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回雪说得没错。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突然杀了曾经的第一名,得到他的休息时间,一跃成为高排名玩家。大多数高级回归者都会下意识地认为这女人是用了什么方法,才杀死曾经的第一,于是他们跃跃欲试,想杀了对方获取休息时间。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高排名玩家死在慕回雪手上,他们知道这个女人的真实实力,不会再贸然地挑战她。而在此之前,慕回雪已经积攒了极多的休息时间,成为时间排行榜的第一名。

慕回雪不是个嗜杀的回归者,这对唐陌、傅闻夺,乃至所有地球幸存者来说都是件好事。然而……

傅闻夺:“我没有理由杀你。”

如果说慕回雪是个穷凶极恶的回归者,手上有十多万人命,傅闻夺还可能尝试着与她交手,杀了她也算“为民除害”。傅闻夺拥有这份责任心。当然,慕回雪要是实力极强,傅闻夺也不会拼命去做这件事。

如今看来,慕回雪实力强、也不是凶恶的人,傅闻夺没有任何理由杀她。

傅闻夺:“与强者交战,我也有这样的想法。”说着,他转首看了唐陌一眼。很显然,唐陌也希望能与强者交手,实战是提升实力最好的想法。傅闻夺继续道:“但是我一来不一定能杀了你,二来我没有理由杀你。”

慕回雪笑道:“我想死,就是最好的理由。”

“你为什么想死?”

一道低哑的女声突然响起,众人纷纷低头看去。陈姗姗抬起脸,目光认真地看着慕回雪,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的真实想法。

慕回雪低头看着这个小姑娘,过了片刻,她笑着说道:“没有活下去的理由……所以想死。这个原因可以吗?”

陈姗姗默了默,没有开口,可谁都知道这个理由完全站不住脚。

无论是傅闻夺还是唐陌,他们完全没有理由要慕回雪的命。他们与这位排行榜第一的回归者算不上朋友,更算不上敌人。交手切磋可以,杀死对方十分费力,还不一定能成功。

唐陌思索片刻,准备说清原因。这时,一道低柔的女声轻轻地笑了一下,唐陌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只见慕回雪用食指摸了摸下巴,微笑道:“如果说,杀了我可以复活任意一个死在黑塔游戏中的玩家呢?”

“扑通——”

唐陌睁大双眼,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黑塔4.0版本的更新规则中,回归者依旧受休息时间限制,却可以主动转正为正式玩家。除此以外,时间排行榜被黑塔强制冻结。唐陌杀死了时间排行榜第七位的徐筠生,原本的第八名却没有因此变成第七名。

因为时间排行榜已经被冻结了。

一百位回归者,死一位,少一位。

除此以外,时间排行榜本身的规则并没有改变。杀死徐筠生后唐陌得到了一个精良品质的道具。这个道具表面上看是一块银色的小石头,道具简介是在一定情况下可以吸引金属材质的道具。然而这个道具的备注是——

【备注:作为一块善良的石头——我能帮别的石头成为夜明珠!】

唐陌记忆力极好,立刻从记忆里翻出熟悉的画面。他从背包里找出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当他把两块石头放在一起后,两块石头突然融合。银色石头消失,黑色石头开始发光。新合成的道具简介是——

【道具:一颗神奇的夜明珠】

【拥有者:唐陌】

【品质:精良】

【等级:二级】

【攻击力:无】

【功能:拥有强大磁力,可吸住金属材料的任意道具。】

【限制:被吸住的道具必须为稀有品质,对精良及以下品质的道具只有一定概率可以吸住,品质越低,吸住的成功率越低。垃圾品质的道具被吸住的概率为0,被吸住的时间为30秒,30秒后立刻掉落。每七天只能使用一次。】

【备注:丑小鸭可以变白天鹅,我小石头也可以变成夜明珠!】

这块石头是唐陌参加铁鞋匠副本前,用马里奥的帽子撞出来的。精良品质的道具也有优劣之分,毫无疑问,这是唐陌撞出来的最好的道具。谁也没想到一块普通品质的道具石头居然能和其他道具相融合,变成极品道具。

这颗石头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之前唐陌就是用它吸住了白若遥的蝴蝶|刀,令他猝不及防地被抓住。

唐陌知道,这不是巧合。他会得到那块银色石头,应该是黑塔早就知道他有黑石头,才会给他这样的奖励。

而如今,杀死慕回雪,能复活一个死在黑塔副本里的玩家……

唐陌的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慕回雪。

慕回雪知道他心动了。她继续道:“除了复活一个人,杀了我,还可以得到我所有的道具。傅闻夺,唐陌,我不是傻子。如果我不死,我不会舍弃我这些道具,把它们送给其他人。但我死了,你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它们。回归者的道具肯定多于地球幸存者,”轻轻地笑了一声,慕回雪笑道:“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个条件令唐陌和傅闻夺不能不动心。

然而,陈姗姗问她:“为什么你不让自己死在黑塔游戏里。普通的黑塔BOSS可能杀不了你,但是圣诞老人,他一定能杀了你。”

慕回雪再强也只是一个通关黑塔四层的玩家,圣诞老人是马戏团团长那个级别的黑塔怪物。唐陌与马戏团团长交过手,不到黑塔六层,世界上没有人是那几个怪物的对手。慕回雪完全可以在之前的奇趣商业街游戏里故意违反规则,让圣诞老人出手杀了她。

慕回雪第一次收了笑容,认真地看着这个短发小姑娘:“被一个黑塔怪物杀死,不符合我的美学。死在强者手下,我甘之如饴。死在一个怪物的手中……小朋友,那是在践踏我的尊严。”

陈姗姗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杀死慕回雪的好处十分明显,可半晌后,唐陌和傅闻夺一起摇头。

傅闻夺:“我没理由杀你。”

还是那个回答。

他们没有任何理由,杀死一个并不算坏人的女玩家。

慕回雪想了一会儿,道:“如果……我还有另外的理由呢?”

广州,花城广场。

火辣辣的太阳高悬于空中,阳光洒在地面上,几乎要将地里的水泥晒成液体。广州位于北回归线上,六月温度极高,花城广场缺少遮蔽物,在这种大热天很少有人会在上面行走。然而今天偏偏有三个人走在洒亮的路面上。

那是两个黑瘦的矮子男人,和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

地球上线后人们体质提升,对酷热寒冷的极端天气承受能力大幅度提高,这种天并不会让他们感到不适。可这么热的天,前两个中年男人穿着单薄的衣服,最后那个强壮如熊的大汉竟然裹着一件厚厚的毛皮大衣。

他胡子很长,脸上邋遢又脏,戴着一顶毛皮做的绒帽,将脸埋在衣服里,一双银灰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外界。

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正老实地走着,忽然,只听一道破空声从广州塔的中部响起。只见一支银色小箭以恐怖的速度嗖的一下破开空气,直直地射向走在左侧的一个中年男人。这中年男人发现不对,暗道不好,可他来不及反应。

眼见那支小箭快射穿他的头颅,一只大手伸到他的面前,稳稳地抓住了这支箭。

广州塔的中部,两个中年男人面色一变,赶紧从通道离开。但他们刚刚抵达广州塔的底层,只见一个高壮的黑色身影挡在了电视塔的大门处。茂密的胡子遮住了对方的长相,他们只能看到一双灰沉沉的眼睛。

两人拔腿就跑,安德烈的速度却比他们快上更多。他一手一个,便将这两个实力不错的广州玩家提了起来,按在电视台一层的塑料休息椅上。

这时,那两个新疆玩家终于跑了过来。

两个广州玩家胆怯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外国壮汉,这人仿佛一只巨熊,恐怖的压力压得他们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新疆玩家见状忽然觉得感同身受:半个月前他们就是被这么威胁的!

安德烈对那两个新疆玩家道:“说,窝……找她。”

相处了快一个月,这两人早已能和安德烈简单地交流。他们转告了安德烈的话:“别怕,我们也是中国人,他是个俄罗斯玩家,叫安德烈。我们从新疆那边过来,他想找慕回雪。听说慕回雪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广州塔,所以我们就来看看。你们知道慕回雪在哪儿吗?”

闻言,两个广州玩家脸色微变。

片刻后,一人道:“慕回雪……半个月前离开广州了。”

“啊?”

那人解释道:“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时间排行榜的第一名,回归者慕回雪,那她在半个月前就离开广州了。她是个很奇怪的人,两个世界融合后她什么都没做,一直站在广州塔的塔尖……看星星、看月亮。她看腻了后突然就跳了下来,然后告诉我们,她走了,要去北京,因为她想找人杀了她……”

新疆玩家:“……”

完全没听懂的安德烈:“慕会学在拉里?”

新疆玩家问道:“不是啊大哥,她想找人杀了她……这个怎么听上去这么不可能呢。”

广州玩家也很无辜:“真的,她就是这么说的,然后她就走了。我们组织是广州最大的正式玩家组织,我们派人眼睁睁地盯着慕回雪,看到她离开广州朝北边去了。至于她是不是去了北京,我们也不知道。”

再怎么不可能,两个新疆玩家也只能对安德烈如实相告。

安德烈:“……”

别说安德烈了,两个新疆玩家也不信。

然而接下来他们又问了其他一些广州玩家,得到的答案都是如此。

安德烈沉默着不再说话,慢慢地他抬起头,看向北方。两个新疆玩家心中一紧,忽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安德烈看着他们道:“窝们,去被京吧。”

新疆玩家:“……”

你特么以为中国跟世界地图一样大,想去哪去哪啊!

与此同时,北京,天坛。

慕回雪从腰间解下一根红色的长鞭,攥在手中。她的对面,傅闻夺和唐陌站在另一边,三人静静地看着对方。

在慕回雪解释了自己的异能后,唐陌和傅闻夺决定联手杀了她。

慕回雪的异能并不是完全的攻击型,却极难杀死。一方面是她不愿意随便地去死,她想有尊严地死于一个可以杀死自己的强者手下;另一方面是她的异能会令她下意识地还击。

唐陌:“你真的想好了吗。”

慕回雪笑道:“你们或许杀不死我。”

唐陌没有回答。他翻手拔出小阳伞,冷静地盯着慕回雪。他与傅闻夺对视一眼,两人知道对方正在思考该怎么破解慕回雪的异能。下一刻,没有一丝预兆,唐陌和傅闻夺突然从两侧冲向前方,攻击慕回雪。

金色的光芒在慕回雪的眼眸中流动,她的眼中出现了几个金色光点,映照在唐陌和傅闻夺的身体几个部位上。

“找到了!”

红色的鞭子立即拍下,这一鞭甩向的是唐陌。长鞭的角度极为刁钻,从唐陌的身后甩来,正好卡了唐陌一个跳跃起身的关键时机。唐陌整个人飞跃在半空中没有借力避让,他尽可能地旋转身体,让自己避开这条鞭子,可红鞭还是从他的手背擦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伤口处传来火辣的疼痛感。

唐陌抬头看向对方。

慕回雪勾起唇角:“我不会随便认输。”

唐陌无奈道:“你这样我会以为你根本不想死,你是想来杀了我们。”

慕回雪正打算开口,她忽然面色一变,侧身避开这一击。黑色利器从她的眼前擦过,傅闻夺扫向她的下盘,慕回雪避让不及,向后倒退三步。

傅闻夺:“生死决斗?”

言下之意是,生死之战,你们还有时间聊天?

确实没有时间。

三人同时冲上去,再继续战斗。

有件事慕回雪不知道。

其实杀了她,不仅可以获得复活一个玩家的机会、得到她的道具,唐陌还可以得到她的异能。但这不足以诱惑唐陌,杀了一个看上去没理由被杀害的人。真正让他们下定决心的,是慕回雪的话——

“幸运遥不断地搞事、作死,因为这让他觉得他还活着。而我已经死了。”

“我杀死时间排行榜的第一名,是为了复活一个人。”

“而四个月前,那个人被我亲手杀死。”

“傅闻夺,唐陌。杀了我……让我获得真正的自由。”

于是傅闻夺和唐陌答应,尽全力去杀她,她也要尽全力地回应这场战斗。

高手的战斗不存在实力的差距,就是看细节之中,谁先失误。

唐陌的格斗技巧远不如傅闻夺和慕回雪,但他胜在异能多,总能出奇制胜。他没使用“一个很快的男人”异能,除此以外,他几乎用了自己所有的异能。慕回雪被他逼入死角,但每次她总能用最快的时间发现唐陌的破绽,以攻代守,令他只能防御。

这场战斗注定不是陈姗姗和傅闻声能看懂的。

太阳渐渐西沉,天坛公园里,几棵树行道树被三人砍断成两截,掉落地面。

当月亮从云层中露头的一刹那,傅闻夺猛地发现慕回雪的一个破绽。他一手撑地,黑色金属与地面相撞,另一手化为尖锐的黑色利器,直直地刺向对方。与此同时,唐陌也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慕回雪,在靠近对方的一瞬间他手掌一翻,一根巨大的火柴出现在他的手中。

大火柴用力地摩擦地面,燃起火花。

黑色利器刺破空气,逼近慕回雪的咽喉。

此时此刻在慕回雪的眼中,金色的光芒不断闪烁。她的异能竭力地想要找到自己生还的可能,可眼前的两个人明明破绽百出,有很多她能攻击的地方。却恰恰因为破绽太多,她反而不可能躲过这两人的攻击。

傅闻夺的黑色利器令她嗅到危险的味道,那根巨型火柴更是可怖。

几乎是眨眼间,慕回雪便做出决定。她抬起左臂挡住黑色利器,半只手臂被削断落在地上。由此她避开了那根火柴,整个人向后倒跌数步,单膝跪地,捂着断裂的手臂粗重地喘气。

唐陌和傅闻夺同时停了动作。

他们身上的伤口并不比慕回雪少,尤其唐陌。不算慕回雪最后自断手臂的伤,唐陌的伤比她更多。

三人都没开口。

过了片刻,唐陌张开嘴,声音有些沙哑:“你真的想死么……慕回雪。”

傅闻夺收起武器和道具,他将傅闻声叫了过来,让他立即制作新鲜的矿泉水,治疗唐陌身上的伤口。同时他从鸡窝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扔给慕回雪:“治疗伤口的。”

慕回雪没有拒绝。

慕回雪本身自愈能力就极强,用了矿泉水后,手臂慢慢地长回原样。

唐陌:“找个安全的地方慢慢说。”

众人同意。

离开天坛公园后,傅闻夺找了一栋废弃的写字楼,五人先行落脚。

因为受伤,慕回雪倚靠着墙壁,用纱布将自己的伤口收拾干净。唐陌和傅闻夺的伤看似较多,其实都是皮肉伤。唐陌坐在一张电脑椅上,从这人的办公桌里抽出一包面纸,用水沾湿后擦去皮肤上干涸的血渍。

“……你为什么想死。”

慕回雪抬起头,看向唐陌。

唐陌一边清洗血污,一边道:“活下去,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慕回雪沉默片刻,笑了:“很多事?攻塔么?”

傅闻夺:“还有三层黑塔没有攻破。”

唐陌:“七层黑塔全部被攻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不好奇?”

慕回雪本想回答“不好奇”,但是她想起自己刚才竭尽全力地保命行为,还是闭上了嘴。抬头看着天花板,慕回雪闭上眼睛,思索了很久。她睁眼再看向唐陌,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不想死。”

如果真的想死,就不会拼尽全力、哪怕自断手臂,也要活下来。

如果真的想死,就不会千里迢迢从广州赶过来,找人将自己杀死。

对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兴趣,可坚持着活到现在,就证明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可以留恋的东西。慕回雪说不出那东西是什么,可是只有活着她才能找到答案。

这个时候双方也算是交了底,唐陌和傅闻夺对视一眼,决定询问让慕回雪想死的真正原因。然而就在唐陌准备开口时,一道悠扬的《小星星》忽然响起。此时已是深夜,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窗边,看向那座悬浮在北京上空的黑色巨塔。

没有歌词,但这旋律是全球闻名的《小星星》。

好像真正的小星星一样,黑塔闪烁着银色光辉,忽明忽暗,不断眨动,将整个城市照亮。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世界各地,上万座黑色巨塔一起闪光。处于白天的地区这种闪光并不明显,但是在东半球,这种光芒宛若星辰,谁也无法忽视。

傅闻夺:“黑塔很少会放这种非常大众的曲子。”

唐陌双目一缩:“……新版本?”

放完一整首《小星星》,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

“叮咚!欧洲1区正式玩家莉娜·乔普霍斯成功通关黑塔五层!”

“叮咚!欧洲1区正式玩家莉娜·乔普霍斯……”

一共通报三遍。

响亮的声音传遍全球。

唐陌没想过居然有人这么快就通关黑塔五层,但更令他警惕的是:“黑塔很久没有这么大张旗鼓地通知玩家通关攻塔游戏了。”

这不正常!

“叮咚!预计于2018年6月7日6点00分,4.5版本正式更新,预计更新‘抢六模式’。截止2018年6月10日,没有攻略黑塔五层的地区将会强制攻塔,请所有玩家做好准备。”

上一次黑塔专门放出一首歌,庆祝玩家攻塔成功还是两个月前。那时候慕回雪攻略黑塔四层,解开黑塔4.0版本的神秘面纱,黑塔专门放了一首歌感谢她。而如今,黑塔竟然出了4.5版本。

慕回雪:“黑塔从没有过0.5版本,这是第一次。”

唐陌的心里渐渐涌上一丝不祥的预感,没让他等多久,很快,黑塔解决了他的疑惑。

“叮咚!欧洲区已顺利通关黑塔五层,获得免攻塔优待。”

“其余九区……”

“请玩家努力攻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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