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徐子陵穿着又残又湿的衣衫,在山野间嘻哈飞驰,朝着猜测中彭城的位置赶去。

他们现在身无分文,连兵器都丢掉了,但心情却是出奇的愉快,有种海阔天空,任我纵横的欣悦。

两人愈走愈快。

口鼻呼吸虽常感不继,内息却是运行不休。

寇仲冲上一块巨石,一个凌空纵跃翻往下面的斜坡,岂料立足不稳,直滚往三、四丈下坡底的草丛去,今趟连左袖都给树枝扯甩了,露出粗壮的手臂。

徐子陵童心未泯,依样葫芦,不偏不倚就与寇仲撞作一团,抱头大笑,乐极忘形。

寇仲忽地“咦”的一声,指着远方的天空道:“那是甚么?”徐子陵翘首望去,见到红光烁闪,骇然道:“火!”寇仲跳了起来,道:“我们快去看看!”

那是个被焚毁了的小镇,所有房子均烧通了顶。镇内镇外满布人畜的尸体,部分变成仅可辨认的焦炭。

除了不断冒起的处处浓烟和仍烧得劈劈啪啪的房舍外,这个原本应是热闹繁荣的墟镇已变成了死寂的鬼域,幸存的人该远远逃掉。

有些身上尚呈刚干涸的血渍,杀人者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处置。两人看得热泪盈眶,心内却是冷若寒冰。

这是否杜伏威手下干的?为何他们竟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

镇西处隐有车马人声,但却逐渐远去。

两人猛一咬牙,狂追而去。

穿过一个密林后。两人立时看呆了眼。

只见往北的官道上,布满隋兵,人人盔甲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撤退的败军。堕在队尾处是无数的骡车,因载重的关系。与大队甩脱开来,像高龄的老人般苦苦支撑这段路程。

他们正惊疑是否这队败军犯下此场滔天暴行时,堕尾的骡车上忽传来一阵男人的狞笑声,接着一个赤裸的女人着鲜血被抛了下车,“蓬!”的一声掉在泥路上,一动不动,显已死了。

驾车的隋兵大笑道:“老张你真行,这是第三个了。”寇仲和徐子陵怒火中烧,那还按捺得住,狂奔上去。

那刚在车上奸杀了无辜民女的贼兵抬起身来,骤见两人,抽出佩刀,大笑道:“死剩种,是你们的娘给我干了吗?”两人义愤填膺下,那还记得自己没有兵器。飞身而起,朝那隋兵扑去。

那隋兵见两人是会家子,吓了一跳,招呼驾车的同伙回身帮手,同时横刀扫出,希望不让两人扑上车来。

寇仲首当其冲,才发觉手上没有挡格的兵器,想也不想,猛提一口真气,竟破天荒第一次在纵跃途中再往上上升,以毫厘之差避过了敌刀。翻了个勉强合格的跟斗,来到了敌人后方上空。

前面驾车的隋兵掣起长矛,当胸搠至。

恰好这时寇仲刚惊觉自己在凌空时作的突破,心中一震下,猛吸了一口“后天之气”,真气变浊,重重堕在骡车后的粮货处,反避过了对方的长矛。

此时徐子陵前脚踏在车栏边缘处,见大刀扫来,忙以前脚为轴心,左脚闪电侧踢,正中对方左耳。

气劲透脚而出。

那作了兽行的隋兵连惨号都来不及,颈骨折断,倒飞落车,当场毙命。

徐子陵尚是首次杀人,骇然下真气散乱,亦滚入货堆里。

寇仲刚探手往上一抓,把对方长矛拿个结实,运劲一拉,驾车的隋兵立足不稳,堕跌于御座和拖车之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前面的隋兵发觉有异,十多骑掉头杀将过来。

寇仲叫道:“快溜!”两人忙跃下马车,一溜烟闪入道旁的密林,走了个无影无踪。

两人一口气走了十多里路,才坐下来休息。

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杀了人呢!怎想得到一脚就会把他踢死。”寇仲搂着他肩头道:“这种杀人放火,奸淫妇女之徒,死不足惜,何用心内不安。”顿了顿续道:“我们扬州城内的狗兵那个不是横行不法,欺压良民,只想不到连杀人放火都是他们的杰作,难怪这么多人作反了。比起上来,老爹的手下算是不错了。咦!你听到甚么声音吗?”徐子陵收摄心神,凝神细听,果有阵阵杀之声,随风隐隐传来,且范围甚广,似有两大帮人马,正在生死决战。

他们想起刚才被隋兵屠杀的百姓,陡然热血沸腾,跳起身来。

寇仲悔恨道:“早知把刚才那枝长矛检来,就可去找那些狗兵拚命了。”徐子陵涌起满胸杀机,应声道:“我们先去看清楚情况,要抢两把刀还不容易,横竖我们最缺乏就是打斗的经验,就拿这些禽兽不如的贼兵来试刀好了。”两人刚才小试身手,成绩斐然,自是信心十足。

寇仲点头道:“看来我们现在颇有两下子,只是没有机会多作演练尝试,兄弟!来吧!今日就是我们纵横江湖开始的第一天了。”两人怪叫一声,朝喊杀声传来处奔去。

泅过了一道溪流,他们再展开身法,翻过一座小山,直奔坡顶,来到一处山头,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下方平原处,有两支人马正鏖战不休。

一方是近万隋兵,另一方却是清一色穿着青色劲装的大汉,人数只是隋兵的四分之一,但人人武功不俗。队形完整,把隋兵冲得支离破碎,难以发挥人多势众的优点。

在平原另一端的一座小丘上,显是青衣武士的指挥所在,众驻着几队人马,正以红、蓝,黄三色灯号指挥青衣武士的移动进退。

两人还是首次目睹战场上两军血战的惨烈景况,一时目瞪口呆,忘了赶来此地的目的。

好一会后。寇仲回过神来,指了指更远处的稀疏灯火道:“那可能是另一个乡县,说不定青衣武士这一方正阻止隋兵到那去杀人放火,这究竟是甚么一回事呢?”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适:“若这是老爹方面的人,我们就不宜插手,否则岂非送自己入虎口吗?”寇仲想了想道:“老爹的手下那有这么衣服划一整齐的,看来该是另一支义军。嘿!小陵!你是否胆怯了?”徐子陵哈哈一笑,在就近一棵树处运劲拗了两根粗若儿臂,长达丈许的树干,抛了一根给寇仲,笑道:“行侠仗义,升官发财,全靠这家伙了。”寇仲除去枝叶,扛到肩上,礼让道:“徐壮士请先行!”徐子陵把树干迎空挥动了几下,掌握了用劲的轻重后,唱道:“风萧萧兮逆水寒,壮士一去兮定要还。哈!老子去了!”大笑声中,两人一先一后,奔下山坡去。

正要往平原杀去时,箭矢声响,前方十丈许处草丛中一排箭矢疾射而至。

两人从没有应付劲箭的经验,又想不到竟有伏兵,骇然下滚倒地上,狼狈不堪。劲箭在上方掠过,险至极点。

两人锐气全消,连爬带滚,躲到一堆横亘十多丈的乱石杂树之后,不敢动弹。

密集的步音向他们藏身处潮水般涌来,忽然左右全是隋兵,人人手持长矛,朝他们杀来,也不知有多少人。

这才知道青衣武士一面正陷身重围中,而现在截击他们的隋兵,是要防止青衣武士一方的援军来救。

两人若有选择,定是逃之夭夭,不会硬充英雄,但此刻却是避无可避,遂跳将起来,舞起粗树干,运集全身劲力,狂扫猛打。

四枝长矛给粗树干送飞,其中两人更被打得头破血流,抛跌开去。

此时前后尽是敌人,外围处火炬高举,照得一片通红。

一队刀斧手冲进内围,针对他们的粗树干加以砍劈,杀声震天里,两人再次迫退另一轮攻势时,手中粗树干只剩下了小半截,却半个敌人都伤不了。

寇仲知道不妙,大叫道:“到石上去!”徐子陵一个翻腾,随他落往后面的乱石堆上。

敌人一声发喊,十多枝长矛朝他们掷来。

际此生死关头,两人反平静下来,像听不到任何声音,又像没有一丝声音能漏过他们的灵耳。

体内真气则以比平时快上数倍的速度在运行,相比下,敌人的追赶和掷矛速度都慢了起来。

他们清楚掌握到每枝掷向他们的长矛所取的角度和到达的时间先后,那种感觉绝对是平时梦想难及的。

他们背贴着背,运起只剩下四尺许的租树干,左拨右扫,前挡下格,自自然然就以最佳的手法,守得水不通。

敌人见掷矛失效,五、六个刀斧手扑上石堆来,想展开近身搏斗,务要置他们于死地。

寇仲矮身避过大刀,树干扫在一名刀手脚踝,那人立即颓然倒地,寇仲顺手抢过对方长刀,搠入另一名持斧劈头而来的隋兵腹内。

徐子陵此时亦夺到一把长刀,登时精坤大振,掷出粗树干,撞得一名隋兵倒跌石隙,他立即扑到寇仲旁道:“我们闯!”他们一声发喊,离开乱石,杀入敌阵。

徐子陵施展出李靖最能在战场上发挥威力的血战十式,大步跨出,长刀精芒电闪,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刀,但攻来的敌人却偏是无法避开,而且手上长矛更似全无挡格作用,给徐子陵虚隙而入,劈中胸口要害,往后栽倒,溅血气绝。

寇仲亦健腕一翻,先拨开刺来的两枝长矛,运刀横扫,一名隋兵咽喉中招,惨然堕地。

两人那想得到血战十式如此厉害,勇气倍增。

只觉敌人虽众,但他们却清楚知道敌人攻势的强弱和所有微妙的变化,甚至乎可从敌人的压力上,推知外围实力的分布,那种感觉确是难以形容。

刹那间他们浑忘了生死,在这鼎沸混乱的战场中,发挥出求生的本能。

虽面对以百计的敌人和明晃晃的刀枪剑矛,仍是一无所惧。

自自然然的,两人便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敌阵中迅速移动,你攻我守,我守你攻。

若在平时要两人想出这合击之法,可能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但这刻却是潮到浪成,有若天赐,没半点斧凿痕迹。

徐子陵挥刀猛劈,体内真气有若长江大河,随刀涌出,对方持剑者竟连封架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的刀闪电劈入,骇然倒地。

寇仲则刀势疾转,运行体内无有穷尽的劲气随刀而去,对方虽运足全力以刀封架,却不能把寇仲的刀砍歪半分,连人带刀翻身倒毙。

自傅君绰教他们“九玄大法”后,两人终在这极端险恶的情况下,把“九玄大法”、与武功无关的《长生诀》、李靖的“血战十式”和美人儿帮主的“鸟渡术”融会贯通,各自创出自己独一无二的战法。

他们此时来到矛阵中,只感觉空隙处处,随手拨开敌矛,欺至近身,敌人便只有待宰的份儿,更是刀势倍添,杀得对方人仰马翻。

由于敌方见他们只有两人,故只派出了一小队约近百的隋兵出来截击,眼下被他们左冲右突,又见他们刀法厉害,谁不爱命,外围的隋兵竟四散退开。

两人其实已感气虚方怯,见状忙全力冲刺,瞬那间掠出重围,成功逃去。

奔出了过百丈后,到了一座树林内,两人倒作一团,强烈喘息。

寇仲辛苦地笑道:“哈!成功了!这么大阵仗都杀不死我们,你以前有想过吗?”徐子陵把刀插入泥土中,手握刀把,喘着道:“刚才我们那种打法太用力了,其实在这情况下可多保留点力气,就不用像现在那么手软脚软了。”寇仲道:“你有受伤吗?我的背被人砍了两刀,幸好我闪避得快。”

徐子陵摇头道:“只是左腿处给矛刃擦破了裤子,不算甚么。”寇仲喘定了气,道:“还打不打,那些义军似乎不像表面的风光呢!”徐子陵坐了起来道:“当然打,若教这些不是人的隋军攻入那条村庄或墟镇,又会发生像刚才的可怕情况了。”寇仲大喜爬了起来,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今次我们放聪明点,不要半途就给人截着了。”两人跃到树顶,看清楚了形势,绕了个大圈,才再往战场奔去。

在这刹那间,他们都感到自己已长大成人,再非只是两个小混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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