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沙成功亲自把寇仲这新扎神医迭返舱房,还留下来和他扳交情亲近说话,寇仲乘机问他迁往长安的事。沙成功叹道:“我当莫兄是自己人,才对你实说,今次我们是从洛阳溜出来的,王世充气运已尽,只看何日大唐精锐南来,把他收拾。”

寇仲听得大不是滋味,但又知道是不争之实,道:“你们今趟到长安去,是否早把落脚的地点安排妥当?”

沙成功还以为寇仲因想倚靠他沙家,所以特别关心这方面的事,煞有介事的压低声音吹嘘道:“不瞒莫兄,我们沙家不单是洛阳的首富,家族中更不乏人累世为官。莫兄听过独孤阀吗?阀主独孤峰就是我爹的表弟。现在独孤阀得唐帝李渊照拂重用。我的四妹夫常何,不但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更是御内猛将,负责把守长安宫城重地玄武门。我们今次到长安去,是得到建成太子的邀请庇护。过程惊险处,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寇仲把握到沙家在长安的人事关系,再没兴趣和他磨蹭下去,故意打个呵欠道:“我今次是路遇贵人,原来二公子家世如此显赫。啊!施针确比用药更费精神。”

沙成功虽重钒挎子弟的习气,却并非蠢人,知他有逐客之意,道:“抵长安后,小弟尚有一事相求,请莫……兄万勿推却。”

寇仲恨不得他说完立即滚蛋,装出老友状道:“我和二公子一见投缘,已成莫逆,二公子有甚么事可放心说出来,只要我莫嘿!只要鄙人力所能及,必为二公子办妥。”

沙成功大喜道:“只是小事一件,小弟有位红颜知已,刻下正在长安。她也患有头痛症,不时发作。莫兄若能巧施回春妙手,小弟会非常感激。”

寇仲暗忖神医这一行,自己怕是当定了,笑道:“这么举手之劳的一件小事,有甚么问题?哈!二公子真风流。”

沙成功双目射出炽热和期待的神色,像从心底内把话掏出般神驰道:“这位美人儿堪称人间绝色,男人见到莫不动心。”

寇仲好奇心大起,问道:“能令二公子梦萦魂牵的女子,究竟是何家小姐?”

沙成功悠然神往的道:“她就是色艺双绝,名播大江南北,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妓的尚秀芳。”

寇仲失声道:“甚么?”

沙成功为之愕然,难以置信的打量他的丑脸道:“莫兄见过她吗?”

寇仲心知自己失态,忙道:“那轮得到我这种粗鄙低下的人去见她,鄙人只因能为她治病,感到莫大的荣幸吧!”

沙成功笑道:“当莫兄成为长安第一名医时,就再非低三下四的人。坦白说,开始时小弟一点都看不起莫兄,但现在莫兄却是我最尊敬的好朋友。只要有真材实学,再加点机缘,自有出头的一天。晚哩!成功再不敢阻莫兄休息。”

寇仲起立相送,沙成功走后,他转身倒在床上,想起尚秀芳,又思念徐子陵。

明早将可入关,大唐的长安城究竟是一头可把他吞噬的猛兽,还是一块能令他争霸天下的踏脚石呢?

肖修明凑到徐子陵耳边迅快的道:“尔文焕左边的是长林军校尉乔公山,右边那人是陇西派掌门金大桩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剑郎君’卫家青,三人均是长安有名的高手,莫兄小心。”

说话间,尔文焕一方的人发现从桥下迎头走来的竟是肖修明和谢家荣,立即收止谈笑,目光灼灼的打横排开,拦着大石桥靠北的一截行人道,除非三人由中间车马道或靠南的行人道绕行,否则将直撞入他们的阵势里。

其他往来的行人,见状无不横过车马道,从另一边的行人道过桥,出奇地没有人敢停下来看热闹,变成两方对峙的局面。徐子陵目光扫射。

尔文焕身材健硕,貌相凶顽,一副好勇斗狠的模样。乔公山年纪较长,够二十来岁,体型略苗矮胖,长有短须,但手足粗壮,左右太阳穴高鼓,显是内外精修的好手,武功该不在尔文焕之下。

“剑郎君”卫家青长相风流潇洒,虽远比不上“多情公子”侯希白的神采翩翩、儒雅不凡,应亦是很受婴宛欢迎的俏郎君。

徐子陵记起当日在汉南城外的驿站,与李元吉硬撼时,寇仲在三刀之内重创陇西派另一高手“柳叶刀”刁昂,想不到甫抵长安,即遇上这卫家青。

谢家荣在另一边低声道:“我们绝不可示弱,否则对方会得寸进尺,以后的日子更难过。无论甚么事,只要道理在我方,秦王府可为我们出头作主。”

徐子陵听他这么说,心中已有主意,堕后半步,随两人来到尔文焕等一众长林军人马前丈许处立定。

尔文焕一拍腰挂的佩刀,嘿嘿笑道:“原来是关中剑派的肖兄和谢兄,不见这么久,尔某还以为你们封剑归隐,听说兴昌隆近年大赚特赚,两位自然油水丰厚,可否借两个子儿让我们一众兄弟好到平康里快活快活。”他的话登时惹起他那方的人一阵哄笑。

乔公山冷笑道:“如非尔将军提起关中剑派,我差点忘记,邱文盛自卜廷后就没收过弟子,是否改行跟徒弟卖盐呢?”

长林诸众更是暄笑震天,极尽嘲讽侮辱之能事。肖修明和谢家荣明知他们存心寻事挑衅,仍想不到如此不客气,且辱及师门,都气得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来。

“剑郎君”卫家青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意,好整以暇道:“肖兄谢兄莫要怪尔兄和乔兄直肠直肚,有那句就说那句,皆因贵派这两年只懂逢迎秦王府,又偏袒好商,早惹起公愤。”

肖修明勃然怒道:“卫兄这番话是甚么意思?”

卫家青背后有人嘲弄道:“卫爷说得这么清楚,你仍不明白吗?待老子解说你听,关中剑派的人都是马屁虫。”

对方又再一阵大笑。

谢家荣手按剑柄时,徐子陵踏前一步,微笑道:“借光!借光!老子没时间听你们的狂言乱语。”

“铿锵”连声,以尔文焕、乔公山、卫家青为首的十多名大汉,纷纷掣出兵器,严阵以待。

徐子陵身经百战,甚么恶人未见过,对方虽是人多势众,仍不放在他服内。手握剑把,脚步稳定的“噗噗”连声,凝起强大无匹的气势,直往敌人逼去。

尔文焕大喝一声:“你是其么人!”同时抢出,长刀画过虚空,朝徐子陵劈去。

乔公山终是高手,感觉到徐子陵可怕的气势威胁,忙配合上尔文焕的攻击,往徐子陵左侧一掌推来,带起的劲气狂扬,亦威势惊人。

卫家青是对方三人中唯一剑未出鞘者,含着冷笑,目不转睛的旁观战事的发展。

徐子陵笑道:“谢兄肖兄请为我押阵。”

说到最后一字时,长剑闪电掣出,迎上尔文焕的佩刀。

“当”!

尔文焕不但感到劲气外泄,对方长剑还生出一股莫可抗御的拉扯力道,拖得他往右横移,刚好替徐子陵挡着乔公山那一掌。

乔公山骇然收掌时,徐子陵来到尔文焕左侧,肩头硬撞尔文焕的左肩,劲力如山洪暴发,手中长剑洒转一圈,化作长虹,向摔然拔剑的卫家青攻去。

事起突然下,其他人根本无法帮忙。

尔文焕本可算是高手,吃亏在既轻敌又不知徐子陵的卸劲奇技,故一上来立吃大亏。若然他知道对方是名震天下的徐子陵,反不会显得如此窝囊。

惨哼一声,尔文焕被撞得断线风筝似的跄踉跌出车马道,撞在一辆驶来的马车厢尾处,发出“砰”一声的巨响,再反弹回来,差点变作滚地葫芦,狼狈非常。

“呛”!

卫家青仓卒出剑,迎上徐子陵的长剑,闷哼一声,长剑差些儿就给绞得甩手而去,正要变招,胸口如被大槌击中,脸色立时转白,往后跌退,撞在两名想拥前动手的自己人身上,挤作一团。

肖修明和谢家荣那想得到徐子陵厉害至此,一时看得目瞪口呆,反不知应在旁押阵还是上前助阵。

徐子陵长剑旋飞一匝,分别扫中敌人五件攻来刀剑上,包括乔公山在内,全被他这劲道十足,带起凛烈劲风,威猛如狂涛怒潮的一剑迫得纷纷后退。

尔文焕这时重站起来,老羞成忽,厉喝道:“我们宰了他!”

正要横攻徐子陵,有人大声喝止道:“住手!”

众皆愕止,循声望去,只见五、六骑勒马停在车马道上,叱喝者头戴法冠,身穿青色官服,外披御寒厚袄,修长的脸庞留着五缕长须,年纪在四、五十间,长得仙风道骨的样子,正虎目生威的盯着徐子陵。

尔文焕等一见此人,立时气焰尽敛,还乖乖收起兵器,施礼道:“卑职拜见封大人。”

徐子陵还剑入鞘,乔公山恶人先告状的抢着道:“此人摆明是来京城捣乱闹事,请封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正之以法。”

肖修明愤然欲语时,那封大人打出不要说话的手势,冷然向徐子陵道:“这位仁兄高姓大名,是何方人士。”

徐子陵从容目若的答道:“小民莫为,来自巴蜀,年来一直为兴昌隆办事。”

封大人目光掠过肖修明和谢家荣,再落在徐子陵脸上,略一颔首,淡淡道:“你的剑法非常出色,理该是大大有名的人,为何本官却从未听过你的大名?”

徐子陵道:“小民的剑术传自家父莫一心,这两年才出来江湖行走,大人明察。”

封大人再微微点头,迎上尔文焕等人期待的目光,肃容道:“此事是非曲直,本官全看在眼内,你们拦道挑衅的恶霸行径,确是可恶,若非看在建成太子的脸上,今晚会教你们好看。还不给我滚!”

尔文焕立即目露凶光,却给乔公山在旁暗扯衣角,终没发作出来,狠狠盯徐子陵充满怨毒的一眼后,迳自率众悻悻然的离开。

待尔文焕一伙去远后,封大人才露出一丝微笑,道:“莫兄弟虽剑术高明,但长林军内高手如云,这几天最好暂避风头。再见!”

言罢策马去了。

徐子陵目送他的背影,心中大生好感,问道:“这人是谁?”

来到他旁的肖修明道:“莫兄确是鸿福当头,这人就皇上的亲信大臣尚书省封德彝,连建成太子也要给足他面子。”

徐子陵此时游兴大减,道:“不若我们回去早点上床休息吧!”肖谢两人深有同感,连忙打道回府,甚么地方都不去了。

寇仲一觉醒来,天尚未亮,透窗观望,两艘大船正一先一后在大河逆水西行。舱廊处不时有人蹑足走动,可知沙家的婢仆早起来为侍候沙家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等作准备的工夫。

戴上面具,披上外袍,略事梳洗后,寇仲一手拿起放在枕畔以布帛包扎的井中月宝刀,推门外出,往船面走去。遇上的下人均对他恭敬有礼,表示出他已在沙家赢得一定的崇高地位。

一紧手上的井中月,暗忖如果异日以此萧铣赠送的宝刃,割下萧铣的人头,这位大梁朝的皇帝也算作法自毙。

忽然有人从后面呼他,原来是大管家沙福,这位对沙家忠心耿耿的老好人来到停在舱门前的寇仲身旁,有点神色紧张的道:“莫先生要到外面去吗?”寇仲愕然道:“有甚么不安?”

沙福低声道:“自昨晚午夜起,有艘五桅大船从后追来,现在距我们不足半里,陈老师、毛老师等都在上面戒备。”

虽说五桅大船,在内陆河道颇为罕见,但区区海盗,那放在寇仲心上,他思忖片刻,忽然道:“我叫甚么名字?”

沙福愕然道:“你叫甚么名字?”

寇仲哈哈笑道:“此事说来好笑,家叔一向嫌我的本名莫大牛不好听,所以另外又为我改名作莫大,旋又觉这名字太妄自尊大,要另立新名,就如此再改名字、又不满意的反覆改名换名,到现在搅得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该唤作甚么,只好下个决心,就拿家叔那天告知三少夫人的莫甚么作为名字算了。不知那天家叔用那个名字为三少夫人介绍小弟呢?”

沙福乃老实人,怎想到寇仲连自己叫甚么都不晓得,信以为真道:“那莫先生就应是叫莫一心哩!”

寇仲大喜道:“哈!莫一心。”言毕跨过门槛,来到船面上。

沙家的十多个武师全集中在船面处,陈来满和毛世昌正于船尾凝望在曙光中出现后方半里许处的一艘大船。

沙家另一艘船的舱面上亦有武师戒备,人数更是这艘船的两三倍。

寇仲手执井中月,来到陈毛两人之旁,道:“它可能亦是像我们般要入关中的船吧!”

毛世昌神色紧张的道:“这艘是海船,吃水极深,如无必要,当不会学我们般连夜赶程,照我看事有可疑。”

寇仲功聚双目,用神瞧去,忽然虎躯一震,差点失声叫出来。

毛世昌和陈来满愕然望来。

寇仲心知失态,连忙掩饰道:“此船正在加速,可在半个时辰内赶上我们。”

毛世昌等这才释然。

寇仲干咳一声道:“这艘船不该是冲着我们来的。否则船上的投石机早装石待发了。嘿!我也该回去为老爷治病啦!”

他刚才一眼看去,立即认出这是东溟公主单婉晶的座驾东溟号,作贼心虚下,还是躲回舱内稳妥点。

徐子陵来到后院的厅堂,正要从后门溜出去往朱雀大街的东来客栈找雷九指,碰上田三堂。

田三堂优礼有加,亲热的道:“有莫老师相助,是我们兴昌隆的福气。昨晚莫老师大发神威,狠挫尔文焕和乔公山等长林恶徒,不但为我们大大出一口恶气,还引起封大人的注意,实是一件好事。”

徐子陵不解道:“我却正怕为田爷惹来麻烦呢。”

田三堂冷哼道:“正如杜公所言,麻烦要来,避都避不了。段爷更声言寸步不能退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自有秦王担持。”

徐子陵心中暗赞,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知道退让只会今建成和元吉气焰更张,到最后他将无可容身之地。

田三堂又道:“据段爷的分析,由于我们打了一场大胜仗,重创广盛隆和京兆联,所以我们已成了建成太子要报复的主要目标,昨夜的事当非偶然。”

徐子陵皱眉道:“段爷有甚么方法应付。”

田三堂兴奋的道:“段爷调来关中剑派的十多名好手义助我们,又把仓库的盐货连夜送入秦王府的货仓,任他李建成有天大的胆子,目下仍不敢与秦王正面为敌,但我们则要凡事小心点。”

拍拍他肩头道:“莫老师已成了我们的主力,更要千万小心。李建成麾下不乏一流的高手,武功远胜尔又焕、乔公山等大有人在,如若无事,最好留在铺内。”

徐子陵暗忖这怎么成,笑道:“躲起来太示弱啦!田爷放心,莫为绝不会丢兴昌隆威风的。”

言罢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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