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韵最终也没有去见那位物理研究员。

她在家待了三天,吵了三天,母亲任何方式都用过了,再厉害的狠话也放过了,一口要定绝不同意朱韵跟李峋在一起。

“你不用跟我讲他有什么理想目标,一个野孩子,没爸没妈,又蹲了六年监狱,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没用,他跟我们家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朱韵劝无可劝,说无可说。她发现她越是为李峋开口,母亲对李峋的怨恨就越多。母亲似乎认为自己的女儿变得不听自己的话,完完全全都是这个“野孩子”的责任。

第三天的晚上,李峋打来电话,告诉朱韵他已经将她没有弄完的电子病历系统做完了。

他只跟她聊了关于接下来系统移植的问题,并没有谈其他。但朱韵能听出来,他是想让她快点回去。

朱韵这几天吵得头晕目眩,不想离开的时候再来一轮,她用了以前的老招数,准备趁着父母睡下悄悄离去。

当晚朱韵收拾好行李,先把包放到楼下,蹑手蹑脚折返回去二楼佛堂。佛堂右边是个储物墙,朱韵小心拉开,第一层里躺着一个红色的小本。朱韵将户口本塞进自己的口袋,一转头,看到身旁红木佛龛里的佛像安然地看着她。

那是外婆很早年的时候从外地请来的,打从朱韵记事时起就一直供奉在家中。

佛堂里散发着浓浓的檀香味,看着佛细长的眼,朱韵忽然感到一丝悲凉。

她对佛说:“我可能要干一件很不孝顺的事了。”

佛安安静静看着她。

朱韵:“我不知道我做得是对是错,但我一定得做,我不能再言而无信了。”

佛还是安安静静看着她。

朱韵喃喃道:“请你保佑我爸妈身体健康,也保佑李峋身体健康,如果真的有报应的话,就全给我吧。”

她说完,转身离开。

她连夜赶回住所,第二天早晨接到母亲电话。她心中有愧,默默承受着母亲的愤怒,所有的批评她都照单全收,而要求她全部无视了。

“朱韵你又着魔了你,你要还当我是你妈你就给我快点回来!”

朱韵第一次听到母亲这么声嘶力竭地命令她,她一夜未眠,手掌几乎无力握住手机。

母亲还没有察觉她偷拿了家里的户口本,朱韵低声说:“妈,等咱们都冷静下来再谈吧。”

母亲:“冷静什么?都这样了你还让我冷静什么,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我从小到大白教育你了!”

母亲声音太过凄厉,朱韵觉得耳膜都快要被捅穿了,只能将手机稍稍拿开一点。

她们谁也不能说服谁。

单方面的指责的批评让朱韵越来越难以忍受,她先一步挂断电话,进去浴室洗澡。淋浴倾泻而下,朱韵深深呼吸。

等她出去的时候,手机已经没有动静了。她过去看了一眼,母亲一共打来三个电话。朱韵关了手机。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去公司,董斯扬的工程进展顺利,工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安装电路。董斯扬不在现场,监工的人换成张放,他远远看见朱韵,兴奋地打招呼。

“朱组长!”

朱韵走近,张放的表情变了。

“呀,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黑眼圈重成熊猫了,董总不是说你回家休假了吗?”

朱韵问:“他们人呢?”

张放:“在快递公司开会呢。”

朱韵:“快递公司?”

张放自豪地说:“对啊,我们董总征用了,一开始在大厅,后来把他们经理办公室给占了!”

朱韵:“……”

张放关心道:“你没事吧,是不是要感冒啊,怎么嗓子也哑了。”

朱韵摆摆手。

她去快递公司找李峋,快递公司的大厅里有几个员工正在整理东西,朱韵走到里面,经理办公室的门开着一道小缝隙。朱韵顺着边往里看了看,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董斯扬翘着的二郎腿。

朱韵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敲了敲门。

董斯扬:“谁啊?”

他还真拿这当自己家了。

朱韵推开门,一眼看过去办公室跟大厅比起来没强多少,杂七杂八堆了一堆。李峋坐在旁边的长条沙发里,怀里有个笔记本电脑,旁边是烟灰缸,里面插满了烟头。他见到朱韵时愣了几秒,然后眉头就皱起来了。

董斯扬:“你这是上战场了?”

朱韵:“差不多。”

董斯扬哼笑,看了李峋一眼,“会也开得差不多了,你们有事就先走吧。”

李峋收起电脑,对董斯扬说:“就按之前定的时间表来。”他说着,顿了顿。“这段时间我可能自己的事多一点,你多劳累一下了。”

董斯扬:“好说。”

李峋拉着朱韵的手离开。

电梯里没有其他,李峋低声道:“我不是让你别跟家里闹太僵么。”

朱韵:“没有,过一阵就好了。”

李峋看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他拉着她离开创业园,朱韵问他去哪,李峋站住脚步,似乎也没有想好。

朱韵:“你跟董斯扬谈完了吗?”

李峋:“差不多了。”

朱韵:“那我们回你那?”

李峋没说话。

朱韵又问:“还是回我那?”

其实朱韵并不太想回自己的住处,母亲知道那个地址,她怕母亲找过来。如果这个时候母亲再碰见李峋,肯定是一场血战,母亲绝对不会再给李峋留一点脸面。

“你开车,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李峋说。

他们坐到车上,朱韵问他具体地址,李峋报了一处地名,朱韵一愣。

“你要去找任迪?”李峋报的小区是任迪住的地方。

李峋摇头,“你先开过去吧。”

朱韵行驶了半个多钟头,来到任迪居住的小区。这里安保还跟以前一样严格,保安拦住他们,朱韵正要给任迪打电话,李峋从怀里掏出一张卡。保安检查了一下,放行了。

朱韵奇怪道:“什么东西啊?”

李峋:“临时业主证。”

朱韵:“你跟任迪借的?”

“不是。”在喷泉路口李峋指挥朱韵往另外一个方向开,一边说,“我买的。”

朱韵一脚刹车踩紧。

“什么?”

喷泉就在旁边喷着,淅淅沥沥的,小区白天没什么人,绿化又很好,茂密的树丛将所有的杂音都吸走了。

李峋看着她,“我买了栋房子,你看看喜不喜欢。”

朱韵震惊地看着他,指着车窗外。

“你在这里买的?”

李峋嫌弃地看着她,仿佛觉得她智商不太够用一样。

“我不在这买让你开这来干什么?”

朱韵头皮发麻,这差不多是全市最好的小区了,在寸土寸金的中央地去硬生生划出一大片花园地带。

朱韵:“多少钱?”

李峋:“你管多少钱干什么?”

朱韵不问出来不罢休,“到底多少钱?你花钱我太不放心。”

李峋撇撇嘴,枕着靠背看向一旁,随口道:“两千三。”

朱韵险些晕厥过去,她九阴白骨爪抓着他的座椅靠背,磨牙道:“你贷款了?还是借钱了?”

李峋面无表情说:“借高利贷了。”

朱韵傻了。

车窗外绿草茵茵,李峋看着她这表情,忽然笑起来,抬手在她脖子上揉了揉。

“跟任迪借的。”李峋声音磁性,“其实也不算借,他们那个乐队估计也快散了,她提前在我这投资的。”

朱韵总算回过神。

“散了?为什么快散了?”

李峋淡笑:“这种流行乐队能火个五六年已经不错了。任迪算有点真本事,其他都是卖脸。尤其那个小妞,前不久还被爆吸毒了,□□太多,也没几天了。”

朱韵问:“任迪跟他靠谱吗?”

李峋反问:“那你跟我靠谱吗?”

朱韵挑挑眉。

她将车开到李峋指定的地点,李峋掏钥匙开门。别墅里空空荡荡,还没装修。朱韵好奇地看来看去,心情感叹。

这是他们的房子了。

或者说,这是她跟李峋的家了。

她几乎能想象到等这里全部装修完,收拾妥当后,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不过她还是觉得太贵了。

“我们刚刚起步,用不着买这么好的房子,差不多的就行,等以后条件好了再换好的。”她一边看一边说。

李峋站在空地上抽烟:“等以后换更好的。”

朱韵回头:“你是要住多好的房子?”

李峋:“随你想。”

朱韵调笑道:“这才刚开始就说起大话了。”

李峋并没有笑,他静静看着她,朱韵在他的注视下,笑容渐渐收敛。

“你也可以说。”他声音偏低,字字句句稳如磐石,“让我听听你有什么大话,再离谱的我也会帮你实现。”

朱韵怔然。

他看着她,低声说:“朱韵,我对家庭一直没有什么概念。对我来说婚姻就是一场漫长的恋爱。我很早以前就说过,谈恋爱最重要的是开心。我不希望你牺牲很多东西才跟我在一起,我希望你能开心。”

“那你呢?”朱韵只关心最后一句,顷刻反问他,“你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李峋脸上总算不那么严肃了,弹弹烟,笑着说:“还不赖。”

朱韵心想,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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