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璐当然撒谎了,她手机是常年装在身上的,以备随时随地上网听歌用。

其实在王劳拉公司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自己包里的手机在震动了,可惜刚说完瞎话,做贼心虚,生怕陆程年看见,于是草草地跟王劳拉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就跑了。

直到坐上地铁,叶子璐才鬼鬼祟祟地翻开自己的手机,看见胡芊给她的三条未接来电以及一条内容简短、语气急促的短信:你在哪,速回电话。

胡芊的申请材料准备得差不多了,上回联系的时候据说正找人帮她做第三次修改,好像英语考试也临近了,最近正在做最后的考前准备,按说非常忙,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给叶子璐打了一连串的电话。

叶子璐往地铁角落里靠了靠,回拨过去:“大仙儿,出什么……”

胡芊上来就问:“你人在哪呢?”

叶子璐随口说:“二号线上,正打算回家,怎么了?”

“你们家以前在丽山公园门口对吧?那地方你熟么?熟得话马上到丽山公园来一趟,尽快,卢秀秀出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呼呼的风声,叶子璐隐约听见,胡芊旁边似乎有人在大声喊卢秀秀的名字,她愣了愣:“怎么了?”

卢秀秀是胡芊的大学同学,本来和叶子璐没什么交集,因为胡芊的原因才互相认识,一起玩过几次,勉强算是熟人之一。

胡芊向来心高气傲,在叶子璐看来,跟她关系不错的人,除了自己之外,都是非常有才的牛人。

卢秀秀给叶子璐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不是那种让人仔细打量一番,才能得出结论说“这姑娘长得不错”的漂亮,而是千万人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漂亮,据说书法写得也非常好,好像还是龙城书法协会的,大学的时候就给时尚杂志写专栏,甚至还出版过一本散文集。

“她妈今天从她房间里搜到一封遗书,现在人不见了,”胡芊飞快地说,“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反正据说有人看见她傍晚的时候进了丽山公园,你要是地方熟赶紧过来救命!这会都在找她呢。”

叶子璐不敢耽搁,立刻在下一站下了地铁,打了辆出租飞快地赶了过去。

她父母直到现在也一直住在丽山公园附近,叶子璐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对这一片地方非常熟悉,她背着小挎包,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公园里,连她爸妈也叫了出来一起帮忙。

叶子璐她爸想了想,说:“丽山公园后面有个人工湖,挺深的,平时很少有人往那走,你们说,她不会自己跑那去了吧?”

胡芊平时锻炼不足,在偌大的公园里逛荡了半天,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一边说一边喘:“叶叔叔,我们刚才找了半天,没看见您说那湖,您能带我们过去么?这女孩说要自杀,她要万一跳湖里怎么办啊?”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们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在叶子璐她爸的带领下往丽山后面的湖走去,期间有人报警,很快,一队警察也加入了他们,丽山临近郊区,位置有些偏,里面的小山算是龙城的小景点,可惜治理得不算好,除了附近居民很少有人来玩,公园非常大,在有熟人带路的情况下,竟然还走了将近四十多分钟。

最里面的路灯已经全坏了,只能靠几个手电照亮。

就在他们感觉靠近湖边,冰冷的水汽充斥在周遭的空气里的时候,突然,胡芊发出一声尖叫。

她一把攥住叶子璐的胳膊,手指甲差点掐进她的肉里,短促的尖叫之后,她立刻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低了声音指向远处的湖面:“那……快看那,那是有个人么?”

她眼神不错,那地方确实有个人,水已经没到了那人的胸口,她却还好像丢了魂似的往前走。

这天晚上一片兵荒马乱,有指挥捞人的,有大声喊话劝她不要再往前走的,还有卢秀秀她妈在一边失控一样地哇哇大哭,以及别人安慰她的声音,最后连120也给叫来了,这片荒凉的人工湖边上难得灯火通明。

叶子璐只觉得好多好多的声音包围着她,脑子里嗡嗡直响,也不知道前面救人的到底怎么样了,只能探头看一眼,安慰安慰卢秀秀的妈,可惜她除了“没事”,“这么多人肯定能救出来”之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来。

好在人多力量大,最后卢秀秀还是被捞出来了,叶子璐连人也没看见,据说直接被救护车拉走了。

反正还是活的,一晚上折腾也算有点成果。

她很长时间没回家了,正好天也晚了,于是叫上胡芊一起去她家住一宿。

到了家里,叶子璐她妈特意给她们一人煮了一碗姜糖水,这才听胡芊说起了卢秀秀的事。

“吓死我们了,你跟她不太熟,可能不知道。”胡芊哆哆嗦嗦地抱着姜糖水的碗,寒冬腊月地在外面冻了一晚上,胡芊脸都白了,“她其实大学那会,就一直定期去六院的。”

六院的全名是龙城市第六精神康复医院。

胡芊叹了口气:“神经衰弱,失眠,抑郁……毛病多了去了。”

叶子璐她妈惊讶地说:“这么年轻的小女孩,怎么就想不开了?”

“阿姨,不是她想不开。”胡芊说,“她们家有遗传的,她奶奶就是自杀死的,还有她奶奶的一个表弟……应该叫什么来着?哎不知道,反正也是自杀未遂,她小姑,六院常客,隔一段时间就得进去住几天。”

“这还能遗传么?”叶子璐她妈对于各种心理疾病的认识,还停留在“想不开”这个浅显的层面上。

“妈,这都是生理性的,并且跟DNA有关系,”闲书小天后叶子璐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地卖弄说,“是内分泌的问题,需要吃药,是跟自己DNA做斗争的过程。”

“不光是抑郁症。”胡芊顺口接话,“其实我记得咱们高中那会,班主任动不动就骂谁心浮气躁,踏不下心来学习之类的,有时候也不是出于本意的,像ADD之类的,也有可能是遗传因素引起的。”

“A什么?”叶子璐一愣。

“就是注意力缺陷症,咱们班二哥,你还记得么?”胡芊说,“当时不是天天被班主任拎到办公室修理么?我觉得他就有点那个症状,你看他那么大人了,总是坐不住,当时我坐他后边,就发现他上课的时候明显神游太虚,都讲到下一页了,他那书还停留在二十分钟以前呢,别人都做练习题,就他在那做一道就抠抠笔,天天丢三落四。”

叶子璐的父母很有兴致地跟胡芊聊这些话题,叶子璐听到这里,却觉得膝盖隐隐作痛。

胡芊的话好像一支箭,笔直地戳到了她膝盖上。

没事神游太虚,做一道题就抠抠笔,天天丢三落四。

叶子璐回忆起那位高中被人起外号叫成“二哥”的同学,突然间觉得,自己若干年后,好像成了“二哥”的翻版。

那其实有个名字,叫做……注意力缺陷症么?

晚上胡芊住在了叶子璐的房间里,她们一起读书的时候周末也会这样串家住,非常熟了,叶家甚至还留着胡芊做客的时候穿过的拖鞋,叶子璐却一直心烦意乱。

等胡芊睡着以后,她才偷偷地爬起来,钻进书房里,打开电脑,在网上查“ADD”这个名词解释,查完了“ADD”,又开始查“拖延症”。

她看着看着,当那些症状一条一条地和自己的行为心情对应上的时候,反而异常地冷静下来了。

那一瞬间,叶子璐像是在茫茫的雪地上走了不知道多远、早已经迷失了方向的人,却突然找到了她那个命中注定的敌人一样。

“就是无法开始做任何事,哪怕终于开始做了,注意力也极度容易被分散,事后常常伴随自责倾向,产生严重的焦虑和负罪感,以及自我否定等等。”

叶子璐小声地念出了那行字,觉得好像有人在她头顶上照了一盏灯,把她从一片漆黑里抓了出来,一把推到了镜子前面,对她说:“看,这就是你了。”

我是个拖延症患者——叶子璐终于真正地明白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确诊是治愈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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