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炸出来的烟雾弥漫了整个白府大门,众人捂着耳朵看着,却见那白雾中迈出了一只脚,然后冒出来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白府家奴?一看这人的衣裳,白梁氏很纳闷,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家奴从正门出来?

然而,下一瞬,她就瞧见了那家奴肩上扛着的担子。

“嘿!还有呢!”数数的人眼尖瞧见了后头的东西,拍着大腿笑起来,“就说怎么可能只给十四担嫁妆!”

两个家奴一前一后,抬着红绸盖着的嫁妆担子就往外走。以他们开头,后头还跟了一连串的家奴,都两两成行抬着嫁妆,提步去追前头的迎亲队伍。

“十五!十六!十七!……”数嫁妆的声音跟着又响了起来。

白梁氏愕然,迎上白璇玑的眼神,连忙摇头小声道:“我藏好了的呀,他们不可能找得到!”

“东西都在眼前了,还说什么不可能?”白刘氏嗔怪。

白璇玑皱了眉,看着那一担担的嫁妆被抬出去,心口直发疼。

这可都是她的东西啊……

然而,疼着疼着,她觉得不对劲了。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怎么后头还有啊?”

白孟氏给她准备的嫁妆就只有二十六担,眼下这府里往外越抬越多,竟像是没个完了。

“怎么回事?”

别说她们了,前头走着的灵秀回头一看也傻了眼,低声连连喊:“xiǎojiě!xiǎojiě!”

轿子里啃着苹果的怀玉口齿不清地应:“怎么了?”

“后头……后头突然多出来好多嫁妆啊,三十五……三十六!三十六担!跟江府的聘礼一样了!”

一口气没顺好,怀玉差点被苹果噎死,咳嗽两声有点意外地问:“你确定你没数错?”

“不止奴婢在数,大家都数着呢!三十六担,一担也不少!”灵秀激动不已。

怀玉有点茫然,心想白德重那老头子难不成舐犊之心大发,替她补了嫁妆?可是不可能啊,他今日忙着迎宾客,哪来的闲暇管这些事情?

红彤彤的嫁妆跟在迎亲队伍的最后,绵延了半条街。围观的人啧啧称奇,直道那白四xiǎojiě好福气,婆家看重不说,娘家也疼爱。这么多的嫁妆带过去,以后谁敢轻她半分?

江玄瑾策马走在最前头,没听四周人在议论什么,只觉得实在太吵。

要不是逼不得己,他才不会骑马游街。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人,看着烦躁极了。更烦躁的是这些人都还对他指指点点的,虽说应该都是在夸他,但他丝毫不觉得高兴。

到底是谁规定新郎必须迎亲的?

心情不好,江新郎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不仅不笑,一张脸还越来越阴沉,搞得最后百姓们都猜:君上难道是被逼婚的?

乘虚很想提醒自家主子,这是成亲,不是奔丧!人是他自己决定要娶的,就算不喜欢笑,好歹也表现得高兴点啊!

可是,一靠近他身边,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凉意,乘虚打了个哆嗦,没出息地把准备好的话全咽了回去。

多年的侍奉经验告诉他,主子生气的时候,还是别去招惹来得好……

于是,江玄瑾就独自生着闷气,从白府门口一路气到江家,浑身气息暴躁得喜娘都不敢给他递同心结。

“怎么啦?”感觉到落轿了,外头却半晌也没动静,怀玉忍不住小声问了问。

灵秀不安地回答她:“奴婢也不清楚……君上好端端的,突然就不高兴了,眼下站在江府门口,没人敢靠近。”

又生气?李怀玉一愣,接着就忍不住笑了:“他可真是个小公主啊!”

这么坏的脾气,比她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灵秀一听她这话就吓得一个趔趄,扶着轿子小声道:“您可仔细些,叫君上听见就不好了!”

“慌什么啊?”怀玉道,“他又不吃人。”

这话刚落音,江玄瑾就沉着脸往轿子这边来了。

灵秀被他这浑身的戾气吓得连连后退,抖着嗓子喃喃道:“也不一定啊……”

怀玉正想问什么叫不一定,结果就听得花轿的帘子“刷”地被人掀开。

“拿着。”有人凶巴巴地把同心结塞到她手里。

怀玉下意识地接住,感觉到他的暴躁,坏心一起,倏地一用力,反将他半个身子拉进了花轿。

“你……”江玄瑾愕然,伸手在轿门上,眉头紧皱。

笑嘻嘻地将盖头掀起半个角,她睨着他道:“气什么呀?”

面帘摇晃,挡不住她一双水光潋滟的眼,这样带笑瞧着他,似花开春风,又似云藏皓月。瞬间将外头的嘈杂压了个干净。

暴躁的气息突然就褪了一点下去,江玄瑾板着脸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闷声闷气地道:“人太多了。”

太多了,又全盯着他看,吵得要命,很不舒服。

这语气,活像是小公主在撒娇。

怀玉听得这叫一个心软啊,拉着他的手就哄:“你忍一忍好不好?等礼行完,我给你剥橘子吃!”

“不要。”

“哎呀,你听话嘛。”她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柔声道,“外头的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天仙下凡,你大发慈悲,让他们开开眼。要是觉得吵了,就当他们在诵佛经!”

江玄瑾一听,认真地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外头等着的喜娘见新娘子半晌不出来,哆哆嗦嗦地上前喊了一声:“吉时到了。”

喊完,连忙退开三大步,生怕紫阳君回过头来冲她发火。

然而,轿子里的人抽身出来的时候,脸色竟然平和了下来,像是清风吹散了乌云,一身戾气尽消。

众人愕然,接着就见他扯着同心结将盖着盖头的新娘子牵出了轿子。新娘子身段苗条,一身花开富贵并蒂莲的嫁衣好看极了,惹得四周的人叽叽喳喳地又赞叹起来。

李怀玉低头就对江玄瑾道:“这是在背《观音经》呢。”

“瞎扯。”

“你别不信,听听这嗡嗡嗡的声音,像不像观音经第一段儿?”

“闭嘴!”

怀玉委屈巴巴的隔着盖头道:“我安慰你,你为什么反过来凶我?”

没理会她,江玄瑾牵着她就往江府里头走。怀玉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他还在生气,一路上便喃喃不休地继续小声哄他。

然而乘虚在旁边看得很清楚,他家主子从牵上同心结开始心情就缓和了,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眼里也算有了喜气。可他偏不跟白四xiǎojiě说,就任由她低声下气地说好话。

无耻,太无耻了!

然而,更无耻的还在后头。

江小公主扫了一眼门前的火盆,很是不耐烦地道:“不想跨。”

怀玉哭笑不得地道:“这还能不想的?是规矩呀。”

“跨了又没有好处。”

好处?怀玉顶着凤冠和盖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问:“你想要什么好处啊?”

旁边的人沉默片刻,闷声说了一句:“算你欠我的。”然后便跨过了火盆。

怀玉这叫一个感激涕零啊,在喜娘的帮助下跟着跨过去,跟上他便想说多谢。

但是,话到嘴边,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反应了一会儿之后大怒:“这是咱俩都得行的礼,我为什么要给你好处?”

江玄瑾头也不回地道:“你答应了。”

“那是你诈我啊!”

“你答应了。”

“……”

李怀玉觉得,男人真是不能宠,一宠就容易扶摇直上九万里,天高无顶海无际。

江府的宴席摆得极其壮观,从前庭一直到正堂,架势比之前江小少爷的生辰宴会大得多。巳时一过,席位上都渐渐坐上了人,但白家娘家席上始终只有零散的几个影子。

刚开始还没人说什么,毕竟时辰还早,娘家人赶过来许是要慢些。但新人已经抵府,各处都要坐满了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了不对。

“白家的人呢?那么多张桌子,怎么连一张都没坐满?”

“这怎么回事?是不是还在外头陪着新娘子呢?”

“没有,我从外头看了过来,新娘子身边只有喜娘。”

议论之声四起,轰轰乱乱响成一片,比方才外头围观的百姓还吵。

江玄瑾扫一眼右侧的娘家席,眉头微皱。

怀玉自然也听见了,但她早就料到会如此,所以很是平静:“他们念的是观音经的第二段,你别在意。”

还叫他别在意?江玄瑾有些恼,侧头便问身边的乘虚:“怎么回事?”

乘虚小声答:“白御史在白府招待宾客,其余的人……倒也有请过,说是来得晚些。”

白孟氏等人说过不来,但毕竟是大门婚事,做得太难看也不好,于是她们就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打算最后再慢悠悠地进去落座。

这样算不得他们不给江府颜面,但对新娘子就算是十足的怠慢轻视。

怀玉叹了口气,小声嘀咕:“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今日会有很多的意外。”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的娘家人就没几个盼着她好的,平时拿她没辙,好不容易抓着个机会,可不就得赶紧给她点颜色看看吗?

江玄瑾盯着那几处空席,想了一会儿,挥手把正在忙碌的管家给招了过来。正待吩咐点什么,就听得门外一阵骚动。

怀玉盖着盖头看不见,只感觉周围的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忍不住小声问:“怎么啦?”

灵秀结结巴巴地道:“陆……陆掌柜来了。”

哦,陆景行啊,怀玉微微点头,又有点不明所以:“他不该来吗?”

“该是该,但……”

咽了口唾沫,灵秀没敢说下去。

江府门口,陆景行着一身湛蓝锦袍,执一把南阳玉扇,笑眯眯地看着新娘的方向跨进门来,一双凤眼里眼波横陈,端的是风流多情。他在前头站定,身后十个英挺男子随之在后头排开,气势之足,吓得家奴们纷纷戒备。

乘虚下意识地就拦在了自家主子面前。

江玄瑾冷冷地睨着他:“陆掌柜这是何意?”

抬步走过来,陆景行合了折扇便道:“来吃喜酒罢了,各位为何这般紧张?”

废话,这一副要来抢亲的模样,搁谁谁不紧张啊?

江玄瑾皱眉,扫一眼他身后那些人,沉声开口:“若是客,当迎。若是贼,当清。”

后头那些人,个个都是他上回放走的贼。

“哦?”凤眼一瞥,陆景行笑了,“那敢问君上,若是娘家人,当如何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怔了怔。

李怀玉听得有点意外,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娘家人,他们可不是她的娘家人么?真正的娘家人啊!

本还疑惑嫁妆怎么突然多了,眼下见着陆景行也就能想得明白。这个嘴上说不给她贺礼的人,原来老早就给她准备好了,甚至一发现她有难,立马就替她解决了难题。

这人还真是……

暗骂两句,她有点感动,正想让江玄瑾放行,结果门外接着又是一阵骚动。

“来迟了来迟了!”韩霄的嗓门一向极大,不用看都知道是怎个风风火火的模样,进门来便朝四周的人拱手,“真是对不住!路上耽搁了片刻!”

云岚清跟在他后头进来,没好气地踹他一脚:“你大呼小叫个什么?本来可以偷摸着溜进去,眼下人全被你叫过来了!”

被踹得一个趔趄,韩霄回头就道:“娘家人吃喜酒,谁说要偷偷摸摸的?”

“你……”

眼瞧着要吵起来了,门外却又进来个人。

“都吵什么?”他皱眉呵斥一声,韩霄和云岚清顿时老实了。

整了整衣摆,徐仙大步上前,朝着江玄瑾就拱了拱手:“我等来迟,还请君上恕罪。”

方才还吵闹不休的前庭,因为这几个人的到来,瞬间鸦雀无声。连江老太爷在前堂里听得消息都惊了惊,连忙打发江深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京都首商陆景行、两朝重臣韩霄、朝廷新贵云岚清、骠骑将军徐仙……这些人同时出现,是要干什么?

江深跑出来看见江玄瑾皱着眉不说话,连忙上前替他还礼:“各位一路辛苦,先入席吧?”

徐仙颔首:“多谢。”

礼行罢,带着这一群人就径直往娘家席走。

众人看得愕然,满院子的脑袋都跟着他们走的方向转,看他们当真在娘家席上坐下,庭院里“轰”地一声就炸开了。

“怎么回事?这些人什么时候成了白四xiǎojiě的娘家人?”

“坐错位子了吧?”

“也没听说徐大将军跟白府有交情啊……”

江深也觉得惊奇,连忙问旁边盖着盖头的新娘子:“都是你请来的?”

怀玉正想回答,江玄瑾就冷冷地道:“新妇不言。”

为了保持端庄的形象,新娘子在礼堂上是不能说话的。

江深嘴角抽了抽:“你当我方才没看见你在跟她说话?”明明自己就跟她说得很开心啊!凭啥他就不能问一句了?

江玄瑾不答,牵过同心结就拉着人继续往里走,一副“我不要跟你讲道理”的态度。

江深瞪着他的背影,气得笑了出来,抓着乘虚就问:“你家主子的脾气怎么越来越怪了?”

乘虚满脸唏嘘地答:“被人宠的。”

仗着有白四xiǎojiě哄,这位爷眼瞧着是越来越难伺候了,周围的人都发现了这一点,偏生他自己还不觉得。

唉。

时辰到了,新人开始过礼。李怀玉顶着盖头一步步地跟着江玄瑾走,路过娘家席,稍微顿了顿。

先前还空荡荡的席位,眼下已经是人声鼎沸,韩霄在说话,云岚清也在说话,徐仙和陆景行在笑,就梧等人的声音小,被他们完全盖了过去。

她盖着盖头看不见,但听着这些动静,心里突然就觉得很踏实。

白府庶女怎么了?无依无靠又怎么了?只要有这群人在,她的底气就在!

挺直腰杆,李怀玉气势如虹地提着裙摆跨进了正堂。

要行拜堂礼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上前跪下。然而旁边的喜娘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笑着道:“先等等!”

还等什么啊?她都饿半天了,就啃了一个苹果,还不赶紧行完礼回屋去吃东西?怀玉很怨念,肚子“咕”地叫了一声,叫得挺响亮。

然而,四周突然响起一片更响亮的声音,咚咚咚呯呯呯,像是所有人都齐齐跪下去了一般,瞬间将她肚子里的声音压了下去。

怀玉一愣,心里突然一动。

这是……有谁来了吗?

大堂门口,李怀麟一身huángsè常服,带着侍卫和太监笑眯眯地朝江玄瑾颔首。他的四周,所有人都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江玄瑾恭敬地朝他还礼,顺带看了喜娘一眼。喜娘会意,立马喊:“一拜天地——”

身子被人往前搀了搀,怀玉心口发紧,捏着同心结,缓缓朝门口跪拜了下去。

李怀麟粲然一笑,倒是没多看她,先朝里头的江老太爷做了个恭喜的手势,再让人递去一张礼单给江玄瑾,然后便匆忙起驾离开。

他一走,所有人便松了一大口气,各自起身。

李怀玉仍旧回不过神,呆呆地被引着行接下来的礼,盖头盖着的脸上满是傻笑。

谁说老天待她不公?瞧瞧她运气有多好,成一次亲,该来的全都来了。虽说怀麟不认得她,外头桌上那些人也未必全知道她的身份,但她觉得很圆满,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和愉悦!

后头还做了什么,怀玉统统不记得了,一直神游天外。直到江玄瑾死死抓住她的手,她才惊得六神归位。

“哈哈哈,堂堂紫阳君,还要靠夫人来护着不成?”江深阴阳怪气地道,“甭拽了,没用,她要去洞房,你要去酒桌。”

“我不想喝酒。”江玄瑾皱紧了眉。

“由得你不想?”江崇也摇头,“这是规矩。”

到底是谁吃饱了没事干定这么多成亲的规矩的?江玄瑾很气,抓着她的手,又急又恼地道:“帮我!”

李怀玉乐了:“你不会喝酒?”

“……不是不会,是不想。”

“就是不会才不想吧?”怀玉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江玄瑾沉默。

就在这沉默的片刻里,江深和江崇一人一只胳膊,将他架起来就往酒桌的方向推。怀玉侧了侧耳朵,就听得那头陆景行笑得阴阳怪气的:

“君上您可来了,咱们这娘家人都等着您敬酒呢!”

江玄瑾脸色很难看,被按在娘家席,想反抗,但身后是自家习武的大哥,想横眉,面前则是完全不要脸不怕他的陆景行。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就梧拿了酒杯就塞进了他手里:“这杯酒我敬你,多谢不杀之恩。”

“这杯酒算下官赔罪。”韩霄也塞了杯酒进他手里,“先前对君上不够恭敬,是下官冲动。”

云岚清端着酒放在了他面前:“祝君上与新夫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江玄瑾:“……”

李怀玉一进洞房就找了地方坐下,吭哧吭哧地偷吃起桌上的东西来。灵秀瞧着,挨个往旁边的喜娘袖子里塞了银钱,于是一时间也没人拦着她。

吃饱喝足,她抹抹嘴正想松口气呢,外头乘虚就跑了进来,一脸焦急地道:“快来些人帮帮忙!”

屋子里的喜娘闻言,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往外走。怀玉好奇地伸着脖子看了看:“怎么了?”

灵秀跟着出去打听,没一会儿就皱着脸回来:“主子,君上在门口。”

“咦,这么快就喝完酒了?”怀玉很惊讶,按理说新郎喝酒怎么也得喝半个时辰,更何况外头有陆景行他们那群酒场高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好奇地提着裙子到门口,她抬眼就瞧见了对面朱漆红柱上靠着的江玄瑾。

他垂着眼靠在那儿,薄唇抿着,周身气息冰冷。旁边的喜娘想扶他一把,犹豫半晌,还是没敢伸手。

“夫人。”乘虚改了口,恭敬地朝她行礼,“您看这……”

虽然有点不敢置信,但是怀玉还是隔着面帘问了一句:“醉了?”

乘虚表情凝重地点头。

很是稀奇地眨眨眼,怀玉提着裙子走过去,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手倏地就被抓住,死死地扣着。江玄瑾抬眼看她,眼里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像高山间下了一场雨。

“又不高兴呀?”她失笑,“你今天怎么总是不高兴?”

“你不帮我。”他闷声开口。

“嗯?”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怀玉无辜地道,“我帮不了你啊,总不能我替你去喝酒吧?”

“你不帮我。”眉头皱起来,他生气地重复。

“好好好,我错啦!”空着的手举过头,怀玉拉着他往屋子里走,“先进来再说。”

旁边的喜娘看得目瞪口呆,灵秀和乘虚也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房门被关上,他们才纷纷回神,连忙上去喊:“夫人,还没行完洞房礼呢!”

门打开一条缝,李怀玉伸手往门槛上一撑,痞里痞气地问:“洞房礼?等会把里面那位爷再惹急了,你们谁来哄?”

“可是……”喜娘很为难。

怀玉摆手:“放心吧,不就是合卺酒之类的?我自己搞定,你们别给我添乱就成。”

说完,“呯”地一声又关上了房门,留屋外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江玄瑾坐在床边犹自生着闷气,怀玉取了盖头和凤冠,在旁边的水盆里拧了一把帕子来给他擦脸。

他皱眉想躲,怀玉一爪子就将他下巴给捏稳了,然后温温柔柔地道:“别动呀,擦擦会舒服点。”

他瞪她,她也不在意,反而笑眯眯地问:“喝了多少啊?两杯?”

“……”他不吭声,眼神凉凉的,薄唇又抿得有点委屈。

这模样可当真是……任何人瞧见都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啊!怀玉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别生气啦!下次谁再让你喝酒,我一定帮你拦着。”

不领情地挥开她的手,他揉了揉额角,像是有点难受,转身就想躺去床上。

“哎哎,等会!”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怀玉道:“合卺酒还没喝呢!”

又是酒,江玄瑾一听就直摇头,很是生气地把自己往被子里一埋。

怀玉“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扯住被子道:“你总不能外裳都不脱就这么睡呀。”

喜服本就厚重,他俩这衣裳上绣的金线都不少,真这样睡,非给硌死不可。

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江玄瑾恼了,坐起来抱着被子看着她,满眼都是不高兴。

“怎么样你才会闭嘴。”他问。

眼珠子一转,怀玉笑嘻嘻地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你猜?”

一脸调笑之意,活像是闯了人家闺房的臭liúmáng,还是专门等着人家恼羞成怒骂她一句的那种。

然而,这次江玄瑾没开口骂她,一双墨瞳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就伸手勾住她的后颈,将她整个人扯到了自己面前。

“?!”怀玉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这人就低下头来,薄唇一张,将她的唇封了个严严实实。

酒香混着他身上的梵香,霎时盈满她的鼻息。

怀玉怔住了,傻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半晌也没回过神。

江玄瑾是想好好吓唬吓唬她的,毕竟这人总是戏弄他,真当他什么也不敢做?

然而,当真吻上来的时候,他也有点走神。

她的唇冰凉,有点像他小时候最爱吃的凉糕,软软的,甜甜的。一碰即收还好,当真在上头辗转流连,他有些收不住。

胸腔里的东西越跳越快,他微微松开她,轻喘一口灼气,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又再度吻上去。

李怀玉有点脸红,虽然平时调戏这人习惯了,亲啊抱啊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眼下,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

眼前这人双眼迷蒙,呼吸灼热,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冷静。辗转厮磨着她的唇,怎么也不肯停下来。

有点喘不过气,怀玉伸手就想推开他。

然而,手还没伸到他胸口就被抓住了,他皱眉,拉着她的手反扣在她背后,借力给她的腰,将她好生托稳,然后低头就继续与她纠缠。

“喂……”她挣扎,“够了吧?”

“不够。”他的回答闷闷的,带了两分火气。

明明先调戏人的是她,明明每次主动招惹他的也是她,为什么现在她反而要推开他?

罪无可赦。

怒意一起,他张嘴就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啊!”怀玉痛得立马挣开,捂着脖子就瞪他,“你属狗的?”

冷哼一声,江玄瑾脱了外袍往地上一扔,扯过被子就躺了下去。

背影看着气呼呼的。

怀玉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脖子,等没那么疼了,才好笑地伸手戳了戳他:“是你咬了我,你为什么还生气啊?”

江玄瑾没理她。

怀玉想了想,蹭去他背后,伸手轻轻拍着他,一边拍一边给他哼《春日宴》: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常相见。

当初唱这首词的时候,还没想过两个人能成亲,如今听来倒是应景,以后的每一载,当真都是要与他常相见了。

怀玉笑了笑,轻轻哼着尾调,手上的力道越发轻柔。

江玄瑾很想睁着眼睛继续生气,然而他头实在太晕,加上这人唱得软绵绵的,于是没能抵抗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烛光明亮,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他皱眉扫了一圈,没看见人。

起身披衣开门,他喊了一声:“乘虚。”

乘虚没出来,来应的倒是御风,恭敬地朝他拱手:“主子您醒了。”

“人呢?”他问。

御风顿了顿,道:“乘虚在后院。”

“……不是问他。”

“夫人也在后院。”

这个时辰了,在后院干什么?江玄瑾不解,抬步就过去找人。

李怀玉正和乘虚蹲在一起鬼鬼祟祟地嘀咕,冷不防觉得背后一凉,接着就听见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仪态?”

“哇!”吓得直接跳了起来,怀玉回头怒视他,“你又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乘虚立马起身行礼:“主子。”

脸色不太好地看他一眼,江玄瑾道:“该用膳了。”

“晚膳不是放在你桌上了?”怀玉疑惑。

“你用过了?”

“当然啊,你睡了那么久,早过了晚膳的时辰了。”怀玉道。

四周的空气突然僵住。

察觉到有点不对劲,李怀玉眨眨眼,问他:“你是不是想让我和你一起用晚膳?”

“没有。”

“那你脸色为什么又这么差?”

“饿的。”

吐完这两个字,江玄瑾转身就走。

怀玉咋舌,看着他的背影对乘虚道:“你别学你家主子,这样口是心非很难娶到媳妇儿的。”

乘虚纳闷地看了看她身上的喜服。

微微一噎,怀玉叹息:“我不一样,我把他当媳妇儿。”

说着,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媳妇儿你等等我!”

主屋里。

江玄瑾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人狼吞虎咽,问她:“是谁说已经用过晚膳了?”

怀玉撕了一口鸡肉入肚,一本正经地道:“我是用过了啊,但一看见你,就又饿了。大概是那个什么吧,对,秀色可餐!”

看了看她这仪态,江玄瑾摇头:“白府没有教过你该怎么吃饭?”

“吃饭还用人教?”她一脸错愕。

深吸一口气,江玄瑾道:“不是吃饭要人教,是吃饭的规矩。我同你说话都放了筷子,你为什么要嚼着鸡腿?”

食不言,要说话就得停筷消食,这是江家家规。

怀玉垮了脸:“咱俩不是夫妻吗?都是夫妻了在一起还要注意这些?”

“你以为呢?”

“好好好。”她叹息,“那我明儿就开始学江家的规矩。”

这话江玄瑾也只是随便听听,让眼前这个混世魔王去学规矩,还不如让池子里的鱼学走路呢。

用过晚膳,灵秀给他们铺床,乘虚则在旁边禀告一些琐事。

今日来赴宴的人多,送的贺礼也多,光是礼单就有厚厚的一叠,需要主子过目。

江玄瑾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随手就塞给了李怀玉。

怀玉翻开看了看,发现这紫阳君也是真得人心,朝中光是来赴宴的大小官员就有百余人,随便一扫都是个眼熟的名字。

易泱。

伸手在这名字上点了点,怀玉眼神微动。

虎贲中郎将易泱,就是当初负责护她灵柩的那个人。那人曾经在飞云宫当过差,与她并没有什么大过节,也不算亲厚。

但是有一点,其余人可能都不认得今日坐在娘家席上的就梧等人,这个人肯定是认得的。

今日丹阳麾下三大余孽齐聚,加上一个丹阳挚友陆景行,再凑上一堆昔日的飞云宫面首,不明白的人看着只会觉得阵势大,可一旦被明眼人看见……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人。

江玄瑾坐在软榻上看着书,察觉到她的目光,疑惑地侧过头来:“怎么?”

咧了咧嘴,怀玉朝他一笑:“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瞪她一眼,江玄瑾低头就继续看书,不再理会她。

灵秀从内室出来,红着脸朝他们行礼:“床铺好了,两位主子早些休息。”

说罢,还将案几上的龙凤烛给点亮了。

一看见这东西,李怀玉乐了,拍手就道:“**一刻值千金啊,你快别看书了!”

江玄瑾一顿,颇为戒备地看她一眼。

“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怀玉挑眉,接着就扑过去控诉似的朝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今儿兽性大发的人不是我吧?”

一看那牙印,江玄瑾有些心虚,别开头道:“晌午是我喝醉了。”

“喝醉了就可以不认账?”怀玉一捂衣襟,眼神霎时凄楚,“你这个禽兽!”

江玄瑾:“……”

合了书放下,他揉着眉心道:“我之前就说过,与你成亲是逼不得已,故而婚后你我也可各不相干。”

微微一怔,怀玉站直了身子,皱眉看着他:“时至今日,你还是觉得我们成亲是逼不得已,婚后要各不相干?”

难道他送她嫁衣的时候、替她出头的时候、亲她吻她的时候,没有半点真心?

她的语气听着像是伤了心,江玄瑾微微一僵,抬头看过去。

面前这人眉毛倒竖,伸手叉腰,一副很生气的模样,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里有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総ōurén桓龌卮穑镁龆ㄈ盟沟酌鸹故浅沟琢痢?br>

他有些迟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怀玉没耐心得很,他半晌不说,她也就垂了眼,点点头沉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江玄瑾皱眉。

没再看他,怀玉转身,去衣柜里找了床被子出来往软榻上一放,然后将他扯起来,往内室里一推。

“你想要各不相干,那我们就各不相干,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明日一早我就去收拾自己的房间。”

面无表情地说完,她将隔断处的珠帘一放,哗啦一声响,然后转身就没再看他,径直去软榻上理被子。

江玄瑾站在原地看着她,有点手足无措。

这个人平时都是对他笑嘻嘻的,任凭他怎么发脾气,都哄着他、让着他。可一旦生起气来,她就完全对他不管不顾了,连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像是随时都会放弃他一般。

抿唇站了一会儿,江玄瑾伸手掀开了珠帘。

李怀玉动作极快,已经铺好床在外头睡下了,听见声音也没动。

他走到她身边,撑着软榻的边儿缓缓低下身来,闷声道:“你还欠我一个好处没还。”

眉心跳了跳,怀玉咬牙睁眼:“你也真好意思提?”

“凭本事得来的好处,为什么不好意思提?”他道,“你想赖账?”

“我又不是君子,为什么不能赖账?”怀玉冷哼,“我就赖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副泼皮无赖样,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摇摇头,他把软榻上的被子一卷,将她裹好,一把抱了起来。

“干什么!”她恼怒地挣扎。

“你能赖账,我也能赖账。”一步步往内室里走,江玄瑾道,“方才我说的话,你权当没听过。”

还能这样的?李怀玉气笑了:“我明日就去告诉别人,紫阳君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只管去。”走到床边将她放下,他道,“但凡有一个人信你,我把外头牌匾上的‘江府’改成‘白府’。”

“你无耻!”

“承蒙夫人指教。”

这话说得又快又顺,几乎是脱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的时候,江玄瑾立马把屋子里的灯都吹灭了。

李怀玉不生气了,笑嘻嘻地伸手抱了他的胳膊道:“再喊一声?”

一片黑暗里,紫阳君的脸色如何看不清楚,声音倒是冷漠的:“休想。”

“你这个人啊。”怀玉摇头,叹息一声道,“也亏得是我,能忍得了你。就你这口是心非的性子,会气死人的知不知道?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嘛,我也不会笑话你,做什么非要这般别扭?”

“给我买了东西就一定要说是为了让我开心,这样我才会开心啊。想跟我在一起,就一定要说想,不然我肯定会难过啊。要是因为什么生气了,也一定要告诉我原因,这样两个人才能长长久久地生活下去啊。”

江玄瑾沉默地听着,突然开口:“那之前,你与乘虚在后院做什么?”

这话问得她有点猝不及防,怀玉眨眨眼,突然恍然大悟:“所以你今晚上这么阴阳怪气的,是记恨这事儿呢?”

“没有。”他道,“随便问问。”

怀玉失笑,抓着被子道:“后院里有块土不错,我想种棵树,所以找乘虚来问问可不可以。”

种树?江玄瑾不解:“好端端的种什么树?”

“你没听过江湖上划地盘一说吗?”怀玉道,“去一个地方,想把那地方变成自己的,就留个标记让别人知道。我来你的地方,想把这里变成我自己的,自然也要留个记号。”

胡言乱语!

他摇头,很不以为然,却也没多说什么。喜欢种树就种吧,反正后院空地多。

话说完了,空气顿时安静下来,作为一个压根没认真听教习嬷嬷教规矩的人,怀玉打了个呵欠,抱着旁边这人的胳膊就闭了眼。

江玄瑾没闭,他微微侧头看着旁边这人的轮廓,听着她的呼吸声。等她彻底睡熟了,便轻轻凑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很久以前有人说,谁信这人的甜言蜜语谁是傻子。

很久以后的现在,他像个傻子一样,真的信了。

这人待他这样好,江玄瑾觉得,信了又何妨?她肯定不会舍得骗他的。

第二天的清晨,新媳妇要去前堂敬茶。

怀玉一大早就被拎了起来,梳洗打扮之后,半睁着眼跟在江玄瑾后头走。

为了喝这口儿媳妇茶,江老太爷很早就在前堂里坐着了,见他们进来,脸上一喜,旋即觉得不够威严,又连忙咳嗽两声将笑意压下去,一本正经地杵着龙头杖抬着下巴。

江家有身份的人都在前堂或站或坐,人有点多,怀玉一眼扫过去没认全,还是先跪下给老太爷磕头。

“儿媳妇给爹请安。”

“给父亲请安。”

两盏茶恭恭敬敬地递上来,江老太爷绷不住了,嘴巴都要咧到了耳后根:“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接过茶,他感叹道:“这比当初玄瑾封紫阳君还让我高兴!”

这话也只有江家老太爷说得出来,看一眼身边甚是无语的江玄瑾,怀玉失笑。

敬完老太爷,旁边的哥嫂叔伯也都是要挨个递茶的。怀玉稀里糊涂地跟着江玄瑾喊人、送茶、收红包,规矩其实也未必全到位了,但满屋子的人都对她笑盈盈的,看着她的目光里始终带着宽容和喜爱。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有多好,完全是因为她嫁的是江家三少爷江玄瑾。能对她都温和到这个地步,可以想象平时江小公主有多得宠。

江府的气氛很好,虽然人多,但完全没有白府的勾心斗角,前堂明亮通透,里头的人也个个正直坦荡。怀玉在他们中间站着,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今日人都到齐了吧?”老太爷杵着拐杖问。

江崇连忙出来道:“各房各院是都齐了,还差一个人……也马上就到。”

“怎的还会有人没到?”老太爷皱了眉。

江崇正待解释,外头却传来家奴喜气洋洋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

谁回来了?李怀玉很纳闷,顺眼从大门看出去,就见一个人阔步而来,随手将行李扔给家奴,朗声道:“未及贺小叔大婚,侄儿赶回来领罪了!”

丹顶的金冠,皂色的云靴,赤红色的云纹腰带将雪白的锦袍一收,勾勒出一副好身板。说话声若击缶,抬眼唇红齿白。这般气度非凡、龙章凤姿,不是江家小少爷江焱又是谁?

他走得极快,转眼就到了正堂,一撩袍子先给老太爷叩首请安:“孙儿不孝,还请爷爷恕罪!”

老太爷一看他来就横了眉:“你也知道自己不孝?”

“爷爷息怒,孙儿有话要说。”江焱抬头,目光灼灼,“孙儿此番代小叔巡城,立下不少功劳,这一个多月并未荒废,还长进不少。”

“你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怪你逃婚了?”老太爷一拍桌子,“你可知你给家里添了多大的麻烦!”

肯定是知道有麻烦,所以才跑的嘛!江焱扁嘴,心虚地看向旁边的小叔,拼命朝他使眼色:帮侄儿说句话啊!

于是江玄瑾开口道:“父亲息怒,焱儿此番立功也算是光宗耀祖,将功折过,可以不罚。”

老太爷瞪他一眼:“你就知道偏袒他!”

江玄瑾微笑:“只这么一个侄儿,不偏袒些怎么行?他日夜兼程地赶路,就为了回来贺我新婚,父亲且饶他一回吧。”

“对对对!”江焱应和,又叹了口气,“可惜还是没赶及,晚了一日。”

“也不算太晚。”江玄瑾道,“先见过你小婶婶。”

一听这话,江焱眼眸一亮,如获大赦般起身,端了茶就往小叔旁边站着的那rénmiàn前一送:

“侄儿江焱,给小婶婶敬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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