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吉在告别仪式完了以后,向秀告别了。

他取了从肉道方面出发,转山阴线,然后返回东京的路线。

他从木次线北上。又见火车在太阳还未落山的峡谷间蹒跚着。出云三成、下久野、木次等驿站飞过去了。

山上唯有积着白雪的部分,闪耀着夕阳的余晖。

良吉眼前,又浮现出那条在离崖路半米处残留的白色地带,只有那个部分没有人迹、马迹和橇迹。

在博一家旁拾到的野漆树果实的皮壳也映现出来,它散落在雪地上,好像五六粒黑色的粉砂。

接着,又浮想出博一夫妇在故人灵前跪倒恸哭的身影。

寒山在车窗外徐徐掠过,乘客很少,火车也像陷入了贫乏状态。

博一碾碎了那些野漆树果实做什么用呀?那野漆树果实,在日本是用做蜡烛原料的。

蜡烛!博一用蜡做什么?

过了不久,可以看见山间狭小的田地了,农夫牵着马缰绳在地垄上走着。那是一匹没上鞍子的黑马。

良吉又联想起医生在那雪崖的山路上骑马赶路的情景。

这时,良吉吃惊地望着窗外,那匹没上鞍的马,径直地自己向后面跑去了。

是了!那匹马独自跑着,没人骑乘地跑着。

那天见到马迹的时候,谁都深信医生是骑在马上的。可是,医生骑马踏上归途,一个目击者也没有,仅有马蹄印像证据一般地残留着。然而马背上有没有人骑着,仅凭马蹄印是证明不了的。

这样,良吉眼前又泛起了有半米间隔的白色地带,那是一片任何足迹也不存在的干干净净的雪地。

不仅博一,分驻所警察和所辖署的警官,也都认为那是俊郎的乘马坠崖时踢散了积雪,以致人、马、撬迹都被雪埋住了。事情果真如此吗?

那个任何足迹也未存留的半米间隔的雪径,实际上,说不定是什么人制造的现场吧?

制造……

蜡!

良吉不由得凝神屏息,继续思考起来。

崖路的宽幅不足2米,当然是人马都能行走的平坦路面。可是,如果在那里把一小部分路径造成斜面,将会如何呢?就是说,那边是高耸的山,面向这边谿谷的崖缘便是低的了。那是可以把雪堆向山边的。这样,走在斜面上的人,就会造成很不安定的姿势。由于山那边高,他的身体重心势必要向谷侧这边倾斜。

可是,这样做还不充分。为什么?因为雪未冻住,脚就容易陷进雪里去。

那么,在这里造成一个完全可滑的台面,放上一块木板就可以了。倾斜的雪上铺上木板,扳也随之倾斜,在那木板上,再预先撒下野漆树果实,人脚走上去踏碎了,扳面上就会涂满了蜡,那是极容易使人滑跌的。

制造现场者把木扳和木炭从自己家一起运去,然后把雪如计耙好,放上了木板。

可是,仅仅这样做也不行。马独自走来的时候,发现路上有块黑色木板,势必惊恐地停下来,所以还要铺上雪,把木板隐蔽起来。

没上鞍子的马独自走来,并且毫未察觉地踏上了木板。就这样,起滑台作用的木扳,滑了马脚,使马体倾斜,坠到谷底去。这时,木板随之一起落入河流,这个物证随水漂走,就可以完全不落人眼地把事做成了……

是的,他就是按着这样的顺序制造了现场的。

正像警察验证的那样,博一拉着雪橇比马先通过现场。根据博一妻子的证言,医生比博一晚走了30分钟。恐怕错不了,就是这种情形。可是,这时马背上却没有乘骑的医生了。

博一出发的时候,医生俊郎就已经被博一的黑手杀害了。

马来到博一家时,被拴到屋旁的树干上。博一出发后,他妻子就把马韁绳解开来。马按照自己的习性,先在那里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就顺着去桐畑村的崖路,得得地跑回家去。

马在这条路上留下了足迹,谁都以为马背上乘坐着主人哩!

那么,俊郎的尸体如何处理了?他的尸体不是和马一起在崖下河流中发现的吗?头不是撞到岩角上了吗?

可是,头或许不是撞到岩角上了,恐怕是被博一在家里用圆木棒殴击的。然后,博一又把医生濒死的尸体连同木炭和木板一起装上雪橇,盖上革席什么的,拖到崖路上去。

博一先把医生的尸体投下崖去,然后做出雪的斜面,放上宽幅的木板,并在扳上铺满了雪。

造好了现场,博一按照约定的时间,向田代村仓田家送木炭去了。

马随后独自走来,像博一策划的那样,它踏上了倾斜的木板,坠落到崖下去了。

这个时候,崖路上绝无人行,这是凶手的幸运。不,所谓幸运,就是说凶手考虑了崖路上必定绝无人迹之后才犯下的罪行。他是一个熟知大雪阻路佾形的当地人呀!

凶手在预定时间里,向田代村送去了木炭。这段预定时间,对于凶手是十分重要的。为什么?因为医生是晚到的,而凶手占去了途中时间,那么医生坠谷是否有人做了手脚,就怀疑不到凶手头上了。归途中,凶手见到自己的图谋已经成功,就把崖路斜面的雪照原样复旧了。现场那个局部,任何足迹也没有是当然的,恰像人马坠崖时积雪纷落的一般。

这个判断是错不了的。

良吉望着窗外的景色,却视而不见,眼前只不断地闪现出跪在俊郎灵前泪流满面的博一夫妇的身影,那身影是连结半米宽白色地带和野漆树果实的焦点。

博一为什么要杀害俊郎?

根据村人们的反映:博一在“满洲”过着相当宽裕的生活,但战后却像乞丐一样归来。他从一个体面的开拓民,落到土地贫瘠的片壁村,只得在贫困和重劳动中拼搏。可经过长时期的奋斗,堆积在他身上的,却只有贫困、疲劳和衰老。

而另一方面,昔日的亲族却都依然过得相当不错,他们或者是地主,或者是林主;还有在附近受人尊敬的生活优裕的医生。

俊郎和博一之间,有过什么感情裂痕,现在无从得知。可在想象中,博一对幼时伙伴的堂兄俊郎,一定怀有某种不快的感情。这是败北者的偏见、嫉妒和宿怨。

他杀人的直接动因还不了然。例如,没有付足医药费,医生为此冷淡了他;虽然顺道,却先于博一家到非亲族的大槻家出诊等等。也许是这些,燃起了博一的怒火。遭遇不佳的博一,想来是很容易为这类些许小事而激起不轨之心的。

良吉在暮色中望着窗外向后移动的暗郁的群山,心情遂渐沉重起来。

自己的想象正确与否,还不能下最后结论。组成这个空想的材料,仅仅是依靠野漆树果实和没有足迹的白色地带这两个事实而已。

然而,这两个材料,却相当沉重地打进了良吉的头脑,那是具有真实性的重量感啊。

良吉不由想起了父亲过去那不幸的遭遇。父亲在异乡是贫穷的,一生没有回归故土。博一如果战后不回故乡,也许不会引起这场悲剧。

良吉回到东京近两个月的时候,秀寄来了答谢信,通知说祭七七的法事已经顺利地结束了。

信尾还追述了一件事,说是博一夫妇已经离开家乡了。这行短短的文字,使良吉很难摆脱开忧郁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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