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虚行之上岸后,两人继续行程。

待风帆转入黄河,他们才松一口气,在这广阔的河道上,要逃要躲都容易得多。

寇仲叹道:“我们从南方出发时,好像天下都给踩在脚下的样子,岂知波折重重,志复等三人惨遭不幸,玉成则不知所踪,我们现更为势所迫,要折返南方,关中过门不入,想想便教人颓然若失。”

徐子陵道:“志复三人的仇我们必定要报的,大丈夫恩怨分明,阴癸派手段如此凶残可恶,终有日我们会将它连根拔起,令她们永不能再害人。”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点头道:“除了宇文化及外,现时和我们仇恨最深的就是阴癸派,血债必须血偿,何况就算我们肯忍气吞声,涫妖女和祝妖妇也绝不肯放过我们。”

徐子陵道:“这亦是我肯陪你去江都的原因,否则我会立即赶往巴陵接素姐母子。我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何老爹肯与虎谋皮,和阴癸派合作去打天下,其中定有些我们尚未知道的原由。”

寇仲道:“管她娘的那么多!明天我们转入通济渠后,便日夜兼程赶赴江都。不过可要补充乾粮食水,因为至少也再要三天三夜,才可抵达江都。”

徐子陵沉吟道:“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一程未必会那么顺利。”

寇仲一拍背上井中月道:“我们有那天是平安无事的?谁不怕死,就放马过来吧!哈!学而后知不足,我也要拿鲁大爷的宝笈出来下点苦功。”

徐子陵一把抓着寇仲苦笑道:“今趟该我去用功了,交给你掌舟才是”两人终过了一个平安的晚上。

翌日正午时分,船抵彭城西方位于通济渠旁的大城梁都。

他们尚未决定谁负责守船,那个去买粮食,当地的黑道人物已大驾光临。

寇仲和徐子陵都是黑道小混混出身,遂抱着息事宁人的心情,打算依足江湖规矩付与买路钱,以免节外生枝。

寇仲解下井中月,到码头上和来人交涉。

领头的黑帮小头目见寇仲体型威武如天神,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也是老江湖,忙抱拳为礼道:“小弟彭梁会智堂香主陈家风,请问这位好汉贵姓大名,来自何乡何县?”

寇仲登时记起彭梁会的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才想到这一带均是彭梁会势力范围,不过他当然不愿给任媚媚知他行踪,忙道:“小弟傅仁,刚在东都做完买卖,现在赶回江都。哈!泊码头当然有泊码头的规矩,小弟该向贵会缴纳多少银两,请陈香主赐示。”

陈家风见他如此谦卑,立即神气起来,微笑道:“看傅兄神采飞扬的样子,定是捞足了油水,傅兄这艘船也是最上等的货式,最奇怪是傅兄似乎只有一名伙计在船上。”

寇仲当然明白他要的技俩。

黑道人物遇上陌生人都会遵从“先礼后兵”的金科玉律,简言之就是先摸清对方底子,才决定如何下手宰割,以谋取最大利益。

假设他不显点手段,对方会得寸进尺,甚至连船都要给他没收。

随陈家风来的尚有七、八名武装大汉,只看神态便知是横行当地的恶霸流氓。

寇仲抓头道:“陈兄说得好。小弟既敢和我那个兄弟驾着一条上价船走南闯北,当然是有点凭恃。不过念在大家都是江湖同道,加上我们又很尊敬‘鬼爪’聂敬他老人家,且与贵帮三当家‘艳娘子’任媚媚有点交情,才依规矩办事,陈兄该明白小弟的意思吧!”

陈家风愕然道:“请问傅兄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寇仲没好气地取出半锭金子,塞入他手里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陈兄若肯卖个交情,便不要查根究底,就当没见过小弟吧。”

不再理他,转身回到船上。

徐子陵正独力扯帆,寇仲一边帮手边道:“彭梁会看来已控制了这截水道,只不知他们现在归附何方?”

徐子陵恍然道:“原来是任媚媚的手下,照计不是投向徐圆朗,就该是李子通。嘿!应不会是宇文化及吧?”

整好风帆后,寇仲道:“我负责入城采购,你可不要让人把船抢去。”

徐子陵笑道:“若来的是祝玉妍、婠婠之流,你可勿要怨我。”

寇仲大笑而去。

徐子陵闲着无事,凭栏观望。

通济渠水道的交通出奇地疏落,尤其朝江都去的水段,只有寥落的几艘渔舟往来,不知是否受到战争的影响,客货船都不敢到那里去。

码头离开城门只有千来步的距离,泊有三、四十艘大小船只,比起东都任何一个码头的兴旺情况,有如小巫见大巫。

通往城门的路旁有几间食铺茶档,只有几个路客光顾,有些儿冷清清的感觉。

陈家风那伙人已不知去向,照道理若他们摸不清他两人的底子,是绝不会轻易动手的。

就在此时,他忽感有异,转身一看,刚巧见到一个无限美好的美人背影,没入舱门里。

以徐子陵的镇定功夫,亦立时骇出一身冷汗。

寇仲踏入城门,仍不知此城是由何方势力控制。

若在其他城市,除非正处在攻防战的紧急期间,否则都肯让商旅行人出入,既可徵纳关税,又可保持贸易。

可是这通济渠此段的重镇,竟像个不设防的城市,不但没有显示主权的应有旗帜,连守门的卫兵都不见半个。这种情况即使在这战火连天的时代,也非常罕见。

寇仲茫然入城。

城内主要街道为十字形贯通四门的石板建筑大街,小巷则形成方格网状通向大街,民居多为砖木房,朴素整齐,本应是舒适安祥的居住环境,只是此际十室九空,大部份店铺都关上门,似是大祸将临的样子,其中一些店铺还有被抢掠过的情况。

路上只见零落行人,都是匆匆而过,仿如死城。

足音从后而至。

寇仲驻足停步,就那么立在街心。

陈家风来到他身侧,叹了一口气道:“打仗真害人不浅,好好一个繁华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寇仲深有同感,问道:“究竟发生甚么事?”

陈家风沉声道:“这真是一言难尽,若你早来数天,便可看到这里以千万计的人挤得道路水泄不通,哭喊震天,四散逃命的可怕情景。”

寇仲大惑不解道:“这城本是何方拥有?又是谁要来攻城呢?”

陈家风答道:“这城已历经数手,最后一手是徐圆朗,只是好景不常,最近因窦建德挥军渡河,攻打徐圆朗的根据地城任,徐圆朗于是仓卒抽调梁都军队往援,致梁都防守薄弱,最后连那数百守军都溜掉,使梁都变成一座没人管没人理的城市。”

寇仲愕然道:“窦建德那么可怕吗?”

陈家风道:“窦建德当然不可怕,论声誉他要比徐圆朗好得多,但宇文化及的狗腿贼兵,却比阎皇勾命的鬼差更骇人。”

寇仲双目立时亮起来。

陈家风续道:“当日宇文化及率兵由江都北返,去到那里便抢到那里,残害百姓,奸淫妇女,所以风声传来,人人都争相躲往附近乡间避难。唉!这年头要走都不容易,处处都在打仗。”

寇仲沉声道:“宇文化及会否亲来呢?”

陈家风道:“这个便没人知道,我们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形势不对便溜之大吉,若傅兄不介意,可否仗义送我们到江都去?”

寇仲愕然道:“你们要到江都还不容易吗?”

陈家风征征瞧了他好一曾后,脸容沉下去道:“原来你根本不熟悉江都的情况,竟不知李子通在河渠重重设关,除非是和他们有关系的船只,其他一概不准驶往江都,否则我何用求你。”

寇仲笑道:“我确是不知江都的情况,皆因久未回去,但却非和李子通没有关系,陈兄可以放心。”

陈家风半信半疑地问道:“傅兄和李子通有甚么关系?”

寇仲不答反问道:“你们彭梁会能名列八帮十会之一,该不会是省油灯,为何不乘机把梁都接收过来,完全只是一副任人打不还手的样儿?”

陈家风叹道:“若非看出傅兄非是平凡之辈,小弟也懒得和你说这么多话。今时已不同往日,当年昏君被杀,我们在聂帮主的统领下。一举取下彭城和梁都附近的四十多个乡镇,本以为可据地称霸,大有作为。岂知先后败于宇文化及和徐圆朗手上,最近连彭城都给蛮贼攻陷,我们彭梁会已是名存实亡,连会主在那里都不清楚。”

寇仲一呆道:“甚么蛮贼?”

徐子陵掠进舱门,移到舱内四扇小门之间,深吸一口气,才推开左边靠舱门那道门。

在舱窗透进来的阳光下,美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婠婠正安坐窗旁的椅上,低头专心瞧着她那对白璧无瑕,不沾半点俗尘的赤足,神态似乎有些许见腆,但又似只是她一贯邪异的笃定。

她没有立即朝徐子陵看望,只道:“我和你们终须来一次彻底的解决,对吗?”

她的语调不但温柔得像在枕边的喁喁私语,且慢得像把一字一句轻轻的安置在空间里,令人生出一种非常宁和的感觉。

徐子陵潇洒地挨在门框处,没好气的道:“动手便动手吧!何来这么多废话?”

婠婠终抬头往他瞧来,轻摇长可及腹、乌光监人的秀发。哲白如玉的脸庞黛眉凝翠,美目流盼生波,即使以徐子陵的淡视美色,亦不得不承认她实在诱人至极。

只听她樱口轻吐道:“你怎么不问婠婠,为何能于此时此地赶上你们?”

徐子陵耸肩道:“那有甚么稀奇?辟尘弄不垮我们,只好由你们动手,对吗?”

婠婠一征道:“我们总是低估你们两人,幸好以后都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徐子陵皱眉道:“你再废话连篇,我便去找寇仲!”

婠婠秀眉轻蹙的不悦道:“不要催促人家嘛!我正努力为自己找个不杀你的理由。”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何用这么烦恼。我正活得不耐烦,更想看看你是否真有如此手段,即管放马过来!”

忽地脸色一变,撞破舱顶,来到船只的上空。

系舟的索子已被绷断,船只正移离岸旁,顺水流下。

婠婠的天魔劲正自脚下攻至。

陈家风愤然道:“蛮子就是那些天杀的契丹人,他们趁中原战乱,乘机勾结我们汉人中的败类,组成东海盟,专抢掠沿海的城镇,劫得财货女子,便运返平庐。”

寇仲愕然道:“契丹人那么厉害吗?平庐在那里?”

陈家风道:“他们骑射的技术都非常高明,东海盟现在的盟主叫窟哥,便是契酋摩会的长子,擅使双斧,武技强横,我们二当家亦丧命于他手下。至于平庐在那里,我也不大清楚,听说似是邻近高丽,乃契丹人的地头。”

旋又叹道:“他们人数虽不多,但来去如风,瞬又可逃到海上,至今仍没人奈何得他们。”

足音骤起。

两人循声瞧去,只见陈家风一名手下气急败坏的赶来道:“不好了!有人劫船!”

徐子陵心知肚明,若不能先一步逃生,给婠婠缠上,定是有死无生之局。

若他猜得不错,阴癸派因他们再没有任何可供利用的价值,又怕他们回南方破坏杜伏威的好事,所以下决心要除掉他们。

不过要杀他们再非像以前般容易,尤其当两人联在一起时,总能发挥出比两人加起来的总和更庞大的威力。故此婠婠直跟到这里。待两人分开的良机,才出手对付徐子陵。

久违了的边不负亦从舱门那边的方向斜掠而起,朝他扑至,显是错估了他出舱的方向,而他舍舱门不走而采撞破舱顶之途,等若把自己的小命从阎皇手上检了回来。否则如在廊道处遭上婠婠和边不负两人前后夹击,那还有命。

徐子陵在婠婠天魔劲及体时,猛换一口真气,生出新力,竟就那么凌空一翻,掠往帆杆之颠,哈哈一笑道:“失陪!”

婠婠正改向追来,徐子陵像大鸟般腾空而起,横越近十丈的河面上空,投往岸上。

婠婠真气已尽,只好落往杆顶上,俏脸煞白的瞧着他逃之夭夭。

寇仲此时从城门那边像流星般赶至,大喝道:“涫妖女有胆便上岸和我寇仲大战三百回合,待我将你斩开两截或三块。”

帆船放流直下。

边不负冷笑道:“便让你两个多活几天吧!”

婠婠忽又露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两人颓然在岸边坐下。

寇仲苦笑道:“想不到一语成谶。宝贝船果然给人抢去,不过我也没资格怨你,因为我都找不到粮草回来。”

这时陈家风才和一众大汉赶至,人人脸露祟慕尊敬之色。

寇仲没好气的扫了他们一眼,道:“船失掉哩!你们自己想办法到江都去吧!”

陈家风尴尬的道:“我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两位就是名震天下的寇爷和徐爷。”

徐子陵叹道:“甚么名震天下?船都没有了。”

陈家风低声问道:“刚才那两个是否阴癸派的妖女妖人?”

寇仲点头应是。

陈家风露出佩服至五体投地的神色,道:“天下间只有两位大爷才不怕她们。”

徐子陵失笑道:“赞人也有分寸才行,至少慈航静斋的人便不怕阴癸派,非独是我们。”

陈家风身后一名汉子竖起拇指道:“徐爷才是真英雄,不矜不夸。”

寇仲道:“你们说甚么都治不了本人空空如也的肚子,有甚么方法弄一点酒菜,吃完后大家各走各路。”

陈家风喜道:“这只是举手之劳,两位大爷请!”

两人怎会客气,随他们回城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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