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安安遇到一个难题。他还从没有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人为什么而活着?”笨蛋,当然是为了追求幸福而活着!可是,什么是幸福?这个题目可大了去啦。为了爱情?为了实现人生价值?为了吃喝享乐?为了各种各样数不清道不明的个人私欲?

不管这是哪个年代,不管自己身处何方?哪怕是在世界尽头,哪怕宇宙末日即将来临,我都要去追寻她!为了人生中惊心动魄的一刻、为生命之花灿然怒放的一刻、为四目相对两情相悦身体每个细胞为之销魂的一刻,为春风秋月花好月圆人间喜庆大地回春山河永葆日月披泽宇宙和谐,为了她,永远像童话中的公主过着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幸福生活,我该怎么办?带她走,还是我留下来?

“祝领队,我想问个问题。”

祝子山趴在桌子上,正在用小戥子称盐。

“你说,爱情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怎么?对香香动心了?”

“不是,我只是想想。假如你遇到一个难题,必须在爱情和任务之间选择一个的话,你会怎么办?”

祝子山转过头,仔细看看华安安的脸,说:“淋雨发烧了?都重要,我两个都选。”

“只能选一个。”

“当然任务重要,因为你无可替代。爱情嘛,只是一时的激情,很难长久。人一辈子会遇到几次爱情。你不要着急,回到基地我保证给你介绍一个漂亮女朋友。说到做到。”

华安安想了半天,说:“我在青龙场遇到一个女孩,我觉着我很喜欢她。”

祝子山笑了,说:“我听说那里都是赌徒,怎么会有女孩子?”

华安安说:“你见过她,就是前两天来找我下棋的俏后生。”

祝子山惊诧地瞪着他,停下手中的游戏。“小华,那是个男孩子。你怎么?”

“你搞错了,她是女扮男装。她是女孩子。”

祝子山摇摇头,说:“工作条令你不会忘吧,赶紧把心思收回来,这样不会有结果的。我们现在还要靠老费挣钱攒路费,你可不要胡闹,小心被他知道了。”

华安安说:“我在青龙场和她下棋,赢了她两块玉佩,给她还的时候,不小心给错了,把费家的玉佩给了她。”

祝子山惊得跳了起来,连忙让他住口。自己跑到房门口向外张望一下,然后关上房门,拍打自己的手心,一脸的烦恼和无奈。“你怎么干这种事?”

华安安说:“我明天去换回来就行了,不用紧张。”

祝子山拍着脑袋,逡巡几步,说:“我记着那孩子腰上吊了两块玉佩,万一她把费家的玉佩挂在腰上,被老费看到就说不清了。”

华安安觉着和他说话很没劲,就把身上剩下的钱一股脑摆到桌上,说:“我没来得及向他开口要,他就给我这些让我吃午饭的。还输掉五钱银子。”

祝子山把钱码整齐,挨个数了一遍,又用小戥子把碎银块称了一遍,叹口气说:“都不到一两。这家伙,真是抠门。”

华安安换了干衣服,斜躺到床上,脑海里萦绕着莲儿冰清玉洁的美丽形象。她该到仙人桥了吧?她会发现那块如意玉佩吗?无数的念头在脑子里闪来闪去,让他既兴奋又烦恼,心里纠结极了。

下午,两人正在延续午觉,费保定闷闷不乐地推门进来。

他从对局大厅出来解手时,发现华安安成了青龙场的新闻人物。一问之下,才知道华安安输了一盘棋,然后冒着雨逃跑了。而且,认不出哪个是五钱银子,还让人家自己挑着取,现在,青龙场的院子里都笑话他是费保定的傻妹夫。

费保定顾不得作证人,连忙雇了一条船赶回花满楼。

“兄弟,你怎么会输呢?那个老雷连五品的棋力都算不上啊。我叫你千万别输棋,就是要展现一种战无不胜的样子给人家看。”

祝子山连忙请他坐下,给他端茶倒水。

华安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呆望屋顶。他正在回味与莲儿嬉闹的场面,被费保定一搅合,心情糟透了。

费保定说:“不瞒祝兄,我正在布局,就是要钓江南棋王周怀玉出来赌一局。”

祝子山担心地说:“江南棋王呢,小华能下赢他吗?”

费保定说:“周怀玉是上一辈的国手,年老气衰,棋力已然下降。华安安赢他还有些把握。只是,他轻易不和生人下棋。棋艺低的,他瞧不上;棋艺高的,他又怕输不肯下。因此,我让安安先打出气势,不能让他小瞧。然后,再输给一个强二品,这样,他才肯上钩。”

祝子山陪着笑说:“约人下棋是不容易。”

费保定说:“算了,我也不抱怨了。兄弟,你下午就好生歇着,明天上午去青龙场找我。我已经约了王佛陀明天和你下棋。他可是三品,你可一定要赢他。”

祝子山陪着小心,把费保定送下楼。

听着他们下楼的脚步声,华安安嘟囔:“过来过去都是在为你赚钱。”

祝子山一回房间,就关上房门,兴奋地说:“我刚才张口向他要钱了。”

“他给了吗?”华安安坐起身。

祝子山从怀里抽出一张蓝汪汪的纸张,在华安安眼前晃一晃。“五两银子,可以随时去宝泰钱庄兑换现银。老费说这宝泰钱庄的分号遍布江南各州,信誉好,取用方便。”

他把银票小心地揣进怀里,搓着手在房间里踱了几步,说:“我现在就去兑成银子,以防有变。”他喜滋滋地说,“我们现在有了十二三两银子,回杭州是没有问题了。”

华安安苦笑。“我们折腾半天,才回到出发点啊。”

华安安早晨出门时,特别注意了一下自己的形象。花满楼的一楼饭堂有一面铜镜,平常都是女客人梳头的地方。他趁人不注意,偷偷照了两下,把八棱帽扶正,肩膀上的头发掸掉,全身上下顺溜平展,这才兴冲冲走向青龙场。

他打算今天和莲儿下棋,把费家的玉佩赢回来,偷偷掉包,再把莲儿的玉佩还给她。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就去掉祝领队的一件心事。

他一走进二重院,一眼就看见莲儿正站在大棋盘下面。她来得比自己还早?一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华安安心里甜蜜极了。

大棋盘下面还有几个棋客,正在议论棋局。华安安凑上去,和莲儿相视一笑。

莲儿指着棋盘说:“真不简单,施定庵和霸王凳已经走了四五十步。”

华安安仰脸看棋盘,果然变成了另外一局棋,双方激斗正酣。

一位老棋客说:“半夜里,马前炮就败下阵来。没想到,他这磨时间的竟然磨不过施定庵。”

华安安感到奇怪,说:“施定庵和霸王凳的对局进展竟如此神速。”

老棋客说:“霸王凳又不磨时间。这六鬼中,只有马前炮和油葫芦棋艺差、品行也差,他俩最爱蘑菇时间。不过,我估计施定庵要放弃这一局,说不定,还会放弃和鬼道人的一局。这俩都是硬茬,他得保存实力,再从浪后生三个人身上赚分。”

华安安惋惜地说:“施定庵已经下了一天两夜,他怎么熬得下来?后面还有五个对手”

老棋客说:“想当年,也只有扬州老叟惊天地泣鬼神赢了六鬼的车轮战,再无旁人有此壮举。”

华安安看着莲儿,说:“你今天来的早。”

莲儿笑着说:“怕耽误师傅的事。”

华安安笑嘻嘻地说:“你看,棋局都停了,他们都在吃早饭。不如咱俩接着下棋。”

莲儿爽快地说:“好啊,我今天带了银子来,咱们赌银子。”

华安安一窘,说:“我想赢玉佩。”他低头看了一眼,莲儿果然把费家的玉佩吊在腰间。

两人坐进大厅,莲儿说:“你昨天说你不喜欢玉佩。”

华安安说:“我今天突然喜欢了。”

莲儿莞尔一笑,说:“你这样变来变去真是滑稽。不过,即使赌玉佩,你今天也未必能赢我了。”

华安安说:“你师傅教了你绝招?”

莲儿说:“当然,我师傅教我今天改下象棋,你下象棋未必赢得过我。”

华安安说:“你师傅不让你和不三不四的人随便下象棋。”

莲儿笑着说:“其实,我骗你的,下棋的事没和师傅说。你昨天回去没有淋坏吧?我真笨,昨天忘了把伞给你用。”

华安安指了指她腰上的玉佩说:“你师傅没发现吧?”

莲儿说:“朋友赠送的,我当然佩戴了。你舍不得了?”

华安安苦笑。我当然舍得,可你不能在费保定眼前炫耀啊。他颇有心机地说:“如果有人赠送我,我会把它珍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莲儿正要开口,一个身影闯进两人中间。是费保定。

费保定神态憔悴,疲惫不堪。他是傲慢有身份的人,对莲儿瞅都没瞅一眼,直接对华安安一招手,说:“兄弟,你来。”

华安安吓了一跳,担心他看见莲儿的玉佩,连忙跑出座位,转移他的视线。

费保定把华安安领进一间雅室,茶博士给两人端来热茶和点心。

费保定揉着太阳穴,说:“兄弟,王佛陀号称三品,其实棋艺不高。你只要后半盘细心些,不要毛糙,稳稳地就赢他了。”

华安安点头称是,心里还在咚咚乱跳。

费保定说:“咱们现在挣钱,不是哥舍不得给你花。你想想,回到北京,来年就要给你和香香办婚事,那花费就大了。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让街坊四邻笑话咱寒碜,是不?”

华安安脸一红,心想,一定是祝领队向他要银子,他一定是认为我嫌他小气才故意赌气输棋的。

费保定掰着手指,说:“你看,收拾新房,采买家具、床上铺盖、新衣嫁妆,再大摆酒席、瓜果糖茶、鼓乐班子等等等等,这都是大花销,你也能想明白不是。”

华安安被说得不好意思。费保定把他妹妹白送给他,又为他操劳置办新家。尽管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为他做出这么多,他除了由衷的感激,还能怎样?

华安安深深作了一揖,真诚地说:“大哥,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我一定会报答的。”

费保定咧开嘴笑了,说:“你明白就好。话又说回来,这阵子我手上卡的紧,不知道老祝已经山穷水尽揭不开锅了。咱们自己人,再不要客气,手上缺银子尽管开口。”

华安安难为情地笑了。

费保定又严肃起来,低声说:“你可一定要听哥的,让你赢就赢,让你输就输,半点马虎不得。”

华安安爽快的答应了。他从窗户向外瞄了一眼,见莲儿已经摆好纸笔,不时的左顾右盼。他明白,莲儿是在找自己。

费保定哪里知道这个傻妹夫正在心猿意马的纠结中。

三个棋客推门进来。一个是王佛陀,另外两个是王佛陀的同伴和青龙场的一个棋手。

费保定怀疑昨天华安安的输棋,一定是老雷那帮人在棋盘上动了手脚。因此,今天特意安排青龙场派出棋手,专门监视王佛陀的手脚。

王佛陀胖墩墩的,一团和气。他手腕上绕着一串佛珠,慈眉善目,憨态可掬。

华安安定下心神,投入到棋局中。

王佛陀虽然和蔼可亲,手段却很硬朗。甫一交手,华安安就感觉出对手的分量。他绝不是号称三品,简直就是二品。

王佛陀下棋很慢,思考良久,才慎重落子,每步棋都很实在。华安安自从到这个年代下棋以来,初次遇上了势均力敌的好对手。

费保定看了一会,看华安安下棋很稳健,就给青龙场的棋手丢了个眼色,自己回对局大厅继续做他的证人。

华安安融入棋局中,暂时分不开心去想莲儿。和以往一样,他早早就确立了优势。

王佛陀不论棋势好坏都不动声色,微笑的面容似乎是雕刻出来的。只是佛珠在他手上转的时快时慢,显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茶博士端来一大盘点心时,华安安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他站起身,伸伸懒腰,走出房间向莲儿坐过的方向张望,莲儿已经不见了。

华安安叹了一声,这该死的王佛陀,下棋太慢了,耽误我的正事。

华安安知道古代棋手战斗力很强,但是为生活所迫,他一占据优势,就不敢再轻举妄动。这使他有些遗憾,真想痛痛快快杀一场,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撕扯力。

费保定苦口婆心的说教还是有效的,华安安的后半盘下的谨小慎微,几乎滴水不漏,没给王佛陀丝毫翻盘的机会。

掌灯时分,两人收完官子。王佛陀沉重地咽了口唾沫,说:“不用数了,我输了七个子。”

王佛陀的同伴默默地交给华安安一两银子。

华安安走出雅室,在莲儿坐过的桌子坐了一会,心里充满惆怅。能带她回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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