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男方本人并没有来。

午时双方家长吃过饭,男方这边的人提出要走。

刘二郎脸色一变,但陪男方过来的县老爷出来说,难得长途跋涉过来,不如他作东,在安平县上一游,汪家的人答应了,他这才重新脸上挤上笑。

张阿福一直都像个木偶一样端坐在那,汪家的人与他说起话,他也只会呵呵两声,刘二郎心里一叹,但也不指望他这妹夫能有什么表现。

汪家的人走时,那几个妇人叫张小碗过去说话,那年轻的妇人问她年龄几岁时,不等张小碗答话,掩着嘴笑着对县夫人说,“怕是听不懂我们说话吧?”

“说慢一点,兴许能。”县老爷是得了刘二郎的拜托的,县夫人不得不偏着张家说点话。

“算了。”年轻妇人意兴阑珊地甩了一下帕子,这叫来张小碗的问话也就没继续下去了。

张小碗就像木头一样地低头站在那。

“那……喝茶喝茶。”懂两方方言的县夫人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继续出言打圆场,“碗丫头回房吧,怕是也累了。”

那年轻妇人“噗”地一声把刚喝进茶的喷了出来,连呛了几声,竟毫不掩饰地对着身边站着的粗壮丫环说,“我看她比你身子骨还结实,听说在家什么活都干着的呢,我看站个三天三夜也累不着她。”

她这话说得又长又快,连张小碗都是连蒙带猜只听出了个大概,可就算是听不懂,这时刘三娘也看出了她脸上完全流露出外的不屑。

她脸上那透着欢喜劲的笑容就此淡了下来,那脸上又呈现出了那种麻木的神色出来了,她摸了摸头上的金钗,未发一语低下了头。

这时汪家的女人也瞄到了她的表现,都不约而同,微微地抬起了下巴。

张小碗此时微微抬头,看着她们那高傲的下巴,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们啊,算是自主动送上门让人看不起的,连怪人都怪人不得。

**************

汪家的人离开安平县后,这婚算是正式订了。

年后,刘二郎打算要带刘言德上京,刘姜氏一看刘二郎不带她去,竟抱着儿子抵住自己的脖子,终要胁住了刘二郎,带了一起上路。

刘二郎要走那天,刘姜氏来了张家的住处,脸上没了前日胁迫刘二郎的凄厉,穿着新裳的她得意洋洋地跟张家一家显摆了刘二郎在京城置办的住宅,家里甚至有一个婆子一个丫环等等了不得的事。

刘姜氏显摆完,挖苦过刘三娘面容苍老之后,又含尖带刺地说了站在一边的张小碗,说她姿色平庸,比不得她侄女半分,是她舅舅看她一家可怜,才把这婚事许了她,要不然,就算张家祖上烧了八辈子高烧,这好事也临不到她头上。

把张家个个人都说了一通,连最小的小妹也被她掩着嘴笑着说像个矮冬瓜,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张家的门。

刘三娘气得脸都是白的,但却任她说三道四直到离去。

因为,她家如今的一切,确实全都是刘二郎给的,她辩不得一句。

张小宝本是要拿了箭过来吓唬这刘姜氏,但中途被张小碗以严厉的眼神阻止了。

待到她走后,张小弟板着脸问张小碗,“大姐你也怕她?”

张小碗笑了笑,“不是,只是用不着咱们报复,你且等着,且日后看她。”

她注意过刘二郎身上戴的那个荷包,刘二郎的二字下,绣了一株小小的菟丝草,那草要是只单纯绣在下面也就罢了,顶多只是装饰,可刘二郎的那株小小的草,小尽管小得很,颜色还跟荷包的底色一样,不注意还看不出来,却把那二字围住了。

这么灵巧的心思,怕是女人的手笔吧。

刘姜氏在村里或许可以跋扈一方,但在万事讲究规矩的城里,按她这嚣张蛮横又不绕人的为人处事,她岂能不把额头撞得鲜血淋漓?

**************

待到这年春节过后,刘二郎这次留了五十两银子终于走了,严令刘三娘不许张小碗再抛头露脸,在家静待成婚。

他这一走,张家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但刘三娘对他这哥哥难免还有一丝怨对,因为刘二郎把汪家给的定婚礼收在了手中,没有给他们。

这次汪家给了首饰之外,许是觉得张家贫困,竟还给了一百两银钱。

刘三娘认为这是汪家给他们置办嫁妆的,觉得刘二郎应该把这钱给他们,待收到刘二郎给的五十两后,等人一走,她就不甘地咬了嘴唇,看着那五十两银钱默默掉眼泪。

这刚吃了几顿饱,人就不甘心起来了。

张小碗冷眼看着刘三娘的表现,心凉如水。

刘三娘有了银钱,日子还是过得节制,家中顿顿稀饭,张小碗被管住不能出门,得不了钱银,只能教导小宝带着小弟出去打猎,卖钱归家,想攒下一些银钱带他们谋划未来。

可惜年景不好,小宝小弟往往都是空手而回,每次得不了什物回来都羞愧地站在张小碗的门外罚站,连饭都不敢吃。

还好这年春天回暖很快,张小碗打算回家种田,刘三娘却死都不愿,竟花了钱租了一处店铺,让张阿福开杂货铺。

张小碗不知道他们怎么开的,只是在春末时,张小碗要张小宝回梧桐村后,她没再多言。

可能那开店铺的钱是赔了,张小碗不再跟她多言,让张小弟带着张小宝回去把田种上,田里的事有不懂的,问朱大叔和朱大婶,这几年张小碗跟他们的交情会让他们帮上一手。

而李掌柜那边,张小碗让小宝不忙时就带着小弟去帮李掌柜的干活,她让他们多干活少说话,李掌柜教他们什么就要用心学,不懂的要多问几次,李掌柜的不会多怪罪的。

小宝他们要回村,张小碗这次较强硬地让刘三娘拿出五两银钱出来让小宝买谷种和糙米。

刘三娘先是沉默,过了些许时辰,拿出一个袋子,说,“全在这了。”

张小碗拿出一数,竟不到十两。

“哪去了?”

刘三娘没说话。

“银钱哪去了!”忍了又忍,张小碗还是没忍住,“喝稀粥全喝光了吗?”

刘三娘红了眼睛,还是没有说话,撇过眼睛看着别处。

这时在外头的张阿福走了进来,看了刘三娘一眼,嚅动着嘴小声地说,“都让我赔光了,爹被人骗了,他们把钱骗走了。”

“谁骗走的?”张小碗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向他剐去。

张阿福没说话了。

“谁骗走的?”张小碗喘了好一会的气,才忍住了气向刘三娘再问。

刘三娘还是没说话,只是眼泪又掉了出来。

“哭,哭管什么用?我倒还想哭。”张小碗麻木着一张脸,就是像这样一家子的人,居然异想天开攀上大户大官了,一家子就真飞黄腾达起来了,在瘟疫之后,谁的手上也没一个钱的一年不种田,要自己开店铺——以为整个天下就是他们的了一样。

张小碗最终没问出什么来,也忍无可忍,带着小宝他们回村里去了。

不过,她没再出门,有事她都让小宝小弟他们去办,田里事情也一样。

就算必须让他们吃天大的苦,她也必须咬牙让他们吃着,她现在还在,可以指点他们怎么活下去。

她要是不在了,谁来教他们怎么存活?靠那两个爹娘吗?

他们回来没几天,刘三娘和张阿福也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县夫人给的老婆子,说是照顾张小碗的。

家里的四间茅草屋都住满了人,哪住得下老婆子?张小碗根本不想她住在小妹那间房里跟小妹挤,或者让小妹让出房间来继续跟她一起住,她也得让小妹学着自己一个人睡了,只能又花了一百个铜板子买了土砖盖了一间茅草屋给她住。

那老婆子也不嫌住得差,但为人古板得厉害,就算是张小碗走到门边她也不许,平时要是张小碗坐在那一动不动了,她也不说话,就拿着一双厉眼时时刻刻死死盯住张小碗。

这种婆子,其实没什么本事,大字不识就只知道一身的臭规矩。

而来的这个婆子更厉害,张小碗多抿一下嘴,在她眼里就是惊天大动的大错,然后就以她以死都洗不清清白一样的言词恐吓着她。

刚回家没多久,就又来了一个天天以恐吓她为已任的老婆子,其间她跟弟妹多说上几句话她都要管,她都忍不住怀疑这老婆子其实是汪家送来先欺负她的。

但张小碗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她也不跟老婆子讲理,这里是她家,以后是她嫁人当官夫人,这婆子跟她无亲无故还敢这么恐吓她,太碍她的生活,于是使了法子在这天让老婆子出恭时掉进了茅厕,然后,以她浑身污脏,对她不恭赶出了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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