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山实在想不通,下棋也能下出飞来横祸?众人异口同声,都说华安安是被劫道的打了闷棍,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默认。

按照生活常识,此时他应该去报警。可是在这个年代,官府只是断案的衙门,并没有出警的机构,除非你知道打闷棍的人是谁,否则官府不会受理,最多受理后给你搁置起来,等以后抓到真凶才会并案处理。

他没有办法,只有守着华安安,陷入无穷无尽的懊悔之中。他知道自己配的是虎狼药,根本没有安全系数。等华安安一睁眼,他就去掉输液瓶,给华安安服食抗生素。他带的药品不多,只是应急的。看来,等华安安病情稳定下来,还得吃郎中的草药。

他的懊悔随着两个月来走过的路线,一直追溯到张桥畔的那碗馄饨。他思考了遇到的每一件事情,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断,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自己从张桥畔开始,表现的一直像个白痴。因为社会环境不同,自己行之有效的处事方法,和目前所处的环境完全齿合不上。

丢了邓坚和陈宝不说,现在华安安又受重伤。他无法判断华安安脑部的伤情有多严重,只能笼统地套用工作条令,认定华安安已经无法返回,流落在这个年代已成定局。由此推论,小华能够入赘费家,是不幸中的万幸。至少,他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能够安稳地生活下去。

祝子山为了华安安的未来考虑,对费保定充满感激。“老费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我谢谢你了。”

费保定非常谨慎,一直等到青龙场大门敞开,街上有了行人,他这才离开青龙场的大院,叫了一乘软轿,直奔花满楼。他打算叫上妹妹,在运河上包一条船,远离扬州,直接返回北京城。

一离开青龙场,他一直紧悬着的心轻松下来,突然良心发现,觉着丢下没成亲的妹夫就跑,确实于情于理都不合。平心而论,他是真心想招华安安做自己的妹婿。只是,华安安现在成了这样子,不死也是个残废。难道非得带个残废回京城,让他拖累香香一辈子?不可能,那不是害了香香?香香可是我的亲妹妹。

清晨的街道上都是挑担的菜贩,悠闲地在人家门前吆喝叫卖。

临近花满楼的街巷时,费保定突然从轿子窗户上看见一个女孩,急匆匆地从旁边一闪而过。那不是香香吗?这大清早,她往哪去?

费保定连忙下了轿子,急喊数声,香香才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香香,你做什么去?”

香香披了一件猩猩红斗篷,一脸的焦急和挂念。“大哥,我听说他在青龙场出事了。”

费保定心里一咯噔,这消息怎么传的这么快?谁这么多嘴。他原想趁香香对夜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带着她快速离开。回去后再耍个花招,给香香另觅婆家。看来事情有了变化,难以爽快脱身了。

“谁告诉你的?”

“是店里的伙计。他说半夜里开了两次门,头一回有个人找祝大爷,第二回祝大爷又急死火燎的回来取药物,说他出事啦。我正想去看看。”

“哦,没什么大碍。你小姑娘家不要去那种地方,最污秽肮脏之处。”

香香犹豫了一下,问:“到底出什么事?”

费保定窘了一下,说:“他碰破点头皮,不打紧的。老祝正在照看,你不要去了,跟我回去。”

香香盯着费保定的眼睛,她对自己哥哥说话的可信度是有准确判断的。“你说他碰破点头皮,怎地不和他一起回来?你怎么自己一人回来了?”

费保定心想完了,迟早瞒不住她,继续骗下去,反而有损我有情有义的大哥形象。“我是怕你着急,回来看看你。”

“看你这样子,他一定伤得很重。我要去看他。”

费保定沉吟了一下,说:“香香,你要听哥哥话,咱们出门时都说好了的。好了,先回花满楼。”

香香说:“你这样吞吞吐吐,越发显得他伤的厉害。他到底怎么了?”

费保定用阴郁的眼神看着妹妹,说:“他确实伤的很重,这辈子算是残废了。还好你们没有成亲,否则真是掉火坑里啦。”

香香涨红了脸,简直难以相信这话是从哥哥嘴里说出口的。“大哥,你这算什么?”她的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我这都是为你好。可别犯傻,听哥哥话。”

香香背过身,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大哥,既然如此,你何必当初要收人家的定礼?我虽是个粗丫头,却也知道些三从四德、贞洁烈女。如今已经定亲,却又要悔婚,我清白名声就这样玷污了,让我以后怎么活人?”

费保定真想抽自己一下。他怕大清早站在这里出丑,被那些菜贩围观耻笑。赶忙劝香香,说:“这是大哥为你好,也是一点自私的念头。既然你有决心,我也不勉强你。愿意去青龙场,就把眼泪抹了,把脸遮住,我领你去看他。”

费保定心里别扭极了。他知道妹妹心眼单纯实诚,既然定了亲,她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华家的人。如果违拗她的做人原则,她真的会抑郁一辈子。他心疼妹妹,不愿让她受一点委屈,只好领着香香来到青龙场。

因此,他在祝子山的面前依然保持着热心、正直的良好形象。

青龙场看在费保定面子上,拨给祝子山一个小童,帮他一起照料华安安。

天知道,如果费保定带着香香离开扬州的话,华安安是否还会享受到青龙场的特殊照顾,说不定会和祝子山一起被扫地出门。依他俩目前的境况来看,一个伤残,一个缺乏生存本领,真的会把他俩逼上绝路。香香的本分执着,无意中使他俩躲过了一次灾难。

祝子山正在学习煎药,看到香香来了,他哀叹一声,对华安安说:“小华,香香看你来了。”又对香香说,“不要紧,他目前有些健忘症,以前的事情记不清,过段时间就会好。”

华安安睁大眼睛,傻傻地看着满屋的陌生人,问祝子山:“谁是香香?”

香香看他头上裹着绷带,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心里顿时酸了,泪水盈眶。“华哥,是我。”

华安安傻笑,问祝子山:“你又是谁?”

祝子山苦笑着说:“我是祝领队。”

华安安一笑,似乎抓住了一些记忆片段。“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祝领队。咱们一起演习,搞训练,然后进入中继基地……哦,头疼。”

祝子山说:“你受了伤,再不要胡思乱想。静下来,静下来。”

费保定感到惊奇,没想到华安安这一会工夫就能坐起来说话了。看来那个郎中言过其实,害得自己误判形势。他问祝子山:“你看安安能好利索吗?”

祝子山说:“他受伤比较重,估计得十几天才能稳定下来,要想全面恢复,恐怕需要更长时间静养。”

费保定若有所思,心想,如果这小子能康复,倒也是件好事。只怕打坏了脑子,这棋艺算撂荒了。他对香香说:“你也看见了,老祝说他再过几天就能好,你也不用担心了。现在,回花满楼去。”

香香心想,自己在这里能帮着照料华安安。费保定指着大院子说:“这里都是下三滥的赌徒,你一个大姑娘在这里不方便,反而招惹是非。”

香香只好对祝子山说:“祝大爷,那您费心在这里照料他。”

费保定送香香回花满楼,在路上,香香问:“大哥,我看青龙场不是安生地方,你和他以后再不要去那里下棋了。”

费保定盘算着心事,说:“就这三五天,等他伤情稳定,咱们就回北京。”

“他怎么办?”

费保定一挺胸膛,说:“当然跟咱一起走,你以为大哥会撂下他个伤号不管?大哥可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香香低头一笑,说:“这才是当大哥该说的话。”

青龙场大院里,棋客越聚越多,昨晚打闷棍的事成了大家的中心话题。此时,施襄夏已经拿下浪后生,正在和贼女子磨时间。他和扬州六鬼的决战,已经连续进行了三天三夜,他赢了马前炮和浪后生,输给霸王凳和鬼道人。现在,只要拿下贼女子,就能取得最终胜利。但是,棋客们从他的棋局中看出,他的招法生硬粗糙,失去了严禁细腻的风格。这种漫长的棋局,对人的体力要求太高,他的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随时都会崩溃。现在,他变得急躁了,总想一锤子砸死对手,在自己体力消耗殆尽之前,赶快结束这摧残生命的棋局。

因此,精明的棋客们对施襄夏都不看好,除非出现奇迹,他不可能赢下贼女子。甚至不等棋局结束,就会瘫倒在棋盘上。

莲儿没看见华安安,以为他在雅室赌棋。后来听到棋客们议论打闷棍的事,才知道那个被打的倒霉鬼竟然是华安安。她心里怦怦乱跳,抱起文房四宝,在人堆里挤来挤去,偷听人家的谈话。原来华安安就在某个雅室中疗伤,生命已经无碍。她暗暗放下心,在雅室的院子里转来转去,看到小童从灶房里出来,端着汤药进了一间雅室,就尾随过去,探头往里张望。

“你找什么?”祝子山问她。

莲儿看见了华安安,顾不得忌讳,就闪身进来。

“嗨,你怎样了?”

华安安心里一动,眼睛里现出异彩。但他想不起来这个俏后生是谁,就痴痴地傻笑。

祝子山突然看见莲儿腰间的两块玉佩,吓了一跳。老天,香香和费保定刚走,这要被他们看见了,小华的后半生又得重新计划。真是乱套了。

“喂,这小伙,他是病人。你不要打搅他。”

莲儿问:“他怎么不说话?”

祝子山说:“他的头被打坏了,现在谁也不认识。你赶紧出去。”

莲儿不甘心,伸出小手在华安安眼前晃了晃。“你不认识我了?”

华安安只会傻笑。

祝子山很焦躁,拦在两人中间。“我说你出去。”

莲儿没奈何,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他能治好吗?”

“治不好了。你再不要找他了,他有媳妇。”

莲儿一愣,白皙的脸庞顿时羞得通红。“他是我朋友,你这老大爷胡说什么?”

莲儿满怀委屈回到大棋盘下面,坐立不安,心里烦乱极了。最后,一跺脚,不记棋谱了,抱着文房四宝离开了青龙场。

经过祝子山的悉心照料,华安安能下床走路了。但是头重脚轻,走不了两步就天旋地转,无法维持。

在对局大厅,施襄夏出了漏勺,被贼女子逆转取胜。最后一局,施襄夏挡不住没日没夜的疲劳,对阵油葫芦时,竟然发出鼾声。他睡得那么香甜,连他这边的人都叫不醒他。按照规则,他输了。六鬼的挑战赛一结束,赌客们没有了关注的焦点,青龙场顿时清净下来。

莲儿有时会来院子里转一圈,呆坐一会。她在庙里烧香许愿,求佛爷保佑华安安百病不生、平平安安。她想看看自己的祈福有没有效果,但是一想到祝子山的黑脸,又不敢进去。

费保定就像得手后的赌徒,只有离开赌桌,到手的钱才算自己的。他明白这个道理,就急着离开扬州。他天天过来看华安安的恢复情况,使祝子山非常感动。感到把华安安托付给老费,真是一万个放心。

费保定不想带祝子山走,觉着祝子山碍手碍脚,不利于自己对华安安的控制。华安安事事都听祝子山的,这让他耿耿于怀。

祝子山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老费走。如果去了北京,来年他就得跋山涉水几千里,横穿大半个中国,独自一人返回磁溪县。想一想都茫然。可是,如果不把华安安的生活安顿好,他良心上又过意不去。他心里非常纠结。

费保定给华安安找了根竹子,看他在雅室里走了几步,觉得时候到了,就把祝子山拉到门外,说:“祝兄,我已经包了一条船,打算明天启程回北京城,你得回去帮着收拾安安的行李。”

祝子山说:“多亏遇上费兄这样的热心肠,要不然,我和小华真是掉进火坑里了,想起来都后怕。”

费保定干咳一声,说:“我们走后,祝兄有何打算?回杭州家里吗?”

祝子山也干咳一声,说:“我自有去处,费兄不用操心。把小华托付给费兄照料,我也放心了。但愿他小两口以后日子美满幸福,我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两人约好时间,明天一大早就用轿子抬华安安回花满楼,从那里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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