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太阳已经毒了起来,地里种了好几样菜,上午要浇一次水,太阳落山时要浇一次水。

还好那道流到田里的自山上流下的水够水田用,要不水田都要挑水,在刘三娘病着,张阿福也只能当半个人用的现在,张小碗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而这天她下午去浇水,发现说带着小弟去后山捡柴的张小宝带着张小弟在给菜地浇水,菜地旁边两小捆柴禾放在那。

张小碗当即就抬起头看天,眨了眨眼,把眼里的酸涩眨掉。

好几里地,小孩怕是走得很是辛苦。

“大姐,大姐……”张小弟见着张小碗了就扑了过来,张小宝见着张小碗也叫了声“大姐”,瘦小的人穿着张小碗给他做的青布小衫,抿着薄薄的嘴有点羞涩地笑了一下,又低下头,认真地一个坑一个坑地小心地浇着水。

水不多不少,跟张小碗前几次浇的量一样。

这时张小碗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前几次张小宝非要跟着她过来了,说是跟着她过来到这山边玩,她干活的时候他却牵着张小宝一路看着,并不去玩,也不去捡柴,原来为的是这么一遭。

水桶很重,张小宝每次提的水只有一点点,很快水就浇完了,他拿了木桶往小溪边走,张小碗沉默地站在当地看着他双手拿着木桶走了过去,又双手提着木桶踉踉跄跄地回过来了。

她心疼得厉害,就像心被刀子一刀一刀狠狠地割着一样,但她没过去帮。

她知道她可以帮得了他省了这一时的辛苦,但这样却帮不了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而她能做的是养壮他的身体,让他不会拥有张阿福一样的身体,不让他成为一个像张阿福一样的人。

或许这样,她的弟弟以后就不会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成为一个养不起妻儿子女的人。

所以她只能看着,哪怕心如刀割般疼痛。

**************

晚上回去的时候,张小宝背了满背的柴禾,张小碗把张小弟背在背上,领着她的这两个弟弟回家。

到了家,张阿福和刘三娘正在喂张小妹米糊糊,目光柔和,手劲轻柔。

这两夫妻,似乎格外疼爱之来之不易的小孩。

张小碗进来看了他们一眼,刘三娘眼皮都没有抬,头还更低了一点,只有张阿福跟她打了一声招呼,说了句:“回来了啊,闺女。”

张小碗“嗯”了一声,道,“回来了。”

张阿福朝她笑了一下。

张小碗顿了顿,见他们没什么话要说,她看了两人几眼,也就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她知道自那天那翻话后起,刘三娘就开始生她的气了。

她不知道的是刘三娘生的是哪门子气,忙忙碌碌的张小碗没那力气揣度,她每天一睁开眼就有不停的活要干,她哪来的心力去猜?

带着两个小孩进了厨房,张小碗首先烧了开水,给张小宝张小弟一人一个鸡蛋冲了一碗鸡蛋水,让他们喝下。

她煮了糙米粥,放了点腊肉,煮好后,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大碗,肉也尽量往他们碗里挑,她自己也喝了两大碗,剩下的装了碗给家里那两大人送去。

刘三娘对张小碗端来的吃食是不挑的,有多少就吃多少,没一句话要说,张阿福也如是。

从他们的态度里,张小碗也看得出他们并不是不要她,所以也就随得刘三娘怎么想去了,她没想过要过这便宜父母有多深厚的感情,对她来说,养活这两个听话懂事的弟弟要比很多事要重要得多去了。

她顾不了太多,也就只顾得了能顾得了的。

大山里的事,这段时间梧桐村的人也没人去了,因为有两个村民进了深山就没回来过,这阵子里长找了人去寻了好几趟,又丢了一个人,于是,那大山又成了忌讳,没人再去了。

张小碗因家里的事一直没再去过,又加之不是她家出的头,这时她当初的慎重算是有点先见之明,谁也没觉得这事与他们家有关。

想来当初要是张家出面在村子里的人面前邀了功,现在出了好几条人命,哪怕刘三娘已有了刘二郎撑腰,怕是也会跟村民的关系恶化,而朱家是大户,加之朱大田把话说清楚了,深山进不得这事他也是说明白了的,所以死了人的那几家就算想找他的麻烦,也真没谁敢去踢他家的门。

门户大,氏族人多的好处就显出来了,想找这样的人家的麻烦不是容易的事。

而现在相当于跟本家完全没有了关系的他们家,能说得上的亲戚,也让别人高看一眼的亲戚,也就是远在天边的刘二郎了。

但对于刘二郎,张小碗心底深处的想法是根本没想过依托过他啥,她知道自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人最能靠得住的,也就是一个自己了,所以想要过得好,自己替自己谋划才是最好的出路。

而他们家跟村子里的村民的关系不至于需要多好,要好的有那么一两家就好,现在朱家跟他们家的关系就很不错了。

其它的,则表面上过得去就成。

她那爹在村子里原先本就没谁看得起,现在有了个刘二郎,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现在这来往的关系,张小碗觉得得把握个度,要让村里人觉得他们家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又觉得他们家好打交道得很,这样的话,以后有个什么事,也能行个方便,而不是会替他们添麻烦。

张小碗的打算是从长远来看的,她也根本没想过能去城里生活,去城里能干嘛?真像穿越小说那样开商铺卖针线养活一家然后成为富商吗?

现在此她呆的这个乡下,就是因为穷,女娃子要干活,女人也得去田地干活,所以才能抛头露脸,因为贫民本就不是什么体面的人,讲究跟她们没关系,因为活不活得下都成问题。

说白了,就是没身份的人,自然什么都讲究不了,也没人跟他们讲究。

可城里应该是不一样的吧?就算是镇里,客栈老板娘也只得在厨干活,前堂都是掌柜的一个人在跑腿,老板娘根本不进前堂,除了早间晚间没人的时候打扫的时候才会去扫地收拾。

上次去拿苗子,老板娘跟厨娘聊天时,给老板娘正在择菜洗菜的张小碗还听到了一事,老板娘说镇上有个嫁去县里当布店老板娘的妇人,当初还是镇子里最出名的美人,就因为去了前面的布店走了一下,被一个男人碰了下手就被休回了家,前几日正投了河。

老板娘说完,还长叹了口气,苦笑着跟厨娘说,“掌柜的跟我说,这事还是要注意些的,以后前头的事也不许我忙了,得挤出钱来请个小二哥。”

张小碗当时听了,就对城里根本没什么想法了。

她是个擅长往远处想,深处想的人,别说现在的张家根本没钱进得了城,就算进了,张阿福根本不顶事,一个家连个出头的男人都没有,背后的她就算有点能耐,能绣出朵花出来,但这花要怎么卖得出去?

至于说绣活好,不要愁卖不出去,得不了钱——这种事,对张小碗这个商人来说,那是信都根本不想信的事。

任何一个行业都是有行规的,你要是身后没底气,没点背景,你卖得了第一次货,那可能就卖不了第二次,也许也可能卖得了第三次第四次,可有一天,等你挣的钱是别人达不到的,有人眼红了,后果就来了。

而结果也往往就是你卖得越好下场越惨,因为你要是风光了,到时候有得是业内人士会堵你这条断他们路的路,所以你最好祈求菩萨能保佑你靠着这先挣的钱能养活你们一家人一辈子吧。

所以,生性谨慎的张小碗思来想去,只能先拿这梧桐村当根底,也许有朝一日她在这个朝代活得久了,清楚这地块方更大的规则了,有相当的把握能找到别的活路,那到时候再找别的活路,而目前,她只能保守地在这个村子里挣扎着把家里的小孩先养好。

她现在能清楚一些的地方就是这块小地方,她没有那么大的智慧能把手伸到更远的地方去。

钱,粮食,衣物,先让这些变得不再是个大问题吧。

那些美好的未来,她现在轻易不敢,也没那个本事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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