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杨不悔
KAO!什么鬼天气!
八月,故乡本是赏桂花吃月饼的好时节……啊,对不起,码贴的人可能忘了在大宋朝还没有月饼,月饼那种东西要到元未明初才出现哩。反正,八月是秋高气爽,适合出游,适合野餐,适合打打野兔,围围小猎的好日子。
没想到一过阴山,老天爷竟沉下脸,开始下雪。有没有搞错,下雪?!
更祸不单行的是迷了路!
迷路耶……
整整一个月了,不是下雪便是刮风。太阳从来没有升起过,所以东南西北,晕头转向。
到如今,弹尽粮绝。雪却越下越大,一丝晴的意思都没有。
一想到如花似玉的杨九小姐就要饥寒交迫,冻死在这茫茫草原里,号称胆儿贼大的杨九她也禁不住要梨花一枝春带雨--若不是想起此时流泪会冻在脸上好难看,真是要放声大哭。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偷一个人出京。千不该万不该,更不该一路向北,想追寻嫂嫂姐姐们去军中。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忘记带上那件玄狐大氅。那件好温暖,好时髦的玄狐大氅……
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候,理应有位盖世英雄,风度翩翩,脚踩五彩祥云,像紫霞仙子描绘的经典场面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振救她于水深火热……不,是饥寒交迫中呀!
咦!前面那是什么,好像是马蹄印……真是马蹄印!
太好了!这样的大雪里,能清晰看到马蹄印,说明这马儿才过去不久……
一下子来了精神,策马扬鞭,追着蹄印往前。前面的英雄,等等我!
又看到一路马蹄印,咦!这样杂乱,不止一匹马呢!
兴致勃勃,继续前进!
马蹄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到最后密密迭迭,根本分不出蹄印来了。天哪!这样的大队人马,不会是强盗吧?!
正思忖间,突然惊天动地一声:"呜--"
号角!惊天动地的数十号角齐鸣。策马奔上山头,山下一切尽收眼底,天哪!
背风的山坡下,密密麻麻,全是营帐。一个连一个,像夏天被蚊子咬出的包包。不对,是像厨房里晒在筛子里的绿豆,一颗挤着一颗。
又惊又喜身子晃一晃,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不会否极泰来,正好碰上咱大宋朝的大营吧?!
这运气也太好了!好了,从今后就有吃有穿,可以解决温饱问题,顺便上上战场杀杀敌,立个功建个业什么的。
心花怒放,策马一路狂奔,嫂嫂姐姐,我杨九也来啦!
咦!等等,那辕门上高高飘扬的旗,怎是黑色的九旄大纛?这旗儿古怪的很,是哪一国友好邻邦?
糟糕!辽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辽人!
拉转马头,逃之夭夭!
一口气跑出二三十里,应该比较安全了吧。一想到棉衣热饭全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垂头丧气,任马儿一路慢慢往前。
天妒红颜!天妒红颜啊!
难不成果真要死在这冰天雪地?听说冻死的人像干尸,难看死了!她才不要这么个死法。
前方影影绰绰有个黑点,是匹马,马上有人。
奄奄一息……用最后的力气向他挥挥手。
他也向她挥挥手。
近了,近得可以看清他皮衣皮帽,一张脸全藏在了毛皮里,背着弓箭。看那模样,倒似个哈萨克猎人。
他腰里那把佩刀可真漂亮,她模糊的想,"咚!"一声栽下马去。
饿晕了……
堂堂杨家九小姐竟然饿晕,实在是天大的笑话。幸运的是遇上了救美的英雄。糟糕的是,忘了问这位英雄高姓大名。
等想起来时,已是吃掉整整一只羊腿之后。唉!那只羊腿真是她吃过的、世上最美味的东西。直吃得两手油光发亮,兀自吮指。这才想起来那位英雄就坐在火塘对面的地毯上瞧着,惨!这幅模样全让他看去了,想她杨九小姐,也是大家闺秀,京师名媛。以后还怎么见人?连忙问:"贵姓?"见势不对,要么威逼利诱,要么重金收买。总之不能让他将这一幕说出去,以免名媛清誉毁于一旦。
他一怔,也用汉语反问:"你是谁?"
呵呵……大家是同胞,这就好说了。
叽叽呱呱开了连珠炮:"太好了,原来是自己人!嘘,小声一点儿,附近有辽人的营队,军队咧,千军万马非把我们踏扁了不可。这是你的帐篷吗?搭得不错,很有创意,而且这么大一顶帐篷,你一定很有钱。咦,这张虎皮是你打的吗?看不出来,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竟然连老虎都有。对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不若中土人士,而是深潭一样,映着人影,轮廓分明。
"毂尔格海。"
"毂尔格海?这名字倒有趣。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猎场。"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简单,多说一个字会害死老鼠?啧啧……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惜言如金。猎场?谁家的猎场这么夸张?野生动物协会不抗议吗?猎场……那么附近一定有城廓喽?你能不能说一个我知道的地名参考一下?"
他终于吐出四个字:"渤海部郡。"
"天哪!都要到海边上了,离最近的大宋关隘只怕也有三百里。没想到我迷路之后走偏了这么远。渤海部郡?幸好本小姐我知识渊博,学富五车,还知道渤海部郡是辽国腹地,天寒地冻,人烟荒芜,并无特产。辽帝年年夏未秋初,移驾于渤海部郡打猎行围。辽八部贵族皆随扈东来,那情形一定热闹得紧,可惜本小姐我没空去瞧那个热闹。听说辽国皇帝身高丈二,毛发如炬,碧眼紫瞳?啊……真奇怪,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人,长得像妖怪?"
他竟微微的笑了,别说,他笑起来还挺阳光、挺可爱的。他竟然补充道:"且青面獠牙,状如厉鬼。"
哈哈……
一时忘了形,开怀大笑。将奶娘教导的笑不露齿的闺秀准则忘到九霄云外。
他说:"其实碧眼紫瞳并不是妖,民族不同,眼睛的颜色也会不一样。就像你的黑眼睛,黑也是一种颜色。我的外祖母是高基族人,那个族的人就是蓝眼睛。到了我,仍有一点蓝。"
呵!总算听到他说这么长一段话。他的汉语说得真不坏,可惜却不是同胞。
他的眼睛真有一点蓝色,真有趣!"咦!你眼睫毛好长,拔一根量量好不好?"不由分说,扯一根下来。在眼前比一比,男人长这么长的睫毛真是浪费。又瞄准他腰间的佩刀:"这把刀真好,借我看看?"
"不!"这回他有了防备,一手按住刀柄。
"小气鬼!"滴溜溜眼珠一转,突然向帐门窜去。他果然上当:"别出去!"伸手就来抓她的肩头。她肩一沉,左手已探出,抓住他那把刀。他的反应倒也不慢,回手便去拿她的左腕。
可惜,她早就防备。左手挥起格开,右手已握住那刀柄,往外一抽。"呛!"刀已出鞘,他只来得及挡在她的手腕上,刀锋一偏削在帐篷当中那根合抱粗的支柱上。
"嚓!"如切豆腐,横斩透过,巨木应手而折。
这是什么刀?!这是什么刀?!太夸张了吧?!这么轻轻一挥,就能斩断这么粗的柱子?这是什么刀?
"轰!"
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偌大的牛皮大帐,轰然倒下,直向头上砸下来。
救命啊!
千钧一发,亏得这位英雄身手敏捷,一把抓住她将她拖离险境,将她几乎是拎出帐外,帐篷在身后塌下来。
呜呼!才差点做冻肉,又险些成肉泥。
"叫你不要动我的刀!"
"小气鬼,看一下也不准,你要是老老实实让我看,我就不会出此下策去抢,再说,你要不是跟我动手抢,我怎么会削断柱子?还有,你这是什么破柱子,轻轻削一下就断了,一块腐木,亏你还用它来撑帐篷。迟早倒下来砸死你!话说回来,你这把刀确实不错,卖给我算了。"
"闭嘴!"
她亦感不对!
怎么外面有这么多人?!
那列雁字排开,穿着一色熊皮袍子的高大汉子,虽然手握佩刀柄钉子一样排站在那里,却已个个脸憋得发紫。那几个白胡子老头儿,更是一幅憋笑憋到快内伤的模样。哈!这儿有个人长相倒蛮亲切的。
连忙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一定是汉人吧。"太好了,终于看见一个同胞。
看他一幅忍无可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姑娘,我叫韩德让。"
"韩德让?叫什么不好,偏和辽国宰相、那个大汉奸韩德让叫一样的名字。啧啧!"连连摇头,忽然发觉他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红得几乎发紫。
然后泪水潸潸,"咚!"一声跪下,嗑头道:"臣韩德让告退!"起身跄踉而去。
他对谁称臣?
一颗心突然跌进万丈深渊!
疑惑的转过头去,看到那双有着一丝蓝色的眸。
不信!不信!
他的声音还是平缓:"毂尔格海,朕的猎场。朕在追一只银狐,你闯进来。"
大辽天子?
完蛋了,竟踢到铁板!
情形,呃……有点诡异。虽说身处囹圄,不过她一向达观。大不了一个死字嘛,她杨九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一旦香销玉陨,肯定令大家扼腕叹息,说上一句天妒红颜啊,正好换大票同情眼泪。而且宋史上也可以写下光辉的一笔:"误入敌营,力战而亡。"啧啧,不会堕了她杨家赫赫威名。有句挺有名的诗怎么说的来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啊……对不起,码贴的人可能又忘了,文天祥是很久以后才会出现的人。
不过老实说,他们对待战犯的待遇倒还不错,除了有温暖的帐篷充作牢房,还提供酒肉饭食,并且可以点菜。啧,只可惜他们的厨师不会烧大宋名菜,点来点去也不过牛肉羊肉牛奶奶酪之类。最后在她的要求之下,还找来床锦被让她美美的睡上一觉。好温暖好温暖哦……两只眼皮在打架,自打过了阴山,就再也没有在温暖的床上睡过觉了,都是选个避风的地方窝着勉强打盹。这里虽然没有床,不过有兽皮铺地,何况还有这么轻软绵薄的锦被,也就凑和啦……
再打个呵欠,他们对战犯的态度真是没得挑剔。啊,只是不知道辽宋双方近期有没有交换战俘的意向……没有想下去,合上眼睛见周公去也……
醒来,一睁开眼突然对上一对大眼睛,真正吓人一跳。
美女!真是美女!轮廊分明眉宇间英气十足,哇!宋朝小皇帝最宠爱的潘贵妃她也见过一面,追魂夺魄的典型狐狸精美女,可是面前这一个截然相反,真是英气勃勃的阳光美人。
呵……哈喇子要流下来了,连忙垂涎的问:"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相机,不然合个影什么的更好。码贴的人又在胡说。不过将来总可以大大炫耀一番,吹嘘自己见过大辽第一美人。
阳光美人扬眉,伸手抓住她的袖子。喂!作什么?
原来是看她手上的手镯。说起这对手镯就大有来历了,这是太奶奶专门在京城最最有名的金玉堂订做的,杨家女人每人一对,媳妇女儿个个有份,像她手上这对,镶着九颗明珠,因为她大排行里第九。
"杨。"阳光美人艰难的发出一个音。
杨?差点忘了,她姓杨耶,他们会不会将她绑上战场,去威胁她的嫂嫂姐姐,令她们心神大乱,打不得仗?后来鼎鼎大名的《神雕侠侣》里不就有这个桥段么?金轮法王捉了郭襄,威胁郭大侠夫妇弃守襄阳。千钧一发时刻幸得神雕大侠杨过赶到,方救了郭二小姐。英雄救美耶,她又不是美人,这会子上哪里找张过王过来救她杨九小姐?
打死也不认自己姓杨,头摇得像拔浪鼓一样:"不是不是,这个是我好朋友杨九送给我的。我不姓杨!"
阳光美人一脸困惑的看着她,问了一句番文。对不起,她听不懂。言多必失,跟大美人也不能多说,免得露出破绽。任凭大美人问了又问,反正听不懂,任她在一旁说去好了。
正气闷处,有人进来了,缓带轻裘长身玉立,和大美人站在一起正是一对璧人。俊男美女,果然比较有看头,怪不得收视率最高的就是偶像剧。等一等,这位帅哥好生面熟,倒长得有三分像捡她回来的那位大人物。而且,他裘冠上嵌着尊贵身份的黑玉。以她杨九这么绝顶聪颖的智商,马上就猜出来他的身份。定是辽帝的堂兄,手握重权的大辽北院大王耶律斜轸。说到这里顺便交待一下,码贴的人最中意的就是当当当--乔峰!金庸笔下最悲苦的英雄,可惜这个时代乔峰不在这里做南院大王,不然拼死也要写上他一段文字。
阳光美人与他说话,辽国话真是难懂,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只见斜轸望过来,问:"你是不是姓杨?"
挤出一脸的笑:"我姓流川,灌蓝高手流川枫你知道吧,那就是我哥哥。我是东倭人士,宋辽交兵,我们是中立的第三国。"冒名顶替侨民,只盼他们真的恪守日内瓦公约,马上释放她才对。啊哟对不起,码贴的人又在胡说八道。
他却只是看着她微笑。莫不是脸上有灰,扣子扣错,还是牙没刷干净?帅哥一望着她笑,她就心里发毛。
果然,他"啪啪"两声击掌。一个大汉捧进一轴画,在他面前打开。
我滴天!竟是她们杨家的"全家福"。从太爷爷太奶奶爷爷奶奶姑婆姑姑哥哥嫂嫂姐姐甚至姐姐的丫鬟们都在画像上头,当然,也有她。
好在她辈份最小,站在旮旯里,画像那天光线又不好,谅他未必能认出。他仔细看着画像,而后再看看她。呸!连这幅画像都能搞到手,算你狠。有本事你像美军一样啊,把杨氏满门印到扑克牌上满世界通缉好了。
他的手指清楚的指向画像上的她,不会吧,画得那么美若天仙也认得出?画像那天她可是出了一百两银子贿赂画师呢,画师答应将她画成天下无双的大美人,结果也是如此。画完后全家人没一个认得出那画的是她,他怎么看得出来?
"杨九。"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反正让人识破了身份,要杀要剐顺意,皱一皱眉的话本小姐就有愧姓杨。
大美人望着她粲然微笑,美人笑起来真好看,可惜这花花世界她看不了几天了。在心里连连哀叹。转向帅哥:"可不可以最后满足我一个心愿?"
大约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要洗个澡。"已经有一个月没洗澡了,就这样又臭又脏的去见上帝,她真会死不瞑目。
"洗澡?"斜轸轻挑起眉,仿佛是给他出了个天大难题。
事后才知道辽人是轻易不洗澡的,一想到这个就恶心得三天吃不下饭。连辽国的皇胄贵人们也很少洗澡。好在,她提出请求的对象是堂堂北院大王耶律斜轸。普天之下,大约除了他堂弟耶律隆绪,就数他最位高权重。想来他连大宋小皇帝都没看在眼里,何况她这小女子提出的小小要求。
于是,在他一力担待下,幸福的享受了一回皇帝待遇。呃,名副其实的皇帝待遇,距营地二十里,是称为"御汤"的一池著名温泉。
做皇帝的人真真是好命啊……可以找到这么好的温泉来泡。直泡到全身乏力手足酸软,一辈子最后一次洗澡。到底是就此淹死在温泉池里,还是乖乖爬上岸去穿好衣服待杀待剐悉听敌便?
莎士比亚说过,这真是个难题。
温暖的水滑过四肢百骸,懒洋洋的昏昏欲睡。也好,就这样睡着了淹死算了,虽然淹死的人听说也挺难看的。
突然听到不远处有水声,咦!温泉里也有鱼?懒洋洋的睁开眼,突然全身汗毛竖起,不是鱼,是人!是个男人!
深呼吸,继而尖叫。
有!色!狼!
只听到四面铿然的盔甲声,不,是沉闷整齐的盔甲行动声,白色的水雾里眼睁睁看着四岸突然冒出无数全副武装的大队人马,弯弓搭箭,成千上万枝冷冷的箭簇无一例外指着她。万箭穿心?她不要这种死法。天哪!这才反应过来,四周何止千人千眼,而且都是目光炯炯的臭!男!人!
一惊之下方寸大乱,吓得忘了池子里的另一个也是臭男人,只向他怀里躲去。幸好软玉温香扑过去,是男人都会微笑。
他不过抬手一挥,那大队人马即像出场时那样,无声无息刹那又退却得干干净净。她受了偌大的刺激,一颗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直跳,半晌才定下神来:"你怎么在这里?"
大人物毕竟气定神闲:"你呢?"
"我在这里洗澡啊。"理直气壮。
他更理直气壮:"我也在这里洗澡。"
对哦,忘了这是他的温泉。低头无语,突然发现自己双手还搂在他的颈中。忙不迭松开手游开去:"你别过来,我没穿衣服。"
他笑得邪邪:"真巧,我也没穿。"
他说什么?救!命!啊!
眼疾手快,看到身后青石上放着他的佩刀,一下子抢在手里,呛一声拔出。脑中突然如电光一闪,明白了前因后果。
哼!那耶律斜轸想将她杨九小姐当枪使,进而借刀杀人玩弄她于股掌之上,她就不放过他!起码也要让他阴谋曝光。于是将刀放回原处,笑容可掬的问:"喂,你就不想知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露微笑:"他们说有份惊喜,没想到这么香艳。"
惊喜?她微微冷笑:"你的堂兄送我到这里来,你真以为是惊喜?"
他懒懒的垂着眉:"不过是想借刀杀人,也忒没有创意。"
他知道?
神色困惑,他微湿的发垂在额上,看起来有一丝奇异的稚气。但那面色却是复杂难言:"想要我的命罢了,何止他一个。"
微微竟生了怜悯,切!真是笑话,他是敌酋,大辽天子,拥兵百万。说一句话就能使血流成河,与大宋年年征战,千家万户累累白骨,杨门女将即是拜他所赐。一想到这里,又将刀抢在手中。
他说:"放下。"伸手只在她腕上一握,她便觉奇痛入骨,就这样轻易让他夺去刀的话,她以后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抢上去便使出一招"压肘锤",左肘压向他胸口,右手往回一夺。他一偏让过她那一肘,握着她腕的手就势向上一扬,刀锋顺着她的脸削过,只觉微微一凉,一绺青丝无声断落,滑落水中。
太锋利了!竟是吹毛断发。只一怔之间,刀已被他夺去,接着臂上一紧,连人也夺过去了。心扑通扑通直跳,不是对手,况且,这样暧昧。
真是暧昧,直看到一双眼,眼底幽幽燃着暗蓝,越逼越近。唇上温软炽热,初吻耶……初吻怎么能是和敌酋……
手忙脚乱,"啪"一掌打过去,清脆响亮的耳光。言情剧里最紧要桥段,这种情形之下耳光必不可少。
"啪!"竟然是一掌打回来,男主角从来怜香惜玉,他怎么却例外?
脸上火辣辣的痛,接着是心里痛。是数月来风餐露宿担惊受怕而后是前途未卜性命之忧,莫明其妙难逃一死,死之前还莫明其妙失去初吻,初吻耶……按大宋向来的例子,她只怕唯有一死了之。
他却披头盖脸的又吻下来,脸上痛,手臂让他箍得痛,颈中让他咬着痛……
她宁可真的一头撞死在池边的青石上,奋力挣扎,水花四溅。
对不起,写贴的人在这里省却香艳无边的细节描写。只交待一下她并没有死成,她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可是,不要,不要当着这男人的面掉眼泪。死也不要。回营去,共乘一骑,他黑貂大氅温暖的裹着她,千骑拱卫。马蹄声踏得她心碎成万片,不,就算要死也要先杀了他!
机会并不少,听说他的三千粉黛都留在帝京,唯一随扈而来的只有萧皇后。就是她见过的那位绝色美人,不知为什么,绝色美人竟拢不住他的心。每天晚上,她都有机会。
却没有一次成功,哪怕他的佩刀近在咫尺,他永远比她手快。明明似是睡着了,只要她的手一触到刀,他就会倏得睁开眼睛。
奇耻大辱,她却在忍辱偷生。
大围日,几日来围圈逐渐缩小,渐渐将野兽逼到更小的包围圈里,只待射杀。果然是残忍,弱肉强食,嗜血的野蛮胡虏!
小鹿的眼清彻如水,呦呦叫着,浑不知危险临近。四面只听蹄声铿然,唯他们伫马高处,远远眺望着围圈。九旄大纛立在身后烈烈迎风,雪地里只见兽群慌乱四窜。
他抽箭搭弓,神色微凝,一箭放出。一只鹿应声而倒,顿时飞矢如雨,血流遍野,真是像战场。
更似屠场,佛经里说的无间地狱。
血腥气越来越浓,她有点透不过气来。突然只听身后"夺"一声弓弦响,下意识转过脸,竟是一箭当胸射来,疾如流星快如闪电。
"啪!"另一箭破空而来,来势奇快,后发先至,正正射在先前一箭的箭头之上,两箭相撞落在地上。她神色呆滞的看着后发的一箭,白星箭簇雁翎尾,杆身裹白铜,份量特重,大辽天子的御用之箭。
是谁?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眼底是她从未曾见过的冷凝。所有的人垂下手去,唯一人仰面与他对视。
大美人皇后!
唉……她又何必这样急功近利。亏她是姓萧,代代做皇后,怎么还会干这样的蠢事?就算是忍无可忍,也不妨暗中下手,神不知鬼不觉教她死一百回都不够。哪能当着他的面来玩清君侧?比起宋朝小皇帝的潘贵妃,这位萧皇后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道行。
连她杨九都不如,祸国殃民当然要看准时机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于是身子微晃,低低的呻吟一声,往后一仰。不必担心,正好晕在他怀里。
众目睽睽,他说:"如你所愿。"
让他看穿用心,但他为什么仍愿上当?心虚的垂下眼睑,不能不敢不愿不肯去想。
御医请脉,与他说辽语,他面色冷淡看不出端倪,唯添了侍女每日如影随形。现今才知做祸水有多难,她从来是光明正大,到了今天,只好用冠冕堂皇来说服自己。一刀下去是梦寐以求的痛快,既然他不肯给,那她就慢慢算计。
拔营回銮,千军万马缓缓逶迤向西南,这一日至阴山北麓,这是回京路线中最南点了,再走下去,就会折向西方。这是最接近宋境的地方,离最近的关隘,只有一百四十里。如果她可以拿到金牌令箭,再有一匹快马,只消两日功夫,最多三日,就可以重返家园。
不!还没有杀了他,怎能落荒而逃?
斜阳真美,在衣上镀了一层金色。有人进来,并不是他。回头看见大美人皇后步入,多少有点惊诧。美人皇后带来的侍女,语调生硬的说汉语:"跪下。"
切!潘贵妃她都懒得跪,兴趣缺缺的转过脸去,说:"有话快说,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们皇帝陛下遛马去了,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大美人听到侍女翻译,顿时面色雪白。最好她再一箭射过来,反正她正束手无措,不如一死好一了百了。
"围场中那一箭并不是我射的,我还没有那么笨。"
咦!有点意思,大美人皇后安然端坐在锦垫之上:"陛下于你,只是一时迷惑罢了。你与众不同,所以他才有兴趣,作为一个玩物,你构成不了威胁。"
看来那一箭真不是她射的,没想到人长得美智商倒也不低,又好命做帝国皇后,她也不怕天妒红颜?美人皇后却从袖中取出小小一只药瓶:"也许你用得上。"
毒药?啊呀,听说辽国皇后权重,向来喜欢搞什么称制来垂帘听政,可是毒杀亲夫也忒阴狠了吧?啧!怪不得美人前头总会加上蛇蝎两个字。
"没兴趣,想毒死他的话,还是你亲自动手比较有趣。"
虽然要他的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不包括顺便让别人借刀杀人。
大美人眼中闪烁着怒火:"你不要装腔作势,也不要妄想将孩子生下来,大辽不会允许血统混淆,尤其是你这样卑微低劣的血统!"
嘎!说什么?孩子?脑中七零八落渐渐反应过来,怪不得他最近叫人成天跟着她。眉头皱起来:"你要我做什么?"
美人皇后的脸色终于重新安详端庄:"我想知道,是谁射了那一箭,妄图挑拨帝后。"
怎么来问她?她对辽国复杂的政治局面又不熟,可以抽丝剥茧推敲出谁想渔翁得利?但到底她是杨九小姐,聪明才智最不缺,一转念便想到:"他知道?"
大美人赞许的颔首:"他知道,我希望你可以套出话来。"
真是将她当成无往不利的狐狸精?认为她有手段问出这个,那她岂不有信心替大宋小皇帝问出大辽兵力驻防图?
天色黑下来,烛光大餐固然浪漫,牛脂巨烛四个字看起来也颇有气势,可惜蜡烛散发的气味真是难闻,一股子膻味。结果晚饭没吃下去,反而先连清水都吐出来了。弱不禁风的倚在一角扮黛玉妹妹,可惜时代太早,《红楼梦》还未问世,这幅多愁多病倾国倾城的模样也白扮了,况且他向来不怜香惜玉:"起来!"
怀孕耶,孕妇耶……桥段里都是此刻百炼钢化绕指柔。无限幽怨的瞟了他一眼,他却连一个爱怜的眼神也没有。
看来只有单刀直入,她问:"那天在围场,谁射我一箭?"
他扬起眉:"做什么?"
"看看谁在恨我,有机会的话打击报复一下,在你耳畔吹吹枕头风什么的。"做奸妃这么有挑战性,可惜他一定不会给她机会。
果然,他说:"是耶律斜轸。你可以试试看吹枕头风。"
啧!这位北院大王位高权重,还想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突然间想起那日他与大美人双双出场的俊丽亮相,唇角缓缓牵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定定的望向他黑色的裘冠,大辽国最尊贵的一顶裘冠,黑玉为结貂球累垂。咦!怎生有点油油发绿?
瞅到机会去见美人皇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金批令箭来,换取那个名字。
美人皇后倒也爽快,马上抽出金批令箭,但一听她道出那四个字,顿时面色煞白,脱口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美女,枉你秀外惠中,竟不算了解男人的心思。唉,他爱你,定然会为你不惜一切。放我这样的狐狸精在你老公身边,你倒是有做皇后的气量,对三宫六院不闻不问,他可认为我会夺去你的幸福。"省下一句话没说,按心理学的角度来讲,他定是下意识里认为自己唯有夺到了帝位,才会夺到她。所以喽,勾心斗角还有得好戏出台,只是,他那做皇帝的堂弟不动声色,才是真正厉害角色。怪不得十二岁登基,内忧外患,还可以安然无恙活到这么久没遭人暗算。
放着美人皇后在那里思前想后,悄步回大帐去。
上次小小一瓶药让她藏在栅栏底下,伸手摸出来。不知道这药是什么味道,会不会苦?
痛……痛死了……早知道这么痛,不如干脆死了好……
熟悉的靴声由远及近,是他!
痛得眼冒金星,冷汗涔涔,却仍看到一双眼,眼底仿佛三尺寒冰。一伸手就揭开她裹得紧紧的锦被。
全是血……鲜血一直浸透脚踝。他全身散发着森冷之气,那眼神突然令她想到围场中的野兽,她突然心虚得不敢再看,垂下头去。胸前一紧,是他抓住了她的衣襟:"你竟然敢这样对待我的孩子!"
十恶不赦!
他高高举起手,她等着那一掌重重落下来。他却回手抽出佩刀,澄如秋水的刀锋寒意扑面而来,吹毛断发,只要在她颈中轻轻一划……她闭上眼睛。
"啪!"他竟然将刀掷在地上,掉头而去。
最最俗套的结局,没下得手去,到底是为了哪一桩?最最动人心弦的解释自然是他到底爱上她,所以才这样伤心欲绝掉头而去,最最可能的解释却是他向来以英雄自诩,不对无还手之力的妇孺下手。最最无聊的解释是码贴的人懒得长篇大论离合悲欢的写下去,做了这样的安排。
我姓杨,名叫不悔,我妈妈说这样事情她永远都不后悔。
荡气回肠的经典台词,说起来果然非同凡响。遗憾啦,我妈妈不叫纪晓芙,我爹爹更不叫杨逍。我姓杨是随母姓,她是杨家九小姐,未嫁生女,取名不悔。我以为我的父亲会是位像杨逍一样令人神魂颠倒的大人物,妈妈却漫不经心的说我父亲其实除了人长得比较帅之外,毫无可取之处。她不悔的不是生下我,而是不悔自己离开他。
不过,偶尔她也会怔怔出神,望着从箱底取出那柄漂亮佩刀。那把刀可真是华丽漂亮,柄鞘之上珠玉翡翠嵌了一大堆,不知是不是昔年的订情之物。
切!有什么蛛丝马迹能瞒得过我杨不悔?乘她不备就偷出刀来细细研究,澄如秋水,吹毛断发,果然是绝世无双的好刀。咦!刀柄上有字,怪怪的扭来扭去的蝌蚪文,这是哪门子番文?
临摹下来拿去给最见多识广的七舅母看,她满脸诧异:"不悔,你哪里抄来的,这是辽文。"
辽文?太夸张了吧。
我问:"那您认不认得这是什么意思?"
她咬牙切齿:"化成灰我也认得,耶律隆绪!"
喔喔!山摇地动天地失色,没想到竟是如雷贯耳这四个字。太精采了,杨家最大的仇人,大辽圣宗皇帝耶律隆绪。
端得是惊心动魄。这中间故事定然荡气回肠,可惜十六年来真相湮灭。不知老妈杨九小姐肯不肯写回忆录,改编成电视一定催人泪下赢大票师奶观众。四十集不够,再拍续集四十集,可以在宣传词上大作文章,辽宋倾国之恋罗密欧与朱丽叶……诸如此类……
啊……码贴的人可能又忘了,那个时代没有电视,连元杂剧都才出来雏形。
不过,得空觊见老妈心情好,就一点一点套问,三个月功夫下来,竟然问出了不少。七拼八凑来龙去脉已八九不离时,可惜重大关节老是一笔代过不肯说。
最最重要的是,最后那一段,她是真吃了药吗?
额上挨了毫不客气的一戳。"真吃了药哪里来你这小鬼头?"掩嘴偷笑:"再说,那皇后拿来的药,天知道是真的堕胎药,还是毒药,怎么能轻易吃下去?"
"那怎么骗过他?"
"哎哟,提到这个现在想起来还痛,真是无法可想出的下策,自己在腿上划了个大口子,当然血流得要死人一样。"
遥遥望向北方,晴天,仿佛能看见阴山灰色的山脊轮廓。不知那万里之遥的大漠深处,是否又飘起了今年的新雪。
太遗憾了,从头到尾都没听到"我爱你"三个字。
算什么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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