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话的小卒以为自己听错了,挖挖耳朵抬着头问:“什么?”

“我说,”城楼上那人负手而立,慢条斯理地道,“今日一线城戒严,来历不明之人,禁止进出。”

被这话噎了一下,小卒气了个半死,哒哒哒地骑着马就跑回了贾良身前,添油加醋地道:“大人!城楼上有个公子哥儿,说大人身份不够,不给开城门!”

正笑着的贾良霎时变了脸色:“什么?”

小卒愤然道:“那人盔甲也没穿,一身常服,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面首!拿着鸡毛当令箭呢,摆明了是不把大人放在眼里!”

“这还得了!”后头的副将怒道,“大人可带着圣旨呢!”

贾良眯眼看了看远处的城楼,隐约能瞧见个穿着淡色袍子的人影。他冷笑:“不知天高地厚。本官今日非得让他跪下来认错!”

“大人威武!”身后的护卫齐齐呼喝。

有这么多人助阵,贾良腰杆挺得很直,一夹马腹,带着亲卫就上前立于城门之下。

“嚯----”千军大喊,无数箭矢朝向城楼之上,贾良捏着缰绳轻慢地道:“被女人养着,还真当自己有两分本事了?方才说本官身份不够的人呢?怎么不敢冒头了?”

背后的人连连起哄,贾良嘴上也不客气:“软饭吃多了,开城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城楼上旌旗飘扬,站着的人不少,报信的小卒看了看,指着那青珀色的衣袍就道:“大人,他在那儿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贾良正想继续讥讽两句,可目光一触及那人的眼神,他愣了愣。

怎么有点眼熟啊?

俊眉修眼,清冷不似凡间人,玉冠端正,凛然犹如天上姿。贾良之前在朝堂上见过紫阳君,还暗赞过他风姿天下独绝,再寻不着第二份了,眼下看见这人,他呆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是谁之后,嘴角抽了抽。

小卒没看见他的神色,见那人站到墙垛边上来了,劈手指着他就道:“钦差大人来了。你有胆子就一直不开!我看你会是什么下”

场。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后脑勺就被人狠狠一打,小卒吃痛住口,不解地回头,就见方才还一脸霸气的贾大人,眼下竟是冷汗涔涔,抖着嘴唇斥他:“你瞎叫唤些什么!”

“大大人?”

压着马鞍翻身滑落地上,贾良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大军,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上前行礼。

“下官贾良,见过君上!”

他这一躬身,后头起哄的士兵们就傻眼了。那城墙上只站着个一看就弱不禁风的人啊,大人一声“放箭”,保管将他射成马蜂窝,怎的还怕起他来了?

江玄瑾平静地看着下头的人,还是那句话:“一线城戒严,城门不开,大人若是有要事”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后头蠢蠢欲动的兵马,“那不妨硬闯试试?”

这话何其挑衅,贾良能忍,后头那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副将兵从哪里忍得下,纷纷发出嘘声,马蹄来回地在沙地上踏。

“别轻举妄动!”贾良急忙道,“都下马!”

几个副将不情不愿地翻身下来,怎么看怎么不服气。

要是那城楼上站的是徐仙那样一身杀气的猛将,他们还觉得可以让一让,可眼前这个是什么?一点气势也没有的人,凭什么让他们这么多人马退让?

一线城已经是岌岌可危,他们跟着贾良来清剿,是为着能进城喝口汤的,谁都清楚清剿的过程里能捞着多少油水,否则哪能一路上都把贾良这么捧着?

眼下倒是好,已经到城门口了,他却有要退让的意思。

“下头的人不长眼,不知君上在此,冒犯了!”没有看身后的人,贾良擦着额上冷汗道,“硬闯是不敢的,但下官带了圣旨来,君上总要放下官进城才是。”

江玄瑾通情达理地颔首:“大人要来宣旨,一人进城即可,其余人就在外头驻扎。”

“这”贾良噎了噎,他一个人哪里敢进城啊?

“大人!”身后有人小声道,“您不是说紫阳君就算在这城里。也是帮咱们的吗?”

贾良还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呢!不是都说紫阳君与长公主决裂了吗?传得有模有样的,说那自称长公主的人得罪了君上,君上还下令封锁紫阳边城,断绝与丹阳的来往。

可现在这情形,怎么看怎么不对。

“大人,还是冲进去吧。”副将沉声道,“管他什么紫阳君不紫阳君的,他一个人还能拦住咱们千军万马?等进了城剿灭了叛贼,咱们再同他请罪也不迟。”

“是啊,总不能给他这么大的颜面,那么多兄弟都要个交代呢。”

七嘴八舌的,说得贾良很是慌乱,摆手道:“不行的,不行的。”

副将不耐烦了:“大人若是不敢,那卑职便领个头,您去后头休息便是。”

说着,挥手就让人把他扶走。

贾良半推半就地从了,毕竟他也想进城,只是不敢得罪紫阳君。这会儿不冒头,等进城之后,他还能去紫阳君面前卖个乖,把副将推上去顶罪,君上也不能怪到他头上来。

这样想着,贾良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挣扎了两下,就躲去了大军后方。

“进城!”迎着上头那青衣公子的目光,副将嚣张至极地举起了刀。

身后的人齐应,翻身上马,冲着城门就来。与此同时,弓箭手得了令,万箭齐发,如雨一般直扑墙垛。

“君上小心!”城楼上有人喊了一声。

江玄瑾凝神看着,自下而上的箭,箭势不猛,一伸手就能捏住两支。

“准头真差。”他客观地评价。

云梯搭上了城墙,那副将也是读了兵法的,二话不说就想先来擒他,几步踏过云梯,身手瞧着十分矫健。翻过墙垛就是一招猛虎下山,要擒他咽喉。

乘虚和御风就在旁边站着,见状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反而是捏着长竿,将他踏上来的那云梯给掀了下去。

手横到他面前了,一看就没好生洗,指甲缝里都是泥。江玄瑾皱眉,侧头躲过他这一抓,猛地往他手肘窝一敲,顺势就将他这手扭了半个轴,压在了身后。

吃痛低喝,那副将反手就攻他下盘,挣脱他的桎梏。江玄瑾松开他,收腿躲了这一记横扫,再落脚,直接踩在了这人的脚踝上。

“咔”地一声响,副将白了脸。

这人看起来分明没什么力气啊,下手怎么会这么重?

痛得浑身发麻,那副将有些下不来台,咬着牙拼一把,抽了刀出来想横在他脖间。

江玄瑾反应比他快,刀一出鞘,他干净利落地便踢上这人的手,寒光凛凛的刀霎时脱飞半空,他一掌落在副将肩上。借力飞身翻跃,接住那刀,一个鹞子翻身落回原地,刀口对准副将咽喉。

“你是想这样吗?”他问。

极快的身手,因着没穿盔甲,比他灵活不少。副将感受着脖子上的凉意,终于变了脸色:“你你怎么会武?”

紫阳君不该是个文人出身吗?

江玄瑾冷淡地道:“略懂皮毛。”

说着这词儿,他想起了就梧,微微一哂,补了一句:“比寻常略懂皮毛的人要好上两分。”

“阿嚏!”正领着人去截断平陵方向支援的就梧突然打了个喷嚏,震得身下的马都惊了惊。

“怎么回事?”他嘀咕,揉揉鼻尖道,“兴许是殿下念着我了,大家动作快些!”

“是!”浩浩荡荡的人马跟在后头,于东南方向横切过来,即将在前头的峡谷与平陵的援军相遇。

城楼上大风呼啸,副将回头才发现只有他一人站在这城楼上,云梯断了,他身后连个护卫都没有。

“君君上饶命啊。”他软了态度道,“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

刀柄有些脏,江玄瑾随手扔了,道:“让你的人都退了吧。”

若是刀还架在他脖子上,这话也只能听了,但他竟然把刀扔了来说这个?副将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低头连声应着:“是是是,卑职这就让他们送你一程!”

语气在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陡然一变,副将脚尖一翻就将地上的刀挑起来握在了手里。朝江玄瑾劈砍而来。

仿佛是早就料到他有这一手,江玄瑾从容地侧身,拧住他的手腕,一脚踹在他的胸口。

手没松,人被踹得往后退又被他拉住,脸都青了。副将想还手,奈何脚踝脱臼,动作不够利索,一瞬的迟疑。面前这人又是一拳打在他小腹上。

力道透过铠甲,震在他身上,副将还没反应过来喉咙就是一甜,张口就喷了血。

下头的人还在攻城,摇摇欲坠的城门轰然倒下,叫喊声响彻一方。

副将呸了一口血沫子,冷笑道:“你打死我也拦不住我们进城的人,乖乖投降吧!”

皱眉看着溅上自己衣袖的血渍,江玄瑾抓了他的盔甲,把他从外墙垛拉到了内墙,摔在墙石上。

撞得头破血流,副将恍惚地抬眼,就看见了城内情形。

黑压压的人,站满了大街小巷,城门口一排盾兵,护着后头的弓箭手,凌厉的箭头已经对准了进城之人。

光他这个角度能看见的人数,已经和他们带来的人在伯仲之间,更别说后头那些看不见的。

“怎么会这样?!”副将大惊,“不是说一线城没有守军吗?”

他们就是仗着人多才敢这么嚣张的,若是真要打

急吼吼冲进城的士兵们瞧见面前的场景,都傻了眼,止了步子没敢再冲。有胆子小的将领,直接带人在往后退。

“君上,有话好商量。”终于是没了脾气,副将赔着笑道,“卑职一直在平陵当差。不曾知道君上威名也算不打不相识?您先消消气,咱们坐下来好生谈谈?”

江玄瑾冷笑。

片刻之后,这个副将被人直接从城楼上扔了下去。

“啊----”

一声惨叫,嘹亮得后方的贾良都听见了,连忙问:“怎么回事?”

前头来人哆哆嗦嗦地禀告:“城内有埋伏,柳副将被扔下了城楼,看样子摔断了骨头。”

倒吸一口凉气,贾良立马跳起来道:“我说打不得吧?你们偏不听!这下好了,紫阳君摆明是恼了!还不快撤!”

“可这紫阳君有何道理不让咱们进城?”军师上来道,“做事都要有个名头,咱们这边是奉旨而来,君上是要抗旨不成?”

贾良想了想,抱着一丝希望,让人恭恭敬敬地去请示----这一线城为何进不得啊?

城楼上很快有消息传下来:“君上说了,君夫人在城中养胎,不喜人惊扰。”

贾良眼皮跳了跳。

这借口找得也太假了些!谁不知道紫阳君不重女色?怎么可能为了夫人做这抗旨之事?

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利益牵扯?他琢磨了一会儿,决定等等后头的援军,先老实驻扎在城外吧。

前阵两边的人还是起了些冲突。死伤数十人,不过外头这一边退得快,巳时一到,一线城城门口就恢复了宁静。

乘虚跟着自家君上回了公主府,看着他洗漱更衣,换了一套崭新的袍子,然后若无其事地去了主屋。

李怀玉刚睡醒,慵懒地靠在床边,见他进来就笑:“我方才还在问你去哪儿了。”

撩了袍子在床边坐下。江玄瑾云淡风轻地道:“随意走了走。”

“是吗?”怀玉狐疑地看向他身后的乘虚御风。

乘虚御风敢说什么吗?只能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随意走了走,随意吓退了大军,还随意把人家的副将从城楼上扔下去了。

主子说随意,那就是随意,他们有再多的话,也只往肚子里咽。

“都这个时辰了,早膳怎么还没吃?”看了看放在旁边的托盘。江玄瑾拧了眉。

怀玉笑着蹭到他腿上躺着,道:“才睡醒呢,一点也不饿。”

“那也要吃。”端起红豆羹,江玄瑾抿唇试了试,道,“还热着。”

“你喂我!”腿上的人耍赖。

要是以前,江玄瑾肯定会冷笑一声,吃个饭还要人喂?手又不是断了!

然而现在,他看了看她那越发大得吓人的肚子。什么也没说,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舀了羹就喂到她唇边。

“哎,不是拿这个喂。”怀玉痞笑,眼里满是狡诈地点了点他的唇,“用这个。”

手背上青筋爆了爆,江玄瑾瞪她:“瞎胡闹什么?”

委委屈屈地扁嘴,怀玉道:“祁锦说了,我最近情绪不稳,你得哄着我点儿。”

“再哄着也不能”江玄瑾羞恼地道,“你就不能正经点儿?”

“我一直很正经呀,你看我在他们面前,是不是个合格的老大?”怀玉哼哼两声,眼里一片耀眼的笑意,“可遇见你我就忍不住啊,想跟你亲近,想你全是我的!”

江玄瑾:“”

他从遇见她开始,似乎就一直被她噎得死死的,这人嘴里没两句正经话,偏生半点不知羞,倒让他没话接。

“啊,我肚子疼!”看他没反应,怀玉往床上一滚,撒泼耍赖,“好疼啊好疼啊,要紫阳君抱抱亲亲才能好!”

额角上的青筋也跳了出来,江玄瑾冷声道:“你再闹。我便走了。”

“嘤嘤嘤!”怀玉捂着被子假哭,“穷山恶水凄凉地,二十多年弃置身,怀有六甲君不问,惨惨戚戚无人疼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外头响起门开合的声音,怀玉心里一沉。

这人还真的说走就走啊?

本来还是假哭呢,一听就关门声,她还真有点委屈了,眼里朦朦胧胧的。扭头就想骂。

然而,刚一扭头,一袭青珀色的袍子就拥了上来。

“多大的事情,也值得你闹?”江玄瑾掰过她的脸来,看着她眼里的水光就皱了眉,放好她的肚子将她抱住,又低头,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吻住她的眼睛。

“亲了也抱了,还哭什么?”

怀玉眨眼。再眨眼,搂住他的腰身,喃喃道:“你没走啊?”

“我让乘虚和御风退下了。”别开头,他道,“当着他们的面,你要我如何是好?”

“扑哧”一声笑出来,怀玉乐了,搂着他的脖子道,“都是心腹,你还害羞啊?学学我,哪怕青丝在,我也能把你按在墙上亲!”

江玄瑾漠然道:“你以为谁都能习得你这样的做派?”

“我怎么啦?”怀玉瞪眼叉腰。

江玄瑾一顿,阖了眼道:“你这样潇洒自在,不受俗礼拘束的做派,需要很高的境界。”

入朝不奉承君主,出宫不谄媚同僚,紫阳君是出了名的不说虚话,他以前觉得这是一种风骨,强权和富贵,什么都无法让他低头。

然而眼下

盯着面前这陡然笑开的脸,江玄瑾觉得,有些虚话,该说还是得说,人生在世,不必太为难自己。

李怀玉满意,躺回他的怀里蹭了蹭,乖巧地接过红豆羹来自己喝。

“钦差怎么还没到咱们这儿啊?”她边喝边问了一句。

江玄瑾面不红心不跳地道:“许是平陵山水好,钦差决定多留几日,暂时不急着来一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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