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怀亚特的房子坐落在最奢侈的市郊,那是个大家都听说过的地方,奢华到大家都喜欢拿它开玩笑。在这座以大型、华丽和品位高到令人愤慨的房产而著称的城市里,这儿无疑是最大、最华丽、品位最高的地方。毫无疑问,对怀亚特来说,居住在一栋人人谈论、《建筑文摘》拿来做封面、地方记者找尽借口想蹭进去写报道的房子里显然是非常重要的。这些记者就喜欢在这座硅谷圣西蒙式的豪宅里拍些让人大吃一惊、肃然起敬的照片,他们喜欢这儿的那一套日本格调——装模作样的禅静、宽容和简单,而这却与怀亚特成队的宾利敞篷车以及他决不“禅”的嚣张形成强烈对比。

怀亚特电信公司公关部有个人专职负责尼克·怀亚特的个人宣传,在《人物》、《今日美国》之类的杂志上发布新闻。他不时地公布些有关怀亚特资产的消息,我正是由此得悉那栋豪宅耗资五千万美元,在规模和美观程度上更胜比尔·盖茨坐落在西雅图附近的湖滨别墅。它是一座十四世纪日本宫殿的仿制品,整座房子是在大阪建造的,然后再拆分成许多部分运到美国。房子外面环绕着四十多英亩的日式花园,里面种满了罕见的花卉品种,还有假山、人工瀑布、人工池塘,以及从日本运来的古式木桥。甚至连用来铺车道的不规则石头都来自于日本。

当我驾车行驶在漫长的石头车道上时,我当然没有看见上述那些传闻中的东西。我只看到了一间石头警卫室和一扇自动开关的大铁门。门内有一片竹林,似乎绵延几里;一个车库,六辆不同颜色的宾利敞篷车像一卷救生圈那样摆放着(怀亚特不喜欢美式肌肉车);还有一栋围在石头高墙里的巨大木质矮房。

米查姆通过安全电邮以“亚瑟”的用户名给我的hushmail账号发了一条信息,命令我来汇报。邮件当然是绝对安全的,用的是那个芬兰的匿名邮件系统,能让邮件的来源无法追踪。信里使用的密语把整封邮件搞得像是我在网上交易的订单确认信,而事实上这封邮件却告诉了我碰头的时间、地点等等。

米查姆详细地通知了我目的地和行车路线。我得先开车到一个Denny's停车场,等一辆深蓝色的林肯车来,然后我再跟着它去怀亚特家。我猜这样做大概是为了确信我没有被跟踪。我想,他们实在是有点多疑妄想了,但是这话我又能跟谁说去?毕竟我才是真正处境尴尬的那个。

我一下车,带路的林肯车就开走了。一个菲律宾男人开了门,让我脱鞋。他把我领进一间会客室,让我在那里等待。会客室里有日式拉门、榻榻米、一张矮矮的黑色漆案和一个像蒲团、近似方形的白色沙发——坐上去并不怎么舒服。黑色的咖啡桌上几本杂志摆放得很有美感,我翻了翻,有《罗伯报告》、《建筑文摘》(自然包括把怀亚特的房子放在封面的那一期),以及一本苏富比拍卖行的产品目录。

那个男佣(随你怎么称呼他)终于回来了,冲我点点头。我跟着他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向另外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从这儿望去我能看到怀亚特坐在一张长长的矮黑餐桌的桌首。

我们接近餐厅入口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高音警报,声音大得不可思议。我困惑地四处张望,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那个菲律宾男佣和另外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抓住了。他们俩把我摔倒在地,我大叫:“搞什么鬼?”我挣扎了几下,但是这两个男人实在是跟相扑一样有力。后来出现的那个人按着我,而菲律宾男佣则把我全身上下拍了一遍。他们找什么呢?武器?菲律宾男佣搜到了我的苹果iPod MP3音乐播放器,一把把它从我的工具包里扯了出来。他看了看,用菲律宾语说了些什么,递给另外那个人,那个人也看了看,又递还给菲律宾男佣,并且粗声粗气地说了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我坐起身。“这就是你们欢迎所有怀亚特先生的客人的方式?”我问。男佣拿着iPod走进餐厅,把它呈给一直在旁观的怀亚特。怀亚特连看都没看就递回给了他。

我站起来:“你们从来没见过这个?还是说在这里外部音乐不得入内?”

“他们只不过是仔细罢了。”怀亚特回答。他穿着黑色紧身长袖衬衫,看起来似乎是亚麻质地的,可能价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即使是我现在在特莱恩拿的薪水恐怕也不够。他的肤色黑得不正常,我想他肯定是用了某种日光浴床。

“怕我携带危险物品?”我问。

“我不‘怕’任何事,卡西迪。我喜欢每个人都遵守游戏规则。如果你够聪明,又不耍花招的话,一切都会顺顺利利的。想都不要想给自己留退路,你可逃不出我们的五指山。”有趣的是,如果不是他提醒,我从来都没起过这种心思。

“我不懂。”

“我是说如果你打算做些愚蠢的事情,比方说把我们的会议或者我及其他与我相关的人给你的电话录下来,你可不会有好果子吃。你不需要任何退路,亚当,我就是你的退路。”

一个身着和服的漂亮日本女人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了,用银钳子夹起一条卷起的热毛巾递给怀亚特。他擦了擦手,再把毛巾递给她。靠近看,你就能看得出他一定做过拉皮除皱手术,因为他的皮肤绷得太紧了,把双眼扯得跟爱斯基摩人的眼睛一样。

“你家的电话不安全,”他接着说,“你家的语音信箱、电脑和你的手机都不安全。除非我们要求,否则只有在紧急情况下你才能主动联系我们。其他时间我们会通过安全加密邮件联系你。现在,能让我看看你的收获了吧?”

我把CD给他,里面有我从网站上下载的所有特莱恩公司近期雇员的资料,另外还有几张纸,最上面那张是我打印的笔记。正在他读我的笔记的时候,日本女人又回来了,这次她捧来了另外一个托盘。她在怀亚特面前一字排开几个红漆盒子,里面摆着小巧精美的寿司和生鱼片,配上小小的白米饭团、淡绿色的芥末以及粉红色的腌制姜片。怀亚特没有抬头,他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带来的笔记。几分钟后,他从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电话——之前我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小声地说了些什么。我只听到了“传真”这个词。

最后他看着我,说:“做得好。很有意思。”

另一个女人出现了,这是个拘谨的中年妇女,脸上很多皱纹,头发灰白,脖子上挂着老花眼镜。她微笑着接过怀亚特手里的那叠纸,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难道他晚上也专门有个秘书随时候命吗?

怀亚特拿起一双筷子,夹起一小片生鱼放到嘴里,一边盯着我一边若有所思地咀嚼。“你知道日本饮食的优越之处吗?”他问。

我耸耸肩:“天麸罗之类的还不错。”

他嘲笑地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天麸罗。你认为日本人的平均寿命为什么会位居世界第一?低脂肪、高蛋白的食物,大量的素食,富含抗氧化剂。他们吃的大豆是我们的四十多倍。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拒绝食用四条腿的生物。”

“噢。”我回答,暗想:他说这话的目的是……

他又吃了一口鱼,“你实在应该好好提高一下你的生活质量了。你现在……二十五岁?”

“二十六。”

“你还有几十年要过。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抽烟啦、喝酒啦、麦当劳的巨无霸等垃圾食品啦——那些乱七八糟的都该戒了。我每晚只睡三个小时,不需要更多的时间。你在那玩儿得开心吗,亚当?”

“不开心。”

“很好,你不是去那儿玩儿的。你对你在特莱恩的新角色感觉还行吧?”

“我正在熟悉那儿的情况。我的上司真是个婊子——”

“我说的不是你的掩护身份。我是在说你真正的工作——卧底。”

“还行?不,还不行。”

“的确是有很大风险。我了解你的苦处。你还跟老朋友们碰面吗?”

“当然。”

“我并不指望你和他们断绝往来,那会引起人们的怀疑。但是你他妈的最好确定你会管好你的嘴巴,否则你会生不如死。”

“明白。”

“我想不用我提醒你失败后会有什么后果吧?”

“不需要。”

“很好。你的工作是很有难度,但是如果失败,你的人生将会更不好过。”

“实际上我挺喜欢待在特莱恩的。”我是在说实话,不过我也知道他会觉得我是在顶他。

他抬起头,一边咀嚼一边假笑着说:“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我们小组很快就要给奥古斯丁·戈达德做一个演示了。”

“老好人Jock·戈达德是吧。嗯,很快你就会知道他是个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废话连篇的老家伙。我想他还真的把那些拍他马屁的评论当回事儿了,就是你在《财富》杂志上总能看到的‘高科技的道德心’那样的屁话。还真以为他放个屁都是香的了。”

我点点头。我该说些什么?我不认识戈达德,所以我既不能表示赞同也不能表示反对。但是怀亚特的嫉妒是很明显的。

“你们什么时候给那个傻老头做演示?”

“几个礼拜内。”

“也许我能帮上点儿忙。”

“我对帮助来者不拒。”

电话响了,他马上拿起来。“喂?”他听了一会儿,“好吧。”他说,然后挂上电话。“你找到了些有用信息。过一两个礼拜你会收到一份关于艾莲娜·詹宁斯的详细背景资料。”

“嗯,跟我拿到的龙格尔和索莫斯的资料一样?”

“不,这次比那些要详细得多。”

“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采取进一步行动。她是你的突破口。现在你已经知道项目的代码了,接下来我需要一份与AURORA项目有关的所有人员的名单。所有人,上至项目主管下至看门人。”

“我怎么搞到?”我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想办法。那是你的工作,伙计。我明天就要。”

“明天?”

“没错。”

“好吧,”我的声音里藏着那么一点反抗,“那么你要的东西就到手了,是吧?这事儿就了结了。”

“噢,不,”怀亚特回答,微笑着露出他那又大又白的牙齿,“这只是个开始,小子。我们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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