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熙抬眸,他唇边还挂着笑,让这张脸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同,“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你偶像,要比对他的了解,我应该不如你。”

宜熙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无论是昨晚坚持要送她回酒店,还是刚才强行关门,他的行为都透着股不对劲。

“许暮洲,你到底……”

他忽然按下按钮,电梯门缓慢打开。左右两侧摆着盆栽,前方空空荡荡,现在太早了,并没有人在外面等候。

宜熙:“啊?”怎么突然又肯开门了?

“黎成朗昨天才出事,现在外面肯定藏满了记者。你先走。”顿了顿,“拍摄加油,我会来看你的。”

宜熙被他没头没脑的举动搞懵了,迟疑地点了下头,一头雾水地出去了。许暮洲站在原地凝视她的背影,眉头微蹙、嘴角紧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助理叹口气,“许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不行,这样是挽回不了女孩子的心……”

一个眼神横过来,很平静没什么火气,助理却低头摸摸鼻子,将吐槽化作腹诽。

本来就是,吃醋了还不许人说,刚才要是多拖一会儿,宜熙肯定看出来了。就是要让她看出来啊,不然怎么知道你的心意,怎么扭转局势?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殷如今天没有拍摄任务,所以连戏服都没换,裹了件米色大衣坐在化妆间里玩手机。看起来神态轻松,实际上注意力根本没放在手机上,等造型师“搞定”的声音传来,就跟着抬起了头。

宜熙已经换好了衣服,身姿款款、仪态优雅,对上她的视线更是回以微笑,“殷如姐。”

殷如点点头,“挺漂亮的,真像古代的大家闺秀。我要是不知道,肯定以为你演的不是侍妾,而是太子妃呢。”

这话听起来像夸奖,仔细一想却不对劲,在场的人都混迹剧组多年,很快领悟殷如的言外之意。是啊,宜熙看起来太端庄了,妆容再媚都只是表面,要是不能真的表现出柳姬的精髓和个性,这个人物就会变成整部电影的败笔。

其实单从外表看,美艳的殷如比宜熙更适合这个角色,她自己恐怕也更想演这个角色。殷如的兴安公主虽然戏份比柳姬多,但设定远不如柳姬出彩,更不要说和黎成朗演对手戏有多引关注、博版面了。

宜熙好像没听懂一样,“既然妆化好了,我们去看黎影帝拍戏怎么样?我还没看过他的现场,好想长长见识。”

这话说出了很多人的心声,于是一拍即合,大家收拾了东西就涌去拍摄地。那边已经开始工作,宜熙找了个不引人注目的位置,远远地看着。

覃卫东导演是中国“第五代导演”代表人物之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拍摄了包括等在内的多部经典影片,被称作他的巅峰时期。如今虽普遍认为水平下降,但无论如何,他依然是中国在世界上影响最大的导演之一。

为了保证票房,大多数导演都喜欢用已经成名的演员,但覃卫东不同,他非常喜欢启用新人,在挑选女演员方面更是独具慧眼,经他的手捧出了好几个国际影后,媒体将这些被他一手发掘的女星称为“覃女郎”。

不过明显例外了,这部戏从男主女主到男二女二全是熟面孔,筛选下来,能被称为“覃女郎”的居然是戏份不多的女三号。单冲这个头衔,她到时候受到的关注也不会少,远超过一个正常女三号的待遇。

所以,被人盯着是正常的,被嫉妒也是正常的。宜熙唇边带笑、神情怡然,仿佛身后没有那些暗暗打量的目光。她从来都不怕成为关注中心,怀疑也好、看轻也罢,能化解它们的只有实力。

先拍的这场戏是黎成朗饰演的太子和龚文飞饰演的齐王在经过前面多次试探后终于决定结盟,内容并不长,加上两人的状态都很好,这场戏很快拍完。下面的拍摄在同一个景,大家也不用奔波。龚文飞任务完成,跑到监视器那儿看回放,黎成朗还坐在原地,助理拿了水过去,他喝了两口没说话,一脸的生人勿近。

“黎老师看起来有点阴沉啊,和他平时一点都不像。”统筹是个女孩子,小声和旁边的场记说道。

“应该是为了保持情绪吧,之前在北京拍的时候也这样,我差点以为他脾气不好。唉,太子这个人物太悲剧,估计他要阴沉几个月了。”碰碰前面的宜熙,“下面轮到你了,别紧张,我会给你加油的。”

宜熙假装严肃地点头,“我尽量不紧张。”

不用别人提醒她也发现了,现场围观的人明显比刚才更多,一对上她的目光就各种示意,看来都是冲着她这个新任覃女郎来的。宜熙不知是该高兴自己居然这么有吸引力,还是该感慨原来这么多人都想看她的笑话。

覃导把宜熙叫过去,亲自跟她说了戏,然后副导演又叮嘱:“记住重点,这场戏感情比较复杂,重来几次也没关系,但一定尽力。别浪费胶片。”

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工作人员各就各位,黎成朗也从假寐的状态中出来。宜熙用余光看到许暮洲,他站在统筹身边,眼神柔和、暗藏鼓励,让她想起当初第一次登台演话剧,他也是这样看着她。

场记板打下,所有杂音都消失,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同一个地方。

空旷的大殿内,太子玉冠玄服,懒洋洋地躺在案几之后。他刚和异母兄弟达成盟约,捐弃前嫌、共谋大位,可在之前的二十多年,他们一直视彼此如死敌。

甚至就连他的生母、故去的先皇后也是因他的母亲而死。

右手慢慢握紧,有鲜血从指缝溢出,顺着手腕滑下,殷红一片。可他脸上依然带着笑,扬起的唇角、嘲弄的眼神都透着难言的悲凉,似乎在笑话自己,当年跪在母后灵前发誓会为她报仇,可如今为了自保,却不得不与仇人合作。

何其荒谬。

“黎影帝是被昨天的新闻刺激了吧,这演技,简直了!”统筹摸摸胳膊,“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殷老师你说呢?”

殷如微笑,“是啊,黎老师演得真的很好。真是太好了。”

黎成朗的表演越精彩越有张力,和他演对手戏的演员压力就越大,就算按要求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也会因为没接住他递过来的感情而导致这段戏彼此失衡、格格不入。

作为第一次演戏的新人,失败简直是必然的。

画面中,有锦衣丽人缓步而出,丝履踩在猩红地衣上,水蓝裙裾逶迤三尺。镜头一开始并没有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窈窕的身段,还有那曼妙得仿佛舞蹈的步伐。很简单,却自成一段风流。

她走到太子身旁,没有行礼参拜,而是拉过他受伤的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掌心的酒杯已经被捏碎,瓷片扎进皮肉里,鲜血流淌看起来十分吓人。她捏住最大的那块碎瓷,轻轻把它拔了出来。

太子终于睁眼,乌黑的瞳仁里冷意潋滟,似乎下一刻就会因这个擅自闯入的女人勃然大怒。而在他对面,美人优雅跪坐,长发乌黑、肌肤白皙,侧颜贞静如处子。

她没有被太子的情绪影响,继续自己的事,所有瓷片都被清理干净,她将他的手捧在掌中,低头吻了上去。

红唇抵上掌心,带着无限缠绵情意,轻轻吮了一下。不过几个瞬间,她的神态竟和刚才不同了,有流转的艳色滑过眼角眉梢,像是一副素净的工笔画忽然上了色镶了边,从此万里河山皆是纸醉金迷。

太子脸上的冷漠消去,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落到了她的头顶。他像抚摸一只爱宠那般抚摸着她,而她也柔顺地俯低身子,承受着他的怜惜。待他的手离开,她终于抬起头,美丽的容颜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眼眸幽深如夜空,隐约可见光芒闪烁,那是夜空中的星子,点缀在遥远的天边,需要寻觅方能见到。眼睫轻颤,红唇微微开启,如同最勾人的邀请。上面还有新鲜的血迹,是他的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染上她的唇,红得那样夺目,与皓白的肌肤相映衬,简直惊心动魄。

他也被这样的旖旎所吸引,左手捧住她脸颊,拇指轻轻按了上去。丰盈的唇往下陷了一点,鲜血染红他指端,她垂眸看着,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舌尖柔软而灵巧,一滑而过,只留下濡湿的感觉。她抿唇轻笑,如同刚刚品尝了祭品的妖物。

众人这才惊觉,之前的贞静恬淡都是错觉,现在的倾世妖娆才是真实。

她凝视太子,声音柔媚,“器物不好,殿下毁了便是。可若是以您的鲜血沾染,却让它们过分贵重,反倒给了他们脸面。”

电影的台词总是语带双关,这里看起来是在讨论碎掉的酒杯,实际上却是柳姬在宽慰太子,不要因为与齐王合作而耿耿于怀。

太子神情怅然,还有些迷茫,“毁掉?孤还能毁掉他们吗?”

柳姬笑语嫣然,“当然。只要是您不想看到的,都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卡——”

覃卫东导演中气十足的喊声回荡在片场,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刚才是在看人演戏,并不是真的梦回了千年,也没有见到古诗词中反复讴歌的绝世美人。

众人脸上都带着愕然,看着宜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场的都不是外行,刚才她所表现出的演技早已远超新人的水准,甚至在黎影帝那样强的气场下,也稳稳地接住了,还作出了相当惊艳的反馈。

那妖媚入骨的劲儿,我也想被她吸血!

不过导演喊卡了……卡了就好,这样才正常,覃导出了名的要求高,她要是一条过,也太吓人了!

“太子的袖子扫到酒杯了,道具上去弄一下。各部门注意,我们重来一次。”看向宜熙,“刚才表现得很好,保持那个状态。”

宜熙点头,“我会的。”

众人傻眼。听这个意思,要是黎成朗的袖子没出问题,刚才那条就真的过了?

殷如身子早已僵住,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看着远处那个光彩夺目的女孩,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一直没看清楚她。认识大半年了,她最多把她当成感情上的对手,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事业上她也可以让自己感到威胁了?

她不过是个毫无经验的小姑娘,怎么能演到这种程度!

大殿内,宜熙提着裙子正准备退出去,黎成朗却叫住了她。看着重新被弄成鲜血淋漓状态的掌心,他微笑,“刚才那个动作,是你自己想的?”

刚才这段戏,剧本上只写了台词,并没有别的提示,之前讨论动作,也只决定了柳姬为太子清理碎片,她会亲吻掌心确实让他有些意外。好在拍戏多年经验丰富,他很快做了相应的反应,有了后面的几个动作,这场戏效果会更好。

宜熙有点心虚,“我临时想到的,没有提前和您沟通,抱歉。恩……待会儿还可以这么演吗?”

黎成朗回忆起被吻上的瞬间,虽然瓷片做了处理,但他入戏太深力气略大,导致手真的被弄伤了,所以她吸吮血液的时候,也碰到了他真正的伤口。酥酥麻麻,还有些痛,那感觉让他很不自在,但这是工作,而且,她正紧张期待地看着自己。

收回手,他淡淡吩咐,“动作轻一点,画面拍出来会更好看。”

宜熙粲然一笑,“我知道了,谢谢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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