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瞬息的轻微欢喜,立时便被永恒的沉重悲哀所淹没——时间纵将消逝,这悲痛却永将留存她心底。

铁中棠去了。

她永远再也瞧不见那坚定而又温柔的面容,永远瞧不见那有时闪亮如火焰,有时却又温柔如水的眼波。这一切在她心中占据了太多位置,如今她的心已是一片空虚,只因她的失望绝无任何事物所能代替。其实此时此刻,又何止是她?温黛黛、冷青萍又何尝不是满心悲痛,柔肠寸断,泪珠如雨……

就在这时,就在这人人俱都黯然销魂,不能自己之际,易明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嘶声道:“蛇……蛇……”

夜色中虽瞧不见她面容,但想见她面上必已毫无血色,她颤抖着伸着手掌,指着面前的山石。只见山石上那一点香火下,果然盘着一条颜色甚是怪异的小蛇,身上似乎闪动着一层乌金色的光芒。这条蛇长不及一尺,粗不及拇指,实是小得可怜,但红舌闪缩,嗖嗖作态,却大有不可一世之概。

温黛黛本也吃了一惊,此刻见到不过是如此一条小蛇而已,微一皱眉,便待伸手去取。但她手掌还未伸出,便被水灵光一把抓住,只觉她指尖冰冷,不住颤抖,似是心中充满惊恐。

温黛黛心头一动,转首望去,只见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也已充满惊恐之色,不禁奇道:“这条小蛇你怕什么?”

水灵光道:“这条蛇必是奇毒无比,动不得的。”

要知她自幼生长在沼泽之中,毒蛇自是见得多了,但形状如此怪异,神情如此狰恶的毒蛇,却连她也未见过。但见这金蛇仍然盘踞在石上,动也不动,似是根本未将面前这四个活生生的大人瞧在眼里。

易明越瞧越害怕,颤声道:“怎……怎么办呢?”

水灵光目光四下搜索,口中道:“此等毒蛇,说不定已深具灵性,纵是深山大泽也不常见。”

易明道:“那它怎会跑来这里?”

水灵光一字字道:“必是有人放出来的。”

易明倒抽一口凉气,目光抬处,突见山坡上,树荫下,鬼魅似的现出条人影,易明嘶声呼道:“人……人在那里!”

只听那人影阴侧恻一阵冷笑,道:“幸好那丫头还有些见识,否则你们四人此刻只怕早已都去见阎王了。”

此人头戴竹笠,身穿道袍,影影绰绰依稀可看出乃是个出家的僧道,只是在黑夜中谁也无法辨出他面目。

易明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你……你……你为何要放出这条毒蛇来害我们?”

那人冷笑道:“不错,你们四个小丫头自谈不到与老夫有何仇恨,但你们哭的那人却是老夫的大仇人。”

易明怔了一怔,道:“你……你是说铁中棠?”

那人狞笑道:“铁中棠呀,铁中棠!你这奸贼、恶徒,你这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畜生,你……”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语声中充满怨毒之意。

冷青萍突然飞身而起,颤声呼道:“他人已死了,你还骂他?你……”

那人目中射出杀机,轻叱道:“金奴,上!”突然间,金光一闪,冷青萍语声立时停顿。

水灵光见她身子一动,面色已是惨变,但拉也拉不及了,此刻失声惊呼道:“你……你没有事么?”

星光下,但见冷青萍蒙面黑巾,波浪般起伏不定,手足四肢,也起了阵阵痉挛,她似是想说什么,却无力气说出口来。再看那金蛇又已回到石上,它方才身子一挺,便已在冷青萍腕上咬了一口,来去之快,当真是快如闪电。

水灵光花容失色,温黛黛方待伸手去扶,冷青萍已跌在地上,道:“你……你好……好狠。”

那人狞笑道:“这本是你白找死,须怪不得我。我家金奴既已在你腕上留痕,世上已无药可解,你只有等着见阎王了。”

冷青萍道:“不……不错,我……我立刻便将见……见着铁中棠了……你成全了我……爹爹……”

这一声“爹爹”叫出口来,众人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易明嘶声道:“什么?他是你爹爹?”

冷青萍凄然笑道:“不错……”

那人也似骇得呆了,道:“你……你是谁?”

冷青萍道:“女儿……青萍……”

话犹未了,那人已大喝一声,疯了似的奔下山坡,一把拉过了冷青萍,劈手撕下了她蒙面黑巾。满天星光,映着冷青萍苍白的面容,但见她嘴角似笑非笑,面颊上却已流满了晶莹的泪珠。

那人身子一震,竟也扑的跌倒,颤声道:“萍儿……果然是萍儿……”但见他高颧削腮,鼻如鹰隼。

他,赫然竟是冷一枫。

温黛黛、水灵光、易明,眼见着眼前又是一幕人间惨剧,一个个俱是泪流满面,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冷青萍凄然笑道:“爹……爹你虽未认出女儿,但……但女儿却早已听出爹爹的声音。”

冷一枫嘶声厉喝道:“你……你为何不早说?”

冷青萍道:“爹爹你又何尝给女儿说话的机会,一提起铁中棠,你心头便被仇恨充满,什么人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冷一枫双拳紧握,牙齿咬得吱吱作响,突然仰天呼道:“苍天呀苍天,我好恨……好恨。”

冷青萍道:“他人死了,你老人家还在恨他?”

冷一枫道:“若不是他,怎会有如今这事……我若寻着他尸身,我将之碎尸万段,也难消心头之恨。”

冷青萍苍白的面容上,突然泛起一丝奇异的微笑,道:“但如今女儿却立刻便要与他相会了。”

冷一枫厉喝道:“你……你敢?”

冷青萍道:“女儿敢的……世上已再无一人能拦得住我……我的心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安适,如此自信……”她缓缓闽起眼帘,嘴角的笑容,更是凄艳而迷人——已散发出“死亡”那凄艳、恍惚而迷人的魅力。她语声也变得出奇的温柔,缓缓道:“看……看……他已在前面向我招手……你们瞧得见么?”

冷一枫身子早已剧烈地颤抖起来。

冷青萍道:“唉!可惜你们瞧不见他……他笑容是多么温柔……唉!我实未想到死……竟是如此快乐的事。”

温黛黛本已泪湿衣襟,此刻更忍不住啜泣出声。

冷青萍道:“莫要哭……莫要惊吵我……那甜蜜的黑暗,已渐渐近了……他的笑容,也渐渐近了。”她语声渐渐微弱,果真似乎已渐渐入睡。

冷一枫枯瘦的面容,已变为铁青,目光却变为血红。他霍然转身,面对着那浑身散发着妖异之光的金蛇,竟要将他自己的罪孽,怪在这金蛇身上。只听他喉间发出野兽的嘶鸣:“是你……都是你。”突然伸出手掌,一把抓住了那金蛇。那金蛇竟也未想到自己的忠心,竟换来主子的仇恨,惊怒之下,闪电般在冷一枫腕上咬了一口。

毒蛇反噬,其毒无比。冷一枫宛如被人在心上刺了一针,身子陡然一阵痉挛,紧握着毒蛇的手掌,越握越紧。他枯瘦的手背,青筋已根根凸起,指节已变为惨白。

那金蛇起先还在扭动挣扎,渐渐不能动弹……蛇首渐渐垂下……冷一枫嘴角,渐渐泛出残酷而满足的微笑……

温黛黛等只瞧得手足冰冷,满身冷汗湿透重衣。

突见冷一枫摊开手掌,掌心血肉模糊,哪坚韧的金蛇,竟已被他毕生苦练的掌力捏成肉浆。

易明轻呼一声,晕厥过去。

冷一枫却疯狂地仰天狂笑起来,他目光也充满了疯狂之意,浑身肌肤,已变为恐怖的黑色。

水灵光、温黛黛情不自禁,紧紧依靠到一起,浑身颤抖,满心战懔,要想转身奔逃,双足却已骇得发软。

只听冷一枫笑声渐渐微弱……渐渐低沉……身子渐渐跌倒……突然软软地跌在他女儿身上。无声寂绝,天地间静寂如死,惟有那香火上的一股青烟,犹在夜中袅娜起舞,但就连这青烟的舞姿,都带着种凄迷恐怖的死亡意味,就仿佛死神本身,正盘旋在晚空中,静等着摄人的魂魄。

水灵光;温黛黛木立当地,甚至连指尖都已无法移动,只有那飞舞的发丝,是这死寂中惟一的生趣。

风,不停地吹,木叶不停地在风中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黛黛颤抖着伸出手,要想自那可怜的冷青萍身子上,拉起冷一枫。就在这时,她身旁突然多了一条黑影,这黑影来得全无丝毫声息,宛如地底涌起的幽灵。

温黛黛、水灵光大骇转身,星光下,只见一条高大的人影,天魔般立在她两人身后,赫然正是那食蛇异僧!那鲜红的僧袍,纵在夜色中,也显得说不出的妖异夺目。他冷冷地瞧着地上的冷一枫,那目光更是说不出的可怖。

温黛黛与水灵光已经历太多惊骇,已发不出惊呼,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也说不出一句话。

红衣异僧目光仍然凝注着不知是生是死的冷一枫,嘴角竟突然泛起一丝奇诡、神秘而兴奋的笑容。

只听他口中喃喃低念着道:“毒神现体,天下无敌,食毒之门,横行天下……毒神现体,天下……”他翻来覆去,念的始终是这十六个字。

水灵光、温黛黛,虽猜不透这四句话的含意,但已觉出这短短十六个字里,必定含蕴着一件可怖的神秘。

红衣异僧目光突然转向温黛黛与水灵光,道:“毒神现体,天下无敌……这话你们可懂么?”

他生相虽然奇诡狞恶,但对水灵光、温黛黛两人,却似没有什么恶意,温黛黛只得摇头道:“不懂。”

红衣异僧喃喃道:“两个小娃儿,自是不懂……其实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懂得?又有几人懂得……”他似乎越说越是得意,竟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洪亮的笑声,如天雷进发,如海啸怒涌,惊得四下木叶飞落,惊得水灵光与温黛黛耳朵发麻。直过了盏茶时分,笑声方自渐渐微弱,温黛黛与水灵光只觉双耳早已麻木,别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时阴影中却偏偏传出一阵冷笑之声,道:“毒神现体,天下无敌……这又有何难懂之处?”

红衣异僧心中纵然有些吃惊,但面色却绝无丝毫变化,沉声道:“什么人?出来说话!”

山麓阴影中,果然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只见他满身锦衣,少年英俊,目光中虽有些惊怖之色,面色虽有些苍白,但身子却仍挺得笔直。

水灵光一见此人,又不觉低呼一声,她再也想不到此人竟是易挺,再也想不到易挺竟会在此刻突然现身。更令她疑惑不解的是,易挺又怎会懂得“毒神现体,天下无敌,食毒之门,横行天下。”这十六个字的秘密?

红衣异僧见到现身的竟是个少年,目光中也不觉微现诧异之色,冷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易挺道:“你怎知我不懂?”

他不但面容僵木,神气呆板,这六个字说出来,亦是死气沉沉,与昔日的飞扬活泼之态,迥然而异。温黛黛虽也觉这少年有些异样,还不大惊异,水灵光见了他如此神情,却不禁大是吃惊。在水灵光眼中,此刻这易挺竟似与昔日的易挺不是同一个人,他心神生气,俱似已被别人慑去。

红衣异僧道:“你既懂得,可知咱家是谁?”

易挺道:“食毒教主,飧毒大师。”

温黛黛心头一凛,暗惊忖道:“原来他竟是江湖传言中魔教第一高手,已有三十年未履江湖的飧毒大师。”

飧毒大师名震天下之时,温黛黛虽还未生出来,但她耳朵里听得“飧毒大师”这名字,却已不止一次。温黛黛虽未看见这飧毒大师手段究竟如何厉害,但却看见每一个提起他名字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说出“飧毒”两字,身子便难免为之悚栗——此刻温黛黛面对这江湖中人人闻名丧胆的人物,心头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只见飧毒大师浓眉微微一扬,道:“不想你小小年纪,竟知道老僧的名字。我再问你,何谓毒神现体?”

易挺道:“毒神现体,为食毒教下两大魔功之一。”

飧毒大师道:“不错。”

易挺道:“练成毒神之体,四体俱属极毒,纵是武功已入化境之人,一触毒神之体,也要中毒无救。”

飧毒大师道:“不错。”

易挺道:“但要练成毒神之体,必需牺牲食毒教下,已将毒功练至五成火候以上的一个弟子性命。”

飧毒大师道:“不错。”

易挺道:“而食毒教下弟子本极凋落,只因这毒功练到后来虽易速成,但入门这一道功夫却难如登天,食毒教主选来的弟子,十人中倒有九人在练第一道功夫时便已因毒丧身,能将毒功练至第五层火候的,实是绝无仅有,食毒教主自舍不得牺牲他的性命,来练那毒神之体。”

飧毒大师道:“不错。”

他一连说了四个“不错”,镇静冷酷的面容上,已充满了惊奇诧异之色,甚至连语声都已有了些改变。只因他实未想到面前这年纪轻轻的少年,非但知道毒神现体的秘密,而且居然还能说得如此详细。

易挺道:“但此刻这冷一枫,却已属毒神之体了。”

这句话说将出来,听他说话的三个人身子都不觉为之一震,就连温黛黛与水灵光面上也变了颜色。她两人方听那“毒神之体”有那般神秘的魔力,此刻再听得冷一枫已炼成毒神之体,心里自然吃惊。

只听易挺接道:“只因冷一枫之五毒神功,本已练至第五层火候,体中神气血液,都已含蕴剧毒,他平日便要随时吞食些奇毒之物,以毒攻毒,去克制血液中之毒性,否则便要痛苦不堪。于是他体内之毒性,自是日渐加重,他掌力虽然越来越毒,但体内毒性发作时,自也越是猛烈。如此虽是恶性循环,但相生亦有相克,是以除非有了巨大的变故,他体内毒性,万万不致危害自身。但此刻他已遇着件巨大的变故。”

易挺口若悬河,将其中秘密说来,竟是如数家珍一般,这不但令飧毒大师吃惊,也更令水灵光起惑。

转目转去,竟然见到易明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也睁得大大的,凝望着易挺,眼睛里也充满惊奇之意。原来她竟也早已醒来,而且也已听得入神。瞧她的神情,显然也在奇怪她哥哥怎会知道这武林中惊人秘辛。

水灵光暗奇忖道:“若是易挺早已知道这秘密,易明怎会不知?若是本不知道,此刻却又怎会知道的?”这些神秘的问题,她纵仔细去想,也未必能想出个究竟,何况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暇思索。

这时易挺又接道:“方才那金蛇不但奇毒无比,而且已具灵性,乃是天下七种最毒的毒蛇之一。以食毒教练功之秘,冷一枫平日须得以自身之精血,来喂养此蛇,好教它与自身心灵相通。若以毒教魔经所载,这金蛇实已成了冷一枫的元神,这个是毒教中人故神其说,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温黛黛、水灵光、易明等三人骤然听得这有如神话般神秘诡异之事,心头自不觉寒意更重。三个人不约而同,紧紧依偎到一起。尤其是易明,她平日看来虽然最是明朗爽快,其实胆子却最小,此刻身子早已缩成一团。

只听易挺接道:“冷一枫方才被他自身元神咬了一口,他体内之毒,与金蛇之毒本已有了种奇异之感应,此刻两种毒性,相生相引,不但冷一枫体内之毒性已全被引发,而且更形成一种比原毒更胜十倍的毒性。是以冷一枫此刻本身之毒,也已较方才那金蛇之毒更胜十倍,他身体毛发,已无一不是奇毒无比之物。想那金蛇已是世上七大毒物之一,冷一枫此身之毒,自更非同小可。那毒蛇一滴毒液已足令人丧命,此刻冷一枫却只要手指一触,便已足可夺人魂魄。”说到这里,他语声方自微微一顿。

听到这里,温黛黛等人牙关已打起颤来。

易挺道:“但纵是如此,还不足以构成毒神之体。只因冷一枫此刻依然身蕴奇毒,但天下武林高手们只要不被他身子触及,还是可制服于他。”

飧毒大师赤红的面色已变为铁青,沉声道:“要如何才能炼成毒神之体,莫非你已知道么?”

易挺道:“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中毒之人,无论中毒深浅,只要毒性发作时,气力必定比平时强猛十倍。而冷一枫此刻所中之毒又比世上任何人重得多,他毒性发作起来,其气力如何,乃是可想而知。是以只要将他此点加以利用,以你的五毒掌力,激发他生命中最后一点潜力,使他变为一具毒尸,再以你毒教中迷神之药,令他完全变成一具傀儡,完全听命于你,那时他虽已不能思想,但气力武功,却比往昔强胜十倍,再加以那一身冠绝天下的奇毒,江湖之中还有谁能抵挡?那时你自己也可以他为工具,而横行天下了。”

他戛然顿住语声,温黛黛等人心房却似已停止跳动。

只见飧毒大师呆呆地木立半晌,目中神光突然暴射而出,厉喝道:“我毒教之秘,你是如何知道的?”

易挺道:“你走过来点,我告诉你。”飧毒大师微一迟疑,终于大步走了过去。

易挺道:“再走过来些。”

飧毒大师浓眉一扬,冷笑道:“你纵有什么阴谋诡计,难道老僧还怕了你不成?”果然又往前走了两步。

就在这时,突然一条人影自飧毒大师身后横飞而来。这人影来势之快,几非目力所能分辨。

水灵光只觉眼前一花,这人影已到了面前,手中竟握着块巨石,只见他抡起巨石,便向冷一枫头脑砸下。

温黛黛心念一闪,恍然大悟:“原来那少年乃是和此人一路的,他那番说话,只是要分散飧毒大师的注意,好让此人乘机将冷一枫完全毁去,永绝后患。”她这边心念电闪而过,那边巨石已自砸下。这巨石砸下,冷一枫头颅固将粉碎,冷青萍亦难幸免,她那花容月貌,必将主为为一团血泥!

这时飧毒大师已自觉察,怒喝旋身,却已扑救不及。但也就在这刹那之间,温黛黛突然飞身扑起,一双纤掌,拍上了巨石,竟将那巨石震开三尺。只听“砰”的一声大震,巨石落在地上,砸出了个大坑。温黛黛一掌拍出,却已呆呆地愣住了。

为了铁中棠,她爱屋及乌,再加上一段时间的相处,自己对冷青萍已有了份深深的情感,无论冷青萍生死,温黛黛都不忍见她容颜被巨石所毁。

是以她方才毫不考虑,便将巨石震开,但一掌击出,她忽然想到如此做法的后果,心头却不禁颤栗起来。

那捧石掠来的人影砸下巨石,身形不停,又已掠去。但那一声巨震却令他回过头来,他再也想不到温黛黛竟会出手救了飧毒大师的危困,口中不禁惊呼出声。

他身形就只这微一迟疑,飧毒大师已挡住了他的去路,他那庞大的身躯中,早已满布着杀机。

那人影倒掠三尺,似是算定自己绝对无法逃走,竟索性顿住身子,与飧毒大师对面凝立。

飧毒大师身形虽高大,此人身子也不矮。只见他一身黑袍,长可及地,黑袍随风飞舞,显见他身子必枯瘦无比,只见他黑巾蒙面,也瞧不见面目。

两人四道发亮的眼神,有如四柄利剑一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但在这无言的沉静中,杀机却越来越严重——就连在一旁观看的水灵光等人,都似已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飧毒大师突然道:“原来是你。”

黑衣人道:“你此刻才瞧出来么?”他语声平平和和,乍见似是毫无特异之处,但等他话说完了,竟还有一股余力震人耳鼓。

飧毒大师道:“我早该知道你来了的。”

黑衣人道:“是呀,你早该知道的。”

飧毒大师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如此清楚本门秘密?那少年只不过是你的傀儡,代你说出了而已。”

黑衣人道:“是呀,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你的秘密?那少年只是无意遇着的,他姓什么我都不知道。”

这两人忽然之间,竟似数起家常来了,不但语声平平和和,而且所说的话也是平常得很。但不知怎的,这些平平常常的话,自这两人口中说了出来,便似乎变得大不平常起来。只因这两人太奇诡,别人只当他两人所说的话必定也充满诡秘,是以两人说出平常的话来,反倒更是令人吃惊。

飧毒大师道:“你既已来了,总是好得很。”

黑衣人道:“不错,好得很。”

飧毒大师道:“那你就莫要走了吧!”

黑衣人道:“还是你莫要走的好。”

飧毒大师道:“哪里哪里。”

黑衣人道:“好说好说。”

两人忽然竟似又说起客气话来,水灵光更是诧异。这其中只有温黛黛涉世最深,早已看出这两人不但俱都心计深沉,阴狠毒辣,而且两人还必定是势均力敌的强仇大敌,彼此都已将对方恨入骨髓,彼此谁也不敢对另一人稍有疏忽。看来两人虽在说话,其实却都在暗中运功调息,也都在暗中窥望着对方的破绽,随时准备出手一击。

在如此情况下,两人自然已将全部精神贯注,非但再也无余力留意对方说的是什么话,自己说的话,也是随口胡诌出来的,是以两人言来言去,自是平平常常——甚至简直有些莫名奇妙。

飧毒大师道:“这地方不错。”

黑衣人道:“你留下吧!”

飧毒大师道:“还是你——”

黑衣人道:“彼此彼此。”

水灵光等人越听越莫名其妙,但温黛黛观察人微,却知道这两人说话越是莫名其妙,其中杀机便越重。

只因两人心头杀机越重,便越想抓住对方精神稍有松懈之机,好施出雷霆一击,自更无心留意口中所说的话——这其间关系端的极其微妙,除了温黛黛这饱经世故,聪明绝顶的人外,别人自是看它不出。

温黛黛打量距离,自己与水灵光等人,距离黑衣人与飧毒大师立身之处,最少也有八尺开外。他两人这一击,威力再大,却也不致波及温黛黛等人。温黛黛这才放心,索性坐山观虎斗起来,只望他两人此刻出手之一击,威力越大越好。

只见飧毒大师面色越来越深沉,那黑衣人目中杀机自也越来越沉重。但两人那一击竟迟迟不肯出手。

过了半晌,两人仍是不动。又过了半晌,两人还是不动。

温黛黛却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暗道:“这两人究竟要耗到什么时候?那一击为何此刻还不肯出手?”一念尚未转完,突觉自己心胸之间,起了一股热闷之意,但手足四肢,却似已变得冰冰冷冷。她先还不以为意,但试着抬了抬手足,手足竟似已有些麻木之感,竟已不能自由活动。她这才大吃一惊,赶紧暗调真气,真气赫然竟也已不能自由运转。她心头一寒,几乎失声惊呼出来。

转目望去,夜色中虽瞧不清水灵光与易明两人的面色,但两人明亮灵活的眸子,竟也似失去了原有的神采。温黛黛暗中盼望,这只是她两人方才哭肿了眼睛。当下强作镇定,低声道:“你两人觉得怎样?”

易明怔了一怔,道:“怎样?”

温黛黛道:“你两人可觉得身子有何不妥?”

易明似乎有些奇怪,道:“没有什么呀,还……”语声突然停顿,月光中立时露出惊骇恐惧之色。

温黛黛失色道:“怎样?是否有些不妥?”

易明道:“我……我胸口似乎有……有些发闷……又热得难受……我手足竟……竟似也有些麻了。”她语声竟已颤抖起来,显见心中充满惊怖。

温黛黛心中惊怖之情,委实更胜于她,目光望向水灵光,低声道:“水姑娘,你觉怎样?”

水灵光目光已散乱起来,道:“和她一样……”

温黛黛身子一震,呆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易明着急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黛黛道:“咱……们……都已中……毒了。”她嘴唇似已麻木,每个字说出来都似困难已极。

水灵光、易明齐地大骇道:“中毒?”

温黛黛道:“非但已中毒了,而且中毒极深。”

易明、水灵光转目四望,但见飧毒大师与黑衣人自始至终,俱未动弹一下,而四下又再无别人。再瞧易挺,也还是木头般站在那里,更不可能是施毒之人。易明忍不住道:“什么毒?谁施放的毒?”

温黛黛还未答话,水灵光心念一转,突似想起一件十分可怕的事,脱口道:“莫……莫非是他?”她眼睛瞧着的,赫然竟是飧毒大师。

易明诧声道:“是他?怎么是他?真的是他么?”

温黛黛叹了口气,道:“不错。”

易明道:“但……但他连手指都未动过。”

温黛黛叹道:“天下人都知道飧毒大师乃是天下使毒的第一高手,而咱们却等着他出手进击,这岂非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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