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摇头。

太阳神工程牵扯到古埃及传说中最珍贵的宝石之一“月神之眼”的下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叙述得清楚的。

手术刀若有所思:“风,希望今后你跟苏伦多交流。我也老了,这个世界,完全是属于年轻人的。”

话音刚落地,西北方向的天空,传来轧轧的直升机螺旋桨破空之声。仰面向那边天上望去,看见一红一绿两盏夜航灯醒目地亮着,而且直升机的轮廓隐约可见,正是向别墅的方向飞来。

手术刀耸耸肩膀:“肯定是谷野,这个日本鬼子,在埃及的几个没落贵族圈子里关系很多。”

五分钟后,直升机落在别墅正面的庭院里。出乎意料的是,直升机里除了驾驶员之外,只有两个人,并且都是又矮又瘦,后背略微佝偻,一副典型的东亚人群体格。

苏伦已经进了书房侧面隐蔽的夹墙偷听,我则是一直跟在手术刀身后。

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伴随着拉农谦恭有礼的声音:“两位请,主人在书房相候。”

书房正面,摆放的是长长的一排意大利真皮沙发,沙发背上连续搭着四张正宗的埃及豹皮,五彩斑斓,气势磅礴。沙发对面,隔着两个狭长笨重的花梨木欧式茶几,另外随意摆放着四个座墩、两张单人沙发。

侧面则是一只直排到屋顶的巨型书架,上面摆满了厚薄不一的书籍,当然全部都是跟主人的职业密切相关的。

茶几正对的屋顶,悬挂的是一盏体型巨大的北欧风格花枝水晶吊灯,无数水晶珠串呈放射状垂落下来,最长的一支几乎要直落到茶几面上。在白色磨砂灯泡的照射下,所有的珠串散发出一种动人的五彩迷幻光芒。

手术刀的生活之奢华,恐怕足以令非洲任何一个国家的总统相形见绌,单是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水晶吊灯,其价值在索斯比拍卖行上,起拍价便超过五十万美金。

两个身材瘦小的人,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走进来的。在拉农高瘦身体的映衬下,这两人像是惹人发笑的侏儒小丑。

不过,当其中一个开口说话时,才令人猛然省悟他们是目前全球盗墓界顶尖的人物,绝对不容小视。

“我们来了,手术刀,那些照片,你看了吗?”这人生涩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南亚语系特有的含混不清的调子,还没落座,就开门见山地发问,看得出他是个性情比较急躁的人。

这人皮肤黝黑,脸庞消瘦,两眼深深凹陷在眉骨下方,像两蓬磷磷燃烧的鬼火。他坐下的姿势非常古怪,两腿交迭,压在臀部下面。两手十指相对,横置腰间,竟然是泰国密宗里的“驱鬼杀妖大手印”。

他身上穿的虽然是正宗意大利名牌西服,但袖口和衣领都脏得厉害,里面的白衬衫和黑色领带更是皱得厉害,简直像刚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一样。我只扫了一眼,目光便落在他的手上。指骨粗大,高高凸起,显得强劲刚硬之极,必定是身怀高深的外家硬功。并且,这样的坐姿,只在敌我双方全力以赴地对峙时才会用。

我在看他,他那双鬼火般的眼睛却在盯着手术刀,当我不存在一样。

另一个人,肤色非常苍白,病病殃殃的,无精打采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

手术刀胸有成竹,指着茶几上已经倒满的洋酒:“两位远道而来,要不要先喝一杯?”

他翘着二郎腿,倚在一张豹皮上,右手随便地搭在膝盖上,露出腕上价值一百万美金的顶级劳力士金表。五根手指上,各带着一个宽大的白金戒指,上面雕刻的花色各不相同,但全都是来自欧洲最顶级的珠宝行。

“喝酒,算了!手术刀先生以为我们会为了一杯酒巴巴地从亚洲大陆飞到非洲来?”

第二个病病殃殃的人撩了撩眼皮,声音很轻,却明显地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机。

在很多历史典籍的扉页上,都有这个人的照片,所以我能轻松回忆起他过去的辉煌历史。他就是谷野,日本大和民族的骄傲,并且全日本民众一直对他要做“中国人的掘墓人”这种论调百分之百支持。

手术刀潇洒地弹了弹指甲,发出“啵”的一声。会见客人的时候,他手里随时随地都会端着一杯酒,仿佛最贪杯的瘾君子一般。不过,我知道那酒杯就是他的武器之一,还有手指上的五个戒指,更是百发百中、见血封喉的剧毒暗器。

他常说:“求人不如求己。”雇佣再多的保镖,不如自己练就保命绝招。

我相信,这么多年来,他能一直在风里浪里潇洒地活过来,并且家业财富呈几何级数增长,是跟他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的高度警惕性密不可分的。

“好,既然谷野先生如此痛快,那咱们就谈生意。”

谷野吸了吸鼻子,伸手罩在嘴上,又咳嗽了几声,才慢慢悠悠地说:“那些照片,我敢以自己的信誉担保,是真实的,而且拍摄日期陆陆续续不超过半年时间。特别是最近一个月拍到的照片,绝对能够证明,这人是活着的,并且能看出缓慢呼吸的生命迹象。”

客厅里很静,所以谷野的声音虽低,却也让我听清了每一个字。

“照片,我总共拍摄到三千六百多张,最清晰的一部分,能够数得清这人脸上最微小的雀斑。我想,手术刀先生或许有兴趣把它们买下来?”

这是高手间的过招,很多话根本无须点明,听话音就明白全部。

手术刀晃动着杯子里的酒,眼睛连续眨了眨,忽而抬头一笑:“开个价吧?”

谷野猛地“哈”了一声,似乎料不到手术刀答应得如此痛快。另外那人古怪地笑了笑,发出嗄嗄的诡异笑声。

“班察先生,有话请讲。”手术刀附和着笑了几声。

肤色黝黑的班察忽的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五个条件。”

手术刀颔首:“请讲,别说是五个,就算五十个、五百个,都不是问题——但,丑话说到前头,万一这些照片是你们日本的电脑高手虚构出来的,到时候,就不是五个条件能平息得了的……”

一刹那,手术刀的表情冷漠得像一把擦拭干净的刀子,印堂上泛着寒冷的白光。

班察眼睛一亮,竟然如困兽般射出两道碧光,更显得万分诡异。这泰国来的盗墓高手,资料很少见于经传,但整个东南亚直到西亚一带,所有浸淫于盗墓这一行的大大小小行家里手,都奉他为天神一般。并且,泰国王室曾出年薪百万美金的价格,聘请他做泰王寝陵的安全设计师……

“当然,当然,这一行里,谁都知道真品和赝品的区别,手术刀先生太多虑了吧?”谷野露出日本人惯有的奸诈微笑,嘴角有些神经质地抽搐着。他的两边眉骨上方各生着一颗花生米大的黑痣,仿佛多长了两只黑眼珠一样,看上去古怪之极。

他重新眯缝起眼睛,挥了挥手臂:“班察先生,请继续。”

他身上穿的,是一身质地考究的中式唐装,米黄色底子上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写意画,看上去,一派文质彬彬的学究气质。

班察不满地咕噜了一声,又用怪腔怪调的英语接下去说:“五个条件,前四个代表四件东西,分别在你的九号跟十五号藏宝库里,第五个条件——”

班察的话没说完,我已经觉得满身的血液突然涌上头顶来,因为九号和十五号藏宝库里的东西,都是来自亚特兰蒂斯的遗址。每一件,除去市场价值,更具有难以估计的历史考察价值。

手术刀打了个愣,对方能把他藏宝库里的东西摸得一清二楚,足以证明他手下藏着内奸。他扬头打了个哈哈,借以掩饰自己的不安:“好吧,想不到两位对亚特兰蒂斯的遗址也有兴趣?中国人有句古话,世间难得一知己。两位喜欢,尽管拿去。”

谷野跟着笑了,从唐装口袋里掏出一个棕色的大信封,在手里晃了晃:“手术刀先生果然快人快语,这些算是咱们的订金。”信封略微有些鼓,里面装的肯定是另外的照片,而非美金或者英镑。到了这几个大人物的层次上,一年当中亲手接触现金的次数寥寥无几。

手术刀缓缓放下酒杯,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信封。

我在他背后,看到他衬衫后背上,已经被冷汗洇湿出巴掌大的一块,不禁吃了一惊。高手面对面过招,最可怕的就是自己先乱了阵脚。他既然浑身都开始大冒冷汗,足见在这场无声的交锋中,并没占了上风。

谷野陡然手腕一振,信封在半空里平着飞掠过来,高度恰好在手术刀脖颈部位。这日本人看似彬彬有礼,却在不动声色中偷偷下了杀手。如果手术刀是个毫无武功根基的人,这只信封对他的杀伤力,不亚于一片薄薄的刀刃,可以轻而易举地切掉他的头颅。

手术刀轻松地向后仰身,靠在沙发后背上,依旧笑着:“多谢。”

等信封掠过茶几上方时,我跨上半步,闪电般伸出右手,在信封底下呼的一托,同时掌心发出太极拳的“方寸柔劲”,令那信封在半空里突然急速旋转。信封的口原先是敞开的,里面的照片在我的柔劲作用下,哗啦一声滑落出来,整整齐齐地在桌子上排成一行。

我收回手掌,双手一拍,那信封碎成三四十片,如折断翅膀的蝴蝶一样,纷纷落下。

露了这手上乘武功之后,班察开始注意到我,恶狠狠地连盯了我好几眼。

我昂然后退,目光越过手术刀的肩膀看那些照片。最明显吸引我的,是其中一张局部特写,两只相握的手,十指纠缠勾连,骨节间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张力。任何人看了,都会知道这两只手的主人,正在拼命发力,要拗断对方指骨。

“嘿嘿,二十张照片,请慢慢欣赏。看得出,手术刀先生对它们很感兴趣,我们真的得先喝上一杯,等二位心情平静下来,再仔细谈条件了……”谷野老奸巨猾,从手术刀身上任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能猜到他此刻心里所想的。

的确,照片不多不少,共二十张,跟先前手术刀拿出来的照片完全是一个系列,仍旧是在那间昏暗的墓室里。

除去我说的那张特写外,还有几张,镜头拉近,有意识地接近那人的脸部。胡茬、干裂的嘴唇、铁青色的脸、腮上紧咬的咀嚼肌,无不表明那人正在全力坚持着自己的动作,抗拒着外来的巨大压力。

可惜,由于拍摄角度的局限,只能看到他四十五度角下垂的脸,是以我跟手术刀都无法判定那是不是传说中的“盗墓之王”杨天。

手术刀拿起那张特写,用指甲轻轻弹了弹,似乎在推敲其中的真实性。

两只手,其中一只古铜色,筋骨肌肉因竭尽全力用劲而贲张,手背上的表皮全部紧绷着。

手术刀呼出一口气,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这一刻,我们应该是想到了同样一个问题:“大哥左右手背上,各纹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蓝色玫瑰花。照片里这只手,并没有纹身,那么可以肯定,那人不会是大哥!”

悬着的心放下来,我的额头上也无声地滴下来一串汗珠,落在前胸上。我并不相信,失踪了十五年的大哥还会活着,而且是活在一个古埃及的地下墓穴里。

手术刀手指一弹,照片落在茶几上。

忽然,谷野诡异地笑了起来。

班察也放开手印,抖了抖肩膀,龇牙咧嘴地无声笑着。

“这些照片——”手术刀缓慢开口,声调虽低沉,但心里久久悬着的大石头已经放下。既然那人不是大哥,这些所有的照片都变得一钱不值,也就不必用亚特兰蒂斯的珍贵古物去交换了。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伸手去端那杯酒,不过眼角余光却在瞟着谷野的脸。

“怎么?手术刀先生好像对这些照片一下子失去了兴趣?”谷野明知故问,他这样的老狐狸,肯定能在瞬间捕捉到手术刀的心情变化。

大哥手背上的玫瑰花,据手术刀说,是为了怀念生命里的两个最特殊的女孩子。她们是双胞胎,姐姐蓝妖,妹妹蓝姬,都有风华绝代的美丽。

手术刀曾不止一次神往地描述过两姐妹的美:“任何场合,只要她们其中有一个人出现,立刻全场的男士酒不喝了、舞不跳了、话不说了,就连心跳和呼吸都仿佛被她们的美抑制住了。那一刻,所有形容美女的词汇,比如‘美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等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她们的美,在地球上绝不可能找到第三个人可以匹敌。”

“只有那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伟大的盗墓之王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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