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间带着两个儿子上山捡柴的张阿福回来了,可能路上听说了什么,这个平时老是不说话,顶多只会对着刘三娘傻笑几下的人一回来放下柴,就闷不吭声地站在刘三娘面前一动不动。

他静站了一会,刘三娘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去歇息一会吧,我做饭去。”

张阿福抬头看她一眼,点了头,嘴里却说,“我烧柴。”

刘三娘没再说话,张小碗见烧柴的人也有了,识趣不去灶房,只带了张小宝张小弟去挑白天间在挑的稻谷。

她要选些又大又饱满的谷子在春季育秧。

*********

果然这打谷的时间一过,温度骤然就低了许多,早上一起来,连地上都结了一层冻,天上就算有太阳,也感觉不到几许温度。

这种天气,真要人命。

家中衣物少,张小碗咬牙把家里所有的烂布头全挑出来,也只做出了一件不厚不薄的衣裳出来,实在没得办法,怕冻坏张小弟和张小宝,她从刘三娘手里拿出钱,冒着严寒去了镇上,挑了些卖得价格低一些的棉花,扯了几尺厚布回来,连着两天赶夜赶出了两套衣服。

第三天早间,张小宝张小弟得了新衣裳,美得直围着张小碗转,张小碗赶了两夜的衣服,晚上的针线都是守着小小柴火堆赶的,此时眼前全是一片昏闪,两个弟弟还围着她转,差点把她转得昏过头去。

她上午睡了一觉,下午又把剩下的棉花和布给刘三娘做了件严实的衣服,扣子她是做的暗扣,布料尽管是非常素净粗糙的青布头,但张小碗还是尽量做出了点版型,让衣服显得像样点。

吃夕时食,她还是把这件衣服做出来了,刘三娘接过时就呆了,等穿到身上,这两天更显得沉默了些的张阿福眼睛突然睁大了眼,小小声地张开了嘴,“三娘,真好看。”

他这冷不丁的一声让刘三娘白了他一眼,脸上多了两点红韵,这一下让她年轻了好几岁,显得不那么憔悴了。

“娘真好看……”张小宝倒也是看得傻了,脸跟张阿福有七分肖似的他也冷不丁地说了这么一句,引得张小碗都笑了起来。

“多好的手工……”刘三娘摸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想脱下来,又舍不得脱的样子。

“娘你穿着吧,保暖。”其实是布料太差,顶多把针线做得严密一些,让衣服显得硬挺有型一点,要不然,布料稍好点,颜色好点,张小碗还能多折腾点花样出来,把人衬托得好看一些。

不过,这样的衣服,在梧桐村那是极其打眼的,刘三娘穿出去,怕是很多人都要围过来看……

一想到这,张小碗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对刘三娘说,“娘,你穿这衣服出去转转,回头要是有人问你怎么做的,你就说是在娘家里多年的手艺,你看,眼看过不了许久正好要到新年了,咱们村里可能有几家要做新衣裳的,要是没的话这旧衣裳怕也是要补补的,要是他们能让你做,你就把他们要做的布拿回来,我们也不多要别的,做一件衣裳一筒糙米,做一整套一筒半糙米,补衣服的话,五件半筒糙米。”

“这,可行?”刘三娘犹豫地问,看样子也像是在思索。

“行的,我问过,镇里做一件衣裳要五个铜板,一套就是八个铜板,糙米是三个铜板一斤,咱们村里用的粮筒,大都是装一斤的,这样算来我们一件衣裳我们只要了三个铜板,我又不会做得比镇里裁缝的差。”张小碗算了算说。

刘三娘没答话,只是看了看张小碗的手。

张小碗笑笑,没有再说些菩萨之类的托词,只是说,“我行的,娘,你放心,只要让我做,我会做得让他们没嘴说的。”

她穿越前,她的工作室她所出手的每月一件的高级定制都让人排到一年开外去了,她不信按她亲手做衣服十多年的手艺搞不定梧桐村的人。

可惜的是,在这地方裁缝挣的只是手艺钱,穷地方,做新衣裳的有多少?张小碗打听过镇里做衣裳的,一个月就算主顾多,能做上五套衣裳,也不过四十个铜板,也就能买十几斤糙米,要是家中没有田地,光靠裁缝的手艺是养不活一家人的,并且这还得算是有主顾,要是一个月没一个主顾,可能糙米都没得吃,不比种田的好多少,所以裁逢这手艺活啊,张小碗估计在她所见的甘善镇的范围内,这仅能当个贴补家汁的活当,想靠这个挣钱,不比异想天开好多少。

至于穿越小说里所说的靠花样,靠绣工挣多少银子,张小碗更是想都不想。

她现在所处的穷地方,镇里有上百两银就是非常大的富户了,那富户赶场的时候她远远见过,穿的也只是质量稍好一点的棉布料,至于绸的,看遍速个镇的人,她就压根没见过。

做新衣裳都是一家人一年之中最头等大事的地方,她就算是把花绣得跟朵真的似的,也不见得能有人有闲钱真来买,顶多看看热闹,说道说道几声。

至于绣荷包去卖?在甘善镇这块土地上,也还是别想了。

以甘善镇为中心的五个村子,包括甘善镇的人,没几个有钱到能把钱装荷包里的地步。什么叫穷地方的穷人?那就是一件衣服要穿得烂得连补都没法补,冬天一双鞋有好几个洞,有些甚至连鞋都没有,衣服一年四季就那一套,有些人家可能连茅草屋都没得住,一天能吃一顿稍微稠点的粥都了不得,这多少才能叫穷地方的穷人。

至于一家人饿死个把个,也不是稀奇的事。

张小碗之前就是活活饿死的。

在这种地方,你说吃顿干饭都成问题了,谁脑子有病要穿漂亮的衣裳身上要揣荷包?索性张小碗从不是天真的人,来到这鬼地方了她也就接受了现实,现在冬天在家呆着没事干,她想着补点衣服挣几筒糙米也是好的。

当然,她也不敢多想太多,她知道就算把全村子的新衣裳挣了,旧衣服也补了,顶多也就挣个十筒糙米,但这总比干闲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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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娘照张小碗所说的去做了,出去转了一圈,拿了一些布回来帮人做,旧衣服这两天也有拿过来补了,但过了几天,张小碗觉得她还是想得太好了一点。

事先她以为正好家家都打了谷,多少有点粮,所以挣点糙米是不成问题的,但她错估了村子里人情的重量,像朱婶子,她花了两个白天给她家当家的做了一套衣裳,鉴于他们家以前借过她家粮的事,这一筒多的糙米好意思要不?

不好意思要,那么,这活是白干了。

至于补衣服,有一家也曾借过她家几个铜板的人把全家的衣服都拿来了,可不止五件,补得挺挺体体的,补了好几天,也不过半筒糙米,你也不能多要,因为人家补衣服的布,线都给你拿来了,基于那点人情,你好意思再开口多要不?

而且人家觉得你费的只是点手工,人给了半筒糙米,她也觉得就值这个价了,顶多因为补得确实不错,她心花怒放,夸你几句补得真好,但这几句真好也真是换不了钱,夸了也真是白夸了。

活生生的生活就是这么艰难,比想象要难得多去了。

张小碗帮着刘三娘干了一个来月的针线活,天天拿着针没松手,就挣了六七筒糙米,不过还是有好的一点的,在帮别人做衣裳和补衣裳的省下了一些布料。

因为本身这些布料有人拿来的时候是已经估算过了的,所以衣裳做好补好拿走,想着就算有剩,按以往经验知道所剩的应该也不多,也就谁都没开口问起有没有剩,所以这些剩下的就全都归了张小碗的手,她用这些布料给刘三娘肚里未出生的小孩里面做了几件小衣裳,但也无需去另买布料了。

另外张小碗发现刘三娘本身的针线活也不错,下手利落,针脚细密,老实说,张小碗觉得刘三娘的手艺也是相当拿得出手的,难怪当时她说要补衣服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因为就算她自己干也能干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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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气冻得能死人,整个村庄就根本无人能走动了,村里人全都冷缩在家中,等着过年,天气转暖。

张小碗刚发展起来的针线活也就因没有多少要补的,人也不愿意走动而停了下来。

她也发现,她想的这主意,补完这一通,村子里也没有多少衣物可以补了。

张小碗再一次觉得要靠做衣服补衣服这事在甘善镇方圆百里内发财,那真是痴心妄想。

村子里也在这一个来月间,有几家冻死了几个老人,前阵子村口的洪婶子送衣服过来补,还叹着气跟刘三娘说不知道这冬天一过,村里不知道又得少多少人。

当时张小碗看着这一个月脸色养得比较好一点,脸上也有了点血色,挺着大肚子的刘三娘,心里也莫名沉重。

他们家的吃的,包括新打的谷,省着省着吃,顶多也就能熬到过完年。

过完年,等到开春,一切都又得操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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