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如霜,冷光千里。

襄阳城东城城郊,林木苍茂,树森幽深。一片茂密林中,却出现一处广袤空旷之地,黑砂铺地,寸草不生。风旋而过,唯有叶音婆娑,再无其它声响,静得犹如鬼蜮之地。

就在此地中央,拔地而起一座九层高楼,通体漆黑,直冲霄汉,楼有八面,却通体无窗,层层严密封实,唯在底层,留有八门,皆是青铜制造,无锁无孔,双门紧闭。

远远望去,这冲霄之楼犹如一只黑色凶兽,巍耸破天,令人胆寒。

忽然,一阵轻盈若羽的脚步声从林中传出,只见一道白影慢慢走出黑色树林,静静立在高楼之下,仰首高望。

银色月光洒在此人面容之上,但见他剑眉飞鬓,桃眸凛寒,容貌华美,隐显煞寒,可不正是锦毛鼠白玉堂。

“冲霄楼——”白玉堂冷冷将眼前高楼一扫,神色渐凝,“倒也算楼如其名……”

洁白雪靴迈动,无瑕雪衣飘飘荡起,白玉堂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底层一面铜门之外,双臂环胸,神色冷峻盯着门板。

门板高超一丈,由青铜浇筑,表面光华如镜,甚至能隐隐映出人影,在黑夜之中,甚是诡异。

白玉堂眉头皱了皱,走向另一扇铜门,可这一扇也是如此,直至将八扇铜门都一一看过,仍是没有任何发现。

白玉堂神色更沉,从腰间抽出捆龙索,重重一甩击在门板之上,只听吱呀一声,铜门慢慢开启,显出黝深通道。

剑眉轻轻一挑,白玉堂转了一个方向,依次如法炮制,居然毫无阻碍便击开了冲霄楼的八扇铜门。

夜风贯扫,风鸣啸号,犹如鬼哭,八扇大开铜门,仿若嗜血魔兽,等待吞噬猎物。

白玉堂神色凝重,心中暗将天时五行、八卦变化一一算过,才慎重选了乾位之门,抬脚正要踏入——

“白五爷啊啊啊啊啊!”

一阵凄厉喊声急速逼近,白玉堂豁然一惊,猛一回头,就见一道人影好似炮弹一般赫然冲入视线,还未回过神来,自己就被此人重重撞入铜门,噗通一声仰翻在地。

“轰!”耳边巨响,眼前骤然一黑,竟是铜门在一瞬间合上了。

“哎呦呦,痛死了……”

黑漆漆一片中,扑在自己怀中的某人挣扎爬起身,缩在一旁频频倒吸凉气。

“小、小金子?!”白玉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即从腰间抽出火折点燃。

一道火光亮起,模糊光影中金虔的一张瘦脸显了出来。

白玉堂桃花眼豁然绷大,冲天怒气直冲脑门:“胡闹,你来作甚?!速速——嘶?!”

一口凉气倒吸,将白玉堂的话给噎住了。

明亮火光中,金虔两个腮帮子又红又肿,宛若两个桃子,额头上又青又亮,竟是还肿了一个大青包。

“你的脸怎么了?!”白玉堂怪叫一声。

“还不是因为五爷你!”金虔一脸委屈,“你点了咱的穴道,咱又不会解穴,只好用咱胳膊伤口滴下的血召来蛊虫解穴,可这大半夜的,虫子也不好召,废了好多血才寻来几只,加上咱又从来没用过蛊虫解穴,业务有些不熟练,略有失手……”

白玉堂面皮隐隐抽搐:“什么蛊虫能解穴?”

“本来想召几只蜜蜂,不料却召来了马蜂……”金虔细眼含泪,捧着双颊,苦兮兮道,“痛死了……”

白玉堂:“……”

“路上赶的太急,还摔了一跤,啧,这头上的包……也不知会不会破相……”金虔捂着脑门,一脸惆怅。

白玉堂扶额,刚刚那股火气不知何时竟是泄了个干净,半点也发不出来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回去!”

“诶?这门怎么合上了?!哎呀呀,五爷,咱们都出不去了!”金虔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敲着身后紧闭的门板道。

白玉堂猛然抬眼,起身疾步走到门前,细细一查,那门板合的严丝合缝,按下去,纹丝不动,果然是无法再次开启。

“嗯咳,五爷,您看,这是天意啊!”金虔一指上方,正色道。

白玉堂慢慢转头,桃花眼中火光灼燃,怒声骤起:

“我早已说过,这冲霄楼我一人来闯足矣,你为何就是不听?!如此凶险之地,我尚无把握全身而退,你来岂不是添乱?!”

金虔直面白玉堂的训斥,却是挺直身形,直直望着白玉堂,不躲不避,不言不语,神色甚是肃穆。

怒火冲天的白玉堂在金虔目光注视之下,不知为何竟骂不下去了。

“五爷——”荧荧火光下,消瘦少年细眼中水光莹莹,语带哀伤:“莫学展大人那一套,什么事都自己扛啊!”

白玉堂眸光一颤,慢慢抿紧薄唇。

“咱知道,咱不懂机关,不会武功,不及白五爷本事的百分之一。但咱有血蛊,咱会轻功,也许在什么时候,咱这点不起眼的本事就能派上用场。”金虔腰身笔直,肃颜凝声,出口话语字字掷地有声:“咱们不仅要救展大人,咱们还要平平安安出去……”

说到这,金虔不由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细眼中灼烁坚毅光芒,朝着白玉堂咧嘴一笑:

“三个人一起,平平安安出去!”

白玉堂桃花眼眸慢慢绷大,这一瞬,好似看见某位身如青松的红衣护卫站在眼前,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语。

心口微微发热,直窜到眼圈也隐隐发烫。

白玉堂微一扭头,瓮声道:“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把你蛊虫唤出来探路?”

“白五爷英明。”金虔顿时喜笑颜开,一拍胸脯,“小的们,都出来吧!”

话音未落,就听金虔脚下地面发出瑟瑟响声,紧接着,就见一团一团的蚂蚁涌了出来,在金虔和白玉堂身边环成一个圈,一眼望去,起码有上万只。

白玉堂看了一眼地上的黑潮,又抬眼望着眼前深邃莫测的漆黑甬道,吸了口气:“走吧。”

“好。”金虔咽了咽口水,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地上的蚂蚁便如溪水一般,顺着通道嗖嗖涌了出去。

白玉堂面色沉凝,率先迈步而出,金虔紧随其后。

火折上的微弱火光随着二人脚步,朦胧照亮四周场景。

但见这漫长甬道,乃是用光滑石板砌成,一人多高,两人身宽,幽深难测,行走其中,无风无音,甚是可怖。

二人就这般默默行走了足足一刻钟,目中所见也无任何变化,就好像眼前的景象凝固了一般。

“五、五爷,咱们是在往前走吗?”金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悄声问道。

“是。”白玉堂一脸凝重,点头道,“莫急,再走。”

金虔点点头,随着白玉堂继续前行。

这次,刚走了不过数十步,前方的白玉堂猛然停住脚步:“小金子!”

“咋了?”金虔窜上前,定眼一看,不由一惊。

眼前的甬道分出三道岔口,每一条都一模一样,而自己那一群蚂蚁,就聚在岔口之前,团团乱转,不知所措。

“三条路……”金虔挠了挠脑袋,看向白玉堂,“要不让蛊虫都去看看?”

白玉堂点头。

金虔一挥手,令蛊虫分三路前行,二人则在此等候。

一片死寂。

金虔细眼圆瞪,死死瞪着那三道岔口,白玉堂神色凝重,竖耳聆听。

突然,就听左右两侧甬道之中,传来咔嚓响动,紧接着,就听箭矢飞射之音嗖嗖乱响,一阵混乱之后,便归于一片沉寂。

金虔咽了口口水,望了一眼白玉堂。

白玉堂则是定定盯着唯一未发出声响的中间甬道。

忽然,就见白玉堂双眼一闪,低喊一声:“回来了。”

金虔定眼一看,只见刚刚出去那一队蚂蚁又爬了回来,围在了自己脚边。

“咋样?安全不?”金虔急声问道。

那一团蚂蚁慢慢涌动,最后排列出一个“OK”字样。

“什么意思?”白玉堂问道。

“咳,就是安全的意思……”金虔暗暗抹汗。

喂喂,这蛊虫连英文都会啊……

“好,走。”白玉堂一把拉住金虔胳膊,继续前行。

此次的甬道,和前一段并无不同,而有了之前蛊虫的探路,这次二人行走速度总算能快了一些。

但走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面前又出现了三条岔路。

金虔如法炮制,依然令蛊虫分成三队探路,这一次,归来的是最右侧一队。

走入第三段甬道,二人愈发小心,无惊无险行走了一盏茶功夫之后,二人第三次看到了岔路。

“再、再去探……”金虔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指挥地上明显少了不少的蚂蚁团队分三队出发。

白玉堂看着那三队蛊虫消失在黑暗之中,回头望了一眼金虔,微微蹙眉:“小金子,你可是身有不适?”

“有、有点热……没事的……”金虔微微喘息回道。

白玉堂眉头一皱,突然一把拽过金虔,手掌覆在金虔额头之上。

手掌触感烫的惊人,顿令白玉堂大惊失色。

“你在发烧?!怎么回事?!”

“没、没事……”金虔面色潮红,两个肿起来的腮帮子更是红的惊人,脖颈后背早已汗流一片。

“不对!你定是有事瞒着我!”白玉堂急声道,“莫不是那马蜂蜂毒?”

“五爷,咱千毒不侵,何况小小的蜂毒……”金虔无奈。

“难道是之前失血过多?!”白玉堂更急。

“早就止血了,五爷,咱没事……”金虔越是解释,越是气喘吁吁。

白玉堂甚至能感到金虔的体温又高了,立时就急了:“小金子!”

“轰!轰!”中、左两侧甬道传来轰响,霎时间,散发着浓烈臭气的烟气从甬道中喷出。

“毒烟!”金虔一个猛子窜起身,惊呼。

白玉堂急忙一把拽过金虔,同时捂着二人口鼻。

待烟尘慢慢散去,二人总算是无恙。

“啊呀,幸好咱那万事大吉丸终极版的药效还在……”金虔长吁一口气,“啊,回来了!”

随着金虔的声音,右侧一队蛊虫终于歪歪扭扭爬了回来。

“如何?”金虔问道。

蛊虫静止了片刻,然后,慢慢扭动,最后扭成了一个不知什么的符号。

“喂,看不懂啊!”金虔皱眉,死死盯着蛊虫。

可那一队蛊虫却是不再动弹,好似都死了一般。

“动啊?!”金虔一抹脖子上的汗珠,“动啊!怎么不动……”

一只手突然抓住金虔手臂。

“小金子,你操控蛊虫已经过了多久?”白玉堂沉声问道。

“没、没多久吧……”金虔细眼漂移。

白玉堂眯起桃花眼,眸光灼灼,直瞪得金虔避无可避。

“血蛊蛊虫乃是由你精血所控,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的二位师父曾说,仅能控制蛊虫一炷香的时间……从你控制马蜂解穴到现在,恐怕早已超过这个时间了吧!”

“没事啦,不过是几只蚂蚁……”金虔企图打哈哈。

“若是超过时间会如何?!”白玉堂冷声阵阵,“精血耗费?心力耗损?还是伤及筋脉?!”

“没有啦,顶多有点心率过快,体温升高,呼吸急促,稍事休息片刻……”金虔讪笑道。

“小、金、子!”白玉堂亮出白花花的牙齿。

“好、好啦,咱也知道大概到极限了……”金虔一脸委屈,“这不是拼着再探最后一次路嘛……”

说着,金虔长吁一口气,猛一闭眼。

下一瞬,就见那静止不动的蚂蚁突然一哄而散,钻入甬道石板缝隙之间消失不见。

“五爷,两个时辰以内,咱没法再操纵蛊虫,只能靠您了……”金虔挠了挠脸皮道。

白玉堂定定瞪着金虔片刻,但见金虔面色潮红渐渐消下,这才站起身,杨眉道:“你以为五爷是什么人?还不跟着五爷走?!”

“五爷威武!”金虔扬脸一笑。

白玉堂眉峰一挑,握住金虔手腕,走入刚刚蛊虫归来的右侧通道。

这第四段通道,却与以往几段不同,脚下隐感有上升之势,而且越走,越觉前方隐有风音流动。

突然,二人脚步一顿,四目圆瞪,一副难以置信模样看着眼前之景。

但见狭长甬道终端,豁然显出一方空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白玉堂手中的微小火光,在此地就如被黑暗吞噬一般,毫无作用。

而更诡异的是,在黑暗之中,还隐隐传来啜泣之声。

那泣音似笑似哭,忽隐忽显,切切凄凄。

该、该不会这里闹鬼吧……

金虔背后阵阵发毛,不觉脚下后错半步,鞋底摩擦发出一声轻微声响。

“咔!”

忽然,就听噗噗噗数声,数盏火灯豁然亮起,照亮空间。

白、金二人这才看清,原来自己身处一个宽敞八角形大厅,厅高丈余,八面青色石墙一砌到顶,墙面之上,无纹无画,一片光洁,唯有八个火灯嵌在墙面之上,火光蓝幽,诡渗万分。

而就在此厅中央,竟放着一个铁笼,铁笼之中,趴卧一人,一身白衣,长发凌乱铺地,那隐隐啜泣之声就是此人发出。

“什、什么鬼……”金虔背后汗毛倒竖,只觉那笼中之人简直就是地狱恶鬼化身,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

“装神弄鬼。”白玉堂冷哼一声,弹出数枚飞蝗石滚落地面,发现并无特殊机关,便直接无视那中央铁笼,转身走向墙面边缘,开始细细查探。

金虔自然不敢远离,紧随其后,但是双眼却是死死盯着那笼中之人,一边心里直打鼓。

喂喂,这货真的不会跳起来来个尸变啥的吗?

可待白玉堂将八面墙壁寸寸摩挲敲打完毕,甚至连八盏火灯也未放过,竟是未发现任何机关迹象,不由也将目光投向那铁笼。

“看来此处机关就在这铁笼之上。”白玉堂眯起桃花眼,走向铁笼。

“白、白五爷……”金虔一把拽住白玉堂的袖子,哆里哆嗦道,“小、小心,咱们一起……”

白玉堂有些无奈看了金虔一眼,点了点头,拖着金虔一同来到铁笼外三尺之处,突然飞出捆龙索,甩出一鞭。

“叮叮叮叮!”

金索击在铁笼栏杆之上,发出连串声响,突然,只见笼中那人一跃而起,豁然冲向了白、金所在方向。

“救我!救我出去!!”

“啊呀咱的妈呀!”金虔吓得一蹦三尺高,险些没跌一个大跟头。

“什么人,胆敢在五爷面前装神弄鬼?!”捆龙索赫然飙出,嗖一声扫在铁笼之上,硬生生将扑来的那人给逼了回去。

“别杀我,别杀我!”那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头散发乱摇,显出一双遍布血丝的眼珠子还有一张皮包骨头的脸孔。

白玉堂微微眯眼,金虔细眼绷圆,四眼齐齐瞪着此人,半晌……

“怎么有点眼熟……”白玉堂皱眉。

金虔眨了一下眼皮,只觉心中一股莫名火气渐渐腾起,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喊出此人名号:“是江春南!”

“江什么?”白玉堂一怔,下一刻,神色一凝,立时想起,“杭州云容社的那个江……”

“这货……居然——还没死?!”

金虔咬牙切齿,声音宛若诅咒。

白玉堂一惊,一转头,但见金虔双眼发红,面色带煞,额角隐隐爆出血筋。

那神色,居然和展昭走火入魔之时有三分相似。

“小金子!”白玉堂赫然大喝一声。

金虔神色一动,细眼瞬间恢复清明,猛然回头,一拍脸皮:“咳,咱没事,一时气血攻心罢了。”

白玉堂紧蹙眉头,看了一眼金虔,又望向那笼中的江春南,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笼中的江春南浑身发抖,死死盯着白、金二人,突然,神色一喜,高声叫道:“白玉堂!你是白玉堂对不对?!你懂机关,对,我记得,你懂机关,你快把这笼子打开,救我!救我出去!”

“你傻了吗?”白玉堂冷笑一声,“五爷我杀你还来不及,为何要救你?”

江春南双眼慢慢睁大,一双眼珠上红丝犹如蛛网,瞳孔隐隐泛出诡异幽光:“因为,我知道,展昭在哪里……”

此言一出,白、金二人面色豁然一变。

“救我出去,我带你们去……”江春南慢慢爬起身,摸索到铁笼边缘,死死攥住那笼杆,一字一顿道。

白、金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行大字:

若是信他那他娘的才见鬼了!

“好啊,我救你出来,你带我们去找展昭。”白玉堂冷笑一声。

“真、真的?”江春南拼命趴在铁笼之上,一双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

“不过……”金虔歪嘴一笑,突然咬破手指甩出一串血点溅到了江春南脸上。

“啊啊啊啊!”江春南惨叫一声,慌乱抹去脸上血点,“你、你做什么?!”

“给你种蛊啊!”金虔呲牙笑道,“咱的血蛊已经渗入你的皮肤,融入你的血压,钻入你的脑髓,若是你胆敢有半分骗人之语,血蛊便会啃肉喝血,撑爆你的眼珠子!”

江春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宛若筛糠,一脸恐惧瞪着金虔:“你、你你……我、我真知道展昭在哪,真的!救我、救我!”

白玉堂看了金虔一眼,金虔眯了眯眼,点了点头。

白玉堂这才上前,慢慢围着铁笼打转。

金虔目光也随着白玉堂关注在铁笼之上。

只见这铁笼,通体由玄铁打造,笼杆坚韧,下封底,上封顶,却无门也无锁,就好似是整体铸造出来一般。

太神了吧!那这江春南是怎么进去的?

金虔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如此。”白玉堂突然出声,“是一座九阙玄音笼。”

“啥?”金虔瞪眼。

“你、你知道名字,那、那定能解开对不对?!”江春南激动的全身都在发抖。

“自然能解。”白玉堂勾唇一笑,突然身形腾空,双□□替踏在不同笼杆之上。

“叮叮叮当、叮咚叮咚……”

抑扬交错音声如雨点般密集响起,飘渺白衣如天边流云,萦转飞扬,犹如月中仙子踏月而舞。

忽然,白衣旋身一跃,在空中飞出一脚,踏在铁笼顶端。

就听“咔哒”一声脆响,那铁笼笼杆突然一颤,紧接着,轰然四散解体。

“依八卦之术,踏九宫音律,方能开启。这九阙玄音笼五爷我只在古籍中读过,却不曾想今日能见到实物。”白玉堂飘然落地,三分自得,七分落寞,“那南海一仙温文,可惜了……”

“这不科学……”金虔则是看着散落一地的铁杆,一脸不可置信。

“开了!真的开了!哈哈哈哈哈!”江春南爬出铁杆范围,瞅着已经解体的铁笼,又哭又笑,状似疯癫。

“江春南,还不带路?”白玉堂面色骤然一沉,冷声喝道。

“好!好!带路!我这就给你们带路!”江春南抹去眼泪,爬了几次,却都因双腿发颤无法爬起,最后不得不手脚并用爬到一扇墙边,然后,突然向地面狠狠撞去。

“不好!”白玉堂身形一闪,环住金虔,手中金索立时飙出,死死缠住墙面火灯灯座。

就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面豁然塌陷,唯有江春南趴着的那一块石板,安然无恙。

白玉堂、金虔身形悬在半空,看着地板之下深不见底的地穴,不由阵阵后怕。

“江、春、南!”白玉堂银牙咬碎。

“你丫的活腻了吗?!”金虔怒火冲眸。

“我自然没有活腻!”江春南慢慢起身,站在唯一那一块孤板之上,抬起流满血污的脸孔,五官扭曲,嚯嚯笑道,“但是你们,却是离死不远了!”

说着,就见江春南用手在背后墙壁上轻轻一叩,刚才还毫无半点机关迹象的墙壁居然无声无息开启,显出一条通道。

江春南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通道之内,而那扇墙壁,竟是慢慢合起。

“果然是连环机关!”白玉堂冷哼一声,身形骤然一甩,二人同时高高荡起,朝着那渐渐合起的墙面飞去。

“小金子!抓好!”

金虔细眼圆绷,眼睁睁看着那壁门越来越小,越来越近,突然,眼前一黑,一股凉气扑面而来,自己和白玉堂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冲进了壁门。

耶稣天神啊!

金虔险些泪奔,正欲高呼“白五爷威武”,却听身后白玉堂倒吸一口凉气。

金虔头皮一麻,这才惊觉不对!

自己和白玉堂明明冲进了通道,却为何还在急速下坠?!

白玉堂一手死死环住金虔,另一手狠狠甩出捆龙索,可无论如何甩出,金索都无法缠住任何东西,仅能无力下坠。

突然,二人下坠身形骤然一滞,只觉周围骤然围上无数丝索,好似坠入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停在半空。

“铜网阵有人了!”

就听一声大喝,下一瞬,火光大亮,将眼前照的亮如白昼。

买糕的!这是啥?!

金虔细眼暴突,心跳停滞,呆呆看着眼前景象。

视线所及,是一高深穴井,无数火把嵌在穴井壁上——

不,并不是火把,而是无数箭头燃火的机关□□,密密麻麻,数不胜数,四面八方皆是!

而在穴井的最中央,则是一张巨大的铜丝网,根根网丝粗过拇指,上面血气腥重,腐臭刺鼻,竟是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此时,这张大网正就如一个巨大的网兜,死死网住三人——

白玉堂、自己——还有,一臂之外的江春南。

“哈哈哈哈哈,铜网阵,这是铜网阵!”江春南看着白、金二人,狞笑阵阵,“白玉堂,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以为我逃的路定是生路,却不知,我逃的路,乃是必死之路!”

“江春南!”白玉堂双瞳充血,浑身发抖,一把掐住了江春南的脖子。

“我要你们和我一起死!”江春南眼中爆出狰狞杀意,“是你们害死了冰姬,是你们!我等了你们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不光是你们,展昭也要死,你们都要死!哈哈哈哈哈哈!”

“铜网阵,启!”

江春南癫狂笑声之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喊贯穿整座穴井。

就听唰一声,那无数燃火□□同时一动,齐刷刷对准铜网中的三人。

“糟!”白玉堂一把甩开江春南,想要甩出捆龙索,岂料那铜网竟犹如活物一般,竟是越挣扎越紧,最后竟是勒入皮肉三分。

金虔浑身发抖,一口撕开手背皮肉,嘶声大喊:“蛊虫!虫子!不管什么东西,快点来救人啊啊啊啊!”

“嗖!”一只火弩化过一道血线,直直穿透江春南后脑,喷出一朵血花。

金虔细眼暴睁,看着江春南的白花花的脑浆流出,浑身不可抑制狂抖起来。

忽然,金虔眼前一白,视线撞上无瑕雪衣,周身一紧,自己身体被人狠狠箍住。

“小金子,我定护你……到最后……”

嘶哑嗓音响在耳侧,死亡的恐惧犹如入口苦莲,从舌根慢慢弥散。

“五、五爷……”

金虔眼前渐渐发黑,一幕幕场景犹如放电影一般在眼前闪现。

开封府……包大人……公孙先生……四大金刚……

现代的高楼大厦……那该死的博士后损友……父母的笑脸……

以及……温润青年的春风一笑……

破空箭音带着燃烧火焰呼啸而至,金虔只觉护住自己的双臂骤然一紧。

“猫儿,对不起……”

灼热剧痛霎时穿透四肢百骸,撕心裂肺,钻骨剥皮……

眼前闪过濒死白光,那春风笑容瞬间化作碎片——

万箭穿心!

油枯灯暗,室冷骨寒。

黑漆漆耳室之内,黑妖狐智化微阖长目,安静坐在太师椅上,宛若一尊石像。

突然,就听外面锣声乱响,人声嘈杂道:

“铜网阵有人了!”

智化猝然睁开双目,猛然起身喝道:“是什么人入了铜网阵?!”

可是墙外一片嘈杂,根本无人理会。

智化顿时大急,疾步冲出耳室,顺着漆黑通道提步狂奔。

突然,通道尽头传来一声高喝:“铜网阵、启!”

智化脚步一顿,狭目崩裂,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冲到通道尽头,抬手狠力推开滚板。

灼目火箭如同流星追月,在眼前划过千万条光线,直直朝着一个方向射去。

霎时间,光芒大盛,血浆迸溅,浓重血腥参着焦糊臭气从穴井中升腾而起。

智化身形一晃,扶住旁侧墙壁,定眼向下望去。

深不见底的穴井之内,巨大的铜网宛若毒蜘蛛丝,紧紧绞住那浑身插满火箭的人影,肉沫横飞,浓烟滚滚。

火光之中,一片雪色衣袂如同堕叶,冉冉飘在浓烟之中,最后被燃烧殆尽。

智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地狱一般的场景,扶住墙壁的手指狠狠抠入墙面,竟是硬生生掰下一块石板。

“土使,你不应该在这里。”

身后一个冷淡声音响起。

智化豁然转头,狠目瞪向身后之人。

双眼深陷,唇红如血,可不正是火使王焱。

“我知你与开封府有几分渊源,一会儿就由你将这二人死讯告知包大人,让他莫要存什么念想,安心在这冲霄楼中养老。”王焱面无表情道。

“是谁?是谁在铜网阵中?!”智化一字一顿咬牙道。

王焱看了一眼火势渐渐弱下的铜网大阵:“一会儿你自己看吧。”顿了顿,“只是,不知你还能不能认出来……”

言罢,王焱利落转身,身形消失在无尽黑暗之中。

智化身形剧烈抖动,狭目之中隐隐泛出水色,就这般沉默站了不知多久,直到一个士兵过来道:

“土使大人,是否现在拉铜网上来?!”

智化猛然抬眼,浓烈煞气将对面的兵士惊得豁然后退数步。

“拉上来!”冷凝声线响彻穴井。

随着滑车滚动声咔咔作响,焦黑色的铜网寸寸上移,终于到了智化眼前。

碎成块状的黑色焦团散落在铜网之上,每一块上都有无数箭孔,焦臭冲鼻。

“好臭啊!”

“天哪,别说人形,这根本连哪是胳膊哪是腿都分不出了啊!”

“阿弥陀佛,作孽啊!”

拉网士兵纷纷掩鼻泛呕。

智化身体前倾,探出精心保养的手指,颤抖着从焦块中拣出两样东西:

一条纵使火烧也依然完好无损的金索。

一个虽然焦黑却未烧毁的布袋。

微颤手指慢慢拂过金索片刻,又解开布袋。

十余根银针零落插在布袋之中,泛出点点银光。

“白玉堂……金校尉……”

号称江湖上最爱臭美、最喜洁净的黑妖狐,就这般慢慢软下身形,跪倒在一堆焦臭尸块旁侧,身形剧颤难休。

火光摇曳,牢深无风。

密封到顶的石牢之中,头缠绷带的赵虎端着一个装了几个干巴窝头的破陶碗,看着老房内的几人,一脸惆怅。

“包大人,吃点东西吧……”

直直坐在石床上的闭目养神的包大人睁眼看了赵虎一眼,摇头:“不必。”

“公孙先生,您吃点……”赵虎望向坐在另一边的公孙先生。

公孙策摇了摇头。

“展大人,您……”赵虎又看向盘膝坐地运功疗伤的红衣护卫。

“展某不饿。”展昭轻声道。

赵虎长叹一口气,望了一眼半躺在草垛上,胸前缠满绷带的张龙:“张大哥,您吃一点吧。”

“你自己吃吧……”张龙有气无力道。

“俺也吃不下去啊……”赵虎哭丧着脸,放下陶碗,一屁股坐在了张龙身边。

包大人睁眼,看了牢中几人一眼,轻叹一口气道,“莫要如此颓废,既然春敏与王朝、马汉已然逃出,待他们与裴家庄众英雄汇合后,我们定有生机。”

“可是王大哥、马大哥护着颜大人逃走的时候,都受了伤,也不知……都是那个雨墨,不对,都是那个冰羽,若不是他破了白少侠的机关,又引人前来,我们怎会、怎会……”赵虎狠狠一砸地面。

“有人来了。”阖目的展昭突然睁开双眼,低声道。

众人立时收声,竖耳静听。

“哒、哒、哒”

清晰脚步声带着隐隐的回音从石道中传来,只见一人慢慢从石牢前方的通道中走出,站在牢房铁栏之前。

灯火幽暗,隐约能看清此人一身长袍广袖,长目斜挑。

“黑妖狐智化?”公孙先生眉头一皱,起身上前,“你来作甚?”

智化一张面孔在灯火照耀下忽明忽暗,慢慢出声道:“诸位……可还好?”

声音低沉暗哑,仿若重症伤寒一般。

公孙先生一怔,上下一打量智化,探出一根手指在智化眼前一晃,微微提声:“你是来看我等的笑话吗?”

你可是一人前来?说话可安全?

智化隐在黑暗中的长目精光一闪,也提起声音:“在下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探望包大人。”

说着,智化暗暗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摇了摇,又向四周一环。

此处四面皆有人监视!

公孙先生眸光一黯,暗叹一口气,口气却愈发激烈起来:“可笑之极,襄阳王口口声声说要礼贤下士,却将包大人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牢房之中!这若是传了出去,恐怕要失了人心吧!”

“公孙先生不必担忧!”智化发出阵阵冷笑,“此处乃是绝密之地,包大人在此地居住的消息永远也传不出去!”

“天下哪有什么绝密之地!王爷这岂不是自欺欺人?!”公孙先生微微压低嗓音。

“哈哈哈哈!”智化大笑出声,“当然有!这冲霄楼的地牢,就是天底下最秘密、最安全之地,包大人只管安心住下,待王爷登基之时,定会接包大人回朝!”

冲霄楼!

这三个字一出,众人顿时一惊,皆是一脸惊诧看向门口的黑妖狐。

“怎么?知道你们在冲霄楼很吃惊?还有更令人吃惊的呢!”智化抬脚上前一步,

这一步,令智化一直隐在阴暗之中的面容暴露在了火光之下。

纵使沉稳如公孙策,此时见到智化面色,也是不由一惊。

面色苍白,双目红肿,眉宇之间,隐隐散出悲恸之色。

“王爷今日发出告示,说要在冲霄楼杀一只猫妖,你们猜猜,这只猫妖是谁?”智化的声音中隐隐带出笑意,可在众人的眼前,智化脸上那抹假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什么猫妖?!”包大人豁然起身,厉声喝道。

智化看了一眼包大人,将目光移向慢慢站起身的展昭,继续道:“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就不自量力来救这只猫妖,可惜,技不如人——”

智化扯起笑脸说着,可说到最后,双唇微微发抖,竟是连最后一丝笑意都无法维持。

一股不可言喻的不详预感慢慢笼罩整座地牢。

包大人、张龙、赵虎,还有展昭,齐齐聚到了公孙先生身侧,直面智化。

“你刚刚说什么?”展昭黑眸直直盯着智化,凝声问道。

智化定定回望,红肿长目之中,隐隐泛出水光。

长袖一抖,智化抬起手臂,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递给了展昭。

展昭眉头深锁,低头看了那布包半晌,才抬手接过,却愣在那里,没有下一步动作。

公孙先生看了一眼展昭,吸了一口气,从展昭手中接过布包,翻开布皮。

一根散出焦臭味的金索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啊!”赵虎掩口惊呼,张龙目瞪口呆。

包大人虎目崩裂:“这、这不是白少侠的……”

公孙先生手臂微微发抖,凤眼猛然抬起,瞪向展昭。

展昭眸光剧缩,面色白得可怕,死死盯着那金索片刻,突然,一探手抓起捆龙索,激声道:“不可能!白兄为人机谨,武艺高强,深谙八卦五行之术——”

“吧嗒”

一个微小的声音打断了展昭。

就在展昭提起捆龙索之时,卷在捆龙索中的一个小小的焦黑布袋滑到了地上,啪一下摔开,露出插在布袋上的几根银针。

死一般的沉寂。

“不、不可能……”公孙先生踉跄后退,慢慢摇头,“银针……金校尉……”

包大人身形剧烈一晃,张龙呆滞,赵虎扑通坐地,唯有展昭,依然静静站在那里,身形笔直得犹如一张石板。

“陷空岛锦毛鼠白玉堂,开封府从六品校尉金虔,”智化站在那里,声线嗡嗡,隐透鼻音,“闯冲霄楼,入铜网阵,被万只火弩穿心而死,身碎成泥,焚毁难辨,唯留这两件东西……”

“扑通!”

公孙先生颓然坐地,包大人身形一仰,险些翻到,幸被张龙一把扶住。

“白五爷……金校尉……啊啊啊……”赵虎俯身趴地,泣不成声。

智化定定看着众人,慢慢后退一步,将面容隐在阴影之下,将颤抖难休的双手插回双袖:“在下此来,就是要警告你们,莫要忤逆王爷,否则,这二人就是榜样。”

言罢,便迅速转身,急速回走。

“回去告诉襄阳王,有展昭在一日,他就休想伤包大人一根头发!”

一道清朗嗓音从智化背后传出。

智化猛然回头,震惊回望。

但见跳跃火光之下,展昭身形笔直,红衣胜火,黑烁双眸晶亮如电,稳若泰山。

智化口齿张合几次,最终点头道:“在下定会告知王爷!”

展昭微微颔首,目送智化离开后,转身将公孙先生扶起,将一直攥在手中的捆龙索放在公孙先生手中,定声道:“公孙先生,我等身处狼穴,切不可因此乱了心神。”

公孙策双手托着捆龙索,一脸震惊看着眼前毫无异状的红衣护卫:“展、展护卫?”

“大人,”红衣青年上前,扶着包大人落座石床,“大人还有大事未成,不可因此事乱了阵脚,还请大人节哀。”

“展护卫……”包大人好似看见什么鬼怪一般,直勾勾望着一脸平静的展昭。

“张龙、赵虎,此时并非痛哭之时。”展昭又望向两大校尉,“保护大人,莫要让贼人钻了空子!”

“……是、是。”张龙愣愣回道。

“展大人……您……您怎么……”满脸泪水的赵虎爬起身,呆呆问道。

“展某怎么了?”展昭回首问道。

俊颜如玉,眸光清澈,俊逸青年一身清凛之气,宛若刚刚被千年冰川之水淋过一般。

一阵诡异沉默。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展昭慢慢转身,定定站在那里片刻,然后,迈步走到刚才金虔布袋跌落之处,撩袍盘膝坐下,一根一根捡起银针,拽出一截内衫衣摆,细细擦拭。

“滴答!”

一滴殷红液体滴在了银针之上,顺着针身慢慢滑下,跌落地面。

“展护卫!”

“展大人!”

包大人、公孙先生、张龙、赵虎面色豁然大变,惊声大叫,同时起身冲到了展昭身边。

擦拭银针的修长手指顿了顿,然后,依然仔仔细细摩挲针身。

“滴答、滴答!”

刺目赤红的液体持续不断跌落,触目惊心。

“展、展护卫……”包大人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公孙先生一把拽住展昭手臂,想未其诊脉,可却被展昭微微一抖,用内力给震开了。

“展昭没事的……”清俊青年轻声道,“展某只是想帮金虔擦一擦银针……”

“展大人,你还说您没事,您、您……”赵虎满脸泪流。

“您都……都……”张龙红眼涌泪。

展昭慢慢抬头,静静看着众人。

晃动火光之下,展昭苍白容颜若皎月之光凝聚而成,一触即碎。清亮黑眸之中,慢慢渗出血色,那血色越聚越浓,越聚越重,渐渐溢满眼眶,最后凝成一滴血泪,脱眶而出。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那赤色泪水越涌越多、越滴越快,就好似要将心中精血流尽一般,连绵不断砸在展昭手中银针之上。

“只是,好像擦不干净了……”展昭低头,定定看着手中染血银针,苦涩一笑,“展某……真是没用……”

一道黑红血浆顺着薄唇溢出,笔直身形剧烈一抖,轰然倒地。

众人顿时肝胆俱裂,忙七手八脚将展昭抬起,放到石床之上,让公孙先生为其诊脉。

半晌之后。

“如何?”包大人看着收回手指的公孙先生,急声问道。

“悲入肝脾,殇摧心肺,加之之前剧催内力早成的内伤尚未痊愈……”公孙先生面色青白,声线微颤,“只怕凶多吉少……”

包大人心神剧震,跌坐一旁。

“公孙先生!”赵虎突然大喊。

“怎么了?”公孙策急忙上前。

“你看!展大人、展大人好像……”赵虎指着不省人事的展昭,颤声道,“好像是在笑……”

众人定眼一看,只见展昭面色平静,眼角血泪已停,唇角轻轻勾起,竟真是面带喜色。

“展大人不会是回光返照吧……”张龙哭道。

公孙先生神色紧绷,死死盯着展昭,突然,但见展昭薄唇蠕动开启,好似在说什么。

“展大人,您说什么?”赵虎急忙俯身凑到展昭耳边。

少顷,赵虎慢慢直起身,愣愣望向众人。

“展护卫说什么?!”公孙策急声问道。

“展大人说的是……”赵虎眼泪唰得一下冒了出来,“说、说……当里个当、当里个当……”

赵虎已经哭得说不下去。

“这是、是金校尉在西华县说的评书……”张龙哭腔补上了后半句。

公孙先生、包大人瞳孔同时一缩,面色大恸,竟是不忍再看那红衣护卫。

而在静静卧在石床上的青年,嘴角勾出微微笑意,犹若春风拂面,细碎声音轻轻飘出:“当……里个当……”

“当里个当,当里个当,折扇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这个江湖南侠御猫展昭呀……”

耳熟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引着自己脚步慢慢前行。

烟光薄散,视线渐明。

一片绯色桃花铺展眼前,延绵成海,暖风浮动,扬起无数粉瓣,纷纷落落,犹如花雨。

抬手拨开遮眼花枝,花海深处,隐隐看到两道人影。

脚步渐急,心跳如鼓,眼前人影愈来愈近,耳边声线愈来愈晰。

“敢问那个展南侠啊,他究竟好在哪?他是英俊、潇洒、武艺高强、好比一朵花。”

一阵疾风骤起,花雨纷乱,乱遮人眼。

慌乱扫开舞动桃瓣,眼前豁然开朗。

一盘石桌,三个石凳,落在桃花林海中央。

一人白衣如雪,一人灰衣消瘦,围坐在石桌两侧。

“哈哈哈哈,小金子,你这段子编的不错!”白衣人翘着二郎腿,拍着玉骨扇,爽声大笑,忽然,白衣人一回头,看向自己,“猫儿,你来听听,是不是不错?”

华美俊颜,桃花双眸,笑意肆意,傲视江湖。

白兄……

眼眶微微一热,足下加紧步伐,疾步上前。

“那是自然!咱编的段子,那自然是最顺口最畅销最赚钱最受欢迎的!当然也是展大人最喜欢的!”灰衣人转向自己,“你说是不是啊,展大人?”

桃瓣轻盈,暖香飘动,细长发丝随风轻舞,弯弯细眼熠熠生辉,那明亮笑脸,就好似夏日艳阳,灼热人心。

眼前水雾熏融,漫漫泛出血光……

对……

是展某……

最喜欢的……

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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