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 云琅仗着比萧朔读的话本多,时常没个正经,寻个机会便要逗弄萧小王爷。

不想后来者居上, 竟一朝叫对面翻了身。

萧朔比他横得下心, 敢说未必不敢做。云琅走投无路,脚底下没了方向,一时顺腿,飘进了虔国公猎庄的围墙。

云少将军家学渊源,自小身法奇绝。好容易从面红耳赤里缓过来稍许, 回过神,人已在墙对面彻底站稳当了。

“什么人?!”

院内,家丁正四处巡逻,听见动静立时抽刀出鞘:“出来!”

云琅不曾想到前国公府的家丁竟这般悍勇, 当即收敛气息, 蹲在了墙角草垛后。

不过几息, 已又有人赶过来:“可找着了?究竟是什么人?”

“不知道。”有人道, “还是和方才一样, 只听见响动, 其余的都没看见。”

“莫非是雪压塌了围墙?”

有人猜测:“今夜这雪实在太大, 咱们这处猎庄久不修缮, 说不定是哪处损毁了……”

“若是压塌围墙,倒也罢了。只怕有奸人潜入, 如今情形, 不可大意。”

为首的家将扫了一圈, 沉声道:“快搜,定然要找出来!”

……

云琅按着额头,借风雪遮蔽, 向角落躲了躲。

国公府的家丁不少,四散开来各处搜寻,一时众目睽睽盯着,再要翻墙出去已来不及。

云琅一时无法,尽力矮了身形,绕着围墙边找人:“萧朔!快点儿,回我一声。”

萧小王爷既然来找虔国公,向来多少已有周全计划,这时候把老国公府上的家丁无缘无故打一顿,不论如何都不很合适。

云琅不知萧朔安排,不打算添乱,用力敲了几下墙,压低声音:“你那边究竟什么安排,抱着虔国公的腿哭行吗?”

虔国公的这一处猎庄,他们两个少时也跟着王妃来过几次,围墙并不算很结实,里外都能隐约听见对面的动静。

隔了一阵,萧朔也已在墙外听见了他的声音,寻过来:“静观其变。”

“再静就观不了了!”云琅有点着急,“快点儿,拿个主意,要么给我扔进来几根荆条背上。”

萧朔在墙对面,大抵是摇了摇头:“天寒地冻,荆条都拿去烧火了。”

云琅愁得不行:“那怎么办?”

家丁正在四处搜索,云琅不能待在一个地方,贴着墙根慢慢走,尽力回忆听人说过的过堂法子:“立风雪也立过了,还有什么赔罪的办法,滚钉板行吗?脊杖,自断一臂,穿小姑娘衣裳跳舞,三刀六洞……”

“……云琅。”萧朔静了片刻,终归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能把这件事这般自然与别的掺在一起?”

云琅顿了顿,干咳一声:“古人不都是这么干的?彩衣娱亲……”

萧朔一时不察,竟被他引经据典说通了些许,在墙对面沉吟了一刻。

“能不能快点拿主意?!”云琅回头扫了一眼家丁,又向前挪了些,边走边说,“在我前头好像还有一个蹲墙角的,已经惊动了他们。眼下到处都在搜人,你要是再想不出来,我就——”

萧朔不得不跟着他,在墙外绕了大半个圈:“什么?”

云琅:“……”

萧朔没能听见他回应,敲了两下围墙:“云琅?”

萧朔隔着墙,不知里面情形,放不下心:“可是搜着了?不要同他们动手,你先设法出来。”

云琅蹲在墙角,讷讷:“……我不动手。”

萧朔心下沉了沉:“你面前有几个人?”

云琅身心复杂:“一个。”

只一个家丁,云小侯爷一扇子都能顺手敲晕过去,此时不出手,只怕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萧朔蹙了下眉,沉声道:“你应付不来?先设法自保,不可教他们伤你,我去叫门——”

“你叫得大声些,把门拆了也可。”云琅喃喃,“最好把所有人都引过去,多牵制一阵,我这里有些不方便……”

萧朔听的云里雾里,越发焦灼:“云琅!”

云琅叹了口气,借着柴草垛遮掩蹲在墙角,看着眼前面色同样格外阴沉的虔国公。

……

彩衣娱亲,卧冰求鲤。

云小侯爷屏着呼吸,颤巍巍伸手,帮老人家摘了眉毛上挂的一根稻草穗穗。

-

琰王来拜会外祖父,在猎庄外顶风冒雪立了大半日。

终于如传言一般,不由分说,甚是凶悍地叫人拆了猎庄的围墙与半扇大门。

家丁不敢动武,一时尽数围了过去,连劝带拦地阻了半日,总算盼来了已不知所踪了大半个时辰的国公爷。

“表少爷带了人,说这门不好,硬要全拆下来。”

家将没能劝住,灰头土脸跪下:“是属下护卫不力,老爷——”

家将愣了下,看着跟在老国公身后的云琅,错愕半晌,慢慢瞪圆了眼睛。

虔国公负着手,扫了一眼遍地狼藉,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向室内走过去。

云琅一眼瞄见萧朔,蹑手蹑脚要过去,听见背后一声沉叱:“滚过来!”

云琅脚步一顿,老老实实转了回来。

萧朔蹙紧眉,伸手将云琅牢牢拽住,几步上前:“国公。”

“多年不见,你倒越来越长本事。”

虔国公扫了两人一眼,面色冷然:“不止知道和老夫对着干,胆子也越发大,已不必认我这个外祖了。”

萧朔不知云琅为何忽然叫他拆门,此时却打定了主意,半句不提,过去俯身跪下:“外祖父。”

云琅贴着边过来,也想跟着跪,被萧朔抬手拦住。

云琅有点着急,想和他说话,弯下腰低声:“等会儿,你听我说——”

“此事不该你说。”

萧朔淡声道:“你的亲兵拿来了暖炉厚裘,你先去暖一暖,缓过来再说话。”

云琅欲言又止,徘徊半晌,还是过去抱了暖炉,蹲在了萧朔边上。

“今日之事,怪我不知轻重、与他调侃胡闹,以致一时失了分寸。”

萧朔收回视线:“怪不得云琅冒犯。”

虔国公转回来,负了手看着他:“又是怪你?”

萧朔低声:“是。”

“老夫不过闲来无事,沿围墙散心,凭空便从墙上掉下来个人。”

虔国公几乎有些匪夷所思:“莫非是你给扔进来的?!”

萧朔扫了一眼云琅,攥了下拳:“是。”

云琅:“……”

虔国公没想到他竟真敢答应,愕然瞪了萧朔半晌,冷笑:“好,好。”

“你就打定了主意,什么事都护着他,是不是?”

虔国公是军伍出身,脾气上来,照四下里一扫,顺手抽了条寸许粗的木棒:“既然找打便跪着!”

“外祖父年事已高,动气伤身。”

萧朔跪得平静,将人牢牢护在身后:“您要打要罚,只吩咐便是。”

云琅蹲在边上,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些年祖孙两人便不曾好好说过几句话,一地的家丁都看熟了这等事,不敢劝,心惊胆战悄悄散了,抱着柴草尽力堵上了门。

风雪愈寒。

萧朔垂了眸,仍油盐不进地跪着。

虔国公气得咬了牙,举了棍子便要打,却还不及落在萧朔身上,面前已又多跪了个人影。

云琅跪得郑重,将暖炉搁在一旁,伏在雪地上,给老人家叩了个头。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给老夫来这套,你也要替他挨揍?”

虔国公面色冷了冷,沉声冷嘲:“真以为老夫会心软——”

云琅膝行两步,低声:“外公。”

虔国公脚步一顿,花白的眉毛死死蹙紧了,冷然挪开视线。

“我不替萧朔挨揍。”

云琅老老实实道:“风雪这般大,太冷了,我想先进去。”

虔国公:“……”

虔国公有些年头没见识过云家小子的不见外,眼看着云琅蹬鼻子上脸,一时竟叫他气乐了:“你倒敢说话,不怕老夫一刀劈了你?”

“劈就劈了。”云琅小声,“还能给外公听个响,解解气。”

虔国公张了张嘴,竟不知该怎么接,百思不得其解瞪着他。

云琅总算弄清了这对祖孙怎么吵到了今日,牢牢按着萧小王爷,绝不准他再多说一个字:“您先揍萧朔,我进去喝口茶,暖暖身子就出来。”

“不过些许风雪,也好意思说受不住。”

虔国公看了云琅半晌,冷然回身:“你们两个昔日可没这般娇贵,想来这些年——”

“这些年,萧朔只身支撑琰王府,背负血仇韬晦转圜,劳心伤神。”

云琅主动接话:“我四处逃命,破庙睡过,山沟滚过,弄来一身伤病,到现在都没好全。”

“这般糟蹋下来,都不如少时那般康健。”

云琅轻叹:“自然也不能履围墙如平地,视风雪作等闲……”

虔国公在墙边蹲了小半个时辰,亲眼看着云琅从围墙外如履平地飞进来,掉在的地上。

他有些年没见过这般信口开河的,看着云琅,一时竟不知该从何驳斥起:“你——”

“我翻进来,都费了很大力气。”

云琅唏嘘:“可惜偏偏无人看见,没人能替我作证。”

云琅看向右边:“家将大哥,您看见我进来了吗?”

家将防卫不力,面露愧色:“回国公爷,属下未曾看见。”

“可惜。”云琅叹了口气,看向左面,“这位家丁大哥,您看见我进来了吗?”

家丁只听见了声音,有些愣怔,摇了摇头:“不曾……”

云琅点了点头,扼腕惋惜:“他们都没看见。”

“自然……您是堂堂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云琅:“也是绝不会大雪天里用敛息术避开自家护卫,蹲在自家猎庄墙角,偷听我们在外面说话的。”

云琅诚诚恳恳:“也不会因为不小心惊动了护卫,引得一群人四处搜寻,不得不躲在了柴垛后面。”

云琅:“故而,您也绝不会看见我进来。”

虔国公:“……”

虔国公怒从心中起:“混小子,莫以为老夫真不敢揍你!你——”

云琅要说话,不留神呛了口冷风,一迭声咳起来。

他如今身形单薄,瘦得衣物都有些空荡。这阵咳嗽缓不下来,力气不济,单手撑在了雪地上。

云琅面色苍白,压着咳意,努力朝他壮烈笑了笑:“您放心揍,我绝不跑,叫您揍过瘾……”

虔国公巴掌举得老高:“……”

萧朔再忍不住,抬了头,想要将他拦在身后。

云琅跪在雪地里,摇摇欲坠的,不着痕迹把人一脚踹回去:“不瞒您,如今我二人在朝中步步维艰,原本也累得快撑不下去了。”

“前阵子,萧朔已找好了块风水好的墓地,只等着什么时候有幸一块儿丢了性命,埋下去一了百了。”

云琅垂眉低声:“您将我们揍散架了,便就此撒手,什么都不用再管……”

“胡说八道!”虔国公再听不下去,怒气攻心,“才几岁的黄口小儿,就满口生死之事!”

“不就是朝堂里那些破事!叫人欺负到头了,觉得心灰意冷了?”

虔国公气得双目圆瞪:“一个两个的有骨气,只知闷头钻挠,不知道借外头的助力,不知道去找人帮忙!现在跑来喊委屈,早些年——”

云琅撑着雪地,慢慢跪坐下来,低了头。

虔国公咬紧了牙关,死死盯着他。

云琅还想再没边没沿地哄老人家几句,将此事轻轻揭过,话到嘴边,攥住了袖子里的木头小兔子,竟没能说得出。

云琅坐了一阵,跪伏下来。

他阖了眼,额头静抵着冰凉的雪地,不再出声。

虔国公眼底通红,胸口起伏几次,冷着脸色转过身。

云琅终于在心底松了口气,阖了眼,将眼中热意慢慢敛回去,回手摸索几下,扯了扯萧朔的袖子。

萧朔拧紧了眉,将他从雪地上扶起来。

云琅按着约好的,没再不管不顾倒在萧朔面前,朝他笑了下,轻声道:“没事。”

萧朔握住他的腕脉,将人护进怀里:“少说话。”

“外公好歹也曾是禁军统领,在朝中待过这么些年。虽说当时悲愤交加,受人蛊惑,过了这些年,早全都想明白了。”

云琅靠着他,指指点点:“还不是你,半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每年照例来气人找打。”

萧朔肩背无声绷了下,垂了视线:“是我的过失。”

“也不怪你,你一个人支撑着琰王府,众矢之的。处处都死盯着你,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云琅大声嘟囔:“你不敢与外公走得太近,是怕他日你出了事,再牵连虔国公府。”

萧朔不欲他再多说,拿过暖炉放在云琅怀里,又用厚裘将人裹严。

云琅这会儿是真冷了,咳了两声,压了压气息:“外祖父没有服软,也不是想见你又不好意思见,故而今日,也并没躲在墙内,悄悄探听我们在墙外的动静。”

云琅靠在萧朔怀里,字正腔圆,好心强调:“家丁大哥们找了半日,也并非因为外公偷听见了我说你吐血,一时紧张,踩翻了一处柴垛……”

虔国公再听不下去,大步走过来疾言厉色:“老夫听得见!”

云琅心安理得,把萧朔推出来:“揍他。”

虔国公:“……”

虔国公看着萧朔,一时甚至有些想不通,今日为何不在见着云琅的第一眼便将这小子攒了手脚捆上扔出去。

好不容易缓和了两边气氛,云琅来回看了看,抓紧时间扯萧朔,无声做口型:“快,说几句好听的,叫外公心疼……”

萧朔抱着他,阖了下眼:“外祖父。”

虔国公已被云琅气得不知该怎么生气,回头看着萧朔,虎了脸沉声:“干什么?”

萧朔低声:“您……疼疼云琅。”

虔国公:“……”

云琅:“……”

云琅就少说了一个字,快被他愁死了:“叫外公心疼你……”

“您疼疼他。”萧朔闭上眼睛,“求您……替母亲对他说,不要叫他再难过了。”

云琅话说到一半,愣了愣,转过头。

虔国公慢慢拧紧了眉毛,看着云琅茫然无措的神色,静立半晌,沉声道:“先进去。”

萧朔膝行两步:“外祖父——”

“进去!没看见他冻成什么样了?”

虔国公狠瞪一眼,咬牙道:“去熬姜汤,拿虎骨酒过来。”

家丁回过神,忙送着两人进了会客的外堂,又依言跑去准备。

虔国公冷眼旁观,看着萧朔小心将云琅安放在榻上。他立了半晌,走过去,半俯了身牢牢盯着云琅。

云琅刚把老人家蹲墙角的事抖落干净,一时有些心虚,咳了咳:“外……”

“乱叫什么。”虔国公寒声道,“谁是你外公?”

云琅微怔。

当初两人年纪都还小,成天跟在王妃身后到处乱跑。他看着萧朔有这么多亲眷长辈,很是眼热,也跟着乱叫。

除了爹娘没叫在一块儿,什么都是跟着萧朔叫的。

后来出了事,云琅其实自知,已早不该再这般觍着脸张口。

他摩挲了下袖子里的小木雕,垂眸静了片刻,尽力笑了笑,从容道:“国——”

“当初老夫的孙女要许给你。”虔国公冷然瞪着他,“你为何不要?!”

云琅:“……”

萧朔手臂一紧,倏而抬头。

云琅一时不察入了套,干咽了下,讷讷:“前人……前人说的,戎狄未灭,不让成家。”

“定亲你也不要!”

虔国公这口气憋了好些年:“叫你相看相看你都不肯,前人说了戎狄不灭不让看小姑娘吗?!”

虔国公只这一个宝贝女儿,便宜了端王,剩下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唯独长子生的闺女看着水灵,很肖似端王妃的性子。

虔国公看着云琅长大,当初不由分说,在一群要嫁自家女儿孙女的老臣里硬抢来了云琅的生辰八字。

结果云琅从头至尾,不要说相看,连面都没朝,拎着枪就火急火燎去了北疆。

虔国公森然盯着他:“亦或是……你眼界太高,嫌弃老夫的孙女,觉得配不上?”

“定然不是!”云琅矢口否认,“您老的孙女,定然极像王妃,岂能用嫌弃二字!”

云琅越说越义愤,拍腿而起:“谁嫌弃,我便去揍他!”

萧朔被他一巴掌拍在腿上,蹙了蹙眉,低声道:“我家表妹,要去也是我去,你添什么乱?”

“你妹妹,不就是我妹妹。”云琅大包大揽胡言乱语,“有什么不一样。”

萧朔听他说了这一句,脸色反倒好看了些,揉了揉被云小侯爷一巴掌拍麻了的腿,垂了视线,又不说话了。

虔国公看着这个闷葫芦一样的外孙就生气,看云琅便更气,含怒翻旧账:“我听说先帝亲自叫人问你,你竟然还信誓旦旦说,是端王妃偷着给你挑好了……”

云琅缩了下脖子,一阵心虚。

他当时对这些实在没兴趣,烦得很,又被追得没完没了。索性两头堵实,对着先帝信誓旦旦说端王妃给挑好了,对上端王,又一口咬定先皇后那儿有了属意的人家。

两边又不能对峙,都以为他这儿已大致定下了,一拖二拖,就这么给糊弄了过去。

云琅不知虔国公家的小孙女现在如何了,生怕还未许配旧事重提,硬着头皮嘴硬:“王妃,王妃的确给我挑好了啊。”

虔国公冷眼看着他编:“挑谁了?”

云琅一时已想不起当时都挑了什么人,戳了戳萧朔,示意他尽快帮自己想一个。

虔国公看着两人眉来眼去,扫了一眼萧朔,沉声:“你替他说,你母妃给他相看的是哪一个。”

萧朔攥了下拳,摇了摇头,没有做声。

云琅一时气结:“你——”

“少扯他。”虔国公牢牢按着云琅的脑袋,“哪个?快说!”

云琅咬牙切齿,想不通这般要紧的时候,萧小王爷为何竟半句话不帮自己说,一阵赌气:“他。”

虔国公愕然:“谁?”

“就他。”

云琅豁出去了,摸出那块玉佩,硬着头皮编:“这就是定亲的纳礼。”

虔国公扫了一眼,眼睛彻底瞪圆了。

云琅根本不知道这块玉佩是干什么的,又有些什么名堂。事急从权,他横了横心,靠着这些年看过的话本,磕磕绊绊胡编乱造:“您看这双鱼,其实是同心结。这里的刻花,是子孙满堂。”

云琅胡乱一指:“这些镂空的地方,您看见了吗?这是暗文,是萧朔的生辰八字……”

玉佩就是虔国公当年受端王所托、亲自找玉匠刻的,虔国公实在听不下去:“老夫知道!”

“这勾云纹,是——”

云琅还在编,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啊?”

虔国公原本还觉得定然是云琅胡说八道,此时见了这块玉佩,纵然再不信,一时竟也生出了七、八分的疑虑。

虔国公费解地看着萧朔,又看了看云琅,又看了看两个人腻歪在一块儿、纠缠不清的衣摆,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萧朔从方才开始便没了动静,云琅不知这人是不是冻傻了,一时顾不上他,干咳一声:“国,国公——”

“叫什么国公。”虔国公恍惚道,“不是一直叫的外公吗?”

云琅心说这也未免太过朝令中午改,偏偏此时气氛莫名诡异,他竟也不很敢反驳,乖乖改口:“外公。”

“你那时,被人押去法场。”

虔国公一时有些拿不准,仔细看了看:“曾说你……怀了老夫的重外孙。”

萧朔:“……”

云琅:“……”

虔国公神色复杂:“还……在吗?”

云琅自己都快忘了龙凤胎的事了,眼前黑了黑,一阵头疼:“您怎么也知道了?”

“都是胡编的。”云琅那时无非只是觉得死前无聊,想折腾出些热闹看看,此时追悔莫及,“没有这回事,我也没这个本事……”

“不尽然。”

虔国公死盯着玉佩:“不然……这块玉佩,也不该给了你。”

虔国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云琅,字斟句酌:“老夫这些年,并非真生你的气。只是死要面子,知道误会了你,又不知该如何对你赔礼,你不要因此记恨老夫。”

云琅失笑:“您说这话,要折死我了。”

虔国公:“也不要因此……迁怒老夫这个外孙。”

云琅:“?”

“和。”虔国公横了横心,“老夫的重外孙、重外孙女。”

“没有这回事!”云琅愁得不行,“我当真生不出来!”

“生不出来就生不出来,你二人——”

虔国公来回看了看,他戎马惯了,此时对着自家外孙明媒正娶、有定亲纳礼的王妃,竟不知该摆出个什么架势:“鸾鸾和鸣,琴琴同谱。萧朔的母妃最喜欢你,看见你们两个好,心里定然高兴。”

虔国公训斥外孙:“今后,不可将人从墙外扔进来。”

云琅还在“鸾凤和鸣、琴瑟同谱”的新用法里震撼着,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点了老人家什么穴,抬手按了按额头。

萧朔静了半晌,低声道:“好。”

“萧朔的母妃最想看见的,便是你们两个高兴平安,好好长大。”

虔国公忍着心里绞疼,深吸口气,替萧朔的母亲教导:“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萧朔低声:“好。”

虔国公看了看云琅,他一向将云琅当子侄小辈待,糙得很,此时忽然转换了身份,竟格外不适应:“你……娘,最怕你钻了牛角尖,把什么都怪罪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把萧朔托付给你,钉牢了你的最后一口气。”

“故意不对你说明,就是为了拖着你,不叫你什么时候扛不住了,就轻易把命也扔了不要。”

虔国公看了一眼云琅,低声道:“你往后别因为这个难过了。”

云琅胸口疼木了,没说话,低头笑了笑。

“既然是……回来省亲的。”虔国公起身,让了让,“进去说话。”

眼下情形未免太过诡谲,云琅虽未从老国公那一番话里缓过来,依然本能觉得有些不对。

他向四下里看了看,拽着萧朔还想低声商量两句,已被萧小王爷连根端起来,稳稳进了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  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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