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往前行了一程,见河道中有几块大石,水流至此分开,往两边而去。此时众人累了大半夜,腹内空空,早已十分困顿,狄仁杰更已渐感体力不支,便在水边找了一处坐下,让狄春取出指南鱼,看看方向,再作打算。

一面又问李元芳道:“元芳,方才我们一路过来,可是看到了五个圆形标记?”

“不错。”李元芳应道。

“嗯,你还记得壁画上那支入侵队伍的上方,画着九个太阳么?现在想想,这九个太阳的意思会不会是这样:敌族之人知道无法从山谷入口进入到洞厅里,所以设法要从山外寻路而入,应该是先派了人马,从一些互相连通的山洞找寻过来,途中数次调整方向,耗费多时才确定了‘有洛氏’圣殿的位置,又因山腹中隐秘难行,最终确定的这条路从来无人知晓,为不使大举进攻之时迷路,就在洞顶上沿途作了标记。而‘有洛氏’自以为入口牢不可破,除非握有刀、镜,寻常人等无法进入,却不知敌人另辟道路杀将进来,才会险些被攻破洞厅,事后查看,才发现了这些引路的标记,并把它画入壁画之中。”狄仁杰道:“若数千年来,山体内部未发生巨变的话,接下来的道路直至出口,应该还有四个圆形标记。”

狄春摆弄了指南鱼,在旁道:“老爷,看来是右手边的河道,左边的方向似乎不对。”

狄仁杰皱眉想了想,道:“如今也别无他法,只有先从右边走,若能找到其余标记,就大致不差了。”

众人跃过河道中的石头,继续往前,见地势变宽,洞顶却离地渐近,仿佛行走在一条山缝之中,各种形状的溶岩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些普通的山石,散落在四处,河流变得更浅,有几处若有若无,只在山石间细细流淌,众人靠河边淌水而过,倒比方才省力了不少,又在洞顶寻到了两处标记,算来,已看到了七个圆形,想到出口极有可能就在前方,大家不由得满是希望,又有一点担心起来。

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空间越来越低矮,李元芳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见再过数步,顶上山岩几乎要与地下合拢,与斛律冲一同上前查看:原来洞顶岩石下伸,恰如一道极宽的屋梁,横架于河道之上,若要从此通过,恐怕要平躺在船身中才行,且此处河道收窄,水流变得更为湍急,一眼望去,近处水面还隐有几个漩涡,想来底部山岩突兀,此刻真驾有舟船,逆流而上,也是不易。李元芳暗忖自己或能通过,但其余人等实在是一分把握也无,绝不能冒险妄动。

斛律冲回身道:“狄春,再给我一支焰火。”

狄春取出焰火递上,斛律冲自衣服上扯下一根棉线,将焰火缚在方才取来的弩箭上,用火点燃,匍匐在地,照山缝中射去,弩箭拖出一道火光,消失在黑暗中,瞬间的光亮照出前方极远,可见地面微微斜上,就在那道‘屋梁’上,隐约泛出第八个圆形标记的磷光。斛律冲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路倒是没错。”

李元芳看向狄仁杰:“大人,这里怕是无法通过。”

狄仁杰点点头,举目向另一侧看去,一面应道:“再看看可有其他道路。元芳,那片岩顶之上似乎还有一层空隙,你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

李元芳弯腰跨过两步,再抬头时,已无岩石压顶之感,果然岩层之上另有空间,轻轻一跃,像是到了房屋上层的阁楼,居然还十分宽敞,只是四壁都是山岩,并不与下面河道相通,李元芳微感失望,低头叫道:“大人,这上面是个洞室。”

斛律冲闻言也翻了上来,李元芳伸手去拉狄仁杰,狄春和阿玉在后推扶,好在岩层离地不高,狄仁杰见此路不通,倒也未出意料,抚摸四周岩壁,只觉入手干燥,已不像来时所见岩石般湿漉滑腻,略一沉吟,道:“看来,我们已从伊水下方走出,此处恐怕已到了东面的香山脚下,若圆形标记所示的道路能通向山外的话,我们已经接近终点了,只是想个什么法子过去才行。”

阿玉低叹了一声,靠着洞壁默然无语。

众人正自思索,忽听远处几声闷响,随即,一阵轻微震动隔了数重山岩传来,众人一惊,贴到洞壁再听时,已没了动静。

狄仁杰双目发亮,脱口道:“是火药?”

李元芳神情一振,难道是李楷固?斛律冲也喜道:“定是楷固兄在用火药开山,他倒不笨,我原以为他是要让人凿出个洞来呢!”

“嗯,算来此刻应是凌晨时分,天还未亮,修筑佛窟的匠人不会动用火药,若有人在外面着急救我们,那人定是楷固了,幸好他已平安脱险。”狄仁杰舒了口气,又看向阿玉,笑道:“想必段九也已赶来伊阙,才能大致确认了方位——他终是放心不下你,也亏得有他那张地图啊。”

阿玉忽似想起什么,拉了狄仁杰问道:“大人,既然火药能炸开山岩,我们不是还有些焰火么,不如用它来炸开通道?”

李元芳一笑道:“傻丫头,制作的焰火的火药与炸山的黑火药不同,不能拿来用的,再说这些火药远远不够。”

阿玉脸上一红,不敢再说,狄仁杰呵呵轻笑。

斛律冲却道:“不好,楷固兄不知道我们已离他不远,他一鼓作气埋了炸药炸过来,我们岂不是也要遭殃!”

“不错,”狄仁杰点点头,忽见小狗乖乖坐在一旁,心中念头闪过,问道:“斛律小哥,你这小狗能不能自行穿过那片山缝?”斛律冲还未答话,阿玉已兴奋道:“大人,您是说让白雪设法出去,找到李楷固?”

斛律冲想也不想道:“这没问题,白雪十分聪明,定能完成此任。只是见了李楷固,如何告诉他我们的消息呢?”

狄仁杰低头略一思索,取出段九那张地图,估摸自己所处地位置,指着图中道:“你们看,估计我们已走到了这里,段九在旁注有‘近伊水,多裸石,无植被泥草’,若上面果然是这样,就比较好办了。”说罢,用手轻轻在这处位置上撕出一个细洞,又道:“玉儿,借你荷包一用。”待阿玉解下荷包,狄仁杰小心折起地图,收入荷包内,交与斛律冲道:“但愿楷固和段九能看懂我的意思。”

斛律冲点点头,抱起小狗,对它轻轻耳语了几句,只见小狗似是听懂了,摇摇尾巴,“呜”了一声,将阿玉的荷包叼在口中,跳下岩层,从山缝间游泳而去。斛律冲立在河道边上,像是送别老友一般,很是不舍,见小狗游得远了,口中还叮咛道:“见了李楷固,先别往他脚上尿尿,办正事要紧啊。”狄仁杰、李元芳等听了,实在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

斛律冲回上洞室,懒懒席地而坐,叹了口气道:“白雪这一去,一时半刻也不能回来,我们只能坐等么?”

李元芳摇摇头,看向狄仁杰。

只见狄仁杰仰起头,怔怔盯着上方岩壁,一动不动,斛律冲大为奇怪,这岩壁上能看出朵花来?

狄春轻声劝道:“老爷,您坐下歇歇罢。”

狄仁杰恍若未闻,半晌,才缓缓转身,面向众人,道:“要出去,或许还有个办法可试一试,只是此刻手边缺少工具,仍需返回洞厅拿取才行。”

李元芳道:“大人,您只管吩咐。”

斛律冲也道:“回去一趟也没什么,您快说罢。”

“好,”狄仁杰指指头顶岩石道:“方才我说了,这里应该已出了伊水河底,处于香山脚下,乘白雪出去找楷固,我们要设法由内向外开山,若白雪寻到楷固,他又能听到此处的声音,与我们里应外合,那是最好;若白雪搬不到救兵,我们自然更要自寻出路才是。”

阿玉道:“没有炸药,如何动手开山呢,难道是回去取了兵器来凿打岩石?”

“当然不是,”狄仁杰笑道:“元芳,斛律小哥你两个脚程快些,去到洞厅,从高长恭留下的东西中,找些可以燃烧的东西来,越多越好,再要几个不漏水的大箱子——我自有用处。回程之时,你们可以把东西盛在箱子里,顺河道运过来。”想了想,又道:“不如就取些箭支好了,总之要越烧得旺越好,呵呵,高长恭若知道我们把他的宝藏拿来当柴烧,不知作何感想。”

当下李元芳和斛律冲就待出发,狄春极想跟了去帮忙,李元芳心知这一来一回,需时不少,便要狄春留下来照看狄仁杰和阿玉,并再三叮嘱,一定要护好大人,等自己和斛律冲回来。

狄仁杰、阿玉和狄春靠着岩壁坐了下来,四处一片寂静,山外炸石之声也未再响起。狄仁杰此时才觉得双腿发麻,肩酸背痛,暗叹了口气。见阿玉呆呆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轻轻问道:“玉儿,你害怕么?”

阿玉摇摇头,又点点头,以手托腮,茫然望向远处那片黑暗,喃喃道:“玉儿在想,当年有洛氏留下的这处遗迹,本来早该被千年的尘土掩埋,是不是那一镜一刀沾了灵性,不甘就此沉寂,才又堕入轮回,连累这许多世俗之人为它痴狂?我师父、段九爹爹、吴伯、还有今日在这伊阙的所有人,不论我们愿与不愿,无形之中,都为它所牵动,如今宝镜已随先人永埋在山谷中,却不知我们的命运能否摆脱它的影响?”

狄仁杰微微一笑,果然女孩儿家心思细密,多愁善感。

阿玉收回目光,小心问道:“大人,您一点都不担心么?”

“呵呵,想是我年岁大些,经历的事多了,倒不怎么会担心了。这些年来,好几次我都差点没命,不过我的运气很是不错,每次都差这么一点,阎王爷没能收了我去,”狄仁杰状似轻松,安慰道:“玉儿放心,即使我的法子终不能成功,元芳也定能带你离开此地。你年纪尚小,大可不必如此忧思,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该放弃努力。”

狄春笑着插嘴:“哪里是老爷的运气好,是这里好使。”说着指了指脑袋,又道:“每次危急,要是搁在旁人身上,恐怕十个里九个都没命了,那年老爷被人告发谋反,落入来俊臣等人手中,家里人都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谁知老爷自己认了罪,又在衣物夹层内写下原委,命人偷偷带出牢房,这才逃过了酷刑,得以在天后面前澄清冤屈。跟着老爷,总错不了。”

阿玉点点头,似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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