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希白沉声道:“这种毒散出自敝门的‘五毒书’,如论毒性,则比书中罗列的其他毒药相差难以道里计,它只能对一种人产生功效。”

徐子陵讶道:“是什么人?”

侯希白道:“就是不懂武功兼体质虚弱的人,对女人特别有奇效。中毒者会因经气失调被大幅削减其对抗疾病的能力。”

徐子陵这才明白为何侯希白指杨虚彦卑鄙。皆因他炼制出来的毒药是要用来对付没有武功的弱质女流。侯希白一向惜花,当然看不过眼。

正如师妃暄所言,侯希白乃魔门中的异种,虽有点正邪难分,但对女性的爱护确发自真心,言行相符。

沉吟道:“这种毒散肯定有某些非常独特的性能,否则不配被列入贵派的‘五毒书’内。”

侯希白赞道:“子陵猜得不错。无论任何毒药,中毒者多少也会露出中毒后的某些徵状,惟有这焚经散不但无色无味,更由于它只是间接影响人的健康,且过程长而缓慢,所以即使第一流的大夫,也无法发觉患者是中毒。唉!只不知杨虚彦究竟想害谁呢?”

徐子陵苦笑道:“除非把杨虑彦抓起来拷问,否则恐怕我们永远都不知道答案。”

侯希白忽然追问:“你听过京兆联的杨文干吗?”

徐子陵差点儿冲口而出说“险些和他交上手”,但碍于这会暴露出“岳山”这身份,只点头表示听过。

候希白道:“若我所料无差,杨文干该与杨虚彦同为旧朝的皇族,表面与杨虚彦似乎同站在和建成太子党的一万,事实却暗中与杨虚彦图谋不轨。”

徐子陵同意他的分析,但因不宜逗留太久,道:“可否再约个时间见面,然后才研究如何向杨虚彦着手抢印卷?”

侯希白明白他的处境,商量好联络的方法,徐子陵匆匆离开,在城内再留下给寇忡的暗记后,回到东市兴昌隆,卜廷、田三堂等人全聚在后堂望眼欲穿地恭候他回来。

徐子陵把日间跟李渊晤面的经过交待后,卜杰奇道:“我们一直以为封德彝是李建成的人,不过从他这样的维护莫老师,内情又颇为耐人寻味,此事必须向段将军报告才行。”

卜廷最关心的是兴昌隆,问道:“皇上有没有提到兴昌隆?”

徐子陵老实地摇头,道:“皇上只因我来自巴蜀,问起与该地有关的一些人事而已!”

田三堂沉声道:“照我看封德彝只是想关照莫老师,若从这角度看,他仍可能在为李建成效力。”

徐子陵摇头道:“在见皇上之前,我早向他表明忠于兴昌隆的立场,而封大人仍穿针引线地让我见到皇上,似有意令李建成方面的人不敢再惹我,则理该非像田爷所推想的那般情况。”

卜杰、卜廷等为之动容,对徐子陵的“忠贞”大为欣赏,兴昌隆虽可予徐子陵厚利,但封德彝除财富外,更可使徐子陵得到最诱人的权势。而徐子陵竟然不为其所动,显示出难得罕见的操守。

经此表白,气氛立时转为融洽,猜疑尽去。

卜杰欣然道:“今晚我们到上林苑去乐上一晚,不醉无归,好让莫老师欣赏一下长安的风花雪月。”

肖修明和谢家荣两人轰然起哄。

徐子陵知道若再拒绝就是不近人情,只好极不情愿的答应。

田三堂显是纵横风月场的老手,笑道:“二叔最好预订好上林苑最标致的红阿姑,否则若给成都散花楼的小姐比下去,我们的颜脸何存。”

说到这方面的事,男人都份外轻松放恣,卜杰傲然道:“我卜杰敢拍胸口保证能令莫老师满意。”

卜廷悠然神往的道:“听说尚秀芳寄居于上林苑,若能请她来唱上一曲,此生无憾矣。”

卜杰脸露难色道:“尚秀芳身份超然,恐怕只有秦王才请得她动。”

田三堂道:“就算请得她动也勿作此想。长安城的美人谁不想一亲芳泽,于此多事之秋,我们绝不宜作这类招忌的行为。”

说起见李渊时除裴寂和封德彝之外的另两个陪驾大臣,经徐子陵形容他们的外貌,卜杰道:“叫叔达的当然是陈叔达,胖子则肯定是萧禹,萧胖子是杨广的妻舅,在旧隋已和皇上甚为知交。除刘文静外,与皇上关系最密切的几个近臣,都给莫先生遇上。”

忽然有人来报:段志玄来了。

众人心中大讶,段志玄匆匆走进来,道:“秦王想与廷师弟和莫老师见个面。”

徐子陵立时脊骨寒气直冒,他能瞒过李世民的锐目吗?

李建成听罢寇仲对张睫妤的“胡说八道”,脸容立即阴沉下来。

冷冷道:“莫先生有多少成把握可治好娘娘的病呢?”

寇种心中暗骂李建成的人情冷暖,心道:“老子半分把握都没有,你建成小子能奈我的屁何?口上答道:“只要我依祖传秘方炼成灵药,包保娘娘药到病除,永无后患。”

常何关切地问道:“莫先生要多少时间才可制成灵药?”

寇忡心中只想着怎样快点去取回井中月然后开溜,随口应道:“小的会先在城中的草药铺逛斑,看看有什么现成的好货色,欠缺的就到终南山去采掘,大约两天工夫可以啦!”

李建成容色稍舒,此时冯立本向他打个眼色,李建成露出一个充满好狡意味的笑容道:“此事就交由常将军负责,尽量予莫先生协助和方便,时间无多,有劳莫先生了!”

常何立时色变,这番话不啻说若寇仲炼不成灵药,又或灵药无效,连常何也要负上责任。

寇仲亦同时色变,幸好有面具遮挡。他自少就在江湖上混,从不干害人的勾当,一切以义气先行。若就此溜之夭夭,不但会害常何掉去乌纱,连沙家也要受到牵连。

他怎忍心做出这种事来呢?

在段志玄和卜廷的陪同下,徐子陵终有机会穿过朱雀大门,进入皇城。

走在又被称为“天街”,贯通朱雀、承天两门的承天门街上,两旁官署林立,左为太常寺、太仆寺、尚书省、左武卫、门下外省;右为鸿胪寺、宗正寺、右领军卫、司农寺、右武卫、中书外省等。每座建筑物均各有特色,联成肃杀威严的景象,规划整齐,气概宏大。

太极殿耸出城墙上的殿顶,在茫茫白雪中,更是气象万千,代表着大唐皇朝权力的极峰。

罢策骑进入分隔宫城与皇城的横贯东西广场,一队人马从东宫重明门那方缓驰而来。由于处在非常时刻,李渊特许臣将可在皇城内策马缓跑,免致浪费人力时间。

段志玄别头看去,施礼道:“原来是常何将军。”

徐子陵也顺眼瞧去,差点由马上掉下来,皆因他一眼认出寇仲的丑脸。

寇仲亦想不到会在宫城与皇城间的横贯大广场遇上徐子陵这弓辰春,一时为之目瞪口呆,却苦于不能交谈。

常何领着寇仲和亲卫来到段志玄马前停下,施礼道:“段将军好!”

段志玄目光移到寇仲的丑脸上,微笑道:“这位是?”

寇仲把握机会道:“小人莫一心,得自家父莫为真传,世代习医。”

卜廷闻言一震,朝徐子陵瞧来,徐子陵心知糟糕:“若让卜廷因自己跟寇仲虚报的老父姓名一模一样而感到的诧异说出来,那常何和段志玄不怀疑才怪。”忙对卜廷微微一笑,略摇头,着他不用说出来。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比比皆是,卜廷这“没心人”自不会因而起疑。

常何正忧心寇仲尚未出世的灵丹妙药,又不想寇仲暴露太多事情予秦王府的人晓得,道:“末将身有要事,段将军请啦!”

策骑便去,寇仲连眼色都不敢向徐子陵打半个,追着去了。

段志玄目送他们驰往朱雀门,沉吟道:“为了医治娘娘的怪疾,我们都用尽法宝,唉!”

徐子陵心中剧震,猜到杨虚彦要害的人是谁和为什么要这样做。

寇仲游魂似的随常何驰出朱雀门,常何勒马道:“西市有条街专卖山草药和成药,各种货色应有尽有,莫先生要到终南山采的药说不定在那里也有出售,不知是哪种草药呢?”

寇仲暗叫救命,对山草药他可说一窍不通,杜撰出来的终南山主药尚可胡诌一个名字,其他配药却不能顺口开河,首先草药铺的老板会是第一个瞧穿他是冒牌货。尤不幸者,是他连一种草药的名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危急存亡之际,对街行人中有人故意摆动一下,寇仲立即生出感应,往那人望去,登时喜出望外,提高声量道:“西市是否往西走,我们边行边说,常将军请。”

直到此刻,常何仍没察觉到他有任何破绽,当然不会起疑心,策马转右,加入贯通东西两大城门的光明大街那车马流群去。

寇仲眼尾馀光察知雷九指暗随一旁,故意放缓马速,作苦思状道:“今趟为张娘娘治此上热下寒之症,我莫一心定要显些本领,要在几帖药内治好娘娘的病。所以必须找个清静地方仔细思量,才开出药方。假若西市的药铺齐备所有草药,当然大可节省时间工夫。嘿!小人有个怪癖,就是推敲病症与药方时,须一人独处才行。”

常何笑道:“这个容易,不若到小弟的舍下来,莫先生要多么清静都可以。”

寇仲心中暗骂,常何摆明由现在起直到他炼成‘仙丹’,绝不肯离开他半步。

先不说他不忍害常何,就算狠心开溜亦不容易,除非他拚着暴露身份大干一场,但杨公宝藏却要宣告完蛋,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甫到长安立即发生,他的运气确是不能再坏,差点要大哭一场,以渲泄心中的怨愤。

幸好尚有雷九指这个令他绝处逢生,可拖延点时间的救星。忙道:“在清静前又必须先来个热闹以振起精神。所以我才说是怪癖。不知长安最著名是那家酒楼菜馆?”

常何如数家珍的道:“晚上当然以北里最热闹,上林苑、明堂窝、六福赌馆、小春院等青楼赌馆全集中在该处。日间则首推东西两市,若论菜肴则以有西市第一楼称誉的福聚楼排名榜首,景致亦佳,三楼靠东的桌子可尽览跃马桥和永安渠一带的迷人景色。”

听到跃马桥三字,寇仲立即双目放光,差点忘掉刻下自身难保的困局。

雪粉终于停下,但整条光明大街和两旁的房舍早变成一个白皑皑的天地。

旁边暗中跟踪的雷九指凭着一对灵耳,听得心领神会,此时转入横街,先一步朝福聚楼赶去,好为寇仲这冒牌神医舞弊弄巧。

段志玄、徐子陵和卜廷三人在掖庭宫东园一座名为续绚小院的厅堂坐下,喝着宫女奉上的清茗。

此院当是李世民爱留连歇息的地方,景致极佳,门外是人工湖拍经绪池,水光澈滟、渔沉荷浮,湖旁花树罗列,一道长桥跨湖而过,至湖心置一六角亭,通抵院门。

可惜徐子陵心恋会否被李世民识破身份,故无心欣赏。

段志玄有一句没一句地陪两人闲聊。忽然有人进入厅堂,卜廷还以为是秦王驾到,连忙起立。

徐子陵早看到来者非是李世民,但“主子”既起立,亦随之站立施礼。

来者一身儒生打扮,年纪在三十许间,一副文质彬彬的外表,但徐子陵一眼看穿对方乃身怀武功的高手。

那人来至三人身前,敬礼笑道:“侯君集见过卜兄与莫兄,秦王因有急事往见皇上,故使小弟来向两位致歉,待改日再安排见面的时间。”

徐子陵暗中松一口气,卜廷却掩不住失望之倩。

坐好后,段志玄皱眉道:“是什么事如此紧急?”

侯君集叹道:“不就是建成太子招募突厥高手加入长林军那件事。东突厥颉利可汗对我们中土的野心,天下皆知,建成太子宠信突利派来乱我大唐的可达志,已属不智,现在还重用可达志召来的突厥人当亲卫,如此引狼入室,秦王自然要向皇上进言力谏。”

又道:“这批近三百人的突厥好手来京有个多月,到今早文牍才正式递人门下省,秦王闻讯遂立即往见皇上,事非得已,请卜兄和莫兄见谅。”

卜廷慌忙表示明白谅解和毫不介怀。只要秦王肯接见,对他已是光宗耀祖的事,既没资格计较李世民爽约,更不敢计较。

侯君集显然本身工作繁忙,不旋踵即起立送客。

踏出掖庭宫的大门时,徐子陵只希望永远都不用回来。但又知丑妇必须见家翁,若给李世民看破,寇仲的寻宝大计肯定要完蛋。

永安渠北接渭水,是贯通长安城南北最大的人工运河,城内最主要的水造。

跃马桥雄跨其上,桥身以雕凿精致的石块筑成像天虹般的大拱,跨距达十多丈,两边行人造夹着的军马道可容四车并行,在大拱的两肩又各筑上两小卑,既利于排水,又可减轻大拱的承担,巧妙的配合,令桥体轻巧美观,坡道缓和,造型出色。

桥上的石雕栏杆,刻有云龙花纹的浅浮雕,中间的六根望柱更与其他望柱有异,为六个俯探桥外的石龙头,默默注视在桥下流经的河水与舟楫,构想独特。

寇仲手心紧握着刚才擦身而过时雷九指塞给他的救命药方,虎目一瞬不瞬的从福聚楼三楼靠东的座位,透窗居高临下地呆瞪着这座风格独特的大石桥。

与永安渠并排而列的景耀大街人车川流不息,跃马桥四周全是院落重重的权贵人家的豪华大宅。即使杨公宝藏就在桥底,要从这么一个人烟稠密的地方运走大批珍宝兵器,确是谈何容易。

桥的两边均有城卫站岗,大大增加起出宝藏的难度。

旁伴的常何还以为他在苦思灵药的问题,不敢打扰,那知他脑袋内转动的竟是这么一回事。

其他随员坐于旁边的桌子。际此午膳时间,风景最佳的福聚楼座无虚席,仅有空出的两三张桌子,只因预订的客人尚未来到。

寇仲忍不住叹一口气。

常何大为紧张道:“莫先生是否遇上困难?”

寇仲惊醒过来,收回凝视跃马桥的目光,低声道:“我要到茅厕去打个转,常将军要否陪我去?”

常何大感尴尬,老脸微红,苦笑道:“莫先生真懂说笑,小将只因受建成殿下的重命在身,才会份外紧张,莫先生请!”

寇仲刚想起立,一群人登楼进入这层厅堂,当先一人颀长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滚白花边的武士服,外披白色羊皮袍,背挂长刀。

此君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洁白、少女般娇嫩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乌黑闪亮的头发以白巾扎着发髻,长得英伟不凡,气魄慑人。

他一对修长的眼睛具有某种令人害怕的深遂而严肃的光芒,锐利得像能洞穿任何对手的虚实。

他虽作汉人打扮,但寇仲第一眼瞥去已知他是突厥人,且必是以一手“狂沙刀法”,争得与跋锋寒齐名域外的年青高手可达志。想不到甫抵长安,便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碰头,不知是否冤家路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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