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书房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幽暗庭院中的喜马拉雅杉,杉树从刚才便一直摇晃着,我知道是“小丑”在摇动杉树。

在喜马拉雅杉缜密的叶缝间,白色的脸孔仍隐约可见。即使在夜里,一看到厚白的粉脸就知道是他。

满月的光辉斜斜地射入庭院,冷冷的青白月光迤逦在盛开的三色堇及杉树下丛生的杂草上,整个庭院泛着慑人的金属光泽。

小丑从上面下来了,攀爬于杉树上,像类人猿似的轻巧地降落到这苍白的世界。接着他开始跳舞,附有波形襞绉花边的宽大长裤及衣袖在夜风中漫飞着,在这无声的世界里,小丑独自狂舞,其激动宛如恶魔附体。

不,事实上他是个狂人。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舞着。我一直在这儿,看着他上树下树,在庭院中倒立、跳跃,累了就蹲下来向我招手,示意要我出去,从招手开始就不曾停过,看得出来他手酸了却忍耐着不停地招唤。也许是狂人特有的执拗,其狂热之情不得不令我佩服。

妻子显得极端地不耐烦,坚持要报警。警车一停,他便像狡兔似的越过低墙逃脱无踪。我以为没事了,脱逃的他竟又打电话进来。妻子接起电话,指明要找先生接。我接过电话,他便说:“老板,告诉我宝藏的事吧!”

我没答腔挂上电话,他仍不死心地继续打,警察的在与否对他起不了丝毫作用。警察当然无法一直守着我的房子,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小丑又再度出现,还是不忘朝我招手,等警察一来,他又三下两下地溜掉……就这样折腾了一夜。

小丑因为脸上的妆太浓,看不出是中年男子或青年。但看他灵活的身子及电话里的声音应该还相当年轻。

我家附近的邻居都很好奇,拉着窗帘偷偷地往我家院子里瞧,很想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当然他们是弄不清楚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妻子问,“那个人是谁?你认识吗?”

“我认识?当然不!”我回答。

“但是他却冲着你来!”

是的,这点我也知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小丑姓啥名谁住何处,不过他是新宿车站西口地下道的“名人”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我和他(我想是“他”吧)并非特别熟。只是我经常在上班必经的新宿车站的地下道内看见他。他固定在下午出没于地下道内,一边走一边捡垃圾箱内或丢弃于墙角的杂志报刊。他不论走路、弯腰捡拾都不忘跳跃舞蹈,偶尔还会狂奔再跃起,落地后再舞一段他特殊的舞步(算是舞步吧!)

我常常想他究竟为了什么要那样地捡报刊?要留下来自己看吗?又不像。每次看到他捡,光是同一本报刊就好几本。报刊发行的当日,地下道的垃圾箱内或墙角就到处散落着人们看完随手丢弃的报刊。那天,小丑照例地抱一堆同样的杂志报刊,在地下道内兀自地手舞足蹈。

街道上往来的全是陌生人,我自己也是吧!最初看到小丑时,确实吓了一跳,但日子一久,他的存在就像街道上的霓虹广告一样,不足为奇了。

一直告诉你们小丑,是因为他的装扮我才如此叫他。他的装扮相当怪异,先是头上,虽然他头上也戴着像睡帽似的小丑帽,但不如他帽子下的染发来得引人注目。他的染发不只是单纯的染发,而是一撮红一撮绿地染了五颜六色。

虽然他的装扮奇特,但往来于新宿地下道内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漠不关心,他在这冷漠的空间中,宛如一个透明人。

然而人们对于他又抱持着一种亲切感,我也是。并不是特别喜欢他,而是走在地下道内,远远地就看见他惹眼的装束,总有股说不出的熟悉,或者说是安心感。※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但是没有人开口跟他交谈。有时候我看见读完报刊正在找垃圾箱的人,他注意到小丑跟在他的后面准备捡他手上的杂志,但他并不直接交给小丑,找到垃圾箱后丢入其中,再回头偷眼瞧着急急地捡杂志的小丑。

我时常感慨──这就是东京。在这儿没有花俏或朴素的区别,花俏也不比朴素更能引起别人的关心。都市中的家伙,每天极度紧张的神经早已麻木,对于一个极富色彩,在地下道内踽踽独行的小丑,当然不会感到惊奇。连我自己也不例外,对于别人的事毫不关心。特别是我当时──哎,现在讲起来,已经拖了两、三年之久了吧──在成城,我经营了一家戏剧学校,因周转不灵正为钱的事大感烦恼呢!别人发生什么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除非和自己的利益有关,否则实在是连注意的时间都没有。

我和新宿地下道的小丑有的“交往”不过也是如此而已。不曾说过话,不曾在地下道以外的地方碰过面。但是昨日,我第一次在地下道以外的地方碰见他了。

那一天,我为了连日的筹款感到疲惫不堪,忙完了事大约是两点左右,我朝着回家的路上走。出了小田急的剪票口便向着国铁的剪票口走去,想想时间还早,不如到纪伊国屋书店去转一转。于是改走东口的地下道,那时在西口的地下道内,并没有看到小丑。

东京实在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现在离下班的尖峰时间还很早,地下道内却仍旧埋藏着大批的人群,不停地走动着,触目所及又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那是个孩子。不,一开始我不以为他是个孩子,因为他的头特别的大,我以为是个成人的侏儒。就像经常可见的醉汉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下道内睡觉或无所事事地游荡一样,那孩子在地下道内走来走去,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在捡集一些白色的纸片。

我很感动,他为大众默默地服务捡垃圾。原以为是受了那个年长者的指导,在这儿做义务工作,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少年所收集的只有很小的白色纸片而已,对于较大的垃圾,例如报纸、报刊或超级市场一类的纸袋一眼也不曾眷顾,只是一直捡着白色的小纸片。一个人睁着偌大的眼睛,边走边找,一看到小纸片就像看到宝物似的慌忙地拾起。纸片虽然脏了,他还是很慎重地放入口袋,即使是从垃圾箱内捡起来的也毫不在乎。

我想像不出这少年所为何事,很想走过去问他,但他认真而严肃的样子压迫着我,只好默默地跟着他走。正好他也是朝纪伊国屋的方向去,就在这个当儿,我看见蹦跳一如往常的小丑。

当初,我在固定的地点以外看到他感到非常意外,但我自己也比平常早些在这儿走,不是吗?或许他平常的这个时间也是在这儿走动。我突然想到,他可能是为某一家新开幕的店做宣传,白天他也和我一样在上班,现在在人潮中出没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这是他的职务啊!我朝着小丑的那个方向走,因为内心涌起一股好奇心,想看看工作中的他是什么样子?

小丑以不变的步调在地下道内跳着,许多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回头看他,但他毫无所觉地往前走,或者他认为在自己的地盘上大摇大摆是理所当然的吧!

男人们走过就回头看,女人和孩子们则以嫌恶地眼光回避他,快快地通过他的身边,然后一脸放心地偷看一眼。

小丑停在三越的地下入口,好像在想什么的样子。突然他回头一瞧,一瞬间瞪着尾随的我,我心里想被他发现了,怎办才好?事实不然,他似乎不是看我。一转眼,他走进三越百货公司。

小丑引来了销售小姐们的眼光,他跳着穿过一楼的各专柜,往左手边较里面的楼梯走去。他停在楼梯下一直思考着。又突然看一下周遭,什么也不做地面对大理石墙壁站着。

我站在附近的专柜旁,假意看着专柜里的物品,事实上是偷窥着小丑的一举一动。新宿的三越百货公司我不知来了几次了,每次都坐电梯或电扶梯,从来不知道后面还有个楼梯呢!

小丑不见了,大概是爬上楼梯。我也离开专柜前,谨慎地跟随其后。

在楼梯口并没有看到人影。这种地方平常没有客人来,所以已被挪为仓库使用,到处堆着箱子。午后的阳光射过积满尘埃的窗棂,薄薄地落在楼梯转角。客人、销售小姐们的语声及店内播放的音乐等吵杂声响都逐渐远离,只听见自己登楼时的鞋声。在蜿蜒的楼梯上,小丑慢慢地往上爬。我尽量不弄出声响地跟着,在转角时,还特别留意靠墙走,然后再探出头来搜寻小丑的背影。

所幸小丑完全不察后面跟踪的我。他在五楼、七楼及八楼都停下来,呆呆地站着,不,好像站着找什么。被勾起兴趣的我,在他不离开视线时,也看一看自己的周围,但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在我四周的楼梯除了浅褐色的石壁之外,一无所有。

小丑到了八楼便走出楼梯口往电梯的方向去。电梯前人来人往,我站在楼梯口探出头,观察他的情形。

逐渐地我开始怀疑,小丑究竟在做什么呢?仿佛毫无目的地只是在百货公司内游荡。

不久他离开电梯门前,横越过放着高级沙发等家具的展示区,往西侧的电梯走去,照例用他独特的舞步跳跃着。到了电梯前,他按了往下的按钮,电梯很快地在小丑前面开了门,我看见电梯里的客人及电梯小姐一致的惊讶表情。

瞬间,我踌躇着要不要搭同一部电梯时,电梯已经下去了。我赶紧按了旁边往下的钮,一边监视着小丑那部电梯所停的楼数。四楼、一楼,然后到地下室。

电梯一直不来,我边等边想,也许已经逃掉了。

但情形并非如我所想。我在每一层刚才他停下的楼都停下来看看,小丑还在一楼电梯旁,在往地下楼的楼梯口附近,照例站着不动地苦思。

在那儿的墙壁都是经过细磨的灰色大理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通往地下楼超级市场的人很多,每个经过小丑身边的人都流露出嫌恶的表情,匆匆下楼。

小丑离开地下楼梯口时,一直往我这个方向看。我以为他要朝着我来,又不是。他在离我数公尺前改变方向,横过一楼出了百货公司往地下道走去。

回到地下道,这会儿小丑往伊势丹百货公司的方向去。在伊势丹他不再绕折多处,而直接停在地下楼的食品展示场旁边的通道上,望着石壁的小丑一动也不动地瞪着,宛如浅草区欢乐街上的滑稽人偶。大批的人潮在他左右迂流着。

我也站在伊势丹的地下楼入口,沿着墙壁、墙角藏身好观察小丑的情形。

大约经过五分钟,也许十分钟,他一直保持原状。突然小丑动了起来,朝我即地下楼的入口折回来。我慌忙地侧身于圆柱背后慢慢地移动。

小丑从地下楼出来后,直接到新宿第三街的丸之内线车站。他在自动售票机前,掏着微污的宽大泡裤的口袋。大概是在找零钱,莫非他打算乘地下铁?我也赶紧从外套的口袋内拿皮夹出来。

在小丑买票的自动售票机前,我也放入铜板买票。跟踪他进了剪票口,为了不跟丢麻雀飞跃的他,我藉着混杂的人群贴近他。

电车这时入站,小丑像条滑鱼,很快地钻入车内,我也三步□两步地飞身进了同一节车厢。

小丑虽然乘丸之内线却在银座下车。出了剪票口,走入永远人潮汹涌的有乐町──东银座深长的地下道,朝着日比谷的方位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去。他在新力牌电器大楼下左转,一直到西银座百货公司的地下楼才停下来。

到这儿也良久不动,也许有五分钟吧?突然间小丑一百八十度地向后转,躲在墙柱旁的我闪身不及,他不知看见我了没有?等我探出头,正巧小丑手舞足蹈地从我面前经过,吓得我一脸惨白。但他仿佛无视于我的存在;往地下电车道路方向而去。我兴趣越来越浓厚,虽然他无视于我的存在,但我仍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

出到地面上,小丑站在阪急百货公司前面。我还是习惯性地贴墙而站,大概没有人跟踪是光明正大的吧?小丑在人群交错中,丝毫不为他物所动地站立着。不久,小丑转往新桥方向,我仍急急地跟随着。

往新桥方向去的小丑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没头没脑地又返回我这个方向。大摇大摆地经过我的面前,又进入往地下道去的楼梯。我当然跟着。

现在他往晴海那个方向过去。途中又站在一根巧克力色的石柱前,又是思考良久。这是在银座道路的正下面,上面刚好是三爱或和光吧!小丑在第四街的交叉路口变得一副仓皇狼狈的样子,也不知为了何故,匆匆地奔向写着“A7”往地面的出口。因为人群拥挤,我变得比较大胆,尾行在距离小丑仅五公尺的后方。

出到地面,正巧在三越百货公司的正前方,一座青铜铸的雄师正蹲踞在大理石的底座上,冷冷地瞪视人群。

小丑又一次不知想起什么似的转回我这个方向,我的内心大为惶恐,这次他一定会抓起我的衣领,斥询我跟踪的理由,我怎么办?眼下又无处可逃……他擦过我的右肩,若无其事地大步迈去。他似乎全心全意地专注在某件事上,仿佛着了魔一般极度热衷,

周遭的一切景物与他全然无关。

回到地下道,小丑折向京桥方向,往写着“A12”的出口爬上楼梯,但他不直接走到出口,而在楼梯间流连了一会儿。到目前为止,我还不算太失败地跟踪他、观察他。

不久,他很快地登上楼梯,消失在地面上。我刻意地等了一下再上去,以防他在转角逮住我。

出到地面,小丑并未走远,他显然被车水马龙的交通及拥挤不堪的人群滞留在斑马线前,看样子他是要过马路。在我面前呈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见惯了的高楼大厦之间,行走一个仿佛与众生隔绝的小丑,整个银座在倾刻间像是为了上演一出荒谬剧而制作的巨型场景……这又使我想起缺乏资金的戏剧学校。

小丑过完马路,我也匆忙地跟上。照例小丑又引来四周人们奇异的眼光。我来不及细想这可以有怎样的剧情安排时,又急着追赶往京桥方向去的小丑。小丑晃晃荡荡地又停在一家店前。

那是一瞬间让我感到意外的店。一间已经老旧又小的帽子店,看板上写着“虎屋帽店”。

我并不是因为店的老朽而感到惊奇,而是在繁嚣的东京内,竟还有卖帽子的店存在,这件事的本身让我感到惊异。因为我和帽店的距离太远,所观察的范围有限,帽子似乎全部是男用,除了打猎用的猎雁帽及山高帽之外,整个玻璃橱窗给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丰臣秀吉的古时代。

玻璃橱窗上压边的木框尽管老朽,造型宛如一件艺术品。黑色的店柱也是用古代巨石建造的,整间店的本身就是一件极具艺术价值的古董品。在这样的店面前,小丑又是一次的苦思良久。

小丑向右转,往站在阴暗处的我这边走来,然后在附近的地下道入口消失踪影。追踪他到下面,我看见他又走回银座第四街那附近,再右转向日比谷的方向,也就是回到刚才来的那个方位。

小丑逐渐沉重的原本舞蹈似的步伐,他的心里一定盘据着什么事,以致夺走他其余的杂念。※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小丑再度站在地下铁丸之内线的自动售票机前。放入铜板买了最短区间的车票。在他等着进剪票口时,我也买了车票。他站在往荻洼方向的丸之内线的月台上。我猜想他一定是准备返回新宿了。然而事情又不如我所想像的,他乘坐丸之内线,只在一站之远的霞之关便下了车。

出了剪票口,小丑往长长的甬道走去,好像是往日比谷线的方向。我警戒地停下来,或许他准备在日比谷线的月台换车,事实不然,他只是通过月台。一直走到写着“千代田线”的看板下,他都不曾停下来休息。

在三线地下铁交会的霞之关的地下,宛如迷宫一般。如果在地面,大概有一站那么远吧!我实在想不透小丑所为何事?我跟着小丑走过千代田线的剪票口,地下的通道出现了一条古老窄仄像是商店街的集落。我经常乘坐地下铁,却从来不知道霞之关的地下,竟还有这么一个老式的商店街存在着。

终于到了尽头,在我们面前的只有正前方和在前方两道往地上的楼梯出口。他毫不犹豫地往写着“C4”的出口登上楼梯。

我在这时候才有了小小的发现。小丑的手上拿着一张小纸条。因为纸条很小,刚好藏在手掌内,以致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原来他是依从这张纸条而行动。

小丑登上第C4号,四面围着白色,全新的大理石墙壁的楼梯。中途,小丑又停在楼梯的正中央,从我这儿过去,只能瞧见他那件水红色的宽大泡裤及黑色皮鞋。

小丑又忘神地瞧了很久,我也强自忍耐地等待小丑的下一个行动。

小丑如果走出地面,我想应该是官厅街及日比谷公园吧。但和我以为他会往那儿走去的预想不同,小丑又一百八十度地回到我站着的地下道,开始下楼梯。我这才真正地恐慌起来,回头看一看地下道,除了一排商店街,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正一筹莫展地想不出任何理由足以说明跟踪的原因时,小丑的叭嗒鞋声也毫不留情地响着。

所幸,我急中生智钻进商店街中的一家小咖啡屋。在侍者面前,我拿出戏剧学校的演技,装出一副找人的样子,在席间慢慢地流连,又一边偷瞄窗外小丑的踪影,直到他走过窗外,我理都不理侍者地追出咖啡屋,他仍在地下道内。

小丑这次站在地下铁日比谷线的自动售票机前。然后进入日比谷线的剪票口。当然,我还跟着。

日比谷线车内,小丑拉着吊环摇摇晃晃地站着,车子里相当拥挤,他的左右两边却没有人。

他在惠比寿下了电车,通过剪票口,往地面上的楼梯走去。他又开始了他独特地跳跃舞步往前走。出到地面上,已经是黄昏时分。风一袭来,竟也叫人冷得颤抖。小丑朝着国铁线的剪票口,好像准备换山手线。买了车票,小丑消失在剪票口。我已经厌腻了这种毫无目的的跟踪,虽然对这不可思议的小丑抱持着强烈的好奇心,但我毕竟不是刑警。小丑到处换搭着电车,只是站着想,什么事也没做。究竟他目的何在?又有什么企图?我一点推理的材料也没有。

山手线的月台似乎不是他的方向,是池袋方面。电车进入月台,小丑和我都搭进电车。

过了涩谷、过了原宿,接近新宿了。无论如何,到了新宿我就要结束这次的追踪旅行。到了新宿车站,我下了电车,站在月台上等小丑的出现,然而我从窗户中看见,小丑仍吊在车环上,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怎么?他不打算在新宿下车吗?我迷惑了一会儿,要回家还是要跟踪?电车动了一下,我赶紧跳上车。我利用电车中大量的乘客,接近小丑在二、三公尺的距离。因为在尖峰时间人一下拥塞起来,接近他的目的也是怕因为人多反而跟丢了。

电车里不再有人回避这位异样的乘客,也许他们心里很想避开,但实在太拥挤。碰到他的乘客都有一种不祥的诅咒上身的嫌恶感吧!从他们刻意隐忍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即使离他稍远的我,都可以闻到这个浓装的男人身上有一股怪味。那不是脂粉的味道,而是混凝了汗水、污垢等不洁的异味。我(相信其他大多数的乘客也和我同感)深深地感觉到,从他身上可以想见一个阴暗、猥琐的悲剧世界,那味道仿佛在告诉你这个社会的不幸,那味道仿佛暗示我们,即使我们的生活平庸的一成不变,也比他幸运得多。

一瞬间,我感激生活的平顺,忘了金钱的烦恼。

他在池袋,和大量的乘客一起下车,带着这不幸的味道一起离去。尖峰时间的人口密度是你无法想像的,人潮有增无减,我和他朝着人潮的逆浪,往东侧的剪票口出去。

出了剪票口,等待十字路口的信号。夕阳西斜……

绿灯,走过斑马线,他到了三越百货公司前的地下道楼梯口,在青色的大理石楼梯前,他照例又站了好一会儿。不久,他又“启程”绕到西武百货公司的电梯前。我仍然在离他背面不远处站着。电梯终于来了,他和人群混杂着进入电梯内,到十一楼停下。电梯门左右打开,是好大的一家书城。

真是谢天谢地,我心里想。原本想到新宿买书的我,在经过半日的折腾后,能停在书店前,内心有说不出的快慰。我放弃了冒险旅程,迳自去找我想看的戏剧论集。那一天我的冒险小旅行在买了两本戏剧论集的书及一本股票投资后结束,我回到大久保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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