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离中继基地越来越远了。”华安安不无担心地说。

这时,他们已经过了金华府。据马夫估算,到杭州还有四五天的路程。

这一路上,山峦叠嶂,河流纵横。马车在乡间拐来拐去,到处寻找桥梁和渡口,费了不少周折。

祝子山慢慢清醒了,对冒冒失失离开处州有些后悔。他觉着华安安说的对,那两个人初来乍到,一头雾水,说他们在苏杭一带行骗,也太高估了他俩的智商。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返回处州已经不可能。抱着残存的一点希望,他努力说服自己,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路上过来一个白胡子老头,骑了一头毛驴,一个小童抱着包袱雨伞跟在后边。

费保定眼尖,急忙让马车停下来,跳下车就迎上去,大老远就开始作揖。

“老费的熟人还真多,到哪都能遇上。”华安安半卧在车厢里,懒懒地看着外面。

祝子山开玩笑说:“这费保定一提起他妹妹,总拿眼睛瞟你,该不是替他妹妹看上你了吧?“

华安安哈哈大笑,说:“有可能。他问我在广西成家没有,我说还没呢。”

祝子山一愣,说:“他也悄悄问我了,我怕他纠缠不清,就直接打消他的念头,说你的孩子都两岁了。”

华安安说:“你不事先商量一下,这下说漏嘴了。”

祝子山哼了一声,说:“没关系,到了杭州各走各的路。你可不能胡思乱想,这牵扯到伦理道德,理也理不清。咱们的条例中明确规定,不得干涉历史进程。相信你不会忘记。”

华安安吐吐舌头,说:“老费那模样,像池塘里干枯的荷叶,他妹妹能好到哪去?你不用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

在路上,费保定主动介绍自己的家世。他十五岁时,父母染病双双亡故,只给他留下一个五岁的妹妹和一院空空如也的破房。他起初在裱字坊做徒工,后来机缘巧合,拜了国手程兰如为师,学习弈棋。

他随老师周游于豪门府宅,棋艺没有长进,却结识京城许多达官贵人。后来,程兰如的棋坛霸主地位遭到挑战,在十番棋对决中,被范西屏杀得大败。

当今棋坛,胜者为王败者贼。范西屏赢得满堂喝彩,成为新一代霸主;程兰如饱尝世态炎凉,黯然离开京城,返回安徽改行下象棋。程兰如是一位少有的棋艺天才,潜心钻研数年,竟在象棋界崛起,成为象棋界霸主。

费保定依靠程老师留下的人脉关系,在京城棋界左右逢源,目前投身和亲王府,是和亲王弘昼的亲随,专门司职弈棋娱乐等事。

祝子山和华安安这才明白,费保定对棋坛逸闻趣事了如指掌,原来这是他的工作。

费保定一提起和亲王,就眉飞色舞,洋洋得意。华安安最讨厌他这种当了奴才还要高人一等的神气劲。

费保定说,两个月前,童梁城和范西屏在当湖的观澜湖邸进行十局棋大战,正是自己在中间穿针引线一手促成的。只是刚刚观摩了两局,就被老来乐请去处州府校订残局,随后又被慕名而来的田家请到磁溪助战。

祝子山问:“费兄离开王爷这么久,王爷不怪罪你?”

费保定说:“王爷只给一份常例银,将将只够我的酒钱。我还有个妹妹待字闺中,我这当哥的,总得给她攒分嫁妆。我每次出京,总是四处打秋风,赚个钵满盆满才肯回去。王爷从不见怪。”

随着三个人渐渐熟悉,费保定的妹妹在他话语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祝子山观察到,费保定一说起妹妹,总会下意识的瞟一眼华安安。

祝子山揣摩,费保定可能替妹妹看中了华安安。他认真端详华安安,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皮肤白净,斯文儒雅,真是一表人材。在这个年代,人们的身高普遍不足一米七,华安安确实如鹤立鸡群,难怪费保定会看中他。

费保定和白胡子老头交谈片刻,兴冲冲回到车上,说:“你们知道那老爷子是谁?他可是上一代国手,济南孟国宾。他说金华府潘相公嗜好棋道,诚邀天下好手去他府上作客,都有一份例银相赠。”

华安安回头看看茫茫群山,说:“我们离开金华都一天路程了,老费想去你就自便吧。”

费保定不无遗憾地说:“可惜,家妹还在嘉兴等候我,不能走回头路啦。”

华安安如今了解,费保定这些棋手,在江湖上四处奔波,全靠有钱的棋迷给些例银、谢金过日子。错过任何一个挣钱的机会,都会心疼不已,耿耿于怀。看到古代棋手的生活如此落魄无依,华安安不免物伤其类,渐渐对费保定产生了同情心。

祝子山每过一座州县,都要去衙门外浏览一下告示。精明的费保定觉得蹊跷,问他是不是在找人?而且和官府有瓜葛。祝子山矢口否认,说自己看官府文告,只是想了解各地行政特点和乡土人情。

费保定当然不信,但也不说破,笑着说:“凭着和亲王爷的面子,兄弟在官面上颇也认识几个能办事的人,祝兄倘若有难处,只管吭声就是。”

祝子山嘿嘿一笑,岔开话题。这事能说吗?外星人来到地球,丢了两个同伴。这两个现在成了通缉犯,我要赶在地球人抓住他们之前解救他俩。笑话。

三个人一路蹉跎,终于来到杭州。

疲乏的马拉着疲惫的客人,从望江门入城。费保定熟门熟路,指挥马车穿街走巷。华安安问:“老费,你引着我们往哪去?”

费保定说:“甜水坊有家客栈‘好人缘’,价钱公道,又清静又干净。我每次来杭州都在那里投宿。”

华安安笑眯眯地对祝子山说:“你是杭州人,好好看看你家乡的变化。”

祝子山望着繁华的市井,苦笑着说:“人海茫茫,大海捞针。我哪里顾得上看风景。”

华安安知道他的忧虑,离开处州时,想的简单,以为邓坚他俩就在杭州的城门口站着呢。一来到这个“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的大都市,才明白这是一次概率极小的寻人之旅。

费保定问祝子山说:“祝兄贵府在杭州何处,不如先送你回家如何?”

祝子山坦然回答:“我家在临安县,距此还有一段路程。如今两手空空,身背债务,还是暂不回家的好。”

费保定瞥了一眼华安安,说:“既然如此,咱三人暂居‘好人缘’,二位意下如何?”

华安安问:“好人缘离西湖远近?”

费保定呵呵一笑,说:“华老弟一心想去西湖游玩。告诉你,离西湖二三里地,从房间就能望见雷峰塔,南屏晚钟听得最真切,西湖美景几乎尽收眼底,最惬意不过。”

马车到了好人缘,祝子山抢着付了车资,费保定要了两间上房。三个人洗漱完,费保定要给两人接风洗尘,祝子山连忙推辞说:“一路麻烦费兄,我是杭州本地人,应当我做东才是。”

三个人在僻静小街找了家饭馆,祝子山点菜。满桌都是杭州特色菜肴:叫化鸡,西湖醋鱼,东坡肉,龙井虾仁以及各种点心小吃。

酒过三巡,费保定说:“我打算明天就去嘉兴当湖,不知范大公子和童梁城的十番棋下完没有?”他转向华安安,“老弟也是弈林同道,何不同我一起去当湖观摩一番?”

华安安心念一动,问道:“你说能看到范西屏?”

费保定迟疑了一下,说:“如果棋局尚未结束,正好让你见识当今棋圣的风采。就怕棋局结束,人已经离开了。”

华安安的心怦怦乱跳。对他来说,范西屏一直都是古书中的一个符号,代表着高超、深奥、古远。如果这个符号从书里跳出来,变成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他简直不敢想象。

他红着脸,看了一眼祝子山。如果有机会,他当然乐意印证一下书中的人名和真实的人之间是否耦合。

来了一个多月,见了成千上万不该见的古人,吃他们的饭、喝他们的水、同他们说话、和他们拌嘴、斗心思、搞摩擦,他觉着很平常。因为他们是默默无闻的苍生百姓,就像空气一样,古今没有差别。而范西屏是名人,是在历史上留下足迹的人。虽然了解“范西屏”的人并不多,可华安安对这三个字却非常熟悉。他搞不清,如果去看范西屏,算不算违反纪律。

祝子山见华安安犹豫不决,就说:“来一趟不容易,如果是你的偶像,这也是一次机会,不过,不要耽搁太久。”

华安安睁大眼睛问:“你同意我去?”

祝子山嘿嘿一笑,说:“如果有机会看见和珅,我不会错过机会的。”

费保定看他俩说话神神秘秘,自己听的糊里糊涂,就问:“和珅是谁?”

祝子山大笑,连连摆手,说:“喝酒。”

他们三个一路风尘仆仆,头发胡子乱糟糟,衣服脏的见不得人。下午,费保定叫来一位待诏,三个人理发修面,又泡了热水澡,感觉焕然一新。

临睡前,祝子山把身上的银两盘点一下,还剩下四十二两八钱五分。他对称银子的小戥子着了迷,没事就摆弄散碎银子打发时间。又兴致勃勃把一大堆铜钱挨个检查一遍,确保没有混杂明朝的铜钱。

他拨出五两银子和一堆铜钱,交给华安安,嘱咐他省着点花。

从处州一路赶来,花费了七八两银子,让他有点心疼。现在住到杭州这个高消费的大都市,一问当地物价,更使他心惊肉跳。虽然有华安安这棵摇钱树,他也得做最坏打算,至少要留十两银子做返回磁溪县的路费。

他藏好银子,压低声音对华安安说:“我看费保定想把他妹妹许配给你,你可要把握原则。咱们只是时空过客,再过十个多月就要返回咱们的年代。古代妇女讲究名节,你匆匆来匆匆去,留下人家以后怎么办?”

华安安在被窝里扑哧一声笑了,说:“祝领队,你见风就是雨,想的太多了。”

祝子山坐在他床沿上,认真地说:“我是过来人,什么不清楚?只怕你一见老费的妹妹,就什么都抛到脑后了。”

华安安笑得合不拢嘴,说:“老费长得像胡杨树似的,他妹妹又能拿什么吸引我?你再不要拿我开涮了。”

祝子山严肃地说:“你要时刻牢记,我们是国家的精英人才,要担负国家民族的重任。我们实验员不是地里长的萝卜,几百万人中才能挑出一个。随随便便就损失几个,国家是消耗不起的。”

华安安不由得郑重起来,说:“我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乱来的,你放心吧。”

第二天清早,华安安换上一身新衣服,肩膀上搭了褡裢,随费保定下楼。

祝子山不放心,一再叮咛华安安路上小心,又拜托费保定照顾好华安安。费保定满口答应,说自己一直把华安安当成亲兄弟看待的。

华安安叫祝子山在客栈好好休息。祝子山说:“我是本地人,刚好在杭州城里寻亲访友,看看老街道,等回去了,这可是第一手的文史资料。”

费保定听不懂他俩的话,以为都是广西话,也不以为意。当下领着华安安出候潮门,雇了一艘小船,泛舟钱塘江,直奔嘉兴当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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