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回到沙家大宅,避过仍是宾客满堂的大厅,却在后院给二少爷沙成功截住,问道:“莫兄到哪里去了?找你真辛苦。”

寇仲看他眼肚浮肿,目布红丝,知他昨晚走是到青楼通宵狂欢,竟然这么“早”来找他,必不会有好带挚。

先发制人道:“我才真的是苦。到长安后忙个天昏地黑,二少在睡觉时,小人却要摸黑入宫,等贵妃娘娘醒来为她治病,刚才又去为工部尚书刘大人的爱儿诊症,唉!看来我该是天生劳碌命。眼下我可是非好好歇上一觉不可呢。”

沙成功一呆道:“但莫兄怎也要帮我一趟,唉!因为我已答应了人家。”

寇仲虽不欢喜他,却也没有什么恶感,苦笑道:“是否尚美人儿呢?”

沙成功老脸一红,嗫懦道:“尚未有机会见到秀芳小姐,今趟是要请老哥你为风雅阁的老板娘看病。”

寇仲愕然道:“风雅阁是什么地方?”

沙成功道:“风雅阁是上林苑之外最有名的青楼。由青青夫人一手创设和主持,她的肠胃不时闹毛病,看来只莫兄才有本领根除她的顽疾。莫兄怎都要帮我这一趟。”

寇仲笑道:“三少是否对青青夫人有意思呢?”

沙成功搭着他肩头半推着他往后院门走去,陪笑道:“莫兄果然是明白人,不过我想的却是她的标致女儿喜儿小姐,她虽及不上青青夫人的万种风情,但亦非常迷人,莫兄见过便知我没有虚言。”

一辆马车恭候在后院门侧的广场处,那御者见两人来到,忙拉开车门。

寇仲停步,深觉不解道:“以二少的身份地位,为何会退而求其次?”

沙成功凑到他耳旁道:“首先我还是初来甫到,摸不清长安的情况,其次是听说齐王正疯狂追求青青夫人,弄得现在谁都不敢碰她。哈!上车再说吧!”

徐子陵踏入挂着“同兴社”招牌的铺子,扬声道:“谁是老板,我有批货要运往馀杭,有没有得商量呢?”

高占道雄驱一震,舍下客人,让其他伙计招呼,过来道:“馀杭山长水远,老兄付得起钱吗?”

徐子陵微笑道:“找个地方坐下再谈吧!”

高占道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芒,因他认出徐子陵的声音,忙道:“老兄请随我来。”

两人再不说话,朝内进走去,穿过天井,到了内院的偏厅,高占道把门关上。

徐子陵揭下面具,高占道双目涌出喜悦的热泪,往下跪倒,给徐子陵一把扶住。

高占道沙哑着声音激动的道:“不见多时,寇爷和徐爷已成了天下景仰的超凡人物,我高占道和一众兄弟能侍奉两位大爷,实是我们的荣耀”

徐子陵大感受不了,苦笑道:“是否有人景仰我们还是次要之事,但想致我们于死地的倒为数不少,坐下再说。”

坐定后,高占道问道:“寇爷呢?”

徐子陵答道:“他也来了,但一时不能分身,才没有和我一道来找你们。”

高占道摇头叹道:“两位爷儿要来长安的事,早传得街知巷闻,而谁都认为你们难以踏入长安半步。岂知两位爷儿神通广大至此,来了都没半个人晓得。哈!杨文干、李元吉之流怎会是两位爷儿的对手?”。

徐子陵道:“我们有点小运道而已!其他兄弟状况如何?”

高占道道:“幸好寇爷和徐爷来了,可以为我们作主,眼前我们正遇上很麻烦的事。”

徐子陵愕然道:“什么事?”

高占道道:“此事说来话长,玉成他们呢?”

徐子陵心中一阵抽痛,颓然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是我两个害了他们。”

想起此事,心中不由涌起对阴癸派强烈的仇恨。除了血债血偿外,再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来到风雅阁,使人的感受就像回到家中。

这所与别不同的青楼,无论布局装饰,都像一般书香世家的宅舍,没有半点唯恐不够富丽堂皇的媚俗之气。大体上这风雅阁是以四座四合院落组成,以庭廊分隔,从各合院的厢房望往中庭,都见到花过一番心思的园林亭榭、小桥流水的美景。论占地面积,只有上林苑的四分之一,但胜在有脱尽繁嚣、似家居亲切的感受、尤受文人雅士的喜爱。难怪能与斜对街那历史悠久,财雄势大的上林苑分庭抗礼。

马车在侧门外停下,沙成功扯着绝不情愿的寇仲敲门人内,启门的小婢道:“真亏沙公子请得莫先生大驾光临,青青夫人在东院恭候多时呢!”

寇仲见这小婢颇为娇俏,心想有婢如此,其主可以想见。

沙成功因别有居心,对这小婢着力巴结,但那小婢见寇仲貌丑,却有点不愿多看他半眼的样子。接过沙成功暗中塞到她手心内的赏银,一边领路,一边与沙成功打情骂俏,沙成功最见不得漂亮女人,立时把寇仲忘掉,凑在小婢的耳旁絮絮不休的打关系,穿廊过舍的朝东院走去。

由于时间尚早,离营业足有三个时辰,院内只有几个婢仆在打扫清理,一片宁静。

寇仲跟在两人身后负手而行,乐得悠悠闲闲的欣赏大雪后的园林美景,心中却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似在什么地方曾见过相近的布置设局,可是一时却总没法想起来。他亦不以为意,因类似的感觉非是首次,就像在梦中留下来的记忆残段,明明是初到贵境,却有旧地重游之感。

到了东院的西厢房,俏婢再向抄成功抛个媚眼,道:“两位大爷请在这里稍候,小婢去通知夫人。”

小婢轻敲房门,另一婢女把门拉开,让她进去,沙成功探出怪手,迅快的在那俏婢的丰臀捏了一记,俏婢嗔怪的瞪他一眼,才没入门后。

寇仲看得暗自摇头,沙成功退往他身旁,凑在他耳侧遣:“莫兄是否第一次踏足这种烟花之地?”

寇仲装蒜道:“当然是第一次,我正是初见世面,再说我怎么花费得起。”

说时用足耳力,听到房内那小婢道:“沙公子带同那治好张娘娘的莫大夫来了。晤!莫大夫的样子真不敢恭维,又丑又俗。”

青青夫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道:“只要能治好我的病,管他是什么样子。贪俊爱俏是我们最犯忌的!好看的男人多是没有好本心,我是过来人,对此知道得最清楚。”

寇仲心中猛震,肯定这青青夫人的声音曾在哪里听过,但尽避搜索枯肠仍想不到对方是谁。

沙成功又在他耳边道:“只要莫兄洽好夫人的病,小弟会安排莫兄在这脂粉丛中享尽风流,一切花费包在小弟身上,莫兄不用担心。”

寇仲心神不属,根本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否则必会在心中大骂沙成功的“色诱”下流手段。

“咿呀”!

门开,两个俏婢再现眼前,躬身请他两位进内。

寇仲心儿忐忑下,跨过门槛,进入厢房内。房内分内外两进,以缕空雕花,分列左右的两排屏风分隔,变成一大一小两个相连的厅堂,内进的空间比外进大上近倍。

青青夫人坐在内进的左端,被屏凤阻隔,要绕过屏风,才能得睹她的芳容。

终于步过屏风,一位华眼丽人正抬头朝寇仲瞧来,目光相触下,寇仲立时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任他怎么猜怎么想,仍估不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沙成功等发觉寇仲神色有异,讶然往他望去。

高占道露出悲愤的神色,好一会才平复点,道:“这么说,玉成极可能尚未遇害,但为何他不到关中来寻我们?”

徐子陵不愿再思索有关段玉成的事,岔开道:“刚才占道说遇上天大的麻烦,究竟是什么事?”

高占道沉声道:“这要由关中的地方帮会的形势说起,以长安论,最大的两帮两派分别是京兆联、长安帮和陇西派、关中剑派。由于天策府和太子东宫的明争暗斗,地方帮派亦因而分作两大阵营,变成京兆联与陇西派并为一方,听命于建成太子;长安帮则与关中剑派结盟,靠到李世民的一边。两大阵营随着天策府与东宫斗争益烈,愈趋势如水火,终于波及我们这些做生意的小帮会。”

徐子陵讶道:“你们是属于哪个帮会的?”

高占道傲然道:“自三年前奉两位帮主之命到长安来布置经营,到今天我们已在长安混出点名堂,这条街干水运生意的都唯我们同兴社马首是瞻。遇到一般小麻烦软的不行来硬的,大多数事我们都能应付;否则就请长安帮的仇老大为我们出面摆平。故一向与京兆联和陇西派亦相安无事,但到五天前仇老大被突厥高手可达志在蓄意挑衅下动手打伤,京兆联的杨文干便人四处挑长安帮的地盘,累得一向倚靠长安帮的小帮会人人自危,不知杨文干会怎样对会我们。”

徐子陵皱眉道:“李世民难道坐视不理吗?”

高占道叹道:“秦王刻下是自身难保,李渊不但偏袒建成,左右妃嫔又不断在他旁挑拨离间李渊跟李世民的关系,听说就在昨天,天策府的学士杜如晦遇上尹德妃父亲尹祖文,一语不合之下竟给尹祖文使人打伤,断了个指头,而尹祖文还要女儿尹德妃在李渊面前恶人先告状的诬告秦王喊使左右殴打其父,李渊竟信以为真,不肯听秦王的解释下还痛责秦王。徐爷说吧!在这种情势下,李世民哪还有能力去理会地方帮会的利益冲突。”

尹祖文就是在背后为明堂窝撑腰的人,可见太子党和贵妃党在互相支援下,压得李世民动弹不得,只能坐看敌人势力不住扩大。只有徐子陵知道杨文干好景不长,因为李渊已晓得杨文干与石之轩的关系。

假若他和寇仲放手对付杨文干,李渊亦绝不会干涉。

问道:“眼前你们最迫切的问题是什么?”

高占道道:“杨文干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以长安另一恶名昭着的帮会作爪牙,硬迫我们归附。今早我们接到通知,限我们三天内回复,我们正为此头痛”徐子陵微笑道:“此事不难解决,其他手足情况如何?”

高占道欣然道:“一直以来听到两位爷儿闹得翻天覆地的事迹,众兄弟都非常振奋,日夕勤练寇爷和徐爷亲传的神龙八击,否则也挡不住必中的风风雨雨。奉义和小杰刚出外探听其他帮会的口风,两位帮主驾到长安一事,就只我们三个人晓得。”

旋又叹道:“不过小杰血气方刚,恋上风雅阁的红阿姑喜儿,弄得茶饭不思,真怕他误了正事。”

徐子陵笑道:“这种事在所难免,很快他会醒觉过来。现在先要弄清楚渭水盟的虚实和其与京兆联的关系,才可酌情处理。”

高占道大喜道:“有徐爷出头主持,这种事当然可以迎刃而解。”

徐子陵心道若由他出头只会是自取灭亡,但由岳山或莫为出头,将会是另一回事。

寇仲见到的美人儿,赫然是多年前在新安郡碰上的红妓青青。

当日他和徐子陵为躲避老爹杜伏威,躲进一所青楼避难,而青青则借他们掩护与情郎私奔,后来发觉那情郎目的只在骗财骗色,得寇仲和徐子陵仗义救了她和婢女喜儿,免遭不幸。不过当时青青并不领情,还恶言相向,以至双方在不愉快的气氛下分道扬镳。想不到青青主婢竟到了这里,还有声有色的经营出一间声价不凡的青楼。世事之难以逆料,此亦一例。

青青见他呆瞪自己,误会道:“这位该是莫先生吧!莫先生为何这么瞧着妾身,是否妾身的顽病难以医治?”

寇仲回复过来,干咳一声道:“青青夫人的肠胃病是否起于四、五年前?”

青青又惊又喜,愕然道:“先生果然医术如神,只看一眼立知妾身的病况。莫先生与沙公请坐,奉茶!”

寇仲心中感叹,暗忖我当然知道,当年遇上她时,这美女健康快乐,现在则愁眉深锁,显是因当年被人欺骗以致郁结难解,身体亦因而出了毛病。

只听她适才随口道出对俊俏男人的看法,便知她对旧事仍耿耿于怀。

沙成功接过香茗,为寇仲吹嘘道:“我都说莫先生是名副其实的神医,连张娘娘的怪疾也给他治好,有什么病会是他治不来的?”

寇仲不想再听他的话和看他的嘴脸,道:“二少如不介意,小人想单独为夫人把脉看病。”

沙成功大感没趣,偏又毫无办法,只得和两婢退到外进。

寇仲坐到青青身旁,三指搭上青青的香腕,勾起往日的情景,叹道:“夫人此症来自心情郁结,致影响情绪和食欲,心病还须心药医,夫人有什么事看不透呢?”

青青被触及心事,苦笑道:“先生看得真准,难道我这病真没得医吗?”。

寇仲首次感到自己真的变为神医,语重心长的道:“凭小人的针术,或可解夫人一时之困,可是病源不除,迟早会再度复发,难以根治。”

青青幽幽叹道:“先生尽力而为吧!就算根治不好我的病,妾身只会怪自己,不会怪莫先生。”

寇仲冲口而出道:“过去的事当作烟消云散算了,夫人何须仍耿耿于怀?”

青青娇躯一颤道:“先生晓得妾身以前的事吗?”

寇仲心中叫糟,始知自己一时忘情,泄露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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