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二老爷送了一箱书册,请您过目。”

打发走二老爷派来的小厮,魏腾抱着一尺多高的黄梨木箱走进上房,肃容道。

婚期定了,楚行正在草拟喜帖名单,闻言挑挑眉,凤眼看向魏腾怀里的书箱。年幼丧父,二叔对他多有照顾,知道他喜兵书,时常送书给他,或是送些他在外面瞧见的兵器。只是随着他年纪渐长,二叔大概是觉得侄子喜欢兵书可以自己买,无需长辈再帮忙留意,便很少再送书过来,今日怎么,一下子送了一箱?

“先放那边。”楚行没有深思,低头,继续写请帖名单。

魏腾放下东西就走了,旁人送给主子的书信等物,他未经允许从不过目,因此也不知道箱子里到底是什么。这边楚行大概又写了一刻钟的功夫,才把目前能想到的亲朋好友都记了下来,写完查漏补缺,觉得差不多了,放在一旁。

瞥见书箱,楚行忽然皱眉,想到了那年祖母送来的几本艳曲……话本。

但祖母送书是担心他不会给她写信,二叔应该不会无故送那种东西。

走到书箱前,楚行打开盖子,却见最上面两本书封上什么都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有过教训,楚行犹豫片刻才捡起左边的那本,打开第一页,入眼的是几段序言。楚行飞快看过,看完了,神色有些不自在。

放下书,楚行扫眼剩下的两摞书册,没有兴趣看,只觉得无奈。

难道二叔觉得,他连夫妻行房都不会?他是没碰过女人,但领兵打仗,军营里将士们休息或喝酒庆功,最喜欢说些荤话,楚行无意听到过几句,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无非钥匙与锁,刀与刀鞘,契合便是。

只是,想到陆明玉娇小的身影,楚行胸口刚刚腾起的一丝燥.热立即被担心代替。

她,受得住吗?

脑海里情不自禁想象,可楚行只能想象出她明丽的面容,其他地方,全是衣服。

楚行重新低头,左右思量,再次捡起他刚刚放下的书册,翻过序言,接下来的一页便有图了,却是一对……虽然穿着衣裳却“衣不蔽体”的男女。只一眼,楚行便飞快将书丢回箱子,“啪”地盖上,凤眼紧闭。

画里的女子,让他恶心。

好半晌,楚行才将那画面赶出脑海,厉声喊魏腾进来,命他连着书箱把东西烧了。二叔是好心,但他不需要,等妻子过门,夫妻同榻,他自然懂得该怎么做。便是五六岁的孩童第一次碰到钥匙与锁,他也会试着把钥匙插.进去。

钥匙……

越想越乱,楚行大步去了练武场。

~

两人大婚定在五月初九,初八这日,大夫人便领着采桑与几个小丫鬟来楚国公府铺床了。

大夫人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正是这次陆明玉出嫁的全福人。

楚行恭敬地将人迎到定风堂,新房就设在他的正房后面,婚后夫妻同住一个院子。

“好了,这边有我看着,世谨去忙你的吧。”大夫人笑着道。这虽然是楚行的新房,但新娘进门之前,楚行也不能进来。

楚行颔首,冷峻的眉眼只比平时稍微柔和了些,看得出很满意这桩婚事,但一点都不像别人家快要成亲的新郎那样喜形于色。然而当他转身,目光落到陆家仆人正往里搬的新房器物上,鸳鸯枕、龙凤被……楚行心头突然蹿出一道火。

明天,她就要进门了,做他楚行的妻子。

这一晚,楚行仰面躺在前院他睡了十几年的床上,久久难眠。

陆府,夜深人静,陆明玉同样睡不着。

淡淡的月色照进来,陆明玉翻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两个小金马来。去年是马年,楚行送她小马驹的金锞子可能只是为了应景,但今年他又送了小马驹,也就是告诉她,他第一次送小马驹时其实已经对她用了心。

陆明玉举起两匹小马驹,看着它们脑袋对脑袋,“成双成对”就个成语便自发冒了出来。

她忍不住笑,然而一想到明晚便要与楚行洞.房花烛,陆明玉就浑身紧张。

这辈子,她当然是黄花姑娘,可是,陆明玉无法忘记前世与楚随的种种,陆明玉不想记得,一幕都不想记得,偏偏她就是忘不掉。前世与弟弟,这辈子跟哥哥,陆明玉怕她与楚行在一起时会忍不住想到楚随,她怕知晓这一切的老天爷惩罚她……

只是,惩罚又如何呢?她真的喜欢楚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不再让他孤零零地离开……

忐忑紧张被心疼压了下去,陆明玉亲亲两匹小马驹儿,再紧紧地抱在怀里。

翌日第一缕晨光在穿透云层,梅苑已经忙碌了起来。

陆明玉醒的最早,趁母亲、大伯母、喜娘等人赶过来前便把她的一对儿小马驹收起来了,放到箱笼底下,今天随她一起嫁过去。而这也是她今早唯一做主做的事情,接下来,她就像一匹即将被娘家送出去的漂亮马驹儿,任人打扮摆布。

先梳妆打扮,再穿嫁衣。

喜娘帮她绞面时,熟悉的点点微痛再次唤醒了她前世的回忆。陆明玉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楚随,想到楚随一身大红喜服,拿着金秤杆挑起她头上的盖头,想到两人夫妻交杯……

“姐姐,你是不是很疼啊?你别哭……”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童音,陆明玉猛地回神,最先看到的就是镜子里她恍如含泪的眼睛。

“四姑娘脸蛋太嫩了,真正是一掐就能出水似的,我已经放轻力道了,没想还是弄疼了姑娘,不过没事,就快好啦。”喜娘暂且停下来,看着镜中美人雾蒙蒙水盈盈的桃花眼,十分温柔地道,视线凝在美人脸上移不开。这样的国色天香,别说男人们,就是她,都看不够似的,特别是那嫩嫩娇美脸蛋,喜娘都有点想亲上一口。

“不疼的,您继续吧。”陆明玉垂下眼帘,细细地道。

喜娘“哎”了声,继续忙活。

年哥儿歪着脑袋站在旁边,很是担心地盯着姐姐眼睛。

陆明玉仰着头,瞥见弟弟可爱好奇的模样,她笑着拉起弟弟的小手。年哥儿的手白白胖胖肉肉呼呼,陆明玉轻轻地捏,越捏心里越踏实。或许她这次出嫁梳妆打扮都与前世相仿,但这辈子她有弟弟们送嫁,有父母一路替她操持,有姑姑帮她绣嫁妆,陪在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她这次嫁的人,是楚行。

脸上的妆容收拾好了,喜娘笑着把过来看热闹的陆家小辈们劝了出去,屋里只留朱氏、萧氏婆媳俩,以及充当全福人的大夫人。

朱氏扶孙女走到屏风后,看着即将出嫁的孙女,朱氏又欣慰又不舍,低头替孙女解身上的中衣,边解边柔柔地道:“阿暖要出嫁了,世谨稳重又有本事,对阿暖一片痴心,祖母知道,阿暖肯定会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什么都不用祖母操心。”

陆明玉嗯了声,撒娇地抱住祖母。

朱氏轻轻拍拍孙女肩膀,把地方让给儿媳妇。

萧氏什么都没说,亲自替女儿穿好繁琐的嫁衣,最后才抱住女儿,轻声在女儿耳边道:“今天开始,阿暖就是楚家的媳妇了,但不管什么时候,阿暖都是陆家姑娘,都是娘跟你爹爹的好女儿,到了那边,阿暖怎么舒心怎么过,万一遇到什么麻烦,记着还有我们,你别自己扛。”

陆明玉用力点头,紧紧抱着母亲,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舍不得松手。

“好啦好啦,吉时快到了,等回门那天再好好叙旧。”大夫人托着凤冠,笑眯眯地道。

萧氏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女儿。

陆家连续嫁过三次姑娘了,大夫人、萧氏时间把握地刚刚好,陆明玉戴上凤冠不久,外面就传来了热闹喜庆的吹打声。年哥儿、恒哥儿兴奋地跑去前面看新郎官姐夫,大红盖头底下,陆明玉紧张地握紧手里的红釉宝瓶,心扑通扑通的跳。

前院,楚行一身大红喜服,正在接受陆家爷们的刁难。

知道他有一手好箭法,陆斩命人准备了九张一指粗细的薄木箭靶子,前后摆成一列,如果楚行一箭射穿九张箭靶子,那就不用罚酒,否则剩几个便罚几海碗烈酒。宾客们纷纷起哄,楚行淡然自若,接过弓箭,然后故意往后走了十步,这才停下,转身。

这举动狂妄又自信,楚家带来的迎亲队伍立即爆发出一阵掌声喝彩。

楚行心无旁骛,凤眼盯着靶子中心,右手将弓拉到最大,倏地松开。

围观宾客只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随即那光连续穿透八张箭靶,稳稳穿过第九张,依旧带着凌厉气势奔向影壁,直至没入影壁,箭尾剧烈摆动。

楚行收箭,凤眼看向一侧的陆家男人。

陆嵘先是震惊,再看立在那里英俊挺拔气度非凡的女婿,忍不住道了一声好。

有他带头,宾客们也相继叫起好来。

强势挑剔如陆斩,见到楚行这手本事,也终于打心底认可了这个孙女婿。

而楚行身后,楚随呆呆地站着,依然未能从那支羽箭上收回视线。

他想到了那次在凉山草场,如果不是兄长让着他,他根本没有机会去英雄救美。

英雄美人,或许也只有兄长这样的英雄,才配与她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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