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坏的手表 5
四天后,我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关于这起案件的报道。女主播说,死者同事发现死者多日无故旷工,且打电话也没人接。于是来到其家中,向物业说明情况后,得以进入屋内,结果发现了尸体。公寓内的摄像头记录下了死者当天傍晚回到家的时间,且死者家中有被翻乱的迹象,警方认为很有可能是被害人回到家中后,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后身亡。
“太棒了!”我在电视机前单手握拳挥了一下。从新闻报道的内容来看,警方对作案时间应该没有疑惑。这就足以让客户的不在场证明成立,A应该也很满意吧。
我从冰箱里取出啤酒,再次回到电视前盘腿坐下,一边喝酒一边哼起小曲来。
我拿着遥控器,随便选台,想看看其他频道会不会也有对这起案件的报道。然而,就在这时,我家那个破旧的门铃响了。今天我并没和谁有约,应该也不是快递,我心想可能是上门推销的,就没搭理。但没想到紧接着就听到“咚咚咚”的粗鲁敲门声,而且门外的人还叫起了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开门吧!房东让我来送东西给你。”听声音,应该是我不认识的人。
而且他还提到了“房东”,这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我昨天明明已经把拖欠的房租都付清了。
我无奈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故意不打开门上的链条锁,只把门开了一条缝。
“你好。”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圆脸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堆笑地看着我。他头发稀少,又剃得很短,穿着灰色西装,双手捧着一个盒子。
“你是哪位?”
“我是替房东跑腿的,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盒子不算大,却也没小到可以从门缝里塞进来。我无奈地咂了一下舌,只能先把门关上,把链条锁松开后,再重新把门打开。
“谢啦。”圆脸男人笑着,自说自话地走进屋来。
“你干吗随便进来?!”
“没关系吧。请收下吧。”男人朝我递来盒子。
我接过盒子,轻得让我有点儿意外。我当场打开一看,惊得张大了嘴。里面只有一张纸,是昨天房租的收据。
为什么收据会在盒子里?一想到这里,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狠狠盯着眼前的男人,刚想轰他走,不料这个男人快速掏出一样东西,问:“我有些事想问你,现在有时间吗?”
他掏出来的正是一张警官证,这人是刑警。
我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刑警朝我身后看去。
“哟,在看电视啊?大白天就喝啤酒?日子过得很滋润嘛,莫非你一直在看各个频道的新闻?”
我转过身,按下遥控器的开关把电视关了,然后重新与刑警面对面:“请问有何贵干?”
“刚才不是说了嘛,有些事想问你。先问问这个吧。”刑警捡起掉落在脚边的一张纸,是刚才那张收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
“你昨天把拖欠的房租一次性全付清了?”
“不行吗?”
“那倒不是,这是好事。不过我想知道你的钱是从哪里来?毕竟你现在没工作,却有本事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是我借来的。”
“问谁借的?”
“你管我是问谁借的,这是我的隐私。”
“看你的模样,就算把钱借给你,估计你也不会还。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人像菩萨一样,明知你不会还钱却还是愿意借给你?”
“烦死了!你管得着吗?”
我挥挥手,就像在驱赶苍蝇一样。同时,我也在混乱的大脑中试图理清现在的状况:为什么警察会来?难道是我突然一下子付清房租,房东觉得可疑,所以报了警?但这么点儿事,不至于让刑警上门找我。
“那我们换个问题。”刑警把手伸进西装的内袋。
“怎么还有问题?”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有些事’要问你。你对这样东西有印象吗?”刑警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看到照片,我立刻愕然,因为照片里的东西正是那尊雕像。
刑警微微扬起嘴角:“看样子,你应该知道些什么。”
“不是的,没有,完全没有。”我用力摆摆手,“我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哦,是吗?但你内心应该很想知道关于这尊雕像的事情吧?比如:它到底值多少钱?”刑警继续把照片对着我,同时仔细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强装面无表情,但他却不依不饶地说:“被我说中了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摇摇头。
“是吗?那你先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吧。这尊雕像价值连城,但并非因为它是艺术名品,而是因为它的材料。这可不是用普通白色石头做成的。你猜猜,它的材料是什么?”
“不知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很想听刑警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这是毒品。原本白色的粉末,以特殊的方法做成像石头的模样。对于走私毒品的人而言,这绝对是一件上等好货。前几天,警视厅接到线报,得知有人将这东西带入日本境内。团伙犯罪对策科的兄弟们为了找出将其带入境的罪犯,每天都在辛苦奔走。前天,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让我们警方找到了这个人。四天前,东京市内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而死者就是将这尊毒品雕像带入境的人。我们搜查一科的刑警和团伙犯罪对策科的兄弟们得知死者就是运毒者后,都兴奋不已,觉得这是一条重大线索。但我们找遍整个房间都没找到那尊毒像,我们觉得这尊‘毒像’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我听得全身不住地冒冷汗。没想到那尊雕像居然那么“有故事”,难怪听说人死了之后,A会那样地不以为然,他背后一定有庞大的黑社会组织给他撑腰。
“所以我们认为,凶手是知道雕像的真相也知道雕像就在死者手中的人。我们列出几个有重大嫌疑的人员名单,但很遗憾,这些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是完美到让人觉得很不正常的不在场证明。凶手的作案时间是四天前,死者回家后的傍晚六点到晚上八点之间。但在这段时间内,那些嫌疑人不是去远方度假就是在公共场所和别人在一起。于是,我们开始考虑别的可能性。我们觉得主谋肯定就在那些嫌疑人之中,或者有可能所有嫌疑人都以某种形式参与其中,但是真正作案的却另有他人,而且必须是与这些嫌疑人完全无关、也无法通过人际关系网追查到的人物。”
我不敢正视正在微笑的刑警,心里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警察会找到我?我应该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当时我也避开了公寓的摄像头,而且就算不小心被拍到脸,也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
“如今的网络使犯罪的范围越来越广。”刑警说,“通过交友网站得以结识的不只是那些素不相识的男男女女,还有未曾谋面的罪犯与罪犯、罪犯与罪犯预备军、罪犯预备军与罪犯预备军、无犯罪意识者与愉快犯罪者——这些都实际上形成了各种组合的共犯关系。如果其中还有中间人的介入,那真的会让我们警方很头疼,因为很难找到两者之间的关联。”
刑警说得没错。A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但为什么刑警能找到我呢?我很想问,却开不了口。
“一旦从人际关系网找不到突破口,我们刑警的工作就会一下子变得很枯燥。”圆脸的刑警继续说,“我们会去附近到处打听,或是调查现场的遗留物品。你猜上头安排我做什么?我负责的是追查死者回家前的行踪。因为是命令,我只能服从。但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很不高兴。你想想,已经有证据表明案发时间是他回家以后,凶手当时应该埋伏在他家里,或者凶手当时正在房间里找东西,不巧撞上提前回家的死者。不管怎样,死者回家之前在哪里、做了什么,本该与案件无关。我当时还觉得自己运气不好,抽到一个‘下下签’。”
我不由得抬眼窥探刑警脸上微妙的表情。他的言下之意是,事实上他抽到的并不是“下下签”,但那又是什么意思?
“问题是——时间对不上。案发当天,死者因为身体不舒服,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离开公司,具体来说是下午五点三十分左右。从公司到他家,最快也要四十多分钟。公寓的监控录像也能证明,他回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六点二十分左右。”
听刑警这么一说,我觉得更加混乱了——五点半离开公司,路上花四十多分钟,六点二十回到家,这不是很自然吗?
“你似乎对我刚才说的那句‘时间对不上’有所困惑吧?”刑警似乎已经看透我的心思。
因为完全被他说中,所以我只能沉默不语。刑警见状微微一笑:“如果从公司直接回家,那么时间刚好。但事实并非如此:死者回家前应该去过别的地方。有证据表明,他肯定去过别的地方,但就时间而言,他又不可能有时间去别的地方。所以我们当时觉得很困惑。结果,我们意外地打听到一条重要线索。”
“从哪里打听到的?”
刑警得意地挺起胸,仿佛就在等我问这个问题。
“一家钟表店,具体地说,是一家老式的钟表店。我们带着死者及其手表的照片,跑了好多店后,才找到那家店。”
一瞬间,我觉得后脑勺仿佛受到重击,立刻两腿发软。这时才发现,原来刚才我一直都站着。
“为什么是钟表店?”我轻声轻气地问道。
刑警说:“因为手表被修过。”
我不明所以地两眼放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据说那天死者发了一整天的牢骚,说他早上晨跑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手表摔坏了。他戴着摔坏的手表去上班,本打算找个地方拿去修,很多人都可以证明。他那天一直叫苦说手表坏了很不方便,而且在他离开公司之前,手表一直是坏的。但不可思议的是,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表居然在走,而且没有跳针,也没有走走停停,完全显示出正确的时间。理由只有一个。表被修好了。但问题是,他是什么时候去钟表店修好手表的呢?拿去修表的应该只可能是死者,但时间上有矛盾,这让我们苦恼了很久。然而,一家钟表店的证词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其实不是死者,而是另一个人把摔坏的手表拿去修理了。”
我已经完全停止了思考,任由刑警的话划过我的脑海。我不由得想起那块摔坏的手表表盘:六点三十分——那居然是那天早上的六点三十分!
“钟表店的老板对那个让他修表的客人印象很深。”刑警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一件喜庆的事,“他好久没碰机械表了,所以很开心。而且那个客人付给他的是一张崭新的万元大钞。我们问他钱还在吗?他说还留着呢。于是我们请他协助调查,把那张纸币带回警局,因为是一张新钞,所以鉴证科轻而易举地就从上面采集到了清晰的指纹。就这样,我们意外地得到了有力的证据。如今的技术,要比对指纹,简直易如反掌,包括违反交通的指纹记录在内,谁、在哪里、做过什么,一下子就能查出来。”
我想起来,当时付给钟表店老板的那张万元大钞就是从A给我的信封里抽出来的新钞。
“所以——”刑警从怀里又掏出另一张照片,那是我的照片,是印在驾照上的照片,“现已查明,把手表带去钟表店修理的就是这张照片上的人。我们又重新调查了案发公寓的监控录像,发现有人与这张照片上的人长得很像,且多次进出公寓。于是我们不得不来找本人求证。这不,我就来找你了嘛。辛苦你,跟我走一趟吧。”
我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一片虚无。
刑警见状又继续开口:“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我一开始说,有些事想问你,但其实最想问的只有一件事。”刑警竖起食指指着我问,“你干吗要去修那块表?你能不能先在这里告诉我一下?”
我抬头看着刑警,看到他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目光。
干吗要去修那块摔坏的手表?——我呆呆地想不出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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