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萧朔一个人进宫去面圣, 云琅留在府里,等了小半日,不知萧朔在宫里的情形, 又放不下心。

他如今尚且不宜大张旗鼓在外头露面, 本想寻个机会进宫逛一圈。悄悄出来,才跟守在宫外的老主簿打了个招呼,就被老人家心惊胆战牢牢抱住了两条腿。

云琅闲着没事做,索性彻底遮严实了,抢了车夫的活计。

却没想到王爷才出宫, 竟就要去醉仙楼夜夜笙歌、花天酒地了。

“我几时说——”

萧朔一阵气结,按着脾气:“不过几句话,你不要借题发挥、不依不饶。”

“那可是醉仙楼。”云琅可还记得此前的事,“我不过是去吃两颗栗子, 小王爷都不准。”

萧朔:“……”

云琅跟他翻旧账:“还将我从酒楼训出来了, 说我不学好, 来这等乱七八糟的地方。”

萧朔咬咬牙, 扫了一眼他腰间玉佩:“……云琅。”

“一转头。”云琅有些怅然, 像模像样扼腕轻叹, “王爷就要去逍遥快活……”

萧朔实在听不下去, 自车厢一侧摸索了下, 打开个暗格,拿出块精致的点心塞进了云少将军这张嘴里。

云琅不及防备, 满当当塞了一嘴, 使了半天劲干咽下去:“怎么还有吃的?”

萧朔蹙了蹙眉:“是你要的。”

“我几时要的?”云琅一阵茫然, 他极喜欢这些机巧的小东西,倒也顾不上计较,板着萧朔的手臂凑过去看, “怎么打开的?再按一下我看看……”

萧朔看了云琅一眼,抬手按住那块盖板,向内推进半寸,又掀了一次。

那暗匣设计得极精巧,接缝毫不起眼,在外头几乎看不出。内里是个锦盒,小白玉托盘里放着几样点心,都做得可爱巧思,上面扣着剔透的琉璃罩。

“有专人替换,都是新鲜的。”萧朔道,“你若饿了,自己拿出来吃。”

云琅正在兴头上,随口应了一声,自己按着盖板,一推一开试了好几次。

“你那边也有。”萧朔将人戳回去,“自己找,里头放了糖蒸酥酪。”

云琅目光一亮,当即仔仔细细摸索了一圈,果然也发现了个小巧的暗匣。

“这是谁做的?”云琅兴致勃勃,将酥酪颤巍巍小心端出来,“这等巧思,当赏一赏……”

萧朔看着他各处翻腾,阖了下眼,神色也跟着隐隐和缓,轻声道:“赏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

云琅自小爱吃这些甘甜不垫饥的零嘴,舀了一勺搁在嘴里,:“既是要赏,定了赏什么哪还有意思?”

“既然是赏,自然得叫人家自己挑。”云琅耐心教萧小王爷,“合了心意,才算赏得对地方。”

萧朔静坐了一刻,将话记下,点了下头。

“这酥酪做得不错,你也吃点。”

云琅给他推过去:“甜香滑嫩,比宫里的差不出多少……”

“宫中各处路径,你虽了如指掌,也不可太过大意,动辄往里面跑。”

萧朔正想说此事,他并无胃口,摇了摇头,将调羹递回云琅手里:“我今日看宫中防卫,虽不至水泼不透,却也比当年防备得严密许多。”

萧朔看着他,缓声道:“我不过是进了趟宫,皇上一时不会动我,你不必太过担心。”

云琅被他戳穿,咳了一声,讪讪的:“几时担心了?我是来盯着你的。”

“若是我不来盯着。”云琅怏怏不乐,“你定然要去醉仙楼,点上一百个会跳舞的小姑娘。”

萧朔听得莫名,实在忍不住:“为什么要点一百个——”

“你看!”云琅恶人先告状,“你都没问为什么要点小姑娘!”

萧朔:“……”

云琅终于抓了琰王的把柄,目光灼灼,按着萧朔不准他跑。

萧小王爷罕少遇着这般胡搅蛮缠的,平白遭人指控,一时几乎有些没能跟得上情形。

车在路上,终归不很稳当。他被云琅牢牢按着,看着云少将军几次晃悠悠要撞到车顶,下意识抬手垫了下。

“揉脑袋这等计俩,早不管用了。”

云琅等了半天,不见那只手落下来,自己向上踮了踮,胡乱蹭了两回:“是要王爷找个时机,和我痛痛快快喝醉了酒骂一场,才能好的。”

萧朔尚未回神:“骂什么?”

“我怎么知道。”云琅皱眉,“你因为什么不高兴?我们骂一通不就行了,你不让我进宫,我又没法趴在房顶上听……”

萧朔静了片刻,抬手覆在云琅背上,阖了下眼。

这些年,萧朔有时甚至觉得庆幸,云少将军生来疏旷,心胸明朗襟怀坦彻,从来不知什么叫自寻烦恼。

有时……却又恨得想将人捆起来,怎么求饶卖乖也不理,结结实实教训一次。

此前不过打了三巴掌,已被小侯爷讹诈到了现在。萧朔将念头驱散,臂间稍稍施力,低声道:“云琅。”

“在呢。”云琅低头,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去不去喝酒?”

萧朔低声道:“不想去。”

云琅也不勉强他,尽力搜刮一圈:“那就不去……想不想回家砸东西?”

萧朔静阖了眼,摇头:“不想砸。”

云琅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去摸萧朔的手腕,才一碰上,便落进了萧朔掌心。

云琅由他握着,皱了皱眉。

才一进马车,便觉得萧小王爷的手凉得简直过分,缓了这些时候,竟还没能暖和彻底。

云琅索性同他学,将萧朔的手扯过来,抱着焐了焐:“想不想揍我……”

萧朔:“……”

萧朔想不通,睁开眼睛:“云琅,我在你心里便是这般样子么?”

云琅怔了下:“啊?”

“喝酒,砸东西,打人。”

萧朔将他放开:“我几时竟已变得这般不可理喻了?”

云琅被他一总结,竟也才觉出蹊跷,愕然半晌:“不对啊……”

萧小王爷分明还同旧日一般,一逗就恼一哄就忘,好欺负得很。

云琅难得体贴一次,竟平白将琰王的名声糟蹋成这样,一时很是歉疚:“是我不对。”

萧朔还在自省,闻言蹙紧了眉:“什么?”

“哄你的办法不对。”云琅直起身,细听了听着外头的动静,“停车。”

老主簿刚将车赶过旧宋门,听见后头吩咐,忙停下马车:“小侯爷?”

“到景德寺了吗?”云琅拿过萧朔的披风,顺手披上,仔细系好,“先停一停,等会儿再走。”

老主簿探身仔细看了看:“到寺后的空场了。”

景德寺这些年的香火都不很不旺,寺后空场交兑给了禁军屯田,却也并没什么人细致打理。

如今一片杂草,落在黑透了的天色里,映着庙宇的遥遥香火,几乎已有了些清冷荒芜的意味。

此处平日里便很是僻静,向来少有人走。老主簿不明所以,探身道:“可是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就是了,您——”

“等着。”云琅将萧朔按在车里,自己跳下了车。他目力向来出众,在杂草丛中凝神找了半晌,终于盯准了要找的东西。

萧朔下了车,并未回应老主簿询问,静看着他。

云琅右手一扬,变出来柄匕首,牢牢扎进树干寸许。他提气纵身,踏了下匕首借力,拧腰旋身伸手一探,握住了个什么东西,右手抄着树枝一扳一晃,已稳稳落回了地上。

这套身法,云琅自己都已许久不曾用过。此时使出来,尚有些气息不平,扶着树干稳了稳。

老主簿不放心,忙要去扶,被萧朔抬手止住。

云琅自己喘匀了气,朝萧朔一笑,攥着拳过来:“伸手。”

萧朔定定望着他,迎上云少将军眼里的明朗月色,无端烦扰竟一时散净了。

他知道云琅抓的是什么,抬起双手,包住了云琅仍虚攥着的那一只手。

汴梁城中,只在景德寺后,尚有一眼未干透的温泉。

山寺桃花始盛开,泉温地热,四时景致都跟着有所不同,隆冬时节尚有花草。

本该成蛹过冬的萤火虫,也会偶尔被地热所惑,以为春暖花开。破土而出,提前长成。

萧朔接了那一只晕头晕脑出错了时节的流萤,张开手,看着被掌心热意引出来的星点亮芒。

“运气好,还真找着了。”

云琅被夜里寒风引得喉咙发痒,咳了两声,高高兴兴探头看他:“不生气了吧?”

冬日本就没有流萤,纵然此处特殊,能碰上一个也是难得。两人小时候,不论萧朔因为什么不高兴,拿这个都是能哄好的。

“话本上说了,这东西吉利。”云琅像模像样,在萧小王爷脑袋上施法,“亮一下诸事顺利,亮两下一年平安,亮三下心想事成——”

萤火虫被掌心暖了一刻,昏昏沉沉爬起来,振了几次翅,摇摇晃晃飞了起来。

“欸!”云琅还没念完,忙跟着蹦起来,“快抓——”

萧朔抬手,握住了云琅的手腕。

“抓它!抓我干什么?!”云琅愁得不行,“你还没心想事成呢!”

“已成了大半。”萧朔牵着他,慢慢道,“我没事了,回府去罢。”

“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

云琅惋惜得不行,回头尽力找破土的痕迹:“算了,等回头有时间,我再来给你捉几只……”

萧朔摇了摇头:“我喜欢的不是这个。”

“装。”云琅啧啧,“也不知谁小时候弄丢了一只,心事重重了一个月。”

萧朔劝不动他,索性将人从地上拔起来,抱稳当了,一并进了马车:“的确不是这个。”

云琅自小便被养在这附近的偏院,是幼时四处乱跑,无意间发现的这片地方。

萧朔第一次被他带来,是夏日最明朗的时候,月色远比今日好得多。

两人都只七八岁,小云琅被先皇后收拾得格外仔细,穿着一身缂了游龙暗纹的银白锦袍。

一身通透明净,连发带也是纯白的,只颈间坠了条细细的红线,拴着压命的玉麒麟。

小萧朔立在树下,看着云琅探手摘了一点流光,笑吟吟从树上跃下来,将手递在他眼前。

……

萧朔自车窗外收回视线,看了看这些年都只会拿这一手撩拨他、偏偏浑然不觉,这会儿竟还念念叨叨着惋惜萤火虫的云小侯爷。

他闭了闭眼睛,将云琅按回身边,拽着胳膊牢牢看住了。

近日来第七次,将不知为何、仍想把人栓在榻上,再结结实实揍一顿屁股的荒唐念头按了回去。

-

回府后,萧朔屏退旁人,将宫中的情形同云琅大致说了一遍。

“与你所料不差。”

萧朔关了窗子,叫人送了参茶过来,将云琅塞在暖榻上:“皇上听说我知道了些别的事,脸色便变了,险些没能装得下去。”

“他最怕这个,脸色如何不变。”云琅被他裹了两层,哭笑不得,“我就是下去逮了只虫子,还不至于被冻成这样……”

萧朔不为所动:“有备无患。”

梁太医应了要治云琅,这些日子都在奔走找药,连云琅不回医馆,也无暇日日盯着管教。

纵然有蔡老太傅帮忙,再找一回当年那些杏林旧友,要将人彻底治好,只怕远不如看着这般容易。

萧朔盯得严,从不给云琅折腾的机会:“等你好了,跳进汴水里游十个来回,我也不管你。”

云琅想不通:“我去游汴水干什么?水里又没有萤火虫。”

“……”萧朔将他彻底裹严实,拿了条衣带捆上:“我按你说的,只说有人以当年真相作饵,诱我配合行刺,竟当真骗过了他。”

云琅被他拐回来,细想了一阵,点点头:“这么说……咱们这位皇上应当已经很清楚,是什么人谋划着要他的命了。”

“虽然侍卫司还没查清楚,但他心里定然已有了答案。”

云琅沉吟:“所以纵然你说得模棱两可,他也自然而然,在心中替你补全了整件事的始末。”

萧朔点了下头,将参茶吹了吹,自己试了一口,递给云琅。

云琅的确有些渴了,一气饮尽了,将空杯子递回去:“你那时猜得不错,看他的态度,这场刺杀的确不像是外面来的。”

萧朔接过来,又替他添了半盏:“只是这主使之人,直到最后,他也不曾与我说明。”

“他要驱虎吞狼,怕你一听就吓跑了,自然不会事先同你说。”

云琅笑笑:“等你替他做了几次事,敌对之势已成、再无退路的时候,就会告诉你了。”

萧朔冷笑了下,拿过铁钎,慢慢拨着红泥火炉下发红的炭火。

“此事已过,暂时不必想了。”云琅被裹得行动不便,解了半晌,好不容易恢复自由,挪到他边上,“有件事……我还不放心。”

萧朔抬眸:“什么?”

“马上就是冬至大朝了。”云琅道,“若是再有人趁乱刺杀皇上,该怎么办?”

萧朔眸底倏而转寒,晦暗一瞬,侧过头。

“你今日去看宫中防卫,不也是为了这个?”

云琅按着萧朔手臂:“如今看来,咱们这位皇上是打定了主意要韬晦了。此事他非但不会彻查,还会假作有心无力,叫对方稍微得一得手。”

“自毁长城。”萧朔已有了心理准备,却仍压不住满腔厌恶,“今日他竟还对我说……四境安宁,无城池可夺。”

萧朔语气极沉:“醉心权谋,半点不想若是此时示弱,叫京城显出疲软之态,一旦落在边境那些戎狄部族眼中——”

“此事……”云琅扯了下嘴角,静了片刻,“你早晚要做准备。”

萧朔眸底倏而一凝,牢牢盯住他:“什么意思?”

“当年我便有些担心这个。”

云琅道:“你也知道,朝中一直有种说法……与其穷兵黩武,不如与边境部族国家议和,予其岁币,换四境安宁。”

“此事我知道。”萧朔冷声,“近几年来,朝中已定好了规制。说是给各国的赏赐,给银子给茶绢……只是勉强盖了块遮羞布罢了。”

云琅点了点头,握着他的手,轻按了两下。

“有话就说。”萧朔看不得他这个样子,看着云琅的眼睛,“漏了什么事,我还不曾想到?”

“倒也不是不曾想到。”

云琅笑笑:“你对北疆那几个部族不很熟悉,他们与别处不同,部落个个悍勇善战,极有野心。”

云琅垂了视线,慢慢道:“只是银子和财货,喂不饱他们。他们世代游牧,逐水草而居,塞外气候恶劣……”

萧朔牢牢盯着云琅,静坐了一刻,倏而起身。

云琅一把扯住他:“萧朔!”

萧朔咬紧牙关,他看着云琅,一时竟说不出话,像是被盆冰水当头浇下,自骨缝里向外透着彻骨寒意。

“我先同你说了,是怕冬至大朝时提起此事,你事先没有准备,仓促之下——”

云琅一时也有些不知该怎么说,攥着他手臂,清了下喉咙:“应对……应对得未必得体。”

“如何得体。”萧朔闭了下眼睛,“叫他们把你拼死打下来的城池,交给那些戎狄人,当做议和的筹码么?”

云琅肩背绷了绷,侧过头。

萧朔将云琅扶回榻上,静望了他半晌,低声道:“此事不必说了。”

“萧朔。”云琅低声,“你信我,我能打下来一次,就能再打下来第二次。”

“等朝局稳定了,你帮我看好朝堂,让我没有半分后顾之忧。”

云琅看着他:“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仗该怎么打,你相信我,燕云早晚还会是我们的,你——”

“云琅。”萧朔垂眸,“今日我进宫,你出来找我,为什么会带了匕首?”

云琅不想他竟还注意了这个,心口微跳,肩背滞了滞,没能说得出话。

“你出了这个主意,叫我险中求胜,既不怕皇上因此疑心你,也不怕皇上会逼你送命。”

萧朔道:“但你怕我应对不妥,怕皇上看出我们的谋划,怕我在宫中冲动。”

“所以你揣着一把匕首,等在了离我最近的地方。”

萧朔抬起视线,落在云琅身上:“你那时说的话,不是玩笑。若我出事,你的确会将我拼死劫出来,能跑出多远便跑多远。”

“说这个……干什么?”

云琅手指有些僵,慢慢挪了下,扯扯嘴角:“真的就是为了给你抓个萤火虫……”

萧朔看着他嘴硬,并不反驳,继续向下说:“这次也一样。”

“我的确说过,真到必须抉择的时候,恨你从没选过我。”

萧朔看着他:“但我那时也对你说了……这是句气话,不是叫你下次遇到这种事,真的违心来选我。”

云琅低了头,讷讷:“可我不——”

萧朔:“什么?”

“没有。”云琅耳根一热,不自在地侧了头,抿了下嘴角,“你说。”

“没什么可说的了。”

萧朔扫他一眼:“此事我绝不会点头,皇上若执意要割地求和,我便去撞大殿的柱子。”

“……”云琅心情有些复杂,把人牢牢扯住:“你不要老和御史中丞说话了。”

“父王执掌朔方军,镇守燕云。”

萧朔并不理会,坐在榻前:“我宁死不同意割地,并不会叫人觉得奇怪。”

“话虽这么说。”云琅低声,“你这样明面上逆着皇上干,我终归……”

萧朔淡声道:“你怕我会如父王一般——”

“胡说什么!”云琅压着不安,定了定心神,“举头三尺有神明,能不能说点好的?”

萧朔并未说下去,静了片刻,又道:“若是不割边城,以你看来,北疆那边会如何反应?戎狄可会兴兵来犯?”

“我已尽力将他们打散了,一两年内,小仗或许有几场,大战不会。”

云琅细想了下:“三年之后,不可预料。”

萧朔点点头:“足够了。”

“北疆纵然守得住,可皇上呢?”

云琅仍不放心:“若是皇上因此恼了你,你在朝中,只怕处境要难受不少了……”

“他既然要利用我,便不会同我彻底撕破脸。”

萧朔不以为意:“恩威并施,罚一罚而已,不会真如何的。”

云琅实在想不出还能劝他的话,静了半晌,兀自泄气:“哦。”

萧朔抬手,才碰了下云琅的肩,云小侯爷便已一头倒在榻上,赌着气一声不吭,将被子严严实实蒙住了头。

“云琅。”萧朔看着他折腾,轻声道,“若将边城让出去,最难受的不是你。”

云琅一时担心萧朔会被罚跪,一时又怕他被皇上杖责,心烦意乱地不理他,自顾自往榻角挪了挪。

萧朔给他扒开个小口,好往里透气:“你这样堵着气,不同我说话,最难受的倒是你。”

萧朔:“没人烦我,乐得清静。”

云琅:“……”

萧朔拿过本书:“点心都叫我吃了,也不必给你留。”

云琅:“……”

萧朔将那本书翻了一页:“我自去醉仙楼,看丝竹歌舞,也不带着你……”

“萧朔!”云琅一把掀了被子,磨着牙坐起来,“你怎么又去醉仙楼?!”

“我心中烦闷,无从排解。”

萧朔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将被子挪开,替云少将军理了理衣襟:“我不止没能守住你,如今竟连你打下来的城池也守不稳当。”

云琅坐在榻上,被他慢慢理顺着衣物,闷了半晌,小声嘟囔:“你别……总在意这些个。”

“这不是……城也在,我也在么?”

云琅不太知道怎么正经开解人,瞄着萧朔神色:“别去醉仙楼了,我给你吹个笛子?”

“你会吹笛子?”

萧朔看他:“当初你吹了三天,也没能把笛子吹出响,最后恼羞成怒,劈开做弹弓了。”

云琅咳了一声,“那弹琴,弹琴我总会……”

萧朔:“你学了半月的琴,先皇后派人在宫内找了半个月,是何人在弹棉花。”

“……”云琅拍案而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看上醉仙楼什么了?!”

萧朔看着云琅仍泛红的耳根,不知为何,心底竟跟着微微动了下。

他其实并没真准备去什么酒楼,对所谓的丝竹歌舞,也全然不感兴趣。

此事没什么可生气的,云琅同意也好,不赞同也罢,他都不会将云琅亲手打下来的城池交出去半寸。

既然没必要争执,更不必再为此生一场气。

但……云少将军,还欠他一件赏。

云少将军亲口说过,那马车上装点心的暗匣做得好,准他自己挑的。

萧朔静坐一阵,垂了视线,低声说了句话。

“……”云琅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喜欢这个?!”

萧朔蹙了蹙眉,轻攥了下拳。

他也知道这念头实在荒唐无礼,只是一经冒出来,便再按不下去:“不行便罢了。”

“倒也没什么不行的……”云琅看他半晌,“等着。”

萧朔抬眸,不急开口,云琅已从榻上跳下来,利落出了门。

-

老主簿听闻书房情形不对,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云小侯爷正坐在书房的窗棂上。

衣摆撩上来别着,撸着袖子,一手拿着蒲扇,熟练地对着烤全羊扇风。

萧朔衣着齐整,坐在假山石上,面沉似水。

“王爷说什么了?”

老主簿躲在角落,看着眼前的诡异情形,一时有些瘆得慌:“如何便到了这一步?”

“王爷对小侯爷说。”玄铁卫想了想,“想吃小侯爷亲手做的东西,让小侯爷亲手喂他。”

老主簿:“……”

老主簿一时竟挑不出什么问题:“于是小侯爷就弄来了只羊吗?”

“起初是想去打一头野猪的。”玄铁卫道,“太耗时间,运回来也不易。”

老主簿心情复杂:“……哦。”

“醉仙楼的厨子做好了菜,还会有侍女端上来,喂食客吃么?”

玄铁卫有些好奇:“王爷说他喜欢这个,小侯爷若不给做,便去醉仙楼了。”

“怎么可能?!”老主簿只觉荒谬至极,“王爷一向不准别人近身,别说那般荒唐行径……纵然是旁人布的菜,王爷都从不动一筷子的!”

玄铁卫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回去尽职尽责地帮云小侯爷给烤羊翻面了。

老主簿大致清楚王爷的心思,想了半晌,隐约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悄悄探头看了看。

云琅在边疆没少烤这些东西,指挥着玄铁卫和亲兵一块儿帮忙,不断翻着羊均匀火力。他自己熟练地抄了匕首,在羊身上隔些距离便扎几刀,细细涂了调料蜂蜜。

云琅腰间坠着玉佩,做事不方便,又担心流苏叫火燎了。忙得来不及看顾,索性要了块布巾仔仔细细擦了手,将玉佩摘下来穿了根细绳,戴在颈间,沿着领子贴身塞进了衣服里。

老主簿看着那块玉佩,再看看坐在一旁的王爷,轻叹了口气:“去……拿些西域进贡过来的葡萄酿。”

老主簿看着大马金刀烤羊的小侯爷,绞尽脑汁,尽力营造气氛:“拿最好看的琉璃杯子装,放两块冰,冰要剔透的,葡萄酿只取最澄澈那一层。”

“还有,府上找个会弹琴的。”

老主簿:“弹个好听些、风雅闲趣的曲子,要似有若无,能听见些,细听却又听不清,像是在脑子里自己响的那种。”

老主簿特意嘱咐:“藏好了,千万别让小侯爷看见。”

玄铁卫不明就里,依言尽数安排了,又弄来澄澈带冰的葡萄酿,交到老主簿手里。

老主簿端着刻了暗纹的檀香木托盘,托着冰凉酸甜的葡萄佳酿,听着似有若无的缥缈琴声,屏息凝神,小心翼翼过去。

刚走了两步,便看见小侯爷一撩衣摆,塞在腰间,扛着烤全羊潇潇洒洒地坐下。

切了块最肥嫩的后腿肉,细细吹了吹,在事先磨制妥当的蘸料里凝神滚了几滚。

拿匕首一把扎起来,尽数怼进了他们王爷的嘴里。

作者有话要说:  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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