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黯然

男人的眼眸仿佛一个漆黑、柔软的漩涡,他凝视着她,带着凉意的指腹,贴住她无名指上那枚小小的戒指。

摩.挲着。

那丝丝冰凉的金属触感,像是寒芒,可以直达他的心脏。

他心口紧了一紧,目光也跟着阴鸷下去,抿了抿唇,好半晌,才低缓着嗓音,又轻声地说了一遍:“陈旖旎,我后悔了。”

“……”

陈旖旎在心底冷笑一声。

她眼角一挑,唇边缓缓绽开个似讥似嘲的笑容,淡哂着:“那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就要向后抽手。

他却紧紧捏住她的无名指,力道没松丝毫,两指叩住她指骨,几乎要捏疼了她。

“……”她皱了皱眉。

彼此眼神尖锐的相觑之间,他眸中渐渐透出了一股深寒,还有她早上在订婚宴上,看到的一丝悔意与愧疚。

是的,她没有看错。

——但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喂!”

沈何晏三步两步地奔上了楼梯,强硬地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地从沈京墨的身边拽开,人就挡在了他们之间。

凶狠地逼视着沈京墨,“——你别碰她!”

她的手从他手中蓦地抽离,刚在落在他掌心中的那一丛柔软,被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凉风代替,在手心里盘旋。

只有无边的落寞和寂寥。

“……”

沈京墨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抬起头,对上了满面怒意与防备的沈何晏。

沈何晏身后的她,对他,也是满脸的戒备。

那眼神很陌生。

陌生到,他几乎不曾认识过她。

他从来,没觉得她这么陌生过。

就是那年第一次遇见她,她满目乞怜地对着他这个陌生人哭时,到后来她说要他憎恨她时,她也从没对他如此的陌生过。

“——离她远一点。”

沈何晏咬牙切齿地说,恨恨地瞪了沈京墨一眼,拉着陈旖旎,飞快地擦着他肩膀过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何晏过去时,狠狠地将他冲撞到了身后的楼梯扶手上。

沈京墨向后一跌,勉强扶了一下身后的栏杆,才没向后翻下去。

“……”

他看着沈何晏拉着一身红裙的她消失在了角落,很久,很久,才能将自己的神绪拖回来。

他仰起头,看着高大的廊厅里,头顶一盏巨大、光芒璀璨的水晶吊灯,心口与眼底,同时泛起晦涩的皱褶。

只有黯然。

陈旖旎被沈何晏拉住手腕,直往宴会厅里去。

他力气不同以往的强硬,就像是今早订婚现场,他看到沈京墨进来时,才去吻她的唇。

那力道强势到,像是在跟谁较劲。

她跟着他,跌跌撞撞有些走不稳了,抽了下手,“……沈何晏。”

“……”

沈何晏停下来,回头看她。

他脸色并不好,全然没了今天全天下来言笑晏晏的模样。却不像是在跟沈京墨怄气。

眼中暗芒遍布,看着她时,竟带着些许闪躲。

她总觉得他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事。那会儿他避开她去接陆眠的电话就足够令人在意。

她抚了下有点儿酸痛的手腕儿,在原地站定了,问他:

“陆眠怎么了,在电话里说什么了?”

“……”

沈何晏睁了睁眼。

他本以为,她会问“电话那边的人跟你说了什么”、“是哪个女人打来的”等等类似这样的问题。

但他又恍然想到,来电人是陆眠。

那时她也看到了的。

“没什么……”他动了动唇,牵起唇笑了一下,有些生硬地解释着,“陆眠说,她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

陈旖旎眉梢不动声色地一挑,淡淡“哦”了声。她心底并不认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需要他避开她去说。

但又不知该从何计较起。

“行了走吧,进去了。”沈何晏揽住了她的肩,一齐往宴会厅内走,边嘱咐着,“你以后离我哥远一点,我看到会不高兴的。”

“……”

她若有所思地跟随着他的动作一齐过去,也没再多问了。

却能感觉到,身后依然有两道凛冽的视线跟随着他们。

她再也没有回头。

沈京墨去露台那边抽了会儿烟。

很快,就听见身后不远的宴会厅中传来乐声阵阵,伴随着一阵衣香鬓影的欢声笑语。

烟气也快散尽了。

他孑然一人站在这里,仿佛置身事外。

那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沉淀了片刻混乱的思绪,一支烟也快抽到了头。

他有些怅惘地吐了个烟圈儿,等周身烟气快被飘进来的凉风吹散掉,他打电话给了舒杨。

舒杨和舒绮菡昨晚从国内飞墨尔本,而他从墨尔本飞回了国内,两架飞机在天空中几乎是擦肩而过。

舒杨很快就接起了,好像是才跟舒绮菡用过晚饭。

沈京墨简单地问候了一下,包括舒绮菡的身体如何,情绪状态怎么样。

舒杨也是今早看了微博的消息才得知了沈何晏订婚的事,这会儿倒是比较担心沈京墨。

考虑到他的心情,她说话也一直小心翼翼的,边试探他的情绪:“你妈妈一切都好。京墨,要不你再飞过来吧,忙了这么久了应该挺累的,也该给自己放松一下了。”

“我没事,”沈京墨语气淡淡的,顿了顿,“我这边还有工作,你们好好放松吧。”

舒杨还是不放心:“你真没事吗?”

“没有,”他深呼吸一番,他不确定妈妈还愿不愿意接他的电话,默了小几秒,放缓了语气对舒杨说,“等我妈回来,我再去看她。”

舒杨心猜着问,“有事跟她谈么?”

“嗯。”

舒杨却没问具体是什么事,沈京墨从小到大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她也不用特地知会给舒绮菡。

答应下来,就挂了电话。

沈京墨又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双腿如灌了铅。

夜色沉沉。

这一侧的露台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廊灯,他一人站在这里,更显身影寂寥萧索。

他抬了抬视线,望着远处沸腾着的深黑色海面,微微出了神。

不多时,就有出来寻他的人看到了他,走了过来,低声知会了句:“沈总,大家都在等您。”

那人也知道今天订婚的二位主角,一个是他多年来情同手足的弟弟,一个是他曾豢养了多年的情人,难怪沈京墨一直在这儿不进去,早上他姗姗来迟参加订婚宴,情绪就不太对了。

真够微妙的。

那人见沈京墨不说话,心惊胆战地候在一边。没办法,见不到他人,老太太说不让就回去的。

好半天,沈京墨才沉着鼻息,轻轻“嗯”了声,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那人这才点点头,循循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见他面无愠色,于是回去了。

沈京墨又站了会儿,直到天边一处浓云,遮住了一片闪烁不定的星斗,天光几不可寻。

他才转身,抬脚,向宴会厅中走去。

偌大的宴会厅中灯火通明,四处都是欢声笑语。

天意微寒,沈京墨披一身寒意进来,左右四下的人几乎都在等他,见这动静,一齐向他看去。

一轮的酒刚敬到了杜兰芝的脚旁,沈何晏感受到人群寂了一瞬,他一手揽着陈旖旎的腰身,和她一起回头去看。

沈京墨容色冷冷地进来,信步走到了一边坐下。

他面容不乏疲惫,眼底两道疲累青痕,似乎是一晚没睡好的结果。

他微微抬起下颌,看着不远处的他们,表情逐渐寒了。

眼神也几乎阴沉到了极点。

沈何晏掠过他一眼,勾唇笑了笑,没说什么,他推着陈旖旎的肩,去了另一边,

“我们去那边。”

陈旖旎转身之际,余光下意识瞥过坐在那边的男人。

她始终勾着唇,笑吟吟地与他对视一眼。她的眼中依然无半点多余的情绪,唇边笑容,却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最终她还是转过头,和沈何晏一起走开了。

面对杜兰芝时,陈旖旎笑意却渐浓了。

说来讽刺,前些日子杜兰芝还生怕她僭越一步成了她的孙媳妇,如今,她却还是以这一重身份,出现在了杜兰芝的眼前。

陈旖旎举起酒杯,盈盈笑着,望向对方时,语气依然与从前一样清甜又礼貌:“奶奶,敬您一杯。”

杜兰芝早前知道沈何晏非要跟她订婚就气得不轻,先前她还又送来了一件旗袍示威,明摆着报复她先前的栽赃。

可如今订婚宴都先斩后奏地办了,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杜兰芝知道,自己再生气就成了跟自己过不去了。

而她身体这阵子也被这些事拖累,伤不起的。

她冷冷地看着对面笑意浅浅,却暗藏锋芒的陈旖旎,抬起手腕,很勉强地,与她碰了个杯。

笑容也很牵强勉强。

如何也没法像别人一样,对她说出“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样的话。

沈京墨坐在暗处,指尖慢条斯理地叩了叩玻璃杯杯沿。

杯中猩红色的液体晃了晃,折射出她与沈何晏相挽在一起,流连在人群之中左右敬酒的身影。

水纹将他们的身影缠绕在一起,交缠不休。

他轻垂下眼睫,目光凝滞了片刻。

失了神。

最终他举起杯子,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辣意携着酸涩入喉,他心口也像是被谁捏住,紧紧皱成了一团。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朦胧中都有了醉意,眼前人来人往,与身边恭贺的话语,全都成了大块儿的斑斓与嗡嗡作乱的模糊。

那两道身影,终于在他手掌心中的弧形杯壁上,扩大了。

最后一滴酒也跟着坠入了杯底。

落入他手心。

折射出她一身红丝绒长裙,与上午订婚宴上一袭高雅的白不同,却是同一般的艳光逼人。

复古又优雅的打扮,与旗袍一样很适合她。可她自从与沈何晏在一起后,就很少穿旗袍了。

她打卷儿的黑长发虚拢在一侧,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颈。

捂着她颈侧的那一粒红朱砂,在他的眼底,生根发芽。

那是他曾经最爱亲吻的地方。

“哥。”

沈何晏如今倒是换了副恭敬礼貌的口气,笑容里压着暗潮汹涌,与一丝极易察觉出来的得意洋洋。

沈京墨抬头。

先是对上了她的视线。

女人一双媚眼轻垂,站在他面前一米多之外,她下颌轻抬起,矜持傲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色却是冷淡。

与那会儿听他说了后悔后,她淡嘲着对他说出“跟我有什么关系”时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

无半点多余的情绪。

以前那些在他眼前的痴迷、娇嗔、嫉妒、怨愤,再也再也,看不到了。

她曾言辞铮铮地要他恨她,要他们彼此憎恨。

他心底现今的确有恨,可她眼中,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面对他时,也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手捧着酒杯,自然地贴在沈何晏的身侧,沈何晏的手也自然地落在她的腰际,不挪丝毫。

他们是一对订婚的新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自然地向他敬酒。

周围许多人都望了过来,稍对他们三人的过往恩怨有些了解的,都能察觉到暗潮汹涌之中的尖锐锋芒。

看笑话的人也不在少数。

“哥,我和我未婚妻敬你一杯。”

沈何晏说。

是了,她是他弟弟的未婚妻了。

沈京墨心底苦笑了一声,而后缓缓地站起来。打直了膝盖。

准备去碰杯的一瞬,他这也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酒杯已经空掉了。

残余的液体悬在玻璃杯壁上摇摇欲坠。

他又有几分失神。

“空了。”沈何晏扬起眉,指了指杯子,提醒道。

“……”

沈京墨看着空荡荡的杯子,抿了抿唇。

是,空了。

什么都空了。

他的心也空了。

一抬眼,却又看到,沈何晏握住酒杯那只手的无名指上,也有一枚戒指。

和她的,是一对。

样式相似,尺寸大一些,但的确是一对。

天造地设。

是了,他们,也是一对。

她是沈何晏的未婚妻了。

沈京墨抬起头,迎上沈何晏略有些挑衅的视线。

他又看了看一边的陈旖旎,有些自嘲地牵起唇角,还算优雅地朝他们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没酒了。”

他扬手,叫来一边的服务生给他添酒。

沈何晏见他有了动作,不自主地挺直了胸膛,正了正色,用和缓的语气说着:“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希望前嫌不计,好好相处。”

说着,沈何晏用自己的杯沿去试探沈京墨手里的杯子,“哥,你我应该好好喝一杯,不管以前怎么样,你我以后还是兄……”

“——你说得对,前嫌不计,”沈京墨端过重新填满酒的酒杯,抬眸的一瞬,淡淡地打断了沈何晏的话。

“……”

在沈何晏话音一顿的同时,他看着沈何晏,眼神也同一时刻冷了下去。

沈京墨眯了眯眸,再看他们时,视线仿佛淬了冰。

他淡淡地笑开了:“是该好好地喝一杯。”

沈何晏勉强笑了笑,准备去碰杯。

可对面沈京墨话音落下的同时,手腕一倾,杯口向下,杯中红酒,全都倾倒在了他脚下的地毯上。

“……”

周围一众人暗自抽起了凉气,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

“……”

陈旖旎睁了睁眼,也跟着变了脸色。

那一丛鲜红斑驳,洒在质地高档的浅色地毯上,蜿蜒出一道凛冽的血痕。

将他们彼此两方阻隔而开,仿佛他同时在说——

“以后你们与我画地为界,我们一刀两断”。

——前嫌不计?

不好意思,他向来记仇。

沈京墨勾了勾唇,冷冷笑着,目光挪也不挪地直盯着沈何晏与陈旖旎。

倒完了整整一杯酒,直到最后一滴酒坠入了地毯,他唇边笑意,也跟着浓了几分。

虽在笑,可那笑意,却丝毫未达他寒意遍布的眼底。

“不好意思,没拿稳。”

一向斯文矜雅的男人如此举动,可真算不上礼貌,可道歉时,语调却是十万分的优雅。

“……”

他将杯子递回了旁人手中,束了束西装,朝沈何晏最后笑了笑,轻轻扬手,作了个“请”的姿势,“你们继续。”

说罢,他抬脚就走了。

众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远去。

“……”

沈何晏从今天到现在,本应更喧嚣膨胀的气焰,像是在胸膛中熄了火。

他暗自咬了咬牙,望着沈京墨离去的背影,万分不快的同时,却又心生爽意。

——都什么份儿上了,装什么淡定?

陈旖旎也没从刚才的动静中回过神。

她眼睫颤了颤,直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门边,再抬头去看沈何晏时,很清晰地,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他轻轻推了她一把,“不理他,我们去那边。”

陈旖旎今晚喝了不少,朦胧中已经有些醉了。

沈何晏酒量比她好得多,还要带着她再去喝一圈儿,可她真是一点儿都喝不动了。

她提着最后一丝清明的意识,找了个理由匆匆作了别,离开了宴会厅,去了二层一间房间休息。

她没开灯,窝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沉淀着思绪。

静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打给了陆眠。

陆眠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她了,之前打电话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朋友圈已经停止了更新。

可陆眠是那么一个爱玩朋友圈的人,去了非洲支教,居然一条朋友圈都没发,风景图都没有。

太奇怪了。

沈何晏也太奇怪了。

如今她担忧更甚,疑虑也更甚。

心里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沈何晏那会儿接到了陆眠的电话会脸色大变,然后又非要避开她去接那个电话?

没有彩铃,电话里一阵冗长声音,一直在耳中回荡。

“……”

她太阳穴隐隐作痛,靠在一边,抬手边揉着,边耐心地等陆眠接电话。

没人接,她又尝试打了一个过去。

脑袋昏昏沉沉的,于是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走。

电话里忙音催促着她,她的步伐也有些飘飘摇摇的,走到窗边,看到酒店门前的那条山路上,突然蜿蜒上来一丛灯光。

几辆车,一齐上了山。

直往拉斐城堡酒店的方向来。

拉斐城堡今天被包了下来,现在已经封路了。

不知怎么,那几道灯光越近,她心底越隐隐不安,加上电话没人接,这种不安的感觉就更浓烈。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男人说话的声音,低缓温和。

外面的那几辆车停在了酒店楼下。

车前灯的几道光同时熄灭在眼前,她微微怔了怔。

“好,我知道了。”

男人低沉嗓音伴随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她下意识一回头,门口经过了一道身影。

是沈京墨。

舒绮菡难得打来了电话,沈京墨与舒绮菡聊了很久,不知不觉地经过这条走廊。

电话快打完了,他准备绕过拐角去楼下,收拾收拾离开了,就见陈旖旎立在那黑沉一片的房间之中。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

直到注意到她穿的那一袭鲜红如血的红丝绒裙子,皱褶与阴影像是丝丝血痕,遍布在她的身上。

诡谲得刺目。

也衬得一片胸口更是雪白。

视差感强烈,几乎要刺痛了他的眼。

“我跟你姨妈出去散散心,没几天就回去了,不用担心我。”

或许是舒杨吹了耳旁风的结果,也或许是舒绮菡自己想通了,她也为这些日子异常紧张的母子关系而感到抱歉,聊了一会儿,这阵子僵持异常的气氛和缓了不少。

难得地笑起来,“哎,我听说何晏都订婚啦,京墨,你也得考虑你的事儿了吧。”

舒绮菡自然知道与沈何晏订婚的是谁。

但沈何晏终究与她有血缘隔阂,不是她的亲人,犯不上她再去操心他们沈家的恩怨,便也没了多少锋芒尖锐的言辞。

“……”

沈京墨抿了抿唇,沉默着没说话。

“妈妈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有你们圈子的人,也有圈外的,人懂事也安静,跟你性格应该很合得来——你嘛,娶个省心的就行,”

舒绮菡顿了顿,骨子里那些强势又压不住了,安排道:“等我回来,叫上你姨妈攒个局,就当给你相亲了啊——你啊,忙归忙,自己的事还是要考虑,你上次跟我说你不结婚了,不结婚怎么行?”

“……”

沈京墨才舒缓的情绪,又变得烦躁。

舒绮菡听他沉默,又抓紧机会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跟念经似的。

沈京墨拧了拧眉心,强压着不耐烦的情绪,淡淡说:“等你回来再说。”

“回来再说?”舒绮菡一下又不高兴了,“京墨,我可严肃的告诉你,这个事儿不能再拖了——你要拖到什么时候?拖到何晏都结婚生子了,你作为你们沈家的长子还一个人?你还在等什么呀?”

“……”

沈京墨闻言一怔。

——他在等什么?

他倏忽,抬眼。

走廊灯火通明,他只身立在明处,抬眸望她时,眸色却无比的喑哑深沉。

她身处暗处,从门外投射入内的一条光路虚虚隐隐。

与他对视的一瞬,她怔了怔,就别开了目光,然后转过头,面对着窗户。

继续等陆眠接电话,边观望楼下的情况。

盼望他快点走开。

“行啦,我也不多说你了。”

舒绮菡感受到了他沉闷的烦躁。

他们母子之间才和缓没多久,她自知自己上回也是太冲动了,于是便也不多说了,最后念叨着他注意身体,不要光顾着忙公司的事,就挂了电话。

沈京墨看着暗下去的屏幕,久伫门边。

她背对着他。

背后一道深v的红,夹着一片雪白的脊背。

两截漂亮的蝴蝶骨嶙峋,迎着斑驳虚弱的光,像是只翅膀残破的血蝶,落在窗边,摇摇欲坠。

她踮了踮脚,去看楼下,裙角轻扬着,像是要飞走了一般。

隐约能看到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上,无名指上璨光隐隐。

他沉了沉气,收回手机。

转身往楼梯的方向走,不再久留。

又想到舒绮菡说——

你在等什么?等她跟何晏结婚生子吗?

他在等什么?

正在思索之间,听到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七八个穿着黑色西装,形容不善的男人突破了酒店安保的阻碍,一股脑地从门外冲了进来。

高声喊着:“沈何晏在哪——”

“沈何晏是谁?”

“沈何晏——出来!”

酒店人员匆匆阻拦着:

“你们是什么人?不能进去——”

“站住,别再往里走了!”

“保安呢!保安——”

沈京墨插着兜,立在二楼,望着下方渐渐变得混乱的情况,置身事外。

他微微眯了眸。

又听到有人喊:

“沈何晏在二楼,跟他那个未婚妻在一起——”

“一起带下来!”

他眸光动了动,脸上才多了些许情绪。

他这边是侧面一条楼梯,他们直奔大厅里的中央楼梯赶往二楼。

他看他们跑上去,淡淡掠过那群人一眼,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然后抬脚,往刚才路过的那个房间的方向走。

陈旖旎也注意到了楼下的情况好像不太对。

刚就看到七七八八黑社会一样的男人们直奔进来,清一色穿黑色西装,个个块头儿不小,直接突破了酒店安保。

——发生了什么事?

她正疑惑着,电话里的声音又一次断掉了。

还是没人接。

她出于不安,不再打了,决定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回头的同时,刚才透入房间内的灯陡然一暗。

一声轻微动静,有人,关上了这个房间的门。

没开灯。

一室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望向那边,因为害怕,心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迎着窗外几不可寻的光,能看到一道身影,靠在门边。

那人轮廓萧索,金丝边半框眼镜的镜片反射出隐隐的光。

是他关上了门。

她有点儿慌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顿了顿脚步,就走过去,避开他要去开门。

她手腕却被他按住。

黑暗中,一切的感官知觉都变得张扬浓烈。

能感受到他沾着些许红酒味道的凛冽气息,在她头顶沉浮飘摇,带着凉薄的寒意。

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也十分冰凉。

她看都没去看他,执拗地要去开门,稍一打开了一条缝,他脊背向后一沉,又给她按了回去。

“砰——”的一声。

不知是向谁心口开了一枪似的。

只余一丝略带火-药味儿,剑拔弩张的沉默。

一触即燃。

“让开。”她冷冷地说。

他没说话。

很快,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飒沓而过,有人高声地喊着“沈何晏”的名字,还有玻璃被砸碎的声音。

一通乱响。

“……”

她听得心惊胆战,意识到出事了,又去捏门把手,想打开门出去。

“让开——”她有些急了。

她几番打不开门,却还要去开。

他直接将她的手腕提离了门把,拽着她,将她翻了个面,把她整个人都按在了门口。

他于黑暗中去看她,依稀却只能寻到她眉眼的轮廓。

可她的视线却都不在他身上,别开头不看他,还去推搡他,怒声地说:

“你给我让开——让我出去!”

他缓缓抬头,看到握住的她那只手。

无名指上,一枚戒指,璨光隐隐。

如寒芒,几乎要刺痛他的眼。

他看着她的戒指,喉结不动声色地一滑。喉中艰涩到几乎说不出话。

“让开——”

她几次没推动他,不由地又想起了上次在船舱里的情形,觉得又羞又恼,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正准备开口质问,他低沉中带着隐忍的声线就落了下来。

“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她一愣。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却总觉得,这样有些哀怅的语气,不像是他。

“为什么,”

他看着她的戒指,唇动了动,几欲说不出话。

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再开口,言辞却依然艰涩无比,像是硬生生从嗓中挤出来一般,

“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在怔然之间,忽然弄明白了他的意思,发出嗤嘲的笑声,“我凭什么要给你时间?我们有关系吗?”

“……”

“放开,我要出去!”她又冷声地命令,几近歇斯底里,甚至要去用高跟鞋去踩他。

“急着跟他订婚,现在又急着出去找他,”他淡淡笑了笑,话语里听不出多少情绪,“你知道外面是什么人你就要出去?”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抬起头,就是在黑暗中,他也能感受到她视线冰凉。

“我是他的未婚妻,我要出去找我的未婚夫,有问题吗?”

没问题。

这个理由,简直完美到极致。

现在反而却是他在无理取闹。

他轻轻阖了阖眸,勾着唇,淡淡笑了笑。

从昨晚在飞机上得知他们结婚——

不,甚至说,从那次他出言伤害了她,她彻底决绝地离开了他,又和沈何晏在一起后发生的种种——

再到订婚宴上,他们痴缠拥吻,再到今晚神态自如地跟他敬酒——

所有的情景,都纠成了一团乱麻,充斥在他的脑海里。

不断地膨胀,膨胀,再膨胀,挤压着他的理智——

几乎要,逼疯他了。

“你是他的未婚妻?”他压着心口的酸涩,苦笑着,重复一遍。

不是质问,不是疑问,更像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陈述句。

陈述着,事实。

事实就是,她是另一个男人的,未婚妻。

他们没有关系。

他在这里不让她出去,是无理取闹。

“我再说最后一次——让开。”

她懒得再回答他,匆匆地撒开他,就要出去。

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腕。

在她几乎要打开门的时候,他脊背向后一靠,再次将门按死。

“你是他的未婚妻。”

他又笑着重复了一遍,语气低缓极尽克制,这次的确是陈述句了。

小半秒,他轻轻地提了一口气,“那又怎么样。”

“……”

他笑起来,低声喃喃着,

“那又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我休息好了!!!今天的很肥~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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