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陈昭辞已被列为危险重犯,这一次,尤明许和好几名警察都配了枪。她和许梦山、殷逢一辆车,照例是许梦山开车,副驾空着。

“邓耀的话,可信度大吗?”许梦山问。

尤明许说:“大。”

许梦山冷哼一声,说:“这次非要逮住那臭小子。”

尤明许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许梦山的脸色,几天各自不见,搭档没有什么异样,好像是从前的老样子。还是那个心思深沉的许狐狸。好像他已把过去的一切都归置整理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尤明许心头有些涩意升起。

手被殷逢握住,许梦山应该看不到,尤明许就没挣脱。她看向他,小声说:“刚才审邓耀,挺有两下子。”今天他的推理,比以前明显更精彩准确。

殷逢也感觉这一回,脑子里思路比从前更快,更清晰。刚才审邓耀时那些推理,很流畅就自己跳出来。他忽然想起陈枫说,脑子里淤血有消散的迹象,心里咯噔一下。

握紧她的手,软乎乎地说:“那要奖励。”

尤明许:“回家说。”

他又捏了一会儿她的手,说:“你觉得刚才我们俩是不是配合得特别好?”

“嗯?”

“是不是更配了?”

尤明许当他还惦记着上回,她不肯承认两人相配的事,淡笑不答。

他却自己盖棺定论:“我们是夫唱妇随。”

她斜他一眼:“说反了。”

他说:“没反,反正我是在上面的。”

饶是尤明许这样的糙女人,也反应了一下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心头一跳。这时他倒像个敢做敢当的男人了,手臂往她椅背上一搭,轻声说:“不服气,又要咬我?”

这又是说她昨天晚上咬在他背上的事。

尤明许静默片刻,笑了,嗓音比他更懒散:“忘了和你说,伤好了。回头就让你看看,是谁在上头。”

殷逢含笑盯着她,尤明许竟被盯得心跳晃了几下。心想,果然如此,再纯洁的男人,上了床再下床,也会变混蛋。

岳枫山到了。

已是下午了,山里没几个小时就会天黑。一群刑警沿着山路,迅速散开搜索。只是这片山麓还挺大的,一眼望去,树林茫茫,那个传说中的属于市县交界处的防空洞,又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只能一块一块搜过去。

尤明许带着殷逢,钻进树林,披荆斩棘,快速推进。天色有些阴,林子里光线更弱,搜索线也在渐渐拉得更开。尤明许忽然就想起青少年案时,也是在这样的林子里,后来她和殷逢第一次接吻。

而她身边的男子,上次跟着,还一路嚷脚板痛,今天却一声不吭,和她寸步不离。到了需要攀爬处,还仗着腿长,先爬上去,拉她——虽然尤明许根本不需要,不过还是给了他点男人面子,让他拉上去。

尤明许想,殷逢在车上说得没错,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早非当初可比。那种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感觉,两个人几乎一体的感觉,不知何时就存在了。

是在越过一片野山坡后,尤明许发现异样的。前方有片垂直的石壁,石壁下方,草木丛生。当中竟有间小木屋,看着非常陈旧,里头有很暗的一点光,隔得远树木掩映,根本发现不了。

尤明许拉着殷逢,往草丛里一躲,同时拿出对讲机,低声通报。最多十分钟,其他人就能包抄过来。

“你呆这儿别动。”尤明许说,“我去看看。”

他握着她的手:“一起去。”

尤明许摇了摇头。

殷逢明白,自己跟着,说不定不如她一个人机动灵活。他捏了一下她的手:“小心,我看着你。”

尤明许一笑,伏低身体,潜行过去。

到了木屋外,门是虚掩着的,尤明许藏身在阴暗草丛里,从门缝往里望。赫然看到一个人坐在小桌旁,不是陈昭辞是谁?

数日不见,这人变得又瘦又黑,下巴一圈胡渣,衣服也是又脏又破,显然在警方的追缉下,过得很糟糕。而他身后的地上,隐约有个炉子,米油什么的。

尤明许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到樊佳最后还相信了他的自首,他却把人送到了杀人魔手里。她握紧手枪。

就在这时。

一直低着头的陈昭辞,忽然抬眸,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突兀地对上了。

陈昭辞弯唇一笑。

尤明许只感觉到整颗心都被寒气包裹,心知有诈,绝不能让他抢了先机。说时迟那时快,她从草丛中一跃而出撞开门,拔枪瞄准:“不许动!”

陈昭辞确实弯腰去拔靴子里的匕首了,但尤明许反应实在太快,他的手才摸到匕首,枪口已指向他的脑门,于是他整个人不动了。

尤明许厉喝道:“举起手来!”

他往后坐直,似笑非笑,慢慢举起手。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尤明许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迅速看了眼周围。木屋很小,只有张折叠床,后面还有道帘子,里头黑乎乎的,似乎就是那防空洞。

尤明许的目光回到陈昭辞身上,说:“你做的事,邓耀已经一五一十交代了。”

陈昭辞脸色阴沉。

“站起来。”尤明许说,“双手放脑后,出去。”

他慢慢站起。

尤明许看着他心里就恨,抬眼看看支援还没出现,门外只有殷逢,一枪托就狠狠砸在他头上。陈昭辞吃痛,扑倒在桌面上,鲜血直流。尤明许还不解气,提起他的脑袋重重砸了几下,冷道:“你还是不是人?樊佳信了你,带你去自首。现在她人没了!她才24岁!你他吗还是不是人!畜生!”

陈昭辞趴桌上,半天不动,也不反抗挣扎。尤明许提枪又指着他,却听见他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呵呵”几声后,他说:“我当时已经带她绕路了,但那只疯狗还是追上来了。我不想杀她。这么多年我唯一不想杀的女人,还是死在我手里。”

尤明许一怔,可心头恨意依然难消,冷冷说:“走吧,法律制裁等着你。”

他静了一会儿,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早点遇到她,她早点对我说那些话,也许……我就不会杀人了。”

尤明许心里却越发难受。

可是没有如果。

有罪的人,没有如果。

因罪而死的人们,也没有如果。

这时陈昭辞站直了,兀自笑了:“可是,我已经被审判过了,你带不走我,我已经获得新生。”

尤明许愣了愣,心想他莫不是已经精神失常了。

就在这时。

陈昭辞突然转身,朝她的枪口撞上来。尤明许一惊,连忙避开,另一只手抓向他的衣领。

身后帘子轻响,有人冲了出来。尤明许整个后背都凉了,连忙转身。

来不及了。

什么重重打在她的头上,她撞在桌上,又跌落在地。陈昭辞手持匕首后退两步,却有另一个枪口,指着她的额头。

来人一身黑,非常高大。黑色冲锋衣,黑色长裤,短靴,戴了顶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个下巴。

一种非常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尤明许的身体,就像被一层寒冰,慢慢覆盖住。他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非常深刻的眼。比起几个月前,他的脸瘦了很多。可只是一眼,就让那些早已走远的记忆,涌上尤明许心头。

无边的荒野,阴沉的雨夜,男人隔着车窗望着她;他和她坐在帐篷边,一起抬头望着星空;他点了支烟,在一段枯木坐下,说:我决定成为连环杀手,杀死五个,或者更多。

顾天成也望着她,目光不悲不喜。

半阵,尤明许笑了。

他也笑了。

陈昭辞看到这一幕,有些迷惑。但他很清楚目前的困境,这女警是个大麻烦。眼见她被顾天成打倒,陈昭辞悄悄持刀,想要逼近,就听到顾天成开了口:“站住。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碰她?”

尤明许回头看了一眼。

陈昭辞一惊,心里又恨又怒,但接触到顾天成冰冷的目光,到底慢慢放下匕首,退到一旁。

尤明许的手就握在枪上。如果现在面对的是别人,她有信心后发制人赌一把。但是顾天成,她不能妄动。

顾天成盯着她的眼睛,仿佛眼里只看见了她,轻声说:“清净了。明许,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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