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雁回看到兴宗信以为真,还违心地夸奖甜瓜精,心里又好笑又无语。李行简还真是蔫坏,也就是这时候通讯不发达。

品过人参果之后,兴宗又命人上酒、奏乐。

李珣他爹出使过辽国,所以这时候还给云雁回和赵允初科普,“在辽国,酒与乐都是相结合的,一般奏乐必有酒,喝酒时最爱以乐助兴。”

这个就属于契丹的民族特色了,上的酒,也是辽国流行的乳酒。辽国人最常喝的酒,也就是果酒和乳酒了,尤其是乳酒,因为畜牧业发达,所以各种乳酒也特别多。

有辽臣抓住时机吹嘘:“贵使带来了醇香的葡萄酒,但是我们的乳酒也不差分毫,今日可以不醉不归。”

大宋送给辽国的葡萄酒非常受欢迎,在辽国是没有这样的酒的,辽人好酒,所以每次宋使送来的葡萄酒,都是被辽帝作为奖赏赐给臣子。

当然了,在面对宋使时,当然不能示弱。

但是以汉臣的心思,自然是不会在这样的宴会上饮醉的,所以李行简只略微喝了几口。

云雁回倒是无所谓,这乳酒的度数还不如葡萄酒高,他一连喝了一整碗才尝出味来。辽臣见了,都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几个宋使中,看上去最弱不禁风的这位副使,居然喝酒最为豪气。

而随着宴会开始,大家开始饮酒,乐者也上殿表演了。穿着都是辽国特色的窄袖,男子大多留着胡须,女子也有着健康的肤色。

耶律袅履作为一个合格的馆伴使,在旁兢兢业业地为他们介绍,这时候表演的是散乐,乐器包括洞箫、琵琶、拍板、腰鼓等,又有歌者用契丹语做歌。

歌曲相对大宋的来说,更为粗放,带着豪迈之意,而且似乎有比较浓的宗教色彩。

耶律袅履把歌词翻译成汉语,告诉他们:“这首歌是在讲述我们契丹人的来源。最开始,有一位神人骑着白马,自马盂山沿着土河向下,一位神女驾着青牛车,从平地松林沿横河向下,他们在两河交汇之处相遇,在这里结为夫妻。

“神人和神女在木叶山繁衍生息,后来有了羽陵、目连、悉万丹等八个部落,并渐渐形成了契丹。”

很多民族都有把民俗、传说融入歌舞表演的特色,从一个国家的艺术作品里,就能看到它们的历史,它们的灵魂。

吃了两轮酒后,又有舞者也上来,男女都有,跳起传统的契丹舞蹈。

辽人特别喜欢歌舞,君臣都随着歌舞表演而微笑,身体也在晃动,感觉要是可以的话,他们随时随地都能站起来一起舞蹈。

根据耶律袅履介绍,这个舞蹈的内容,反应的也是契丹民族文化,指的是他们的四时行国制度。

辽国有五京,上京是皇都,另有东南西中四京。随着季节变化,国家的君臣会迁移,冬春之际,就在上京,其他季节则在其他各京。

这种独特的制度,大概与他们的游牧民族特性分不开。

宋使们无论欣不欣赏得了,反正都微笑着观看。

云雁回倒是觉得挺不错的,契丹这个民族在现代已经“消失”,与其他民族融合在一起了。现在,能看到原始风味的契丹歌舞,还是很幸运的。

这些歌舞除了有契丹语的表演,还有大宋、渤海国等风格的舞乐,整个结构比较随性,这要是搁在大宋,每个环节演什么样的,那都是固定了的。

有不少辽臣还跟着一起唱,就连耶律袅履也干脆用手拍桌子,一起打拍子。

到了兴起的时候,兴宗竟然又从御座上下来了,众臣毫无反应,唯独汉使们觉得奇怪。

这时候,只见兴宗走到殿中,一把抢过乐者的琵琶,然后自己开始拨弹!

云雁回:“…………”

其他乐者也不停,只是稍微小声一点,好突出兴宗。兴宗一边弹琵琶,一边还唱歌,辽臣们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云雁回都风中凌乱了,觉得特别魔幻,转头去看李珣和赵允初也是一脸懵逼,李行简也稍微愣了一下,隐约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一国之君居然亲自上去表演,还是在外国使臣面前,这也太不符合礼制了。这辽国虽然推行儒家文化,但还是改不了习性啊。

但是这是人家的皇帝,李行简还能说什么呢,很快调整了表情,微笑以对,并抛给其他几人一个眼色。

云雁回等人接了眼色,也都整理了一下表情,微笑,努力微笑。

兴宗彻底嗨起来了,一脚踩在鼓上,身体晃来晃去,弹着琵琶唱着歌,目光还是四处巡睃,寻找大家的认同……

辽臣们都习惯了一般,每每和兴宗的目光对上,就会更加陶醉,仿佛沉浸在他的歌声之中。有的马屁精,还随着歌词的内容,作出种种手势,就差没站起来伴舞了。

兴宗唱着唱着,仿佛想起来这是迎接宋使的宴会,还走到了他们面前来,一面弹琵琶,脚下还踩着舞步,唱歌时面部表情也很丰富地同宋使们交流着,还抽空伸出一只手,邀请李行简一起。

李行简:“……”

老头表情有点发绿,但作为一个老司机,他还是很镇定的,假作不懂,端起酒来敬了兴宗一杯。

兴宗于是又扭到副使们桌前,三个副使忙不迭端酒……

云雁回没有像李行简那样觉得皇帝在宴会上演奏跳舞有什么不合礼数,毕竟这是人家的民族特性,但是,一言不合就尬舞那就过了吧……!

幸好兴宗也没有逼他们来尬,见他们喝酒,便转回去了。

大家对视两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庆幸之意。这要不是李行简在这儿做了个良好的示范,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优雅地拒绝一个皇帝的邀舞。

兴宗又弹了会儿琵琶,这才尽兴,若无其事地回了御座。

宴罢,宋使们回了使馆,又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下之前的遭遇。

李珣一言难尽地道:“家父曾说,辽国礼乐有些随性,君臣百姓都热爱舞乐,但是,像这样一国之君在宴上奏乐舞蹈的事,似乎只在他们私下的宴会上发生过,并未出现在有使臣的宴会上。”

云雁回无语地道:“那他们国君是怎么,喝假酒了吗?”

李行简白着脸道:“实在是……”

他说不下去了,内心是极为不赞同的。

云雁回和他们觉得不赞同的原因不太一样,所以也最没放在心上,吃了点消夜就轻轻松松去睡觉了。

赵允初晚上偷偷跑到云雁回的房间来睡,还在意犹未尽地想和云雁回讨论,“雁哥儿,你说辽国国君喝了假酒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那酒里有什么药?”

云雁回差点笑出声来,“你怎么还惦记这个呢。”

这种事对于一个正宗古代人的冲击当然更大一点,赵允初瘪了瘪嘴,“你能想象,官家在宴会上弹琵琶吗?”

云雁回脑补了一下,顿时恶寒,“这就不是一个意思,人家辽帝在宴会上弹琵琶,就和咱们官家在宴会上赋诗一首差不多。”

就是后来的尬舞过了一点儿……不然云雁回还挺欣赏的。

云雁回这么一说,赵允初就能接受一些了,想想也是,毕竟不能用他们宋人的想法来要求辽人,这辽人还老乱.伦呢。

——辽国婚姻制度比较特殊,只许耶律氏与萧氏通婚,且不论辈分,所以会有舅舅娶外甥女、外祖父娶外孙女的情况发生。这么多年来,契丹皇族耶律氏的皇后几乎都是萧氏。

两人在一起悄悄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赵允初才溜回自己的房间。

……

又过了几日,便是正月初一了,今日辽帝又要宴请宋使,而且乐棚已经搭好,孔家班要在辽国首次上演风靡汴京的经典汴戏《望情鱼》。

不知道有多少辽国贵族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他们全都仰慕汴戏很久了,包括兴宗的后宫妃子们,大家知道今日有汴戏上演后,全都数着日子等待呢。

云雁回提前陪孔寄进宫,去检查了一下舞台,道具大部分都是从汴京带过来的,舞台不如蒲关泽的大舞台,周遭环境也一般,但是也够了。

孔家班的人抓紧时间彩排了一下,确定没有问题,然后便开始上妆。

这一次的宴会在文化殿,仪程倒是与前次差不多,只是在宴会过半之时,兴宗命大家迁到殿外,准备观看大宋特殊的礼物——汴戏表演。

辽国臣子、后妃们早就亟不可待了,兴宗一下令,大家就呼啦啦站了起来,往外移动。

幕布缓缓拉开,轻纱绣飞花,青衫书生站在舞台一侧一动不动,就像一副画一般,单是这个景儿,就令辽国贵族们拍掌称好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别说他们了,就是大宋人民此前也没见过这样的舞台布置啊,何况是在方面比较豪迈的辽国人民。

琵琶声流淌如水,台上的书生随着乐声,身形一动,极有韵律地走了几步,立在舞台中央,一甩袖子,这幅画便就此活过来了。

这种审美是极汉家古典的,但是辽国贵族深受熏陶,故此很能体会。

此前,汴戏传到辽国来的只是唱词与经过口口相传并不正宗的唱法,现在由专业的艺人表演出来,加上极富新意的舞台设计,当真令众人惊艳。

因时间有限,所以并未演全场,只演了两折。按理说接下来还有其他舞乐表演,可是辽国贵族们强烈要求继续演下去,虽然都知道剧情了,可是通过前面两折,大家都一致认为,完整的表演才是最令人惊叹的。

兴宗更是赞叹,难怪孔寄坚持要在舞台上表演,这汴戏可不止是唱腔的艺术,更包含了舞美、妆化等等方面啊。

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兴宗也打破流程,请孔家班继续演下去。

待到夜里,整出戏才结束,掌声久久不能停息,辽人仍然沉浸在方才的演出中,只觉余音绕梁,难以忘怀。

赵允初小声对云雁回说:“雁哥儿,是不是要‘开始’了?”

云雁回看着如痴如醉的辽人们,小声答道:“急什么,还不是开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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