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把钟华甄批评了一顿后,又觉她不会当回事放心上,径直罚她把清心经抄一遍。

他比钟华甄要年长两岁,自认为是她兄长,后知后觉把事想明白的时候,整个人都气炸了。要不是念她尚小不懂事,错不在她,他非得将事捅到长公主面前。

他还在数落她,觉她不成器时,有侍卫突然递了帖子,说张相在来的路上。

李煦眉头又是一紧,张相不常来东宫,一旦过来,不会是小事。

他回头看钟华甄,“在寝宫待着,哪也不许去。”

钟华甄坐在美人榻上,抬手扶额。

书房清净,带刀侍卫肃立而站,秋暖天凉,一层层干净的台阶上落有几片黄叶。

魏尚书要走的时候,听到张相正在过来,便没离开,留下来等人。

张相差人递帖时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他没过多久就到了,魏尚书起身行礼,“听闻相爷前来,下官便在此等候相见。”

张相官服凛正,颔首问:“太子殿下在何处?”

魏尚书顿了一会儿,委婉道:“钟世子在东宫。”

张相面上没什么反应,转头对旁边一个侍卫说话,让他去把太子叫过来,又面色淡淡对魏尚书说:“太子和钟世子现正是贪玩的年纪,若不催促管教,迟早有天耽误大事。”

魏尚书叹口气,对这种事说是最为了解也不过。他家里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魏函青,还差一岁及冠,说话不饶人,闯祸都是一张嘴,旁家小子见不到大人物还好,魏函青在太子和世子身边,对钟世子口下不留情,早晚把宠爱钟世子的太子得罪。

张相摆手,让服侍的太监都退了下去,走进书房问:“周吝那边出了事?”

“郑家姑娘有了身孕,周吝怕自己为太子做事被发现,郑家对他儿子出手,现在似乎犹豫。他一直是墙头草,下官怕出意外,便借着昨晚郑二公子闯刑部的事,来东宫一趟,”魏尚书跟在他身边,“太子殿下说周吝脑子灵,知道择明主,做出多番犹豫之态,不过是为了加重自己的筹码,若我不再派人关注周家,他自会慌乱。”

张相脸色皱纹舒开一些,他双目清明锐利如常,“大司马如果知道他早就与东宫有联络,再怎么信他,也不会容他周家长久。太子殿下是反客为主,但周吝就算猜到太子的想法,到最后也只能来投东宫。”

太子没那么傻,连这都想不通。

魏尚书也是这么想的,道:“殿下对这些事总是出乎意料的敏锐,多亏相爷教导有方。”

太子秉性如何,这帮看着他长大的老臣都清楚。他自小就超于常人,看人极准,少年时更胜于同龄人,处事时颇有自己为人之道,即便骨子里藏着那点暴戾狠毒,但几乎所有的太子一派也都认为他是天生的帝王料。

张相只道:“殿下自幼聪颖,纵使有些顽劣,却也知道轻重,跟旁人无关。我倒是想起函青,他最近如何?许久未曾见他,算来半个月后就该启程赴任。”

魏函青去邺城做通判副使,副使辅佐通判,也算是个肥差。但邺城在兖州,稍远了些。

“我本觉他能去邺城不错,他嘴上功夫实在了得,如果不磨一磨,太容易出事,但我夫人怕他受委屈,给他备了一堆东西,连美婢都要他带上两个,”魏尚书叹口气,“陛下让钟世子做太子伴读,所打的主意众人皆知,钟世子同殿下一同长大,虽闹出矛盾,总归是向着殿下。”

他们两个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正是火气热的时候,吵一架在长辈眼中只不过是件小事。

李肇趁机派人去接触侯府,这点是少有人想到,陆郴同去邺城之事也可疑,但皇帝不喜别人质疑,有些刚愎自用,若是有心提起,反而容易吃亏被皇帝质问。

“魏疏,钟世子父亲是声名显赫的威平候,他父亲没有二心,难保他没有,说起用计,他也不比殿下差,”张相声音微哑,“必要的时候,除掉他。”

魏尚书心中一凛,抬起头看他,张相却像什么都没说一样,抬手喝了口茶。

“太子殿下乃重情义之人,若是贸然出手,怕是会引殿下生怒,他与钟世子关系最好。”

张相能把这话说出来,便代表已经有了想法。魏尚书知道张家和钟家的矛盾,但钟家归顺太子,对钟华甄动手,实为下策。

张相握拳咳了几声,他脸色咳红,魏尚书忙问道:“相爷身子不适?”

他没再提钟华甄的事,说:“宋之康私宅为转运之地,兵器不过少量,派人去查其他东西下落时,线索常到一半就断了,倘若不揭开,只会继续运下去。陛下勤政为民,对这些事却管得不多,殿下须得多费心。”

他们谈了没多久,李煦便来到书房,张相起身行礼,魏尚书也朝他行礼。

李煦身形挺拔高大,他穿一身玄袍绣有云纹,坐于上座,抬手免礼。他在臣子面前总会多几分肃然之意,让人觉得稳重可靠,遇事也不慌不忙,沉得住气,压得住人。

但他今天却显然透出两分不悦,过于明显,连张相都讶然片刻,问:“殿下遇到烦心事?”

李煦靠着紫檀木宝椅,心情糟透了,现在什么都不想提。钟华甄在他跟前长大,平日就被他养得单纯,什么都不知道,他这段时日不挑明也罢,钟华甄竟也不狡辩,直接应下。

魏尚书叫了一声殿下,李煦抬起头,淡声回道:“华甄犯了些错,不值一提,外祖父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屋内的光亮照进窗牖,张相看向太子,“太子殿下乃东宫之主,往日将会掌管天下大权,钟世子便是犯错,也不该由殿下管教。”

李煦敬重张相,却也不会因此失掉自己的主见,他目光清明,“为人臣者事君,他是臣子,若现在不加以管教,闹出事端只会给人平添麻烦,知外祖父替本宫忧心,但他是威平候之子,同别人犯错是不一样的。”

魏尚书在旁听得心惊肉跳,李煦的话说得是没错,甚至还有责怪钟华甄之意,但话里话外显出的自己人意思却明明白白。

张相缓缓拱手道:“是老臣愚钝。”

李煦则摆手说:“并非外祖父愚钝,只不过华甄父亲早亡,母亲待他同普通人,如果本宫不管严些,他太容易被旁人所骗,李肇之所以敢去接触他,怕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些。”

他一直是这样的性子,不会轻易被旁人左右,贤君纳良臣谏,昏君只听一家之言,他不属任何一种。

张相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终归没说他什么。

“老臣早上收了消息,三皇子半夜时去了一趟陆状元家,凌晨归,隔了不久之后,又有人发现一位陈大人的马车从附近巷子出来,殿下那日给的册子里,就有这位陈河陈大人的名字。”张相提起自己来的目的,“老臣前来,是因不久前三皇子管家偷偷去趟城西运河,买下一艘运干草的货船,暗探查过货,干草下面是弓|弩。”

李煦眉一挑,“大司马就算不为后世名声着想,也得掂量掂量旁余各诸侯的野心。李肇同冯侍郎关系亲近,为冯侍郎做出这些不稀奇,他自己没什么能力,与群臣关系却都不错,加上与本宫不合,大司马想捧他上位,再正常不过,终究不过是个傀儡。”

如果钟华甄在这,得无奈说好几句“殿下神武无人能及”,但在这的是一贯严肃的张相和魏尚书,魏尚书不便纷议太子,张相道:“三皇子能得大臣赏识,必有其中优势,殿下不当视而不见。”

李煦直说:“不过是耳根子软,通过他好办事罢了,能求到他面前办事的大臣,自己就没什么本事。昏庸之辈,不足为用。陆郴看起来倒不错,却也忠诚,不会轻易叛主。”

……

钟华甄被李煦走来走去训了半天,往日用来哄他脾气的法子都不怎么管用,在他寝殿伏案抄了大半本静心经后,发觉他还没回来,也猜到他们在商谈的不是小事。

她看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便先同郑总管说句身子有恙,明天再让府中侍卫送来下部分清心经。

东宫与侯府有些距离,马车一路穿过闹区闲市,钟华甄心中莫名乱,她轻轻抬手按住胸口,深吸口气。

她近日总在长身子,胸口越发白|满,束胸也只能越来越紧,南夫人心疼她,总不想用力,却又实在怕被发现,便让她穿多点。

钟华甄下马车时,那来送药的大夫早就走了,侯府上下有些沉闷,有好几个婢女跑来和她说长公主发了一顿脾气。

她心中咯噔一下,猜到南夫人是被长公主发现了。府内的暗探侍卫不少,南夫人是她房中人,出门拿药被盯住,不是没有可能。可南夫人又不傻,怎么会让人发现那是落子药?

钟华甄微微握拳,对这些个婢女摇摇头,只说自己知道了。

长公主院子设有佛堂,平日不许下人随意靠近,便比其他地方要清净些。

钟华甄到时,南夫人站在长公主身边,案桌上边有几个药包,已经打开,看来是那大夫送过来的。

长公主面色冷冷,眉间有一丝愠怒。钟华甄瞧了一眼,没感觉到长公主身上强烈的怒意,不像是发觉她和李煦有关系的样子。

钟华甄心中打着鼓,慢慢走近问:“母亲找我何事?”

长公主素服木簪,却反问她:“你可知我为何不许你用外面的东西?”

钟华甄一顿,她看了一眼悄悄点头的南夫人,回道:“母亲曾说在怀胎六七月时,先皇后派人在您饮食中下长久的慢性毒,她不想让我出生。若非母亲早产,我也不一定活得到今天,故而母亲一直怕旁人动歹心,不许我用外面的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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