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大概只有三秒钟。

第一秒最可怕,因为董斯扬放手了。

那一刻朱韵感受到跟侯宁同等的恐惧。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犯了跟以前一样的错,而这次更加不可饶恕。

人惊惧到一定程度,会摒弃一切杂念,那瞬间朱韵的世界只剩下侯宁仰头坠落的身影。她想这过程大概会持续六秒左右,等六秒过去,所有的东西就都崩塌了。

然而这六秒钟并没有发生。

在董斯扬松手位置的正下方的阳台上,等着两名彪型大汉。一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董斯扬身上,没人注意那里,等董斯扬放开侯宁的瞬间,两名大汉一起伸出手,将坠楼的侯宁牢牢扯住,随手甩了几下,又捞回了阳台里。

朱韵心神巨震地看着这一幕,直到面包车旁的小年轻们用口哨将她唤醒。

他们大概也有等级划分,能上楼的人大概要比下面等着的级别高一点,这些小流氓看着“前辈们”的精彩表演,报以热烈的掌声。

朱韵后回过劲,头埋到方向盘里,浑身止不住地战栗。她紧紧捏着手,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但是无济于事。她试了几次仍没有成效后,索性也不管了,就这么哆哆嗦嗦地打开车门出去。

不远处的小年轻们热闹的讨论停止了,他们看向朱韵。朱韵没有理睬他们,直接上楼。平时她很讨厌爬楼梯,但这次她爬得飞快,几乎一口气上了十二层楼,到顶之后,心口砰砰地跳。

这公寓楼的构造跟创业园很像,一层有七八个房间,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朱韵看到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是打开的,外面三三两两站着几个男人,抱着手臂正闲聊。

朱韵走过去,门口的男人停止聊天,朱韵往里面走,一个男人拦住她。

男人没有多说话,就抱着手臂站在她面前,无声地驱赶。

朱韵说:“我要找董斯扬。”声音还有点抖。

男人回头跟其他人对视,笑道:“找董哥的女人,都找这来了。”

其他男人也笑起来,男人回头对朱韵说:“旁边等着吧,董哥处理事情呢,他不喜欢被女人打扰。”

朱韵想绕过他进屋,男人一侧身又拦住了,朱韵直接冲屋子里喊道:“董斯扬——!”

男人吓一跳,“喊什么你!”架着朱韵要往外走。

房间里的阳台边,董斯扬正跟李峋说着什么。听见门口的嚎叫声,董斯扬眉头一紧,道:“你怎么把她也叫来了。”

李峋:“本来就是她要来的。”

门口的人还在喊:“你再不出来明天我就辞职——!”

董斯扬听得一脸扭曲,暗骂了一声操,冲门口道:“让她进来!”

朱韵径直冲到屋里,瞪着董斯扬。

“侯宁人呢?”

董斯扬一摆手,“屋里。”

朱韵扭头离去,董斯扬看着她的背影,又连骂了几声。李峋说:“她可能会发火。”

董斯扬:“老子会怕女人发火?”

李峋不说话,董斯扬静了一会又说:“她不会真辞职吧?”

李峋:“不知道。”

董斯扬浓眉紧蹙,又狠狠地骂了一声:“操!”

房子的次卧面积不大,配套家具也较少,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几个储物柜,窗台上放着两盆植物,已经枯萎。这栋房子没有居住的痕迹,大概是准备出租的,朱韵不知道董斯扬是从哪搞来了钥匙。

单人床上躺着瑟瑟发抖的侯宁。

朱韵开门的声音吓到了他,他缩得更紧了。朱韵走到床边,问他:“你没事吧。”

侯宁把整个人都埋了起来。朱韵能理解他的害怕,她作为旁观者光看着就腿脚打颤,别说真的被推下楼的侯宁了。

“他们这件事确实有点过分了。”朱韵低声道,“就算你真的把我们的游戏毁了,也不过就是个项目而已。”

她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侯宁。

“李峋给我讲了你的事。”

侯宁肩膀微微一颤,朱韵:“你没有想到会闹这么大吧,你是不是觉得入侵这么小的公司,就算被抓了也不会有什么事?公司再小也是别人的心血,你别太小瞧人了。”

她说完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莫名问了一句:“李峋这人吸引力很强吧?”

侯宁似乎又是一颤。

朱韵:“你磨蹭这么久,别说出国,连市区都没出,是想让他回头来找你?”

静了一会,朱韵听到身后轻微啜泣的声音。她回头,侯宁孤独消瘦的背影落入眼眸,他太瘦了,体型基本就是中学生的模样,这样瑟缩在一起,看着格外可怜。

朱韵低声道:“这点我倒是能理解你,但他不可能回去,你要真放不下就自己过来吧。”

屋外的客厅里,董斯扬跟李峋依旧靠在窗台边抽烟。李峋给董斯扬示意,董斯扬回头,看见朱韵走过来。

董斯扬不等她开口,先声夺人。“绝对不会出意外!这东西我们已经玩过无数次了,安全性妥妥的。”

朱韵冲着他胸口就是一拳,董斯扬反应神速,瞬间拉住她的手腕,稍稍一拧,将她反制住。

他嘿嘿笑。

“老子能让女人拿住?”

旁边李峋拿下嘴里的烟,淡淡道:“喂。”

董斯扬懒洋洋地松开手。

朱韵揉着自己的手腕,紧紧瞪着他。

董斯扬:“就吓唬他一下而已。”

朱韵:“有你这么吓的?”

董斯扬抽了口烟,不耐道:“都说了肯定没事,我警告你不要胳膊肘往外拐。”

朱韵看到窗台上放着的烟盒,忽然有种想把抽烟技能再次捡起来的冲动。

“他不会报警吧。”朱韵问。

董斯扬哼笑一声。

朱韵:“你笑什么,他要真报警,可以直接告你杀人未遂了。你看你下面聚的那伙人,我们整个公司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董斯扬笑得更嚣张了,他对朱韵说:“老子混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谁会不会报警一看一个准。”他指着朱韵说,“像你这种,遇事肯定报警。”他又指向屋里,“那个打死也不会报。”说完他又想起什么,手肘一收,大拇指回指旁边抽烟的李峋,“这个也不会报。”

朱韵:“……”

董斯扬懒散道:“至于这只瘦猴怎么处理,”他看向李峋,“你有什么意见?”

李峋:“问她吧。”

董斯扬回头看朱韵,“朱政委有什么意见?”

朱韵:“别问我,你们俩主意这么正,还需要我提意见了。”

董斯扬点点头,“那就沉海吧。”

朱韵:“胡说什么!”

董斯扬:“所以才问政委意见呀。”

朱韵看向沉默的李峋,“你想怎么办?”

李峋刚刚没有回答董斯扬,这次却回答朱韵了。“我想留下他,我们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朱韵:“这么闹一次他还能同意留下吗?”

李峋:“能。”

朱韵点点头,“你既然说能那就留吧。”

李峋:“你接受?”

朱韵:“不然怎么办,放着不管万一他再抽风呢,他要是离开这座城市了你们还抓得着么,还不如放在身边看着。”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你也说他实力强,我们公司现在缺人缺成这样,能添助力最好了。”

董斯扬听后拍手道:“哎,这话我爱听,你是飞扬员工,就要从飞扬的利益出发才行,这人我留了。”

朱韵看着李峋道:“我先走了,你晚上坐他车回去。”

朱韵下楼腿还直发抖,楼下的小弟们还等着,朱韵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在创业还是闹革命。

朱韵走出公寓楼,外面冷风习习,吹得她脸上皮肤紧缩。她才意识到刚刚身上出了好多汗。

李峋在窗边看着下面的轿车开走,董斯扬说:“女人就是他妈的胆小。”

李峋:“嗯。”

董斯扬:“这么点事嘴唇都吓白了,还死撑呢。”

李峋笑了笑。

董斯扬慢慢回顾刚刚的滋味,说道:“她胆小一点可比平时张牙舞爪可爱多了。”

李峋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尾灯消失在夜色里。

今天的事对朱韵的刺激太大,她开车在街上行驶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只要一回想董斯扬松手的那一刻,她就禁不住打颤。

朱韵漫无目的地在城中乱转,最后停在路边,给任迪打了个电话。

她本没抱有希望任迪会接,没想到还真的打通了。

任迪:“喂?”

朱韵:“你在北京?”

任迪:“对,怎么了,跟那个畜生闹翻了?”

朱韵抿唇:“没,今天出了点意外,我有点害怕,找你聊聊。”

任迪打了个哈欠,说:“他又闹出什么事了?”

朱韵没有将事情具体告诉给任迪,抽茧剥丝说了核心。

“他们胆子太大了,什么都敢做。”

任迪笑道:“正常啊,你胆子也很大啊。”

朱韵:“我哪胆子大了。”

任迪:“当初李峋刚出来,你所有情况都不知道,就什么都不要了铁了心去帮他。”

朱韵:“那不一样吧。”

“有什么不一样。”任迪好像喝了酒,言语有微醺的豪迈,颂扬道,“男人为了事业不顾一切,女人为了爱情无法无天,老天就是这么公平。”

“……”

她好像真的喝醉了。

朱韵看着车窗外车来车往,低声道:“我很害怕,他出来之后我更怕……”任迪那边好像没有听太清楚,朱韵自言自语道,“很多时候都感觉自己染上了‘惊弓之鸟’的毛病,我怕他出意外,比怕他失败更严重。”

归家的车辆川流不息,朱韵车窗摇下,想透透风,却闻到一股汽车尾气的味道,又将窗户摇上了。

这时,任迪对她说:“放心,没事。”

朱韵还以为刚刚的话任迪都没听见,任迪那边点了支烟,低声道:“不用担心,有你在,他还上不了房。”

她说这话时朱韵视线刚巧上扬,看到天边一轮明月,皎洁无瑕,完全没有为人间尾气所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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