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半山腰别墅的曲折道路上,疾驰的轿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下车,”开车的崔东东道,“先去码头等我,我办完事来找你。”

小萝坐在副驾驶座一动不动。

“听到了没有!”崔东东转头急道。

小萝突然扑上来揪着她的头发用力吻住了她。崔东东喘着粗气挣脱开来,将她推出老远,“疯婆子!这是你发情的时候吗!快点下车!”

“我不下。”

崔东东没时间跟她废话,直接就解开安全带硬压到她身上,推开副座的车门,硬要推她出去。小萝尖叫着挣扎,两人推搡成一团。小萝突然拔出枪来抵住了崔东东的胸口!

崔东东凶狠地瞪着她,她不甘示弱地回瞪,随即调转枪头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我死都要跟你死在一起!你再赶我走试试?!”她怒叫道。

“你有病啊?!你把枪放下!”

“你才有病!你就想着赶我走!”小萝一边骂,一边就哭出来了,“每次都是这样,上次小三子还说你死了,你要真死了,我就不活了……呜呜……”

崔东东看她哭得挺用心,想趁机夺枪。但小萝飞快地拉动枪栓,扣开保险,把枪管朝自己嘴里一塞!

“喂喂!疯婆子!你不要乱来!你手稳住!”崔东东吓得声音都抖了。

小萝眼睛往驾驶盘上一瞪!

“他妈的,怕了你了!”崔东东气急败坏,转过身去重新发动了车,一边不忘转头骂道,“把枪放下来!我这不开车了吗?”

她一路骂骂咧咧地上了山,将车停在青龙的别墅外,将想跟着她下车的小萝往车上一推,一把夺了枪,“别下来!在这儿望风。”

“小心一点,快点出来。”

崔东东摆摆手,将枪插在腰后,匆匆而去。她一溜小跑到了大门口的铁栏边,手一攀,脚一蹬,身姿敏捷地攀上了两米高的铁门,轻松跳入庭院,身影很快消失在满院丛生的杂草中。

小萝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然后低头看向崔东东遗留在驾驶位上的大哥大。

……

“他妈的,哪儿去了?”崔东东焦躁地自言自语。

她已经在别墅里待了小半个钟头,将大厅翻了个遍,沙发被她卸成了两半,连青龙和小满的灵位桌和祭坛都放倒下来拆了一遍,又跑到楼上将各个房间的角落和藏在墙内的旧保险箱也翻遍了,一无所获。

她抬手看了看表,心中一阵焦虑。她对这栋别墅很熟悉,自以为再没有其他隐藏之所,难道夏六一新修了什么暗箱暗道?她索性回到一楼,从墙角开始一块一块地踏着地砖,想试探有没有空心处。刚踏了没几步,大厅门外传来小萝的声音,“东姐?”

“你进来做什么?!”她转头急道。

“你老半天不出来,又没带大哥大。”小萝举起砖头大的手机道。

“快打给大佬!问他账册有没有转移过?”

小萝捣鼓了一阵,疑道,“他不接电话。”

“打给阿南!”

“就是打给阿南。”

“阿毛呢?”

“他也不接。”

崔东东接过电话自己拨了一遍,心生疑虑。

“不好,出事了!”她一把拽起小萝,“走!”

小萝被她往门口拉了几步,突然睁大眼睛发出低叫。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崔东东顺着小萝示意的方向朝外一看——正见几辆警用冲锋车从院外远处的山路疾驰而来。

崔东东面色瞬寒,赶紧抽出枪握在手里,冲到门边锁死了大门。小萝关上了就近的窗户,拉上窗帘。两人躲在窗后从缝隙里朝外偷偷望去,只见几名便衣带着几十名军装警员渐次而下,将整个别墅团团包围!

警员们飞快地在包围圈内架起防护栏,持枪把守。另一辆警用轿车随即疾驰而至,谢家华带着两名下属匆匆下车,与守在包围圈外的同僚低语几句,后者随即端出了一只喇叭,在他的示意下开始喊话。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

屋外喇叭声不绝于耳。屋内的崔东东面色惨白,垂下眼去飞快地思索——差佬怎么会找到这儿?他们在跟踪我们?可是如果他们的目的是逮捕我,为什么不在总公司和财务室就实施逮捕?为什么刚才没有阻止我烧了财务室?如果是为了最终跟着我找到账册,可是账册又到哪儿去了?除了大佬和我,还有谁知道账册的下落?是谁拍了秦皓跟谢家华的那张照片放在我家门口?大佬为什么不接电话?小三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晕倒……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何初三春风和煦的笑脸。一阵冰寒透体而过,她低头看见了自己小臂上突起的鸡皮疙瘩。

“东姐!现在怎么办?”小萝焦急的呼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崔东东四下看去,别墅里空空如也,连半点遮挡物都没有。她刚才看见大批警员往院后去了,后门想必也被重重包围。没有退路,她们手里只有一把枪,如何能够逃离困境?

她叹出一口气,将枪插回腰间,“我出去自首。记住,你只是我女朋友,你什么都不知情。”

她转身向门边走去。小萝神色复杂地跟在她身后,缓缓地抬起了手,正要一记手刃劈向她颈后,她突然转过身将小萝按在了墙上!然后用力地亲了一口。

她贴着小萝耳侧低语道,“账册可能已经到了他们手里。要是我进去以后再也出不来,你拿上藏的那笔钱,自己去澳洲。”

小萝发出一声气愤的喘息,举起拳头要捶打她,被崔东东轻而易举地扣住手腕,牢牢压在墙上,“疯婆子,别闹。”

“你别去!”小萝尖叫道,“你……唔唔唔!”崔东东捂住了她的嘴,硬将她向远处推去。

“我自首——!不要开枪——!”崔东东朝屋外喊道,拉开了屋门,高举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小萝就在这个时候从屋内冲了出来,硬要将她往回拽。

小萝一边拉扯她一边急道,“你听我说,我……”

“砰——!”

一蓬血雨,骤然溅了崔东东半面殷红!她呆在当场,小萝染血的身躯倒进了她的怀里!

崔东东浑身战栗,竟是哑口失声,她一手搂住小萝一手拔出枪,转头朝对面开了枪!一位警员应声倒下!一连串弹雨随即朝她们袭来!崔东东手臂和腿部接连中弹,一边开枪一边拽着小萝朝门内退去!她奋力将大门关上,子弹随即在门上破开一溜枪眼!

她顾不上还击,跪倒在地扑到了小萝身上,慌乱地捂住了小萝胸口的血色,焦急地抚摸小萝的脸。她手臂上的血淌落在小萝的身上和脸上,两人都一样狼狈而虚弱。

“东姐……”小萝吃力道。

“你不要说!我不听!”崔东东瞬间涌出了泪水。无边的恐惧吞噬了她,她不知所措,惊惶而绝望,“不准跟我说乱七八糟的话!不准死!疯婆子!听到了没有!”

小萝咽了一口血,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我知道,你喜欢小满……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唱歌的声音很像她……我没有她漂亮,脾气差,还不听话……”

“别说了,别说了,”崔东东哭道,“傻丫头,我喜欢你,我喜欢的是你!”

“我刚才,认出开枪的人了,是,是我骗过的那个差佬,是我的报应……你不要怪他,不要找他报仇……你也不要怪何先生,是我……是我起了小心思,想带着你远走高飞,是我自愿帮他的,你千万,千万不要怪他……”

崔东东满面是泪,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小萝吃力地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脸,低声又说了几句,手便垂下了。

片刻之后,崔东东声嘶力竭的哭吼声响彻了整栋别墅。

……

屋外,谢家华挥着手臂,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吼着停火。枪声渐歇,他冲到了被击倒的警员面前,“家宝!家宝!”

中枪的警员叫谢家宝,是他的堂弟,前不久刚从外勤部门调回O记。他在谢家华的焦急呼唤下晕乎乎地睁开了眼睛,满脸劫后余生的茫然。谢家华撕扯开他的外套,胸口的防弹衣上赫然一处凹陷。

谢家华松了口气,但马上怒道,“你刚才为什么开枪?!”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家宝带着哭腔道,“我看见了方小萝,我手发抖,枪走火了……”

谢家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他招来这次行动的副指挥,低声对其耳语道,“有一个叫秦皓的,警员编号PC54358,档案号TX10421,是我派入骁骑堂的卧底。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帮他证明和恢复身份。”

副指挥紧张地点了点头。谢家华随即拉下肩头对讲机,“B队守住!A队跟我从后门进去!”

他带着一队警员绕到院后,举起望远镜小心翼翼地探查形势。只见后屋的走廊内空空荡荡,客厅那头隐约传来崔东东的哭声。他向队员们比出手势,众人跟随着他匍匐而行,逼近后屋。

“轰——!!”

震耳欲聋的重响突发!眨眼间天崩地裂!走在最前面的谢家华被骤起的冲击波掀翻在地!火光与黑烟刹那间吞噬了他与整栋别墅!高墙石砖在轰鸣声中猝然倒塌!地动山摇!

“轰——!轰隆隆——!”

……

陆光明猛踩刹车,在山路边停了下来。地面仍在微微颤抖,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他急匆匆下车,奋力攀上了车顶,向远处的山间别墅望去——只见滚滚浓烟冲天而起,那栋三层小楼已经夷为平地!

他急忙跳下车来,重新坐进驾驶室,踩足油门向山上疾驰而去。

……

谢家华从昏迷中醒来,入目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昏迷之前。

当时他收到线报,骁骑堂的副堂主崔东东逃往了郝承青的故居别墅。他带人包围别墅,发现里面除了崔东东还有她的同性女友方小萝。在场的另一名警员——他的堂弟谢家宝——曾经因为拒不收受贿赂而被崔东东和夏六一设局陷害,被方小萝欺骗感情并拍下了艳照公开,因此受到降级调岗的处分,遭到旁人耻笑多年,好不容易才重新调回组内——见到方小萝后情绪失控,枪走火击伤方小萝,崔东东随即开枪反击,双方陷入枪战。后来屋内枪声停止,他带人小心地逼近,然而刚刚踏入后院,小楼就发生了爆炸。领队的他首当其冲,被爆炸波掀倒在地……

坐在床边的人见他醒了,赶紧凑上前来,“嗨,嗨?能听见吗?”

谢家华还有些耳鸣,听不太清,意识仍是混乱。只觉得周围一片喧哗,似是有人按铃叫了医生。不久后白大褂充斥了他的视野,光芒刺眼。医生离去后,周遭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他扭转着脑袋看向四周,发现床边站了三个人——他的堂弟谢家宝、秦皓,还有陆光明。

他下意识地首先去瞪陆光明。

谢家宝见他神情不对,惴惴不安地辩解道,“阿华哥,你,你不认识他?他是廉记的,说是你朋友,在这儿看护你一下午了。还有他,古Sir跟我们说他是你手底下的卧底,叫秦皓,你还记得他吗?你还认得出我吗?”

谢家华头疼地闭了闭眼,缓了一阵,才干哑地发出声音,“阿皓。”

“在,家华哥。”

“把他俩赶到外面去。”

“是。”

秦皓公事公办地看向二人。谢家宝嘴一瘪,自己老老实实地出去罚站走廊。陆光明笑眯眯地作了个投降的手势,也跟着谢家宝出去了,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他热情友好地向谢家宝套话的声音。

谢家华示意秦皓关锁了房门,让他坐到近前,“古Sir为你证明身份了?案子现在情况怎样?”

秦皓低垂着头,还未开口。谢家华听到隔墙传来的隐约声音,骤然发出了暴喝,“谢家宝你给我把嘴闭上!蠢货!让他滚!”

……

屋外,陆光明笑眯眯地说:“听,你堂哥说让你滚。”

“是让你吧?”谢家宝将信将疑。

“听说第一枪是你开的,是不是因为你先开枪才引起嫌疑人反击?”陆光明继续套道,“你堂哥是生你气了才让你滚吧?”

“是我笨!是我冲动!是我害了大家!”谢家宝本就自责,被他一说差点哭出来了,连声自骂。

“陆光明!”隔着墙又传来怒喝。

陆光明耸了耸肩,对着一脸惶恐内疚的谢家宝,笑眯眯地做了一个在嘴边牵拉链的动作。

……

屋外终于安静了。谢家华回过头看向秦皓,秦皓仍是低头不语。

谢家华托起他的脸仔细看了看,只见秦皓满眼晦涩,深深自责。

“我伤到哪儿了?”

秦皓低声道,“有一些皮外伤,还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两天。”

“其他同事呢?”

“他们都没事,例行检查之后就出院了。家宝被子弹击中了防弹衣,肋骨软组织挫伤。”

谢家华叹了一声,“这个傻仔,这次闯了大祸。”

秦皓眼眶微热,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嘎吱作响。

“家华哥,对不起,闯大祸的人是我。”他嘶哑道,“这次行动彻底失败了,那些资料全都是伪造的,其中没有任何能将骁骑堂定罪的证据。我被人利用了。”

谢家华讶然地看着他,随即抓住了他渗出血迹的手,避免他的指甲更深地抠入掌心,“你慢慢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皓垂着眼,缓缓道来。

“昨天崔东东从泰国回来了,带了两个泰国人,跟我说今天要与他们做交易。我怀疑其中有诈,是她故意做‘局’考察我的身份,所以并没有急着通知你。今天早上,我正在等她的通知,突然有一个陌生男人打电话给我,说夏六一和崔东东已经发现我是卧底,让我赶紧逃走。我不信他,他让我去看门口的信箱,我在那里看到了这个。”

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那是他与谢家华坐在迪厅饮酒对谈的偷拍。

“我仍然以为这是崔东东在试探我。但那人说这张照片就是我做卧底的铁证,如果夏六一和崔东东见到这张照片一定会马上‘清理’我,怎么可能还作试探。他说他也是卧底,是国际刑警,让我赶紧逃走收网,并且给了我‘财务室’的确切地址。”

“那个地址确实是崔东东近期去过的地址,是我怀疑的对象之一。我到那里之后果然发现了大量的账目资料和几台电脑。当中的一些名目与我之前调查到的一些名目是一致的,是骁骑堂多年来各项黑色收入与洗钱的证据。我相信了他,赶紧通知你收网……”

谢家华神色严峻地听他说着。他当时接到秦皓的通知后,据此申请了搜查令与逮捕令。当搜捕行动进行到一半时,他又接到了秦皓的电话。

“那个男人又给我打电话,说崔东东逃到了青龙的别墅,我又赶紧通知了你,并且赶到别墅想跟你汇合。但是等我到那儿的时候,别墅已经发生爆炸……”

“你昏迷的时候,我跟商业罪案调查科的同事们一起核对了‘财务室’里的账目,发现仅仅只有名目是真,其下所有数据都是假造的,连那间‘财务室’都是一周前刚刚用假身份租下来的,是特意做给我的陷阱!我们调查了那个打给我的电话号码,也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将骁骑堂成员定罪的证据!”

秦皓说着说着,抬起头看向谢家华,悔恨道,“今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都是一场大乌龙!是那个打电话给我的男人预谋策划的!如果我当时不那么冲动,不那么急于求成,花时间仔细审查那些假证据……”

他搞砸了这场他赌上性命的卧底行动,他搞砸了谢家华一年多来的暗中支援与苦心经营,搞砸了所有的事。今日这场轰轰烈烈的、大张旗鼓的封锁搜查,一无所获;对崔东东的围捕,只得到了一座废墟与两具焦黑的尸体。所有人的辛劳付之流水,这次行动成了警界的一个大笑话,甚至还不知如何对新闻媒体、对受到爆炸惊吓的市民们交代。

谢家华握住了他重新开始颤抖的掌心,“这件事不怪你,你的身份泄露,人在危急中不一定能保持冷静的判断,那个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但我不明白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处心积虑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急问道,“崔东东呢?”

“爆炸之后,我们在废墟里发现了两具尸体,怀疑是她和方小萝的。”

“夏六一呢?”

“他失踪了,暂时不知下落。”

“那骁骑堂现在谁坐堂话事?”

秦皓面色苍白,在等待谢家华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他早已明白了谁是幕后主谋,这场戏耍了警方与夏六一的乌龙大戏的唯一获利者——

“是何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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