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随颜查散匆匆来到丁庄正厅,众人早已就坐到位。

丁兆兰和丁兆惠坐在主位之上,虽是整夜未眠,双眼挂黑,但此时却是精神奕奕,笑得连眼睛都看不到了,丁月华婷婷立在丁兆惠旁边,俏脸飘绯。范小王爷落座贵宾位,笑意吟吟,身后邵问自不用说,天生笑脸,就连一向冷漠的莫问今日似乎都沾了些喜气。

大厅正中,摆了两个檀木雕花镶金大木箱,每个都有三尺宽三尺高,一枝梅站在两个木箱中间,一脸恳切笑意,小逸站在一枝梅身后,微弯腰身,是难得的恭敬。

“展大人、五弟、金校尉,颜兄,快快快请坐,今天就请诸位和范王爷一起,为丁庄的大喜事做个见证。”丁兆兰见到展昭等人,忙起身请四人落座,朗声笑道:

“这、这是咋回事?昨天的计策不是失败了吗,为啥……”金虔坐在椅子上,瞪着细眼,满面惊讶。

莫说金虔一头雾水,白玉堂、展昭也都十分诧异。

“昨儿丁大和丁二还硬抓着我们几个熬了整夜想法子,愁得连早饭都吃不下,怎么一转眼婚事就成了?”白玉堂偏头,小声向身侧的颜查散问道。

“这……”颜查散想了想,微微一笑,“姻缘天定,颜某一个俗人,自是无法参悟。”

“你说话咋和四哥一个调调——”白玉堂翻了一个白眼,又偏头凑到金虔身侧,“依五爷看,这其中定有猫腻!小金子你怎么看?”

问完话半晌,却不见金虔回音,白玉堂不由纳闷,侧目一瞄,只见金虔满面红光,细眼爆射绿光,耀光流闪,口中叨叨不停:

“一枝梅来提亲了等于丁小姐的婚事成了等于一百两银子的红包马上就到手等于咱可以去存利率最高死期……或是放高利贷?要么投资做买卖?不妥不妥,还是去添置几条腰带放到猫儿房里……”

“金校尉!”坐在金虔身边的展昭突然冒出一声,“什么腰带?”

“啥?啥腰带?”金虔猛一抬眼,细眼溜圆:“展、展大人您听错了,属下是说、说……药弹!对,属下回去要多做几斤药弹!”说到最后还一脸郑重使劲儿点了点头。

展昭眉梢一动,转眼,垂头饮茶。

白玉堂瞅着二人,捏了捏眉头,暗叹一口气,又扭头开始打量站在厅中的一枝梅,慢慢眯起桃花眼,小声嘀咕:

“怎么想都不对劲儿!昨天还毫无征兆,怎么今日就突然来提亲,还备好了聘礼——”

说到这,白玉堂剑眉一挑,微眯双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嘴角斜斜一勾:“才一晚上就能备好两大箱聘礼?嘿嘿,这聘礼——该不会是某个江湖第一神偷连夜去什么地方‘借’来的吧?”

白玉堂这一句声音虽小,但在座的诸位半数以上都是内功高强之人,又岂会听不到。

众人目光不由都集中在那两个箱子上。

“咳……”丁兆兰干咳一声,朝一枝梅道,“不知这两个箱子里——”

一枝梅凤眼一挑,望了白玉堂一眼,又扫望众人,抱拳笑道:“诸位如此好奇,何不打开一观?”

“就是,看看、看看!”丁兆惠跳起身,上前打开一个箱子,定眼一看,脸上顿涌诧异之色,不由“哎?”了一声。

丁兆兰也是一愣,起身两步来到箱子前,细细一看,也是面露疑惑,望向一枝梅:“梅兄、这是?”

见二人如此反应,众人也都十分好奇,皆起身聚集到箱子周围,伸着脖子往箱子里看,这一看,更是惊诧。

箱子里不是金银、不是珠宝、不是银票、也不是绸缎,甚至看起来不是任何值钱的东西,而是满满当当的书卷,封皮上写得皆是地名。最上面的四册上分别写着“杭州”、“汴梁”、“幽州”、“云州”字样,墨迹半湿、隐散墨香。

“这是啥?”金虔眨了眨眼皮,突然灵光一现,惊呼道,“难道是一枝梅你在各地银号存钱的凭证?!”

众人顿时望着金虔无语。

“咳、金兄——”一枝梅无奈,“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是啥啊?”金虔追问道。

一枝梅挺直身形,朝丁月华倜傥一笑,抱拳道:“还请丁小姐一观。”

丁月华满面疑惑,上前拿起“杭州”一册,翻开封面,定眼一看,杏眼睁大,又翻到下一页,面色微变,再翻数页,停住、抬眼、望向一枝梅,一双杏眸里水光莹莹,“一枝梅,你……”

“到底写了什么?”丁兆惠凑过脑袋,边看边读出声道,“西湖醋鱼,以杭州第一青楼琼玉阁为最。色泽红亮,肉质鲜嫩,酸甜可口,略带蟹味;叫化童子鸡,以杭州第一楼醉仙楼为最,以肥嫩越鸡——这、这是……”

“这就是在下的聘礼!”一枝梅垂首抱拳,长长袍袖垂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在下首次见到丁小姐之时,丁小姐曾言,若做丁小姐良人,需能携美共赏天下风光,共品天下美食。一枝梅不才,幼时也曾周游天下,如今仅以一月时间亲笔手书《天下美食卷》及《天下山水卷》两箱为聘,愿能与丁家小姐共结连理,同游天下!”

说到这,一枝梅微微一顿,深吸一口气,抬起一双凤眼定定望着丁月华,耳根隐泛红光,眸中光华点闪,情意挚诚,“不知丁小姐——愿否?”

丁月华俏脸“腾”得一下变得通红,好似夏荷迎风,莲粉飘红,娇羞无限,半晌才小声答出一字:“好。”

一枝梅顿时松了口气,脸颊微红,望着丁月华露出笑意。

丁月华抿笑回望,杏眸盈盈。

此正是:梅落花间缀,月影共婵娟,同游天下景,心心两相映。

二人这一对望,就好似眼中只有对方,周遭围观众人都成了摆设。

突然,白玉堂用扇柄一敲手掌,一脸恍然大悟,冒出一句,颇煞风景:“用一个月时间亲笔写了两箱聘礼?!好你个一枝梅,感情你这个家伙早就对大胃丁存了花花心思啊!”

一句话顿时臊得一枝梅满脸通红,堪比关公。

“在、在下……只、只是……”

望着张口结舌面红耳赤一枝梅,众人顿觉心情大好,不由爽声大笑。

“好妹夫啊!好妹夫!”丁兆惠拍着一枝梅肩膀大笑。

“我要赶紧写信给爹娘,让二老回来喝月华的喜酒啊!”丁兆兰喜笑颜开。

众人皆同时上前恭喜二人,一时间“恭喜、恭喜”之声溢满室内。

“大喜啊大喜!两位真是天作之合鸾凤和鸣一个金童一个玉女天上地下的绝配啊!以后定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子子孙孙无穷尽也!”金虔嗓门最大,力排众人挤到丁兆兰身侧提声高喝。

喂喂,事儿都成了,可千万别忘了咱的红包啊!

“多谢、多谢!”丁兆兰一一抱拳回礼,还特意向金虔一作揖,“多谢金兄,多谢!”

“对对对!此次多亏金兄鼎力相助,我兄弟二人绝忘不了金兄的大恩!”丁兆惠一拍金虔后背,爽声高笑。

“客气、客气!”金虔总算安心了几分。

就在屋内一片喜气盈盈众声贺喜之际,一个小厮突然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禀报道:“大、大庄主、二庄主、大小姐,门外来了一位道长求见!”

众人皆是一愣。

“道长?”丁兆惠望向自家大哥,突然神色一变,“难道是?”

丁兆兰上前一步,急声向小厮问道,“那道长可曾报了名号?”

小厮回道:“那道长自称是‘子寅’。”

丁氏兄弟顿时惊喜交加,忙齐声呼道:“快、快出门恭迎!”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请二位庄主恕贫道不请自来。”

此声一出,众人皆是一震。

清澈、透明,好似雪山之巅的千年冰雪融化入溪,沁透心肺,清凛魂神。

只见一人从门外逆光缓缓步入,身形飘逸,风走微步,似行似飞。

众人都好似呆了一般,就定定望着那道飘渺人影径直行入大厅,一只洁白毫无半点污渍的道鞋迈入门槛。

霎时间,一室死寂,屋内众人同时忘了呼吸。

但见此人,一身雪袍无瑕,若裁云而制,宽袖簌簌垂地,笼雾迎晨,袖口袍边,环染纯紫缀边,上描压线雪纹,青锦紫丝结扣横腰,挂缀翠绿九华环佩青瑶;银发寒丝,皎若月光,飘垂腰间,丝丝耀日,头顶乌木簪盘髻;往脸上看,凝肤润如玉,明净色如神,冰瞳银睫,眉缓鼻秀,薄唇淡白,正是:寒玉雪纱映鬓眉,风神清皎玉树琼,好一位翩翩仙人道长,好一张冰清惊世容颜。

“神、神仙……”金虔只觉胸闷嗓干,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金虔一出声,众人才赫然回神,不约而同都呼了一口气。

“这、这位道长可是子寅真人?”一向沉稳大度丁兆兰此时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只见那仙人道长一抱拳,温言道:“贫道修行尚浅,不敢妄称真人。”

丁兆惠满面惊喜,忙上前恭敬道:“子寅真人、子寅道长,请上座。”说着,又朝丁月华喊道:“月华,赶紧来拜见道长,这位就是在娘怀孕之时,替你挡下大劫、留下警言的子寅真人、子寅道长!”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原本听丁月华所言,还以为那位预言道长不过是个胡言乱语装神弄鬼的牛鼻子老道,谁能料到竟是如此一个天仙般的人物。

子寅道长闻言却是抬手婉拒:“二位庄主不必客气,贫道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说到这,双眸一转,望向丁月华,清冷黑瞳在丁月华眉宇间细细打量半晌,点头道:“果然,丁小姐眉间凶煞之气尽消,想必是已寻到可托终身的良人,贫道恭喜丁小姐。”

丁月华愣愣点头:“多、多谢道长。”

子寅道长慢慢环顾四周,问道:“不知丁小姐的夫婿是哪位?”

虽是这样问,可在眸光却是定在展昭身上不再移动。

“正是在下。”一枝梅上前一步抱拳道。

子寅道长微微一愣,目光移向一枝梅,打量片刻,问道:“阁下是……一枝梅?”

“正是。”一枝梅回道。

“一枝梅……”子寅道长微微垂眼,如霜睫毛轻颤,“丁月华……展昭……为何?”突然,猛一抬眼,寒瞳放出异样光华,在屋中急急扫望,最后定在了金虔身上。

“浓眉、细眼、身瘦——”子寅道长突然一步上前来到金虔面前,微微提声,“你可是叫金虔?”

“诶?”金虔一惊,望着突然在眼前放大的仙人美男面孔,顿感震撼加剧,呼吸停滞,魂飞九天,连子寅道长问的是什么都没听清,一脸傻呆之相僵在原地。

一股冰寒之气霎时飚出,展昭一步挡在金虔面前,朝子寅道长一抱拳道:“不知道长寻金校尉何事?”

子寅望了望展昭面色,又看了看一侧的丁月华,瞳光震动,脸上渐浮恍然之色,不由微微摇头,轻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轻叹一口气,又朝展昭一抱拳,道,“只因有人托贫道交给金虔一样物件,贫道寻金虔寻了许久都无消息,今日见到金虔,一时情急略有失态,还请南侠切莫见怪。”

“一样物件?”白玉堂凑上前,一脸疑惑,“是什么?”

“金虔,你看可识得此物?”子寅道长从袍袖中掏出一个精致乌木小匣,递给了金虔。

金虔这才从美男震撼中回神,赶忙小心翼翼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好似擂鼓一般急速响起,脑中充血,脚底发颤,险些没昏死过去。

那木匣里装的,是一件状似手镯的环状物件,材质非金非银非铜非铁,环形最中镶了一个长宽不过半寸的正方形,并非玉石,也非金属,却乌黑光滑,隐有光泽,十分奇异。

屋内众人也算是江湖上见多识广之辈,可如今见了这个物件,包括偷遍天下至宝的一枝梅在内,竟无一人识得此物——当然,金虔除外。

这物件,放在现代,任何一个人见到都能说出它的名字——普通防水手表。

但金虔这位经过特殊时间旅行的现代人却可说出此物的另一个隐藏名号——

苍天啊!大地啊!这不就是咱刚到宋朝就不知丢失在哪个时间黑洞的时间机器接收器吗?!!

金虔心中此时的震撼不亚于看见仙人道长加御猫展昭加锦毛鼠白玉堂同时在眼前宽衣解带。

突然,一只手狠狠捏住金虔手腕,一阵刺痛将金虔从震惊中唤醒。

抬眼,是溢满紧张的一张猫儿脸。

“金虔!”

“展大人?怎么了?”

金虔一出声,周遭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金兄,你刚刚好像突然丢了魂一般,吓死人了。”丁兆惠拍着胸口道。

“唤你数声也不见应答,目光呆直,就好似走火入魔……”颜查散望了一眼展昭道。

展昭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慌乱,放开握住金虔的手,却在背到身后之时,狠狠攥紧,沉声道:“金虔,此物是何物?”

为何一见此物,就好似被吸了魂魄,好似、好似下一瞬就会消失不见……

“不会是什么妖物吧?”白玉堂神色凝重,一脸怀疑望了一眼子寅道长。

“五弟,不可无礼!”丁兆兰忙提声喝道,“子寅道长乃是得道高人,更是救了月华的恩人,怎会身怀妖物?!”

“可是刚刚小金子的样子——”白玉堂眯起桃花眼,一脸不善瞪着子寅道长。

子寅道长不怒不恼,仅是望着金虔,又问了一遍:“金虔,你可识得此物?”

“认识,当然认识!”金虔猛然抬头,脑袋点得好似啄米的母鸡,“这、这是咱多年前丢的传家宝物!”

“那就好。”子寅道长点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贫道总算不负所托,心安矣。”

说到这,子寅道长朝众人一抱拳:“贫道之事已了,就此别过。”

“诶?”金虔一个猛子上前,急声道,“道长先别急着走,这、这个是谁托道长给咱的?”

子寅道长微微垂下银色眼睫,望着金虔:“是……贫道的……一位先祖……”

“先祖?!”金虔嗓门吊高两个八度,盯着子寅道长瞅了半晌,才冒出一句,“那个……道长,您今年贵庚啊?”

子寅道长眉稍一动,缓声道:“贫道已度两甲子——”

“一百二十岁?!”金虔岔气。

子寅道长点点头。

众人同时倒吸凉气。

“那、那您的先祖是哪朝人士?”金虔定了定神,继续问。

“这……”子寅道长顿了顿,想了片刻,“贫道的先祖——此时论起来——怕是还未……不可说、不可说。”

说到这,子寅道长朝金虔走近几步,在只有金虔才能看见的角度,轻轻撩起长袖,露出白皙手腕。

金虔细眼顿时绷得能塞进两粒西瓜。

只见那子寅道长的手腕上,分明戴着一个和金虔手中的时间机器接收器一模一样的物件。

“你、你你你你?!”金虔瞪着子寅道长,嘴唇哆嗦不停。

难道这仙人一般的道长也和咱一样是时间旅行的受害现代人?

像是看透了金虔所想一样,子寅道长轻轻摇头,不着痕迹放下袖子遮住手腕:“贫道与你并非同路之人,只是机缘巧合,才受人之托行事。”

言罢,又朝众人作揖道,“贫道别过。”

“子寅道长!”丁兆兰一个箭步追上前,恭敬抱拳,“不知道长可有空参加舍妹的婚礼?”

“这……”子寅道长望了一眼丁兆兰,又望了望丁月华和一枝梅,摇摇头,显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

这一笑,就似冰雪融春,莹光凝辉,风过苍穹,云暖雨晴,众人都看呆了,待回过神来,那仙人一般的道长早已踪迹全无。

“真是神仙一般……不、根本就是神仙吧……”范小王爷喃喃道。

众人皆点头称是,感慨不已。

只有三人除外。

金虔埋头翻来覆去研究自己手中的接收器,喜不胜收。

展昭和白玉堂一边一个静静站在金虔身后,一个眉头紧锁,一位神色凝重。

晴日暖阳,秋高气爽。

熙熙攘攘的集市上,行人接踵,卖卖穿行,好不热闹。

集市之中,一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臭着一张小脸在街道之中穿行,只见这少年,身高不过四尺,却提着一个高三尺有余的巨大食盒,惹一众行人频频回望。

那少年行到一个街边茶摊边,终是体乏难行半步,不得不停脚要了一碗茶水坐下歇息。

此时刚过午时,茶摊上有不少人歇脚闲聊,少年虽然坐在角落,但也能听到一二,尤其是隔壁桌的三人,看穿戴打扮像是搬运货物的苦工,说起话来声音尤其响亮。

“哎哎,听说了没?杭州城出大事了!”首先说话的是一个黑瘦男子。

对面的一个壮汉吞了一口茶,不屑道:“这方圆百里都传遍了,不就是杭州城第一青楼琼玉阁刚来的花魁无缘无故突然失踪了嘛……”

“不是这件!”黑瘦男子摆手。

“那就是杭州城那个杀千刀的云容社被官府封了——”旁边的胖子接口道。

“也不是这件!”黑瘦男子摇头。

壮汉和胖子对视一眼,同声问道:“那到底是哪件?”

黑瘦男子一脸得意道:“杭州城外茉花村的丁氏双侠知道不?”

“当然知道。”壮汉道。

“丁氏双侠有一位妹子知道不?”

“废话,丁家大小姐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美人,谁不知道!”胖子一脸鄙夷。

黑瘦男子嘿嘿一笑,凑上前:“那丁家小姐在十日前嫁给了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你们知道不?”

这句话一说完,壮汉和胖子同时翻了一个白眼。

“我还当什么事儿呢?!”壮汉瞪了一眼黑瘦男子,一撇嘴,“就丁小姐这亲事,江湖上谁不知道?俺还知道丁小姐成亲那天,杭州城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鲜花满路,全城的人都挤破头了去看热闹。丁氏双侠还宴请了江湖各路鼎鼎有名的豪杰、五湖的侠客,就连陷空岛的锦毛鼠、开封府的御前四品护卫南侠展昭都去了,那场面简直是万人空巷,轰动江湖。”

“据说那天丁庄里汇集上千名的江湖侠客,可谓是风光无限啊!”胖子也一脸艳羡道。

黑瘦男子一挑眉:“那两位老哥可知,后来如何?”

“后来?”壮汉一愣,“后来能如何?不就是丁小姐和那一枝梅成了亲,在家相夫教子呗。”

“错错错!”黑瘦男子一脸兴奋,两眼放光,压低声音道,“要知道那丁小姐嫁得可不是常人,那可是天下第一神偷!”

“那又如何?”胖子也似来了兴致,追问道。

黑瘦男子竖起两根手指,瞪大双眼:“成亲不过二日,那丁小姐和一枝梅就突然凭空消失了!”

“啥?!”壮汉和胖子同声惊呼,“消失了?!去哪了?”

“没人知道!”黑瘦男子一脸神秘,“据说丁氏双侠把杭州城翻了一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二人!”

壮汉和胖子面面相觑,半晌,胖子才道:“这可够怪的。”

“这江湖人,果然都透着一股怪异。”壮汉摸着下巴道。

“什么怪异,根本就是馋虫作祟。”

突然从三人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三人大惊,回头一望,只见身后一张木桌上仅有一个空茶碗,还有一个三尺高,六层制的巨大食盒,却无半个人影,顿时吓得脸色青白,以为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立即拔腿跑路。

只是三人没看到,一个臭脸的清秀少年正坐在那食盒之后,只是食盒太过高大,把少年的身形挡得严严实实。

“唉——”就听那少年长叹一口气,起身拎着食盒,愁眉紧锁走出茶摊,口中嘟囔道:

“摊上一个奇懒无比的师傅也就罢了,居然又来了一个奇馋无比的师娘——唉……”

但见少年一路走一路叨叨抱怨不停,最后拖着食盒走入一家客栈,上了二楼,来到一间客房前敲了敲门:

“师娘,小逸回来了。”

“进来吧。”一个柔美女声从门里传出。

小逸推门而入,但见一个容貌秀美,发髻高挽的女子倚窗而坐,从窗口吹入的微风拂动女子淡粉衣裙,盈盈飘动,美不胜收,正是刚刚嫁与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为妻的丁月华。

“师娘,这些都是这个镇里最有名的小吃,您尝尝。”小逸上前一步,将食盒放到桌上,恭敬道。

丁月华双眼一亮,立即打开食盒将六层的吃食都摆在了桌上,顿时,屋内溢满各类糕点菜肴香味。

“不错、不错!小逸这么快就记住师娘的口味了,孺子可教也。”丁月华赞道。

“多谢师娘夸奖。”小逸垂首,心中却暗道:这个大胃师娘哪里有什么口味?凡是能吃的都合她的胃口,用那个金虔的话来说,这师娘就是一个披着美女皮囊的饕餮!也就是身为第一神偷的师父敢娶这样的女子了,若是一般人,娶了这样大胃口的老婆,不出三个月,肯定要被吃得倾家荡产。

想到自家的懒骨头师父,小逸不由在屋内环视一周,问道:“师父去买酒怎么还未回来?”

“想必是找不到好酒,走得远了吧。”丁月华一笑,朝小逸招招手,“小逸,来,坐下。”

小逸一脸纳闷,依言坐到丁月华身前,只见丁月华从旁边椅子上拿过一本书册放到小逸身前,封皮上写 “丁氏剑谱”四个字。

“我身为你的师娘,也没什么可送的,这本剑谱乃是丁家入门的剑法,也并非什么不传之秘,如今就当师娘我送你的见面礼吧。”丁月华一脸慈爱道。

小逸顿时惊喜过望,忙抬眼抱拳谢道:“多谢师娘。”

“不用谢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丁月华抬手摸了摸小逸的头顶,笑得万分亲切,“之前那件事你做得很好,以后只要尽心帮师娘做事——”杏眸微微眯起,笑意更盛,“师娘定会让你师父好好教你。”

“是!弟子一定谨遵师娘之命!”小逸忙回道。

丁月华点点头:“好了,你先回房好好参详参详这本剑谱,若有不明之处,尽可来问我。”

“是,弟子告退!”小逸应声退出,回房掩门。

不多时,就听隔壁房间门板轻响,自家师父的声线欢欣响起:

“月华,在下今日可寻到一坛好酒,特来与娘子共饮!”

“月华已经备好下酒菜,就等相公归来。”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枝梅,大白天的,你做什么!”

“抱老婆啊……”

“唉……”小逸摇摇头,关上窗户,彻底隔绝隔壁房间飘来的种种令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酸言酸语,望着手里的剑谱,不觉想起一月前,自己刚刚拜师才数日,现任师娘突然深夜造访把自己吓个半死时的情景。

小逸还记得,那夜,师娘的脸红的就好……嗯……猴屁股一样,表情却僵硬的好似一张铁板,现在想来,那怪异神色必是强装镇定所至。

“小逸,我喜欢你师父。”

“哎?”

“你师父好像对我也有意。”

“哦……”

“可是他为什么不向大哥二哥提亲?”

“这个……”

“难道是因为大哥、二哥更中意展昭做妹夫,所以……”

“那个、丁小姐,我以为师父……”

“小逸,不若你去向大哥、二哥说吧!”

“啥?”

“那个,就说我和一枝梅情投意合,让他们想办法撮合!”

“哈?!”

“对,就这么办!小逸,你明日就去和大哥、二哥暗示此事,大哥、二哥一直担心我的婚事,你如此一说,他们定会全力助我!好事一成,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所以,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好处”吧——

小逸摩挲剑谱封面半晌,又转身从床铺上拿出自己的包袱,掏出一册名为“梅落无影”的书册,摆在剑谱旁边,眼前又飘过得到这本“梅门”轻功秘籍时的情形。

那天,自己刚拜入一枝梅门下,当晚,一枝梅就命自己深夜去他房深谈。想那时,自己还欣喜万分,以为刚拜的师父要传授自己什么绝世神功,岂料——

“乖徒儿啊,你觉得有个师娘怎么样?”

“哎?”

“在下觉得丁家小姐不错。”

“哈?”

“丁小姐对在下似乎也有那么点意思。”

“啊……”

“只是那丁家兄弟好似更中意展大人……”

“师父……”

“小逸!过几日你就去向丁家兄弟暗示在下喜欢丁小姐之事,先探探那兄弟俩的口风,若是丁家兄弟不反对,在下就去提亲!”

“师父,这也太急了吧!”

“啊?太急了吗?也对、也对!在下连聘礼都还未准备好……全部写好的话,少说也要一个多月……”

“师父!我是说,万一丁小姐其实并不喜欢你,那岂不是……”

“那、那在下、在下……在下堂堂江湖第一神偷,偷宝盗珍都不在话下,偷老婆也定然手到擒来!”

“师父,这怕是不妥吧……”

“不、不妥吗?对,好像是不大合适……那、那……对了,金校尉,小逸,你去找金校尉,他一肚子鬼主意,定然有办法撮合在下和丁小姐!”

“啥?那个金虔?!”

“没错!就这么办!小逸,这本轻功秘籍你先拿去,这事若是成了,梅门的秘籍全都是你的!”

“……”

小逸还清晰记得,那夜,自家师父的耳根子红得就好像……嗯……好吧,也和猴屁股差不多,凤眼亮的惊人,用大哥的话说,那就叫……势在必得。

“唉……这就是所谓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吧!”

小逸摇头,一脸无可奈何,将两本书册又放回包袱,不料却在包袱最底发现一封书信,封皮上书:吾弟亲启。

“这是——哥的字?”小逸一脸惊讶拿起信封,拆开展阅,片刻之后,脸色微变,折起信纸,放回信封,慢慢坐回床铺,长吸一口气道:“哥,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颜某不知。”

正在坐在回京马车上的颜查散今天已是第五次回答这个问题。

奈何对面的好奇宝宝却是不肯放过他。

“颜大哥,你真的不知道展大哥和小金之间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颜查散叹气,第六次摇头:“颜某不知。”

范小王爷鼓着腮帮子半晌,又掀起车帘探出脑袋看了看马车前的两马三人,皱眉道:“我真的觉得展大哥和小金有点不对劲儿。”

在马车前右方,白玉堂白衣飘飘,骑坐一匹雪色白马,前左侧,展昭与金虔一蓝一灰,共骑一匹棕马。

此时,猫鼠正在进行例行斗嘴项目。

“臭猫,你想把小金子累死啊?”白玉堂纵马绕着展昭的马匹转圈,倒吊桃花眼嚷嚷道。

展昭瞄了一眼白玉堂,气定神闲:“展某如何训练下属,不用白兄费心。”

“什么训练,你这就是折磨人!”白玉堂紧皱双眉,在展昭身前的细瘦身形上一扫,喝道,“你爱怎么骑马五爷我不管,可小金子那细腰板,就这么一路直着腰回汴京,定累折了不可!”

没错,此时的金虔正在展昭的亲自指导下学习骑马这项高深的技能。

但见金虔两眼前望、腰杆笔直、浑身紧绷坐在马背上,姿势动作和身后的展昭有七分相似,硬是在两人身体中间隔出两寸距离,猛一看去,就好似两根旗杆子插在马背上。

展昭垂眼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前的金虔,近在胸前的脖颈已经渗出点点薄汗,嘴角勾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若是累了,就歇一会儿。”

“属下可以坚持。”金虔目不斜视道。

开、开什么玩笑,马背上就这么点地方,咱一放松,定然就靠在了猫儿怀里,那、那……

金虔但觉环绕周身的青草淡香骤然又浓了三分,背后汗毛一颤,立即又打起精神挺起腰杆。

“金校尉果然有长进。”展昭点头道。

一侧的白玉堂气鼓鼓望着二人半晌,桃花眼中精光流转,突然一撩雪袍下摆,翘起一只脚斜斜坐在马背上,啪一声打开折扇,磁声诱惑道:“小金子何必如此辛苦?还是过来和五爷共骑,五爷定让你坐得舒舒服服,绝对比在臭猫那儿强百倍。”

“诶?”金虔一愣,转头一望。

但见碧蓝苍穹下,俊美侠客一身白衣胜雪,飘逸黑发随风洒飞,玉扇映云,鲜衣怒马,绮丽无边。

金虔顿被白玉堂一副风流倜傥的骚包模样耀花了眼,恍远了神,不自觉咽了咽了口水。

忽然,一股冷气霎时包裹金虔全身,金虔一个哆嗦,立即表明立场:“多谢五爷好意,展大人如此训练属下都是为属下着想,属下定然谨遵展大人教诲!”

寒气顿时变成春风悠悠。

白玉堂剑眉一动,桃花眼微眯,腮帮子鼓气,瞪了一眼展昭,突然调转马头,噌的一下从右边窜到了左边。

展昭的马顿时一惊,扬起前蹄,嘶声长鸣,幸是展昭骑术尚佳,立即控住缰绳,安抚马匹,不过金虔也顺势向后一倒,被迫滑入展昭怀中。

展昭只觉和着药香的细瘦身形贴在胸口,温软呼吸拂萦耳畔,浑身肌肉霎时紧绷如铁,不得不狠狠握住手中缰绳,才强自压下突然冒出的某些不合时宜的念想。

“猫儿,你骑术这么差,还是让五爷来载小金子吧。”白玉堂一手执缰,一手摇扇,瞅着展昭一脸调笑道。

金虔一惊之下,强撑的精神顿时消散,一路骑行累计疲惫喷涌而出,只觉后背又酸又痛,想再次挺直腰,却是努力几次都无法成功,唯一的成效就是在马背上前蹭后蹭。

“别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沉喝,金虔霎时僵硬。

怎、怎么猫儿声音有点哑,周围温度好似还有点偏高啊?

展昭耳根犹如火烧,浑身僵硬,捏着缰绳的手指指节泛出青白,深吸一口气,强行将注意力扭转,朝着白玉堂喝道:“白玉堂,你莫要胡闹!”

白玉堂一挑眉,正想回嘴,却在瞅见展昭隐隐飘红的俊逸脸孔后,神思一恍,猛然撇开目光,嘴硬道:“若、若是不服,就下马来和五爷大战三百回合!”

“展某没那个闲工夫。”

“臭猫,你若怕了就明说。”

于是,又恢复为猫鼠嘴上功夫大比拼。

而在三人身后的马车之上,范小王爷已经放弃向颜查散询问,改为向两个驾车的下属寻求支持。

“莫言、邵问,你说展大人和小金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啊?”

莫言冷声:“属下没看出来。”

“属下也没什么发现。”邵问摇头。

范小王爷挠挠脸皮,皱眉望着前方,疑色更重。

只是他未发现,马车中,透过范小王爷掀起的车帘看到外方的颜查散也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在展昭、金虔身上停了停,又在白玉堂身上打了个转,抬手揉了揉额角,轻声道:“这……唉……”

马蹄踏花,车驾摇柳,前方又传来金虔有气无力的呼喊:

“展大人,白五爷,要不咱还是去坐马车吧……”

“如此懈怠,金校尉何时能学会骑马?!”

“小金子若去坐马车,五爷也去!”

“白兄请随意,金校尉要留下来学骑马。”

“小金子若不去,五爷也不去了。”

“展大人……五爷……诶……”

三人声线交织,冉冉扩散空中,缠绵成网,细绕若麻,剪不断,理还乱。

青蔚天空如洗,浮云朵朵如棉,习习秋风拂过路旁树林,吹响叶面婆娑。

一行人遥遥身后的树林中,一抹黑影无息显身,轻轻飘落树顶枝头。

少年青涩身形,黑衣如烟似雾,铁面扣住半颜,脑后长带狂舞飞扬。

漆黑眸子透过铁面定定望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唇形轻动,飘出两字:“姐姐……”

劲风猝然旋起,少年黑影瞬闪无影消逝,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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