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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宁请赵老太爷随她去书房,她站在赵老太爷的面前说:“方才孙儿回房,已经将此事查清楚了,是孙儿看管不力,叫府中的下人钻空偷用了对牌,酿成了今日的祸事。孙儿愿意领罚,日后也必定严加看管房中下人。那下人孙儿也已经叫人扣住了,准备发卖出府去。”

说罢就撩袍跪了下去。

赵老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当真如此?”

赵老太爷自然相信此事不是赵长宁所为,但区区仆人怎么可能狗胆包天,赵长宁那里又怎么会连仆人都防不住。

“祖父心如明镜,自然知道再问下去,不会只牵涉长房。首先这些人突然找上门就是蹊跷,分明不是来拿银子,而是来闹事的。没有有心人在后面指使说来您也不会信的。再者偏生还是在这个关节口,其心可诛。”

赵长宁淡淡道:“只需顺着他们往下查,就能揪出背后指使的人。但这事再查下去,对家族的声誉无益,对其中牵涉的人名誉无益。不论怎么说,本该是我掌管的东西被别人借用了,都是孙儿的错处。”

“深明大义,我倒没看错你!”赵老太爷突然说了一声,便伸手扶他起来,“既然你能说出这等话来,那这事我不再深入追究了。”

“不过该罚的确要罚,你自己也要把长房的事理清楚,莫要被别人抓着错处,我现在能袒护你。等你入了官场再被人抓住着了错处,可就没有人能袒护你了。”赵老太爷这话说得很严厉,他费心培养来的嫡长孙,要求就得更加严格。

倘若这孩子有一天能中进士,他希望他在踏上仕途之后,能够少走一些弯路。

赵长宁知道赵老太爷喜欢看到家庭和睦。他对赵家如今情况很无奈,人心向背就是祸根。“孙儿知道。”她轻轻答应下来。

赵老太爷带着她走了出去,坐在首位慢慢对对众人说:“方才已经查明,此事是长房一下人,冒了长宁的名所为。这下人我已经带人去领,乱棍打死了得。至于长宁……”他顿了顿,“此事的确非他所为,但他看管不力,罚他十棍。”

赵长松立刻站了起来:“祖父,您这轻飘飘地几句话,就把这事绕过去了?我们怎知你有没有偏袒长兄。怕这仆人也要喊出来,叫大家问话吧!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怕是不能服众的!”

“你住嘴!”赵老太爷原本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突然怒喝,一拍桌子指着他说,“上次你闹出大事,你长兄可曾对你穷追不舍?你当真想要继续查下去吗?好,我问你,那几个人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你,家里怎么会有你的名帖?”

赵承廉喝茶的动作一顿,而赵长松惊讶地看着赵老太爷。

长宁低垂眼睛,一言不发。方才她就暗中派人去访了那几人的家,虽然放印子钱的肯定不是赵长松,但让玉婉背后撺掇赵玉婵,还有这几个人找上门,绝对跟他有脱不了的干系。赵长松敢动手,那就别怪她不客气。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暗中让人放了赵长松的名帖在那几人家中。

赵老太爷肯定会想到这层,然后派人去查,他自然能看到这些名帖。

“三弟真的想继续的话,我是不怕的。毕竟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赵长宁直直地看向赵长松,“但是三弟确认,你想继续查吗?我先不论那三个人,谁在背后铺路,谁暗中让回事处对此大行方便,其实真的不难问的。”

赵长松一愣,随即冷笑:“好哥哥!装得一副被人迫害的样子,内里竟有这份心计呢!”

长宁嘴角微微一勾:“不敢当,三弟心计过人,我身为哥哥,自然要压得住你才是。”

“行了,长松你坐下。”赵承廉突然沉声道,“老太爷说得有道理,这事再论下去对谁都不好。不过是个胆大包天的下人,打死算了。”

“既然有长松的牵涉在里头,请父亲也罚他。”赵承廉站起来,拱手道,“这孩子教他母亲宠坏,的确应该教训。”

二叔今日大义灭亲了?

赵长宁明白,这位二叔其实心里门儿清。平日他们小打小闹无所谓,但影响到赵家声誉的事,关系到他的仕途,赵承廉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就算是亲儿子他也不会手软。难怪他能做到少詹事的位置,比父亲的优柔寡断、舐犊情深是果决多了的。

赵长松有些愕然,刚喊了声父亲。虽然的确……有他在里面煽风点火!但他怎么可能留下名帖这样的证据!

“你闭嘴!你长兄说不必追查,你为何还想穷追不舍!”赵承廉打断了儿子的话,甚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拱手,“家族为重,此事不能再查。请父亲请家法来,教训这孽子!”

赵长宁静静地不说话。长松被人抓了物证,自然只能闭嘴了,两人跪到外面去领罚,齐管事捧着家里的立威棍来了,这棍是祖上传下来的的,一头嵌了铜箍子,另一头略细扁,打人是非常疼的。

几个叔叔在内室喝茶。冰冷的黑夜里,过年的大红灯笼投下淡淡红光,长宁看着便深吸了一口气,她趴到了凳儿上去,月白的衣衫滑下来一些,体格威猛的小厮挥出的棍儿带着凛冽威风朝他臀上喝去。“啪!”地一声剧烈闷响,长宁的脸色立刻变了,疼得声音都出不来。

跟立威棍一比,抽鞭子简直就不算什么了!这才是真正严厉的家法!接下来又是一棍,她的手都在抖,甚至不能抬头看周围人的眼神。她知道自己这样一定很狼狈很惨,但是这个时候她根本控制不住。痛吟出声。就算如赵长松身子骨硬,也被打得直喊疼。但他只有五棍,比赵长宁还是轻一些的。很快就打完被人扶了起来。

屋内几个叔叔纷纷别过头说话了,只有赵老太爷看着外面,赵长宁受罚的情景。这顿棍子有多厉害,没有人比他清楚。但是这顿他该受,赵老太爷其实也恨长宁被人抓着把柄,给了别人害他的机会。还要打给那个真正使对牌的人看看,这究竟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

赵长淮站在一边看着,这时候他竟然难得生出一丝同情来。赵长宁不过是被那蠢妹妹给拖累了,这就是他的弱点,弱点被人抓住了,只能认栽。幸亏他没有同胞的兄弟姐妹,倘若真的有,他也不喜欢妹妹,倒是更喜欢姐姐一些。

要他有个姐姐,温柔如水的性子,他必定好生待她,不让她受赵长宁这等被拖累的苦。

立威棍打过六棍,窦氏同三个女儿出现在了正房门口。这时候赵长宁的额头已经全是汗,手脚都在发抖。

窦氏一看她扑在春凳上,打得人都软了,吓得肝胆俱裂。

这个不行,赵长宁不行的啊!她不是男孩……她承受不住这顿棍子的!

“别打了,不打了!”窦氏的声音几乎都是尖利了,她不顾旁人的阻拦,扑上去就抱住了她,将她的孩儿好生搂紧,这是从她的肚子里出来的。明明她是要好生护着她长大嫁人的,但她这个为娘的啊,让这个孩子平白地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

都是她的错,她没有好好管教赵玉婵,没有听长宁的话!那来打她,不要打她的孩子啊。

她感觉到怀里的孩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了,她大哭着、委屈地喊着:“你们为什么要打她,为什么要打啊!”

这么好的孩子,她生过最好的孩子。明明就再努力不过了,知道孝顺知道维护姐姐,为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为什么就是她要受这个苦?

“家法若不严格,也镇不住家里的人了。他们下手有分寸,不会把人打坏的。大嫂快请起来吧。”旁边不知道谁在说。

窦氏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只有她知道不行……这孩子的身体一向不算太好:“不能打……你们若打她,不如来打我吧!”

赵承义这时候也带着人闻讯而来,路上只听了印子钱这事的前半截。看到窦氏和赵长宁这样,又是气又心疼。

“你不快起来!立威棍只有十棍,一般人还是受得住的,祖宗怎会把家里的子弟打坏!”

婆子便听了赵承义的话,上前去拉窦氏,窦氏的母性发作了,挣扎着要去护长宁。哭得瘫软在地,发髻都全散了,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两个姐姐也跟着哭,她们也被人拦着。只见那棍子又挥下来了!

赵玉婵张大嘴,半句话不能说。顾嬷嬷说的没有错……就是一棍她也不能承受的!“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赵玉婵喃喃地说着,只见旁边的二姐赵玉如回过头看她。

赵玉如想起弟弟说过会护着她,她没有生儿子,说不定后半辈子都只能依靠弟弟,弟弟还说了要照顾她的。心里生起一股锥心的疼,冷冰冰地看着赵玉婵。

赵玉婵从来没有见到过温驯的二姐涨红了眼,一副立刻就要打她的样子。

“二姐,你怎么了,我是你妹妹啊!”赵玉婵突然觉得似乎自己被所有人讨厌了,不甘地重复,“我是你的妹妹呀!”

她看窦氏,谁知窦氏也没有看她,根本没有理她。

赵长宁听得到周围的动静。其实她觉得自己还好的啊,她没有大碍。但是家里的女眷哭得好像她立刻就要断气了一样,怎么就哭成这样了。九棒已过,赵长宁在心里默数着。等过了那第十棒……等过了第十棒,然后就没有了,就不会再疼了。

只是那第十棒迟迟没有下来,似乎棒猛地挥到一半,却突然被冒出来的人捏住,那人沉声地说:“住手,不能再打了。”

众人哗然,他怎么出来了?

这一席话就把窦氏心里的激动给浇灭了,总算宁哥儿没事,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她跟玉婵说:“对牌却也不算什么事,娘今天带你出去看你哥哥,以后便不准再闹他了。他受了伤,你别给他添堵。”

“知道啦知道啦!”赵玉婵一听说能出去,就跟长了虫一样坐不住了,“咱们快去看哥哥吧,肖媳妇还叫我给他做了两双冬袜,我做得可好了,拿去送给哥哥,正好他读书可以穿。”

当赵长宁得到妹妹的冬袜时,只能嘴角一抽夸:“还是……挺好看的。”倒也不是玉婵绣得太难看,而是玉婵似乎只会绣水鸭子,所以她送给别人的绣品——全是水鸭子,水鸭子荷包,水鸭子鞋袜。赵长宁现在堆了一小箱子的水鸭子制品。绣得又胖又圆,很富态,她现在已经对水鸭子产生了审美疲劳,快不认识这种动物了。

赵玉婵是个简单的人,非常好哄。难得听到哥哥夸她,内心骄傲高兴,偏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既然你喜欢,那我再给你做件袍子,肖媳妇说我现在可以学裁衣了。你可以穿着去读书。”

赵长宁差点忍不住咳出声,还要穿着去读书么……

她跟玉婵说:“行了,哥哥知道你坐不住了,也不必在我这里呆着,去婉姐儿那里玩吧。”

赵玉婵自然早就坐不住了,跟哥哥说了声就跑去了婉姐儿那里玩。

窦氏端了碗天麻羊肚汤给儿子喝,说:“你平日不是拘着不要她玩么,今天怎么反而叫她过去了?”

“估摸几个房的姐儿现在不是在受罚就是在抄书,她正好去看看,收敛一下她的性子。”赵长宁心里是有打算的,羊肚汤是补身子的,但有股腥味,喝了口她就放一边了,迟疑了一下,问窦氏,“娘,您可知道七叔这个人?”

昨夜那事一直让她辗转不安,今儿早问了顾嬷嬷,偏说昨夜一直守着,没有什么人来过。赵长宁甚至把院里所有的小厮都叫了过来,她记得随行的是个男人,听声音自然不是那傻四安,她院中两个小厮,一听又觉得不像。怕是打草惊蛇,就叫他们回去了。

窦氏很疑惑:“你七叔?娘只知道他是你祖父带回来养大的,平日跟咱们交往少,每年在家不过一两个月,别的却不知道了。要是说奇怪的,便是他二十七八了还未娶亲吧。你祖父给他说过些举人之女,清贵人家读书的庶女之类的,他都推拒不娶。你祖父毕竟不是他亲爹,劝也没用,只能由他去了。给他几个丫头了事罢了。”

也是,窦氏毕竟是内宅妇人,她能知道什么。

窦氏出去给儿子吩咐午饭了,让她好生休息。

赵长宁却拿了四安给她买回来的石刻刀,挑了块玉质不错的田黄石,继续练石刻。她练石刻几天,手腕的确更有力了,特别是还能精准控制刀尖的力道,竟和练字有异曲同工之妙。见真的对控制力道有效,她自然要趁着有空多练了。免得真的因字写的不好,而在殿试上失了机会,这的确太亏了。

她正在刻一株苍松,外面丫头来通传,说是老太爷亲自过来看她了。

他老人家怎么亲自过来了?赵长宁换了件棉袍起身,不敢坐着。

赵老太爷一进屋便打量了一番,炕床上铺着藏蓝色厚褥,博古架上摆了不少花草,黄花梨木长几,屋内收拾得简单、整齐。但在他们家中算是简朴的了。他让赵长宁坐下:“别起来,祖父是见你不便走动才亲自来一趟的。”

赵老太爷问了她一些读书上的事,送了她一刀澄心堂纸,一盒龙尾砚台。算是来慰问了病人,才道:“受一样的打,长松却没什么大碍,今日特地来我那里认了错。我也狠狠骂了他了,你们毕竟是堂兄弟,不要因此生了嫌隙,那盒龙尾砚,便是他给你赔的礼。”

男孩子在这个年纪争强好胜,是很正常的事。

“他是弟弟,我自然要包容的。”赵长宁说。她就当锻炼自己的容忍能力了。

赵老太爷前头这些话都是铺垫,接下来就叹道:“……再过两个多月便要会试了。长淮有我指导读书,长松请了蒋先生,就是少陵也有周先生帮他盯着。你读书却没个专门的人来盯着,你虽然不说,但祖父知道你心里是想着这事的。”

赵老太爷也想一起教了,无奈是分不出身来。他继续说:“正好你七叔回来了,我跟他商量了一番,他愿意来指导你。你往后就去半天族学,再去他那里半天,让他来指导你。你可别瞧不中他,他是癸己科的进士,没中进士前还在白鹿洞书院任教过,当时我请他指导你们几兄弟的举业,偏他得了朝堂的任职去了通州,因此拒绝了。这下他愿意主动教你,可是一桩好事!他学问渊博,可说你二叔都比不得。”

赵长宁听到这里,手已经不自觉握紧了。她淡淡一笑:“七叔来教我,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怕耽误了七叔的任职……”

赵老太爷摆手:“这不必担心,他既然答应了自然有他的办法。你只需每日下午去他那处就是了。”

赵长宁想起昨晚迷糊之间,听到他低声说的话:……这么辛苦,要我帮你吗?

要我帮你吗?

所以这就是他帮忙的办法?

赵长宁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应了下来,毕竟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的确需要有个人带着她读书。

赵老太爷这才高兴了:“你好生跟着你七叔读书,有什么缺的就问我要。”说罢竟跟她还小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赵长宁吓了一跳。家里会这么对她的人已经很少了。赵老太爷笑着说,“还是你祖母在的时候好,她为人严厉,家里让她管得服服帖帖的。有时候我都受她的管,还跟她吵,纳妾,一大把年纪闹得脸红脖子粗的……她最喜欢你了,要知道你这么懂事,不知道有多高兴。”

赵老太爷的神情突然落寞了下来,半晌才摆手。“祖父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赵长宁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光影里,跟着的小厮马上跟了上去。她也静静地看了许久。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时代真残酷,她祖父、父亲,都算是平行端正的人,却也是姨娘一堆,而母亲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若问他们心中挚爱之人,必定还是自己的结发妻。这个人才和他们举案齐眉,死后同享后辈的香火。

她不必学女红针黹,不必红妆,也不必十四五就算计着要嫁给哪个男人了。这个身份对她来说也许是重压,但也是种放松,让她像妹妹那样去活,她真的做不到。赵长宁低头看着自己平整的胸。

十七岁了,可能是因为作息太苦,发育得不算太好,但也需要缠胸的。癸水也不稳,小半年都没有一次。虽比普通女子长得高,却是个虚架子。她又是一贯的男子作为和行事,就算是别人觉得她长得好看,也不会生出这是个女儿家的想法。

当然,感谢这朝代还流行病弱美少年,比她娇比她矫揉造作的不是没有,雌雄莫辩,甚至江淮一地有读书人红妆敷粉为美,有时候她自己看了都在背后暗自……惭愧,还是这几位比较像女人。

到了晚上,赵长宁让四安收拾好明日用的书具,她想着周承礼的事,如何也睡不着。

结果香椽挑帘进来通传:“大少爷,杜三少爷带了礼来看您。”她和香榧二人并不近身伺候赵长宁,不过家里但凡有点姿色的丫头都离赵长宁很远,生怕被大太太瞧在眼里,也打个有进气没出气。

香椽看到大少爷靠着迎枕看书,秀丽的脸肤色毫无瑕疵,心里自然异样。

不说别的,她和香榧二人是自小服侍赵长宁的,见到的男子只有大少爷,服侍的也是他,日久生情自然心生倾慕。只不过大少爷现在要读书,二人都暗暗期待着,等大少爷高中之后,说不定大太太会允许大少爷将她们收房,所以现在表现都很出色。

赵长宁并不明白自己丫头妹纸的心思,她一直很喜欢这两个业务熟练的丫头,她又不是贾宝玉那家伙怜香惜玉的,对丫头一向都是板着脸,自然想不到这样也会心生倾慕。抬头道:“让他进来吧。”

怎么来看她的人一拨接一拨的,不能约好一起来吗。

赵承义也歇在了窦氏这里。

找赵玉婵的人倒是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还跑得不远,仍然抽泣地哭着,不要别人碰她:“你们找婉姐儿当闺女吧,别要我了!”

窦氏气得很:“你和你哥哥顶什么嘴,他每日这么辛苦,你又懂得么?”

赵玉婵委屈地道:“哥哥有什么辛苦的,不就是读书吗。再者媛姐儿的哥哥就从来不说她半句,哥哥凭什么说我。”

窦氏也觉得女儿哭得可怜,叫女儿坐下来,给她洗了把脸,“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生气你两天就好了。这两天你就乖巧一点,莫要惹他生气。娘什么都依你的。”

赵玉婵被母亲搂在怀里安慰了一会儿才好,拉着母亲的胳膊说:“那我要两枚金蝉子。媛姐儿有一盒的金蝉子呢!”

“金蝉子……”窦氏有些犹豫,“你哥哥明年春闱,怕是要好花一笔银子的。”

“媛姐儿有一盒的。”赵玉婵不高兴了,“我跟媛姐儿都是嫡出,但她平日吃的穿的,样样都比我。我要个金蝉子都没有么?”

窦氏也没办法,她还要补贴二女儿、三女儿,长宁这里花销不小,但都是要花钱的,家中庶女也有五六个,大小都是赵家的女儿,每个月就是月例都要给出去几百两银子。但她对女儿有求必应,只能点头,“好好,金蝉子。娘给你打一对就是了。”搂了女儿一会儿,□□绣夏绣两个带她下去睡觉,“轻着点,莫吵着大少爷。”

两个丫头带着赵玉婵下去了,窦氏才坐下来歇一口气:“姐儿不省心,竟然对长宁说那等诛心的话。宁哥儿为了咱们……”窦氏说到一半,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茫然地叹了口气。

宋嬷嬷安抚她:“等咱们哥儿中了进士,您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这中进士谈何容易,大老爷是考了三次才得了个同进士回来。宁哥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若能考上了,我何必这么算计着过日子,可惜老爷那清水衙门没油水,靠那点薪酬过日子怎么能不紧巴巴的。”窦氏叹气。“对了,你方才说你看到小丫头怎么了?”

宋嬷嬷凑过来对窦氏耳语,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太太,此事决不能轻饶,否则以后丫头们都有学有样地勾引少爷,咱们长房不就是乱套了么?她们要是怀着当姨娘的心思,迟早要出事的。奴婢以前看都罢了,如今宁哥儿都要考会试了,更由不得这帮浪蹄子兴风作浪!扰乱了大少爷考试的心思。”

窦氏没有主心骨,却也不是傻,听到这里果然气愤,“这没皮没脸的小贱人,竟然敢勾引我儿!”她才靠在秋香色金线蟒堆枕上,沉下脸道:“去把香芝给我拉上来。”

还在下人房休息的香芝,也就是刚才给赵长宁抹药膏的那个,被几个丫头给拉了上来。

她跪在窦氏面前,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茫然地请了安说:“不知大太太找奴婢有何事……”

窦氏示意了身边的宋嬷嬷一眼,宋嬷嬷冷着一张脸,走上去就扬手给了香芝一巴掌。

她立刻被打得扑到地上,白嫩的脸立刻高高肿起来,嘴里腥甜,耳边嗡的一声响起来。宋嬷嬷扯起她,就又给了一巴掌:“小贱蹄子,你多臊的一张脸!敢来勾-引大少爷了!”

香芝才知道是为什么,她浑身发抖,话都说不清楚:“太太……我没有,没有勾-引……”

宋嬷嬷又一把扯开她的衣襟,把那肚兜儿露出来:“你这臊货!穿这东西不是勾-引大少爷是什么,好不要脸的蹄子!”又是几巴掌劈头盖脸的打下去,香芝不过是个弱女子,头发散了,哭得泣不成声,早已经话都说不出来了。

窦氏看着香芝被打,却也没同情,敢败坏她的儿就别怪她不客气,喝了口茶道:“把那些奴婢全给我叫过来,好生看看,勾-引少爷是个什么下场。”

她院子里的丫头都被叫了过来。

香芝发髻凌乱,衣裳也被扯破了。被几个婆子打得脸都废了。

她断断续续地呜咽着:“奴婢……没有,只是看到少爷擦药,想着……想着别让少爷动手……”

宋嬷嬷冷笑道:“屋里头的大丫头、管事婆子都死了么,要你个伺候茶房的贱婢来动手?你是什么身份,少爷是你能伺候的么?”

又有两个仆妇上前,揪着她的头发又重重地打下去。打得她是有进气儿没出气儿,只剩半条命。

见打得差不多了,窦氏才一扫众位丫头,开口说话:“这屋里头的,你们一个二个的都给我好好掂量着。谁要是再敢做勾-引之事,我定将她活生生打死,扔到乱坟堆里叫野狗啃尸,都给我听到了吗?”

众丫头见平日和善的太太说话这般冷酷,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听到说话,才忙跪地应是。窦氏觉得震慑作用也达到了,才准他们回去睡觉。香芝也没被打死,只是一副门板给抬出了赵家。

赵长宁睡得一向浅,她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身边守着她睡觉的老嬷嬷就立刻点着了烛火。“哥儿,您睡吧,太太这是收拾下人呢。”

赵长宁知道是那丫头被打了,她有一瞬间的茫然。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习惯了,但其实是没有的。她靠在老嬷嬷的膝头,轻轻地闭上眼睛:“嬷嬷,其实我刚才……是有意放她一马的。”

“哥儿宅心仁厚。”老嬷嬷抚摸着她的长发,看到她如玉秀美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怜惜,“哥儿今天累了,好生歇息吧。”

“祖父叫我罚跪,长淮见我站不起来,却拉都不拉我一把。”赵长宁闭着眼静静地说,“玉婵又这般不懂事,叫娘给宠坏了。我觉得有点累,她只当我是顶天立地的哥哥,该承担责任的……”

这番话说得老嬷嬷心里一酸,“当年太太连生三女,您舅家又出了事情。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把您当成男孩养,否则在这赵家,没有个男孩,太太和几个姐儿更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您看看您二姐,就因为没给二姑爷生个儿子,现在在姑爷家头都抬不起来。”

“我知道。”赵长宁轻轻地说。

窦氏为什么把她当男孩养这事,她还是清楚的。

当年窦氏家族式微,接连生了几个女儿,在家中抬不起头。尚还在世的赵老太太对窦氏脸色也不好看,正如如今她二姐的处境。

那是窦氏唯一一次有了主心骨,胆大包天瞒天过海。生下赵长宁那段时间,赵老太太又得了急病卧床几年不好,这样一来窦氏竟然得以隐瞒,成功地将长宁养大了,稳住了自己的地位。赵长宁长得像其父,清丽秀致一点不女气,竟也辨不出来。

“当年您刚生下来,因为是头孙,老太太还欢喜得很呢。”顾老嬷嬷露出怀念的笑容,“她是最宠你的,给你打好大的金项圈,几个姐儿看着都羡慕得很。可惜人去得早,否则不知道有多疼爱您的。”

顾嬷嬷时常说起这位赵老太太的事,赵长宁心里有个模糊的概念。有这么个人,头先很宠爱她,不过是不在了而已。

“嬷嬷,我这次考乡试挂在末尾,我是故意的。”赵长宁笑了笑说,“三弟考了个经魁,二弟也名列前茅。但我却故意落在后面。我虽然是嫡长孙,祖父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的。但这家里三弟是二叔的儿子,二弟是祖父亲手养大的,最得祖父心疼。所以我不会在这个时候太出风头……”

“长孙聪明通透,但等到考进士的时候,就不必遮掩了。”顾老嬷嬷凝视着她说,“老小的还希望看着长孙骑马游街,身带绒花。荣归赵府,叫那些人好好看看的,给咱们长房也添添光。”

赵长宁才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那丫头的哭声还是隐约听得到。赵长宁用了七年才学会怎么在这里好好生存,伪装忍耐,寒窗苦读。她的毅力忍耐力非常人可比,现在想想还要感谢自己的前世,当然最要感谢的,可能是她生存的紧迫感。

她要是不努力读书,还不知道长房日后会怎么样。她要是不当这嫡长孙,也许就跟其他几个姐姐一样嫁人了,对丈夫要言听计从,给丈夫纳妾养孩子,丈夫没出息,就连娘家都会受到连累。

一想到这些她就浑身发冷。幸好,她是嫡长孙,她还可以读书。所以她一定要做官。

第二天早上天麻麻亮,鸡叫刚过,赵长宁就起床了。

昨天受了寒,今天起来就有点头重脚轻,她穿了件厚些的长袄,顾老嬷嬷非要她围一个兔毛卧儿,赵长宁觉得太女气了,但老人家只管暖不暖和,不管女气不女气,照样给她缠在了脖子上。

在这种问题上,顾老嬷嬷是不会让步的。

赵长宁只能低下头叫嬷嬷给她缠在脖上,然后去了窦氏那里吃早膳。

赶着去衙门的赵承义已经出门了,这年代当官也不容易。

赵长宁吃了碗羊汤面,放了两粒青蒜,一叠切得细细的,用香油和细盐拌的瓜丝。这些都是她惯常爱吃的,她吃完后赵长宁才对窦氏说:“母亲再睡会儿吧。儿子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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