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姜氏走了,看热闹的闲等杂人也散了。

张小碗拉了条长凳坐下,坐在直愣愣地看着地上,不知道事情闹这么大,可否收场?

现在怕是方圆百里都知道她跟官家子弟订亲的事了。

见大闺女不说话,张阿福过来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声地叫了一声,“闺女……”

张小碗抬头勉强地一笑,“爹,你去忙活吧,家里没事。”

张阿福踌躇了一下,也知自己没本事问得了这主意大的闺女什么事,嘴巴张了张,还是说道,“那我去地里了啊。”

“去吧,爹,今天我在家,家里事有我。”张小碗朝张阿福又笑了笑,转头对一边站在门口还呈防卫姿势的张小宝说,“你跟爹去,早点忙完着家吃饭。”

张小宝“哦”了一声,却探头往外看去,怕是在看人是不是去而复返。

张小碗这下是实打实地笑了一下,摇摇头道,“去吧,还要活候着你不成?”

张小宝这才动身,去拿扁担挑担子。

见状,张阿福连忙过去,“小宝你帮爹拿锄头就好,担子爹来挑。”

父子俩走了,小弟先前带着小妹去朱婶子家玩去了,刘三娘刚进了屋,这里堂屋里只有张小碗一人了,她不由自主要长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

这境地,不要这亲还可行吗?

“就这么不想要这门亲事?”忽然,刘三娘的声音响起。

张小碗抬头,看见刘三娘手掀着帘子,站在她的房门前。

张小碗又垂下头,看着地上一会,轻吁了口气,这才点了点头。

她是着实不想要,她只要得起她能把握得住的,她知道那官宦人家的日子不是她现在这等身份的人好捱的。

怕是会比现在更辛苦。

再有,她也不愿意,如果撑住这个家为的是把小孩子们抚养长大,而同时这个家也在支撑着她的话,那她嫁了门不当户不对的那么一户人家,日子要是不容易起来,她一个人,真是孤苦伶仃了,到时候她找什么撑着?

难道只能真的麻木地忍着活下去不成?

她再强,失了支柱,也会挺不住的。

“现在在家,再苦再难,有小宝,有小弟,还有小妹,还挺得住,”张小碗苦笑了一声,终还是跟这个是她娘的女人透出了一点想法,“到时候嫁出去了,又是那么一户人家,要是日子好还成,可要是到时候吃了苦,你们一个也不在眼前,我怕我熬不住。”

她低下的头无奈地摇着,此时疲惫不堪的精神让她声音越说越小,“我不怕吃不饱穿不暖,你和爹,小宝他们都在不是?到时候要是嫁那么远,要是想回家一次,怕是到时候爬都爬不回来。”

“哪会如此!”这时,刘三娘拔尖了噪音大力道,“就算到时候真出了事让你得回娘家,你娘舅自会护住你!他也是有官职在身的人,哪会让你吃苦!谁又敢欺负你!你不是没娘家的人!”

张小碗再度苦笑,这笑容涩得让她全身心都是苦的,“他不是让你吃了这么多年苦头吗?你是他亲妹妹,又何尝因他过上过几天好日子?”

只这一句话,却把刘三娘彻底击败了,她傻眼地站在了原地,好半会,泪珠子着从她的眼睛里滚了出来,这时神态全然失常的她嘴里喃喃地道,“是啊,靠他哪靠得住,他一跑就会跑个一干二净,日后你要在外头有个三长两短,没人帮着,就是我想为你哭几声,也见不着你啊。”

说到这,她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眼泪不停地从她的眼眶里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虚弱不堪的她扶着门框,哭泣着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命苦,我们怎么就这么命苦……”

张小碗别过脸,没去看她,因为此时她的眼泪也掉了出来。

**************

隔天第二天,刘三娘说她要去趟县上。

张小碗看了看她,没问什么。

过了几天风尘仆仆的刘三娘回来了,拿出了一封信。

这是她走到县上请人写的,是让刘二郎退亲的事。

张小碗先前隐约了有猜测,现在也完全明白了刘三娘的意图,她怕在周遭请写字先生写这样的信被人说闲话,特地花了几天去了县里。

那个地方太远,远得张小碗现在都没去过一趟,可刘三娘为了写这么一封信,带着几个饼和铜子就去了。

张阿福也是知情的,当晚见刘三娘拿出了信,他瞄了信好几眼,开口道,“明天请人送到县太爷那里去,让他帮着捎上吧?”

“嗯,”刘三娘别了别颊边的头发,抿了抿嘴,“花几个铜子,请人代跑一下腿吧。”

说完,她把手中一进捏着的信放到了桌上,站起身来往她的屋里走去了。

张阿福也跟着起身,走了两步,他又顿住了身体,回过头朝一直坐着不吭声的张小碗说,“闺女,你娘疼你,爹也愿意你在跟前,这个家都想有你,你就留在我们跟前吧,咱哪都不去,哈?”

张小碗的眼睛里这时起了眼花,她紧闭着眼睛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喉咙也抽搐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到底,她对这家人的那点好,还是得来了这家人真心真意对她的好。

**************

信送了出去,张小碗算是半松了口气。

有人来张这打探张小碗的亲事,刘三娘的口气也松散了起来,嘴里常说道,“这还是没门的事,只是略为提上一提,这官家的孩子哪会这么容易看上我们庄户人家的?这亲事怕是不容易,现在是十个手指头一个指头的谱都没有。”

这来打听的人一听,觉着也是这么回事,要知道这县老太爷的女儿都只嫁了一个秀才,这张家哪怕有刘二郎这个当官的舅爷,可到底不是亲闺女,这么大的好事,哪能落在这外甥女身上?

于是,这话也算是传出去了,都觉得这亲事只是提上一提,有谱没谱还不是一定的事。

而张小碗的勤快和能干这两年也是传遍了村子里头的,有几家有壮小子的人家也盯上了张小碗,哪怕她是凶恶了一点,但抵不住她委实能干啊?娶了她,谁家都不愁没吃食啊。

所以,从刘三娘口里知道那亲事这八字都没一撇,刚把心思消下去的几户人家就又活泛了起来,尤其是朱家婶子的大嫂家,她家有三个儿子,小儿子正好比小碗大上两岁,现在小碗十二快十三了,在这两年里把亲一订,后头的事就容易多了。

她打了这么个主意,本因张小碗跟官家订亲的事心头都麻上一麻,现在探了刘三娘的口风,知道这事还不一定,立马高兴了起来,经常赶着她家那三儿子去帮张家地里田里的活搭把手,顺便还跟张小宝张小弟这两个大舅子套套近乎,先熟悉熟悉一下。

村里人的动静张小碗是一清二楚的,这时候也越发明白刘三娘那封信为什么要到县上去写了,要是被人知道她家退了官家的亲,这算是得罪了官家的人了,到时候可没几个人敢上门说亲了。

就当刘三娘也习惯慢慢从对她家闺女有意思的几家人里挑拣女婿时,隔了四个月,刘二郎的信又来了。

信里,刘二郎说了刘三娘几句妇道人家休得轻言妄语之类的重话,随即在信里又用非常重的口气说此事已定,不得更改,还说他明年定会着家过年,到时这事怎么详细议定他会回来一定告知,让刘三娘安心,还让她在这两年为张小碗准备一些衣裳绣品嫁妆,其它的家俱等什物,由他来备。

而这次随信附上的,是五十两银子。

官差念完信后,朝张阿福作了长长的一揖,口里喜庆地道,“恭喜贺喜您了,现下刘校尉在边关立了功,我听我们县老爷说战事过后还会有大赏赐下来,您家这闺女也是个福气大的,到时,小的还得来讨嫌,来讨杯喜酒喝喝。”

张阿福被官差作了一揖,不知如何是好,正直起腰连连躲闪说“不敢”,“不敢”,这边接过信的刘三娘眼睛看着信都呆了。

而一边站着的张小碗,再次有了那种被命运捉弄到她根本无力反抗的麻木感,这次,她麻木得连痛都没神经感受到痛了,她只是呆着眼睛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完全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又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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