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府门口时郁赦才反应过来, 下车前郁赦捏着钟宛的手腕, 低声道:“跟我耍什么小心思呢, 故意替宣璟装可怜?”

钟宛被郁赦戳破心事,也不遮掩了,一笑, “生气了?”

郁赦不置可否。

钟宛老实交代, “替他装可怜是真的,他太蠢, 也是真的。”

郁赦莞尔,把自己的披风丢给钟宛, “裹上再下来。”

晚膳还没备好,郁赦先命人叫太医来, 想让他给钟宛看看胸口是不是烫伤了。

钟宛叫苦不迭, “我就是不小心睡着了忘了它,被烫出了个红印, 根本没什么事,你别让人又说我娇气!我这两月不怎么出门都不知道, 原来外面现在说我什么的都有, 名声全毁了。”

郁赦坦然道, “瞎说,我何时污蔑过你的名声?”

钟宛敢怒不敢言, 早年他也没少传郁赦的流言,现在报应不爽,轮到自己了, 他其实没什么立场质问郁赦,今天出门,从宣璟那从宫里的老太监那听说了不少有关自己的传言,把钟宛听的一愣一愣的,若不是知道这说的是自己,他都要信了。

钟宛实在不想再传出什么奇怪的话来了,可怜兮兮道,“你不放心,你自己替我看看就算了。”

郁赦皱眉,“我又不懂医术。”

说是这么说,郁赦看了看外面,料着太医先来不了,起身放下内室的帘帐,起身走到钟宛面前,稍稍犹豫后,解开了钟宛领子上的衣扣。

钟宛微微抬起头方便郁赦动作。

郁赦将钟宛衣服解开,重新看了看,感觉他胸口那红痕的颜色比刚才更深了,“这不就是烫着了?”

钟宛抬头看着郁赦,喉结微微动了下,“只有这一点吗?下面呢?”

郁赦方才并未往下看,闻言皱眉,“肚子也烫着了?”

郁赦将钟宛衣裳又解开了些,细细看了看钟宛平坦的腹部,“……下面没有红的地方了,你哪里还疼?”

钟宛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再往下……你替我看看。”

郁赦手指一僵,回过味儿来了。

郁赦定定的看着钟宛的眼,心平气和道,“归远,刚才的桂花糕,原来你是夹在腿间给我捂着的?你为什么这么豁得出去?”

钟宛调戏郁赦不成,尴尬的咳了下,“自然不是。”

郁赦毫不留情,“不是你下面疼什么?!”

外面太医拎着药箱来了,郁赦放开钟宛,掀开帘帐命太医给钟宛看伤。

郁赦毫不讳疾忌医,还很配合,细细的跟太医交代清楚了,钟宛胸口的红痕是被红枣糕烫出来的,红枣糕呢又是他捎给自己吃的。

太医默默腹诽,心道这个红枣糕不管是带给谁的,该烫伤都是要烫伤的。

“还好,没起水泡,可以涂一点烫伤膏。”太医看过后认真道,“别沾水,过几日脱一次层皮就好了。”

郁赦点头,命太医留下药。

吃晚膳时,钟宛边吃饭边道,“郁妃一计不成,会不会再找你麻烦?”

郁赦给钟宛夹菜,道,“大约吧,不过……她翻来覆去就那点小伎俩,最多就是恶心恶心我,做不了什么别的。”

钟宛沉吟片刻,“她手中没实权,又有汤钦盯着,翻不出大浪来,现在就怕郁王那边,郁王……他这几日又在做什么呢?你知道吗?”

“隐忍蛰伏。”郁赦道,“被咱俩坑了,他吃了两次张冠李戴的亏,不会再轻易上当了,如今皇上不许任何人见宣琼,他也没什么好办法,这两日……若我没猜错,他在悄悄收敛当年的人证物证,想着给你府上翻案。”

钟宛哑然,“我们府上?你说钟府还是宁王府?”

“宁王府。”郁赦道,“他既然有心想扶宣瑞做傀儡,那就得给宁王翻案,让宗亲和朝臣们信服,先帝当年确实是要立宁王为太子的。”

“姓宣的这一辈有不少人,想要证明宣瑞才是承天授命的那一个,这是最简单最合理的办法了。”郁赦自嘲一笑,“不过这也没错,当年若没有他们谋朝篡位,宁王顺利继位,如今该登基的,确实是宣瑞。”

郁赦看向钟宛,“归远,你想过替钟宣瑞争什么吗?我不是说现在,以前呢?你同他还是有些情谊的时候呢?”

钟宛咽下嘴里的饭,轻松一笑,“没有。”

“宣瑞原本有继位的可能,那不是因为他才能过人。”钟宛淡淡道,“那是因为宁王天资聪颖,为上所喜。”

“他只是沾了宁王的福荫罢了。”

钟宛叹口气,“宁王都没能继位,他又哪里来的这个福气?再说我那会儿只盼着他们能活命,想不到这里。”

钟宛想了下皱眉,“不对,宣瑞现在等于是还在你手里,郁王为何风向转的这么快,宣琼这边还有希望,他在宣瑞身上费这些时间做什么?”

郁赦喝了口汤,片刻后道:“谁知道呢?也许……他觉得宣瑞只要活着就还有做傀儡的可能,不过是把人运来要费些时候罢了,他这是笃定了我至死也不会杀宣瑞吧?所以这么放心。”

钟宛一想觉得也对。

别人误会郁赦,郁王心里该清楚的,郁赦无论表现的多暴戾,他并不会真的穷凶极恶的去随便杀人。

郁赦轻声道:“让他折腾吧,这不很好吗?”

钟宛失笑,“你这是借郁王的手替我们家翻案吗?”

郁赦漫不经心的一笑。

钟宛想了下,放了点心,“那下面你的日子大概会好过很多。”

郁赦挑眉,“怎么说?”

“郁王若存着这个心思,那必然要收敛锋芒,暗中筹谋了。”钟宛道,“装安分了,自然不能再同你针锋相对了,总要做出点输家的姿态来。”

钟宛所料不错,接下来的半月里,郁王面上收敛锋芒,被崇安帝明着暗着申斥了几次都老老实实的受着了,没给自己解释半分,不管是宣琼的事还是其他的琐碎政事,只要是问责,郁王就应着,还应的很诚恳,请罪的折子一封接一封递上来,身段放的越来越低,似乎是真的服气了,忍下了崇安帝认回郁赦的事,不敢再有半句怨言。

另一边,郁王在暗中发力,当年的事本就是他和崇安帝合谋的,他当日就留了一手,除了伺候小钟妃的宫人,类似的人证物证还有许多,这种事他做起来比任何人都方便。

崇安帝有没有被迷惑住不清楚,郁赦和钟宛是万万不会信了他的,钟宛使坏,授意郁赦借助内阁之便,多给郁王找点麻烦。

反正他要装认怂,这会儿不欺负他什么时候欺负?

郁赦深以为然。

自这日起,除了认真给郁王找麻烦,钟宛还多了一件事:每日去接郁赦回府。

风雨不改,乐此不疲。

郁赦同他说过几次,不用他辛苦,钟宛没听。

两人之前有次聊起一起读书时的事,郁赦无意说过,忌恨宣瑞好命,每日和钟宛形影不离。

钟宛心里明白,郁赦不是忌妒宣瑞,他只是还在意难平。

意难平少小同窗时没能早早熟识,没能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钟宛也很不甘心,十几岁那会儿要是就在一处了,暗暗在史老太傅眼皮下传递情书,偷偷在没人的地方亲昵一下,那多带劲儿。

过去的总归都过去了,钟宛尽力想补偿彼此。

这天他照例去接郁赦,马车刚一停稳,马车外一个小太监一溜小跑追了上来。

这是每日跟着郁赦入宫的太监,见钟宛来了忙上前请安,道,“少爷,世子说了,今日内阁事多,怕是要忙到晚上去了,让您先回府。”

每日呈递上来的公文内阁是要都处理后才能散了的,事多的时候确实先走不开,钟宛点点头,“行,你去吧。”

小太监话传到了就回去了,钟宛并没走。

回府也没什么事,不如在宫门口等。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暮色时分也不冷,钟宛下了马车,倚着马车眯着眼,不一会儿,一个送人出宫的老太监几步走了过来给钟宛请安。

钟宛笑道,“不敢,公公这是做什么了?”

“过来办差,可巧看见钟少爷了。”问清楚钟宛的来意后老太监笑道,“钟少爷又不是别人,要等去内阁等也行的,正巧老奴一会儿要去内阁给郁小王爷送皇上赏赐的茶点,少爷跟我一同过去?”

钟宛犹豫,老太监急着跟郁赦卖好,低声道,“少爷只说是府里给郁小王爷送东西来的就行了。”

钟宛确实想看看郁赦平日办公的样子,一笑,“多谢公公了。”

老太监殷勤的带着钟宛去了。

内阁重地,要进去也没那么容易,老太监将人带到后,恭敬道:“里面大人们应该在用晚膳呢,少爷在这稍站一下,老奴去跟小王爷通报一声。”

钟宛点头,规规矩矩的站在门厅里。

钟宛抬眸看看四周,浅浅的笑了下。

不懂事的时候,崇安帝问他要不要做天子秘书,他曾放下厥词,让崇安帝等一个大比之年。

钟宛没能做上天子秘书,也没能进内阁,还是挺好奇的。

里间有什么动静,钟宛听得一清二楚。

有些许杯盏声,还有小太监整理书折的沙沙声。

钟宛不知郁赦何时会出来,屏息一听……

里间屋子里,众人赶着吃晚膳,等着快吃过了接着忙。

老阁臣们没少年人的好饭量,仓促着吃不下几口东西,应付了几口就算了,等其他人时,看着送上来的膳食闲聊了几句。

一个阁老叹气道,“这两年心口总犯不舒服,太医说要少沾荤腥,屋里人管得严,不让吃了,这些菜,能看不能吃了。”

另一个大人被触动了心事,“是,这两年太医让戒酒,原本是戒不掉的,也是让家里夫人管住了。”

孙阁老也跟着笑了一声,“贱内近日不知听说了什么,不让在菜里放姜了,说老骨头受不起,也没再碰过了。”

坐在一旁静静用膳的郁赦抬头看了闲聊的两位大人一眼,隐隐有点羡慕。

但他身体康健,并没什么忌口的东西,钟宛也不曾管束过他吃什么的事,故而不太好参与进这个话题。

可既是聊屋里人的事,他又很想说两句。

一个大人道,“让我少吃白肉,说伤肝脾。”

又一个大人想起什么来,补充道,“还让我少吃腌菜,说伤肾。”

郁赦欲言又止,几次想插口,都不顺利。

待众人终于聊过一轮过去了,阁子里安静了点,郁赦放下筷子,尽力云淡风轻的说了他这一天在内阁的头一句话,“内子让我少吃寒食散,说会死。”

众阁老:“……”

外厅的钟宛:“……”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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