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三人箭尽弹绝,再无法利用对他们最有利的黑暗天时与丘顶地利拒敌于堡外。

敌箭飞蝗般射至,迫得跋锋寒和寇仲退守第二层的城台,徐子陵则独守南门,此是唯一入堡的通路,只要能紧守此关,敌人只有窜石攀墙攻上二层城台一途。

坚固至铁锤锤之不入的赫连堡,成了他们在鲜血流尽、气力用竭前的保命符。

赫连堡仿似蜜糖、迅速被金狼军蜂般密麻麻的扑附,寻暇搜隙地展开前仆后继的强攻。

宝瓶气发,两名突厥战士哪能挡御,身子往后抛掷,撞得其他扑上来的战士人仰马翻,但徐子陵因骤觉力竭,反手夺过敌刀,顺势一脚踢得敌人鲜血飞喷地跌出门外,刀光再闪,砍在一面铁盾。螺旋劲发,那人打着转横跌往门外视线不及处。

火把光照得赫连堡咖红一片,没有人能分得清楚火光血光之别。

战情惨烈至极点。

忽地一掌击至,带起的劲风迫得眼前的其他突厥战士落叶般散开,速度与时间角度均无懈可击,迫得他只余硬拼一法。

徐子陵忘掉身上的大小创伤,心知若挡不住这雷霆万钧的一掌,南门势将失守。深吸一口气,凝聚换日大法激发出来的潜力,口吐真言,如平地乍起轰雷的喝一声“着”,右掌和对方攻来的掌劲印个结实。

“蓬”!

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后挫半步,宝瓶气与螺旋劲排山倒海而又高度集中的送出,来犯者同告喷血,往后跌退,现出墩欲谷清奇而充满讶异和不肯相信此招硬拼结果的脸容。

两柄马刀立时补上墩欲谷让出来的空间上取下搠分攻徐子陵面门和胸腹间要害,攻势凌厉,并非一般金狼战士的身手攻架。

徐子陵心中暗叹,晓得时间无多,再支持不了多久。

他的一声真言断喝,把攻打土堡的所有喊杀声全压下去,震慑全场,亦使在二层楼上浴血苦战的跋锋寒和寇仲精神大振,至少晓得下面的徐子陵仍然健在,稳守南门。

寇仲井中月追魂夺魄的黄芒纵横于城楼之上,刀法全面展开,施尽浑身解数,以新领悟回来的护体奇劲,拼着捱刀流血,招招险中求胜,以命搏命,连杀十多人后,刀下竟无一合之将,杀得跃上来的金狼军好手,不住颈断骨折的倒跌往城墙外,尸体积叠在下方墙脚处。

“当”!

强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还是首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井中月,且连消带打,足点墙头,翻腾往上,长马刀贯顶而来,身法刀法浑如一体,招式精妙绝伦。强大无匹的刀气,把寇仲紧锁笼罩。

同时间另一人升至墙头,袖内射出菱枪,闪电般射向寇仲胸口。

寇仲左掌扫往菱枪尖锋,刀往上挑,大笑道:“大汗真客气,送客也不用陪到地府去的。”

使刀的当然是东突厥的大汗,草原的霸主颉利,菱枪的主人就是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第三位的赵德言,两人早打定主意,要全力干掉寇仲,才去对付在另一边的跋锋寒。

十多名突厥高手此时现身墙头,他们在战场上唯一的任务是即使要牺牲性命,仍要保护颉利,不让他有任何损伤,任何时刻都和颉利形影不离,只因颉利刚才盛怒下心切杀死寇仲,比他们抢先一步攻上墙台。

“叮”!

上挑的井中月现出精微至令人难以相信的变化,任颉利如何改变攻击,仍给他挑中刀锋,颉利浑体剧震,给寇仲挑得往上腾升,一时间再无法对寇仲构成威胁。一个站在实地,另一方虚悬空中,自然是后者吃亏。

“蓬”!

掌尖扫中菱锋,硬把菱枪荡开,寇仲猛扭熊腰,井中月变向直棚而前,朝赵德言胸口戳去,若不能把赵德言迫落墙台,明年今晚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三枪两刀,几人左右往他攻来,不过仍慢一线。

赵德言露出不屑之色,菱枪毒蛇般缩入右袖,左手疾劈,迎向刀锋。

寇仲心中叫妙,适才他从颉利处借得真气,保证可教赵德言吃个大亏。他是不愁赵德言不中计,因赵德言仍以为寇仲是从前那个在长安的寇仲,怎会怕硬拼寇仲这一刀。

“啪”!

赵德言命中刀锋,立时脸色大变。螺旋劲发,狂风怒涛般往赵德言卷打过去,连赵德言亦架他不住,往后翻腾,落往墙外,倘换了是次一级的好乎,保证未落至地上早喷血身亡。

寇仲往后疾退,令敌人变成从前方攻来,大笑道:“锋寒兄,轮到护阶之战哩!”

声音远传开去。

整座赫连堡的设计,其作用均在防御,墙坚如铁不在话下,因防被敌人攻上第二层城楼的情况出现,所以这层分内外两重防线,城墙上尚有方形的城楼,第三层的望台就以可容二十人的城楼顶为基石,雄据其上,城楼有东西两个人口,城楼中心就是通往下层的石阶,寇仲见势不妙,慌忙通知跋锋寒退守城楼,名为护阶,实为保命。

跋锋寒的喝声从空中传来,以突厥话狂喝道:“颉利纳命来!”

寇仲跟跋锋寒的默契,仅次于徐子陵,闻弦歌知雅意,把握到跋锋寒的战略,加速后退,穿过城楼西门,进城楼后转身挥刀,迎向从东门蜂拥进来的金狼军,毫不理会另一边的敌人。

城楼上空剑刃破风声大作,勇若战神的跋锋寒贴着最高望台的基柱腾空掠起,斩玄剑化作长芒,朝正往下落的金袍秃顶的颉利全力攻去。

在那方颉利的一众近卫高手,人人大吃一惊,那还顾得追杀寇仲,纷纷拔身上冲,阻截跋锋寒。

颉利却气得差点吐血,此时他一口真气已尽,又仍未从与寇体的硬拼回复过来,面对跋锋寒这大有一去无回,以命博命的一剑,虽明知只要能拼着两败俱伤,阻他一阻,手下必可及时把他收拾,偏是却不敢冒这个大险,伸足点往望楼柱身,改下堕为横飞,往城墙外投去。

跋锋寒见计得逞,迫走颉利,哈哈笑道:“大汗怕哩!”

倏地沉气下堕,避过所有攻击,落在城楼西门外,再退入城楼,斩玄剑左右翻飞,两名攻来的金狼军应剑溅血抛跌。

赵德言重登城楼,施出看门本领“归魂十八爪”最厉害的杀着“青龙嫉主”,双手卷缠变化地往跋锋寒攻去。

跋锋寒冷笑一声,丝毫不理他爪法的精微变化,斩玄剑疾刺其面门,摆明要和赵德言来个同归于尽。

赵德言无奈变招,链子菱枪从两袖射出,形成交叉之势,勉强架着敌剑。

“呛”!

赵德言硬被震退,其他人忙补上他的空档,往跋锋寒攻去。

那边的寇仲将攻入城楼的敌人尽赶出门外,守得稳如铜墙铁壁,泼水难进。不过他心知肚明自己刚才真气损耗极巨,刻下已到日落西山的境地,再难支持多久。

颉利重新跃上城台,落在赵德言旁,正要说话,警号从堡外传来,两人骇然瞧去,只见大草原东北方烈焰冲天,浓烟像乌云般朝他们卷过来,隐隐响起呐喊嘶杀的声音,心想难道是突利来了。

城台上挤满金狼军,正前仆后继地冲击把门的寇仲和跋锋寒,却仍是难越雷池半步,显示出两人惊人的韧力和意志。

赵德言道:“先攘外再安内,这三个小子插翼难飞。”

颉利犹豫片晌,始接纳赵德言的提议,发出暂撤的命令。

金狼军撤返城下,徐子陵回到城台,三人相视苦笑。力战之下,他们浑身是血,几近虚脱,若颉利不理外敌继续进攻,此刻他们说不定要饮恨伏尸。

东北方起火处的烟雾掩盖大片草原,金狼军改变阵势,虽仍把赫连堡重重包围,却调动固守东北方的军队,撤离火势最盛的区域。

由于春浓湿重,在火头起处尚可以火器火油助威,却难成蔓延之势,所以颉利的对策合乎正理。

跋锋寒凝望东北方浓烟覆盖的广阔区域,喘息着道:“是谁这么帮忙呢?”

话犹未己,一队人马从浓烟处狂冲而出,突破阵脚未稳的一组金狼军,势如破竹地朝城堡杀过来。

领头者的长柄斧如毒龙翻卷,挡者披靡,赫然是被父亲逐走的回族勇士菩萨,追随他身后的手下增至七十多人,众人拼命死战,均是勇不可挡,人数相比下虽是少得可怜,但力量集中,又趁金狼军匆忙调动的良机,借着浓烟掩护,成功破开缺口,转眼杀至东北坡下。

三人精神大振,徐子陵负责检拾地上的箭矢,交由寇仲和跋锋寒以灭日、亡月两弓射出,策应援军。

号角声起,金狼军力图阻截,已迟了一步。

菩萨一众表现出精湛的马术,就那么策骑跑上崎岖陡峭的斜坡,来到丘顶。

寇仲大笑道:“菩萨兄竟没携酒来吗?”

菩萨就在马背腾身而起,跃上城墙,再落在三人间,长笑道:“待杀尽金狼贼后,必会和三位痛饮达旦。”

他的手下无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不用吩咐,各据要点,把追来的金狼军射得退返坡下,再成对峙之势。

对菩萨义薄云天的行为,三人均壮怀激烈,非常感激。

跋锋寒抓着菩萨厚实的肩头道:“我跋锋寒交了你这朋友,不!是兄弟。”

菩萨把目光投往颉利金狼旗飘扬的方向,叹道:“坦白说,我对要来与你们一起送死,心内实经过一番挣扎,不过自己知自己事,若我任三位战死此处,我菩萨虽能独活,以后绝没有快乐的日子过。”

接着向颉利方大喝道:“颉利小儿,本人菩萨全不把你放在眼内,看你能奈得我何。”

颉利怒喝道:“无知小儿,你要陪他们死,我就成全你。”

东北火头敛去,虽仍冒出少许烟雾,再不能构成威肋。

菩萨的手下把马儿带进下层,人却分布丘顶,严阵以待。

多了这批生力军,寇仲三人斗志更盛,以最快的手法捡起金狼军射上来的箭矢,作好对敌人还以颜色的准备。

号角声中,金狼军缓缓移动,部署第三轮大进攻。

菩萨赞道:“我真不明白凭你们三人之力,如何能把颉利顶得这么久。”

徐子陵微笑道:“你很快会明白。”

喊杀声四起,金狼军潮水般杀上来,并改变战术,以清一式的盾刀手徒步从四面坡道杀上,摆明是要消耗他们的箭矢。

跋锋寒道:“我和寇仲守高台。”

寇仲早拔身而上,大喝道:“不怕死的就来吧!”

攻防战全面展开。在灭日、亡月两弓的慑人威力笼罩下,箭矢飞蝗般往攻上来的敌人射去,杀得敌人死伤累累,但他们的箭矢亦在迅速消耗。

徐子陵在坡顶射出最后一支箭,碎盾贯胸地射得敌人倒抛下坡,大喝道:“退守城楼。”

众人忙撤入城楼,岂知金狼军亦退回坡下。

他们当然晓得颉利非是好心得让他们稍作休息,只是要以生力军换走伤倦的战士,对他们发动另一轮猛攻。

徐子陵独守南门,其他人则布在城台上。

寇仲和跋锋寒跃回城台,但见赫连堡内外伏尸处处,情景惨烈,把战争的残酷以最可怖的形态默默展示。

菩萨豪气干云的喝道:“各位兄弟,能和名震天下的跋锋寒、寇少帅和徐子陵战死于赫连堡,尚有何憾。”这番话是以回族话说出,众回族战士轰然应暗,战意昂扬。

战号骤起。

集中在南方坡底的五个百人队同声呐喊,冲上斜坡。

寇仲讶道:“明知来送死也冲得这么快,真奇怪。”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帅不但视死如归,更是视死亡战争如游戏,佩服佩服。”

倏忽间堡旁四周尽是突厥骑兵,箭矢暴雨般洒上来。

众人躲在厚墙后,静待敌人跃攻上来的一刻。

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大草原东北尽处,死伤惨重的金狼军撤返平原。

众人却全无胜利的感觉,因谁都晓得再难以捱过敌人下一轮攻势。

失去黑夜的掩护,他们会败得更快更惨。

包括寇仲三人在内,他们仅余三十八人,其中尚有五人伤重至不能继续作战。

各人都是疲惫不堪,大量的失血使他们近乎虚脱。

金狼旗逐渐迫近,今次进攻将由颉利亲自押阵,以最精锐的亲兵了结这场持续整夜的惨烈攻防战。

徐子陵回到城台,苦笑道:“希望颉利肯身先士卒,带头冲上来,我们或可找他陪葬。”

菩萨摇头道:“这不是颉利的作风,他最大的敌人是突利,所以不会为我们冒生命之险。”

跋锋寒目光掠过大草原远处,然后回到四周烧焦的山头和遍地的尸骸,道:“敌方死者在五百以上,对颉利的兵力虽不能构成影响,但对金狼军的锐气肯定打击甚大,若突利能及时赶来,说不定可狠胜一场,令颉利短期内不敢东犯。”

寇仲笑道:“听老跋的口气,似对突利再无恨意。”

接着沉声道:“希望突利能力我们报仇雪恨。来啦!”

众人往南坡瞧去,只见金狼军分作三队,蓄势待发。

寇仲目光落在颉利阵营里的香玉山身上,暴喝道:“香玉山,若我寇仲今趟保得不死,必取尔之命,以祭素姐之魂。”

嗽欲谷喝回来道:“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

颉利正要下令,东北方忽然蹄声骤起,自远而近,只听蹄音,来骑肯定数以千计。

颉利一方无不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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