王毅,还能是谁?”

朱泸想都没想,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王毅被革了朝中职务,与宁远侯府嫡次女的婚事也将近,怎么会来西江?”

南平王收回目光,转而望向他们正对面的包间,冷哼一声,“再和这些狐朋狗友联络,老子打断你的腿。”

朱泸眉心狠狠一皱,才要说话,就被南平王截住了,他道:“王毅连同着将军府上下都投靠了六皇子一派,如今官复原职,这次来就是当六皇子的跑腿来了。”

他转过身,意味深长地拍拍朱泸的肩膀:“若他当真也把你当兄弟,怎么你一丝风声也听不到?”

“咱们王府可是站在太子阵营,太子和六皇子之间的矛盾,不用我过多解释吧?”

朱泸面色复杂难辨,片刻后眸光闪烁点了点头。

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毕竟这到底只是南平王一面之词,而他不喜欢王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

南平王看他神色,终于可以稍稍放下心来,心里叹息了一声。

而此时的唐灼灼也听到了南平王府开的价格,一时之间笑得欢畅,摸到了一块冰凉的佩玉,玉的水头极好瞧着就不是凡物。

霍裘原本闭着的双眸缓缓睁开,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低哑,撩了她耳边一缕黑发,凑到她雪白的耳后轻声道:“娇娇好不安生,莫不是真以为孤不敢在此地动你?”

这女人越玩越上脸,越是纵着越发没个安生清净,被她这般模样折腾,谁也忍不住。

眼前是她灵动娇俏,尽态极妍的模样,脑子里翻涌的却是夜里烛光落尽,女人冰肌玉骨,黑发松散如墨,楚腰纤细的媚态,光一想想,男人呼吸就窒了一瞬。

唐灼灼眼角一挑,倏尔一笑,盯着男人俊脸打量良久,而后近乎挑衅地勾了男人冷厉分明的下颚,气若幽兰,“殿下最是恪守礼训,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她得意的小模样越发勾人得很了,嘴上口口声声在夸他,其实是告诫着他得守着太子爷的脸面,拿准了这样的地儿他不会乱来。

被明着奉承暗里调笑的太子殿下勾了勾唇,眸光倏尔幽暗如墨,就连外头竞相抬价的一幕都入不了眼了,今日若不收拾了这没法没天的女人,日后岂不由她嚣张嘲他夫纲不振?

唐灼灼话才说完,就见男人眼里的笑意幽幽转为暗色,她觉出些不妙来。

霍裘完全看透了她的心理,转了转玉扳指,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沙哑之感,醇厚冰冷,挥了挥袍袖:“都下去。”

李德胜一愣,旋即一个眼神,里头伺候的丫鬟皆是鱼贯而出,而他自己迟疑了一会才关了门守在了外头。

唐灼灼美目一转,挣脱不过他手掌的桎梏,意识到这男人并不是做样子吓吓她,立刻就收了面上的笑意,轻咬着下唇楚楚可怜地小声求:“殿下,妾再也不闹了。”

霍裘剑眉微微一挑,修长的食指抚了她眼角那朵才画上去娇媚动人的花,道:“娇娇此时认错,不觉晚了些?”

“殿下……”

她话才出了口,那身浅绿色绣木槿的衣裳自肩膀位置齐齐断开,她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手臂就蓦的一凉。

唐灼灼惊呼一声,迅速收敛了嚣张的小模样,连呼吸都缓了,霍裘则对上她惊恐莫名的眼,缓缓抱着她起了身。

还以为这女人天不怕地不怕,惯来敢肆意撩拨,原是这么个欺软怕硬的性子。

唐灼灼睫毛轻颤,怕极了男人真在这里收拾了她,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猫儿一样的呢喃,勾人还勾魂。

若真在这给这男人收拾了,她还有何颜面出这道门?

“殿下,妾错了,再也不敢了。”唐灼灼眸子转动一圈,而后拿出惯用伎俩,捏着他袖口一片衣料道:“妾还给殿下捡了块木芯来着,殿下就这样对妾?”

霍裘低声笑了两下,唐灼灼隔着衣物都能到他身上火热的温度,她却放肆地瞪了他一眼,不服得很。

他但笑不语,威严肃整。

“外头都是人呀,恐有损殿下英明。”她极低极细地出声,面上霞红一朵朵,霍裘眼底淡淡的笑意寸寸尽收,抱了她往那张躺椅上一坐,身体绷得有些紧,再不去看这放肆玩意。

外头就是坐了几百人的会场,过廊里甚至时时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唐灼灼这时候也终于镇定下来,料定了这男人不会如何动她。

毕竟世人都知太子殿下恪守礼规,为大津皇室之楷模,外头所坐皆是他的臣民,今日所为若是叫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得了去,岂不是将太子殿下一世英名尽毁?

以这男人倨傲程度,想也无需想,定然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果然她所料不差,霍裘只是抚着她娇嫩生霞的脸庞沉沉地笑,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有些无奈:“就属你最没良心,处处想着法子整孤?”

唐灼灼笑得好生得意,素手捞起一旁齐整的女子衣物,细细穿戴好后有样学样,扯着霍裘墨黑的发圈在手指上,道:“妾惯来是个顶顶有良心的,倒是殿下,没得就来吓唬妾。”

霍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气得直直发笑,神色莫辩任着她玩,“娇娇可是在责备孤?”

唐灼灼笑而不答,一双杏眸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简直欠收拾!

唐灼灼也知见好就收的理儿,只是经历了这一茬,外头的竞价拍卖她是一个字儿也听不进去了,出来这么会,原也有些乏了的。

“可是累了?孤抱你回别院?”

唐灼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伸了两条细白的胳膊让他抱,霍裘自觉此行不冤,将她打横抱起后又给她戴了条面纱,将她面上的诸般风情尽数掩去。

李德胜见主子爷就这样抱着太子妃出来,顿时不敢再看,只是默默跟在后面提醒:“爷,咱们不参加后边的拍卖了?”

霍裘颔首,抱着唐灼灼大步登上了马车。

李德胜急忙吩咐人将那千年木芯放在玉盒里,好生地捧着送回了宅子里。

这可是稀世珍宝,容不得半点闪失。

而就在这时,斜对面的包间里有一人走出来,一身白衣温文尔雅,十足的如玉公子样,见了这一幕脚步一顿,再想看时两人都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他面容有些不自然的狰狞扭曲,修长的食指握成了拳头,霍裘出现在这里他不意外,可依偎在他怀中乖乖搂着他脖颈的女人是谁?

他脑海里下意识闪过了唐灼灼娇媚至极的面孔,旋即就被自己否决了,不可能,东宫妃怎么可能跟来这样的地方?

可除了唐灼灼,还有谁能那样靠近霍裘?

身后有人走过来禀报道:“王将军,六殿下传来消息。”

王毅面上的□□抖动了一下,又成了人前温润如玉的模样,和颜悦色地问:“何事?”

那人附在他耳边一顿言语,而后道一句:“六殿下急令,望将军不要拖延,近日务必开始行动。”

王毅眸子里迸发出精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拳头都有些抖,这样的事,他哪里会拖延?

等了这么多天,霍启终于要对太子出手了!

他也终于可以报仇,夺妻之恨,害他沦为诸人笑柄甚至流放革职,他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早就对霍裘恨之入骨了。

一想到这里,他又想起方才的匆匆一瞥,女人淡青色的裙角微动,王毅压下了心底的一股气。

若是此次成事,六殿下登上九五之位,他位极人臣之时,看在唐家还算识趣的份上,其他人的命他虽然保不住,可唐灼灼一介女流,他还是有法子保下来的。

只要她乖乖听话侍奉好他,一个妾的名头他并不会吝惜,毕竟他也曾夜夜肖想她勾魂的身段。

这样一想,王毅负手沉沉笑出了声,对手下吩咐道:“将鹰泉剑连夜送回六皇子府,多派精兵,不得有误。”

先前在走廊边她面皮薄,唐灼灼生怕被人认出来,一路将头埋在霍裘的胸膛里,这时候才敢稍稍露面。

男人又恢复了淡漠疏离的姿态,一丝一毫也瞧不出方才在包间里的偏执□□,唐灼灼似嗔非嗔瞥他一眼,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喉。

可饶是这样,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那么一丝未消散的倦意,“谁拍得了那柄剑?”

霍裘挑眉,转动了一圈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闻言不动声色地回:“孤哪里还有心思观察那些?”

她在身边,他哪还能静下心来?

他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道:“不过应当是被霍启得了去罢。”

他方才的确是失了控,小女人身子本就不好,也不知受凉了没?

原先也只是想着吓吓这么个嚣张跋扈的女人,可衣裳一褪,最先忍不住动了情的险些收不回的却是自己。

一向清冷矜贵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有些不自然,微微皱眉清咳了一下。

唐灼灼秀气的眉毛死死皱紧,下意识问了句:“六皇子也来了?”

想起霍启给霍裘下蛊的事,唐灼灼就对这人嫌恶得不行,心术不正的人就是登上皇位也是眼里不容人之辈。

霍裘面色阴鸷,视线落在她妍秀的面容上,摇了摇头,道:“不是他。”

唐灼灼隐约从他的面色里看出些什么,心头一颤,就见霍裘一面揉了揉她乌黑的发漩,一面道:“是王毅。”

他的眸子如大漠捕食的雄鹰般锐利,唐灼灼身体不过一瞬间的僵硬,就见到了他微微沉下去的面色。

“将军府……不是站在殿下的阵营里的吗?”唐灼灼倒是没什么多的表情,只是觉着有些惊讶。

霍裘收回了手,将手中那串佛珠丢在马车里摆着的小桌上,语气森寒,“早成了叛徒。”

言简意赅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唐灼灼却吸了一口凉气。

照着这么个意思,王毅一直都是六皇子霍启的一招暗棋?那么前世的谋反到底是蓄意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仔细想想,一个流放守陵手里并无实权的将军,是如何做到一夕之间集结几路势力称王的?

唐灼灼一时之间倒是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倒是霍裘神色莫辩,偏头问:“舍不得了?”

他的话里锋芒毕露,唐灼灼美眸光华流转,笑着道:“自然舍不得。”

霍裘身子微微一僵,眸色深幽泛着浓重的怒火。

唐灼灼忍着腰间的生疼,面色如常地低头瞧自己的指甲,而后抬眸反问:“那人心术不正还和苍蝇一样恶心人,妾自然舍不得殿下又要与柳先生谈事到天明了。”

霍裘想不到她是这样的回答,片刻后缓缓地笑,一身的凌冽气势尽散,捧了唐灼灼娇嫩的脸颊,些微颔首:“孤的娇娇伶牙俐齿,孤甚欣慰。”

唐灼灼掩唇打了个哈欠,将帕子团成一团儿攥在手心里,就势倒在男人怀里,娇气地很:“妾困了。”她偏头蹭了蹭,接着道:“身上酸,还疼,殿下给好生揉揉。”

这小没脸皮的撒起娇来没个底线,霍裘给她捏捏胳膊和腿,倒是惹得她惬意的哼哼。

霍裘缓缓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那些画面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至少她今时今日心底的人是自己,可如今王毅跟来了西江,她心底就真的没有半分回忆吗?

他们的曾经一直都是他心底的一根尖刺,只是这段时间这女人将刺磨平了些,乍一看已经拔了,可如今才清楚地知道,这刺仍是插在心底哽在喉咙口,无法忘怀。

霍裘向来冷静自持,现在心绪突然就有了一丝紊乱,他抿唇,抚了她的碎发,道:“孤突然有些后悔将你带来了。”

只是若将她在留在京都……

那么也只怕没有此刻的温存。

唐灼灼自然明白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此时若是辩解,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肯定是不会信。

她挽了挽针脚细密绣着海棠花样的广袖,声调仍是带了点星软绵,点了点他的胸膛,道:“就知道殿下是想将妾丢在东宫里孤零零的,自己好出来快活偶遇美人儿。”

“就你没良心。”

得她胡搅蛮缠一通,霍裘心底微暖,眼神都是犀利如箭。

既然敢来,就要做好被剁一只爪子的准备!他的女人,断然容不得外男半分肖想,全身上下都刻着自己的烙印,是生是死都是他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妃!

生同衾,死同穴,合该这样。

马车行到一半的时候,半路突然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浑身破烂不堪的孩童,约摸着十岁不到的年纪,瘦得让人心疼。

却是来讨吃食的,看着像是饿得没办法了一样。

霍裘面色一沉,挑了帘子沉声问:“怎么回事?”

李德胜凑过来,“殿下,是个讨饭的孩子,刚奴才给了点粗粮,作为报答,非要给殿下一串亲手编的草环手串。”

霍裘没放在心上,粗粗看过一眼就别开了眼。只是略提了一句:“去告诉郡守一声,是时候开仓施粥了吧?”

唐灼灼问:“西江的郡守可是姓穆?”

霍裘以为她早已猜到了什么,也不隐瞒,皱眉道:“正是,不过也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无才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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