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我穿着白色网球服(是当天上午刚买的——我通常是穿条破烂短裤和T恤上场的),戴着一只贵得出格儿的意大利潜水表(这是我最近花大手笔购置的),去了家名叫“网球与球拍俱乐部”极其高档的会员制网球馆。艾莲娜·詹宁斯是这儿的会员,根据我手头上的资料显示,她常在周六来这儿打球。周五的时候我给俱乐部打了个电话,声称自己第二天会跟她一起去打球可是却忘了预约的时间,一时又联系不上她。是几点来着?这样便确定了她订了几点的场子。太容易了。她订的是四点三十分的双打场。

我提前半小时去与俱乐部的会员事务部长会面,他带我在俱乐部里转了转。进这个俱乐部还挺费事儿,因为这是家私人会所,你可不能大摇大摆地说进就进。我让阿诺德·米查姆请怀亚特安排了某个也是这儿会员的有钱人(是一个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比怀亚特的身份地位略低几级),与俱乐部联系说要做我的担保人。这个人是会员资格委员会的成员,而且显然在俱乐部里很有些分量,因为会员事务部长乔希似乎因能陪着我参观而欣喜若狂。他甚至给了我一张当天的贵宾免费邀请券,让我能够仔细参观球场(包括室内和露天的红土网球场),或许还能顺手打场球。

这个球馆是栋占地庞大的鹅卵石屋,看起来很像纽波特市的那些“避暑别墅”。它坐落在一片修剪得完美无比的草地中央,碧绿的草坪就像大海一样一望无际。最后我装作冲着某个熟人挥手打招呼,在咖啡厅与乔希握手道别。他提出给我安排一场比赛,但我告诉他不用,我在这儿认识人,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几分钟后我见到了她。你绝不可能错过这个美人儿。她穿着件Fred Perry牌的衬衫,玉峰高耸(不知道为什么,从照片上看不出她如此丰满),蓝色的双眼闪亮迷人。她和另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人一起走进咖啡厅,两个人点的都是Pellegrino气泡矿泉水。我在她附近找了一张桌子,注意保持着一定距离。我特地挑了她身后的座位,目的是为了观察、偷听,最重要的是,不能被她发现。如果她注意到了我,那么下次我再想在她附近晃悠可就难了。我并不是布拉德·彼特那样的大帅哥,可我长得也不是很难看,女人们通常还是会留意到我,所以我必须非常小心。

我无法判断艾莲娜·詹宁斯的这个女伴是她的邻居还是大学同学,不过她们显然不是在聊公事,应该可以推测她们并不在AURORA项目组共事。这次不太走运——我可不是来偷听她们的八卦的。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我是艾莲娜。”她接了电话。她的声音柔润甜美,正是私立学校学生那种有教养却又不矫揉造作的声音。

“真的?”她说,“啊,听起来似乎你已经解决了它。”

我竖起耳朵听。

“基思,你已经把所需的时间砍掉一半了,真是难以置信!”

她绝对是在谈公事。为了听得更清楚,我凑近了一点儿。周围都是说笑声、盘子碰撞发出的丁当声以及网球撞击的砰砰声,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她说的话。有个大个子从我桌边挤过,他的大肚子差点挤翻了我的可乐。而且他还在大笑,艾莲娜的说话声完全被他的笑声淹没了。快走开,浑蛋!

他终于摇摇摆摆地挤了过去,我又听到了她对话的另一小段。她压低了声音,只有只字片语能传到我这边来。我听到她说:“……嗯,这是个价值六百四十亿美元的问题,不是吗?我真希望我知道答案。”然后,声音大了点儿:“谢谢你告诉我——实在是棒极了。”哔的一声,她挂上了电话。“工作,”她对另外那个女人抱歉地说,“真抱歉。我多希望能放下工作,可是这段时间我是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德鲁来了!”一个高个子的健壮男人走到她跟前——这男人三十出头,青铜色的皮肤,有着划艇手那样的好身材——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我留意到他并没有吻另外那个女人。

“嗨,宝贝儿!”他说。

好,我暗想,这么说怀亚特的那群笨蛋没有发现她终归还是有男朋友的。

“嗨,德鲁!”她说,“乔治呢?”

“他没给你打电话?”德鲁问,“那个粗心大意的家伙,他忘了这周末要陪女儿了。”

“那我们不是缺了个人?”另外那个女的说。

“我们可以随便拉个人,”德鲁回答,“我不敢相信他居然没给你打电话。这个没用的家伙!”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放弃了之前精心策划的计划,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间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当旁观的群众演员。我站起来说:“请问——”

他们都望向我。

“你们是不是缺了个人?”我问。

我做了自我介绍,告诉了他们我的真名,声称我是来这儿看看的,但没提特莱恩公司。他们似乎因为我的加入而放下心来。我想他们大概是因为看我带着尤尼克斯(Yonex)钛网眼职业羽拍而认为我打得不错,尽管我向他们保证我只是打得还行,而且我也很久没打了。基本上这是实话。

我们要了个户外的场子。阳光明媚,气候温和,还有点儿风。艾莲娜和德鲁一组,我和那个叫乔迪的女人一组。乔迪和艾莲娜旗鼓相当,不过艾莲娜的动作要优雅得多。她并不是那种攻势凌人的选手,但是她的反手削球十分漂亮,她总是能回发球,总是接得上球,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她的发球虽然简单却很精准:她几乎没有发出界的球。她的技巧就跟呼吸一样自然。

不幸的是,我低估了那个靓仔,他是个严肃的选手。刚开始的时候我状态很差,反应相当迟钝,第一轮发球我两次都发球失误,乔迪显然很不高兴。不过很快我就进入了状态,而德鲁则把这儿当成了温布尔登网球赛场。我越是进入状态,他就越是攻势凌厉,直到后来急于进攻得到了可笑的地步。他开始上网抢球,横冲到艾莲娜的球区抢接她的球,真是跟没见过球似的。你可以看出她对他的厌恶。我开始觉出他们俩以前肯定发生过点儿什么事——气氛相当紧张。

除此之外就是场上明显的“男人之间的比试”。德鲁开始针对我发球,他狠命击球,有的时候长球都快打出界了。虽然他的发球速度极快,可是控球能力并不怎么样,因此他和艾莲娜开始节节败退。不久我就熟悉了他的路数,料到了他喜欢拦网,于是我故意不让他看出我的球路,然后把球打到他身后。跟上次打篮球一样,这个靓仔也激发了我内心的斗志,我想压压他的气焰。我要让他很难看。一会儿我就满头大汗了,我意识到自己太较真了,把这场社交游戏搞得火药味儿十足,这可不对劲儿。于是我收敛了些,让比分不那么相差悬殊,耐心地陪着打来回球,由得德鲁自己去失误。

最后德鲁走到网前跟我握手,然后拍拍我的背。“你是个不错的初级选手。”他刻意装成和我很亲密的样子说。

“你也一样。”我回答。

他耸耸肩:“我们这边大部分的场子都得由我来防守。”

艾莲娜听见了,她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恼怒。她转向我:“有时间喝一杯吗?”

只有我和艾莲娜两个人去了他们叫做“阳台”的地方——一个巨大的木质露台,从上面能俯瞰整个球场。乔迪通过她们女人之间的暗语,明白艾莲娜不希望大家一起去,于是找了借口告辞了。于是德鲁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先走了,尽管姿态并不那么优雅。

侍应生走过来,艾莲娜说自己还没决定要喝什么,叫我先点。我要了杯添加利的马六甲琴酒,她震惊地看了我一眼,不过只是一刹那,然后就恢复了冷静。

“我也一样。”艾莲娜说。

“我需要去看看我们是不是有这种酒。”侍应生是个胖乎乎的金发高中生,几分钟后她端着酒回来了。

我们聊了一会儿,谈到了这个俱乐部、会员(很“傲慢无礼”,她说)、球场(“是附近最好的”),但是她很老于世故,没有扯上无聊的“你干什么工作”之类的话题。她没有提起特莱恩,因此我也没提。我突然害怕会聊起那个,我们俩都在特莱恩公司工作,而且,“嘿,你以前干的就是我这个工作!”我想不出如何为这样异乎寻常的巧合找借口。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主动加入他们的比赛,就那样迫不及待地跳进了她的轨道,而没有依计保持低调。好在我们从来没在公司碰过面,我疑心AURORA项目组的人出入公司走的是独立通道。琴酒的劲儿很快就上来了,这天阳光明媚,景色又宜人,我们之间的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

“真对不起,德鲁太冲动了。”她说。

“他打得很好。”

“有时候他就是个混蛋,你对他构成了威胁。肯定是他的大男人心理作怪。用球拍比试。”

我微笑着说:“就像安妮·迪芙兰蔻歌里唱的,听过吗?‘因为如果你使用得当,每件工具都是武器’。”

她的眼睛一亮:“正是如此!你喜欢安妮吗?”

我耸耸肩:“‘科学追着金钱跑,金钱追着自己的尾巴跑——’”

“‘而现今的佼佼者却无路可逃。’”她续完这句歌词,“没多少男人喜欢安妮。”

“我想我是个敏感的人。”我淡淡地说。

“我想是的。以后有时间我们可以聚聚。”她说。

我没听错吧?她刚才是不是邀我约会?

“好主意!”我说,“嗯,你喜欢吃泰国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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